岁暖睁大眼睛:“嗯?”
等等,什么时候有这个规则了?
她以为江暻年要逼问她今天发作的理由。
但他问:“你在学校外,学校内,有没有走得近的男生。”
虽然好像只是将她的问题抛了回来。
但岁暖莫名后颈有点寒毛直竖,仿佛空调开得很低的错觉。
她思索了下:“你说的男生,具体是指年龄范围多少的啊?”
掐在她腰上的手紧了一下,掌心滚烫的温度隔着衣衫传过来。江暻年仿佛似是而非地轻笑了一声:“你先说几个我听听呢。”
他都让她查手机了,岁暖也没藏着掖着,开始回忆:“Pravin,在马来海龟保育的时候认识的,在TOP5读海洋学;Julian,我跟你提过那个朋友的朋友,一起在瑞士勘察过冰川;仲宇文,最近在合作完成京市的城市热岛效应调查……”
江暻年突然后悔前面诚实回答了岁暖的问题。
她的眼睛清澈又闪亮,映出近在咫尺的他的脸。焚寂的火自始至终都只在他身体内燃烧。
即使此刻两人的距离亲近到只要他抬手,就能将她毫无缝隙地揽进怀里,那火依旧无法蔓延到她身上。
但它总会停的,在烧完一切后。
视线下移,从她白皙的脖颈,落在她纤细的锁骨。
岁暖数着数着,却话锋一转:“但都是阶段性的走得近。在特地地点和特定项目合作过,项目结束后连面都不大可能会再见。人生里不值一提的过客而已。”
她洒脱地总结完,歪头:“所以你问这个干什么?”
火短暂地熄了。
又像在他漆黑的眼瞳里颤抖跳跃,隐秘地顺着脊柱一路向下点燃。
手指蹭过岁暖柔软的发尾,江暻年反问:“不是你先问的吗?”
岁暖费解地眨眨眼,觉得自己是被少女漫画影响到了:“我就是突然很好奇。因为我不常来学校,所以昨天才意识到——同学关系很神奇啊,抬头不见低头见。今天见,明天也见。能把完全无关的人联系在一起。”
江暻年不说话,只是用手在背后玩她的头发。
可对他而言好像没什么区别。他甚至连同班同学的脸都记不全。
“我也经常不在学校。”江暻年淡声说。
岁暖本在想着下学期在学校待的时间长一些,听见这句话,又觉得自己鬼迷心窍:“你不在学校干嘛去呢?”
“比赛,玩。”江暻年简略地回答。
剑拔弩张的气氛结束后,感官重回正轨,这个姿势再维持下去显然会出事。他抬手将岁暖从自己腿上提了起来,打算把她移到一边。
岁暖却拽住他的领口:“别动!”
江暻年的动作停住:“?”
“我可以自己起来……你为什么要用受伤的那只手?”她瞪着他。
江暻年放开手。
岁暖的视线却顿住。
她刚刚将江暻年的领口向下拽了一点,却看到了比颈侧那一点范围更大的红痕。蔓延进看不见的衣领之下。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岁暖垂着头凑近。
江暻年的语调听起来不耐又无力,肩膀向后抵想离她远一点:“岁暖,你先下去行——”
她的手指伸进他的领口。
柔软纤细的指骨抵住他的锁骨,她捏住他的衣领,向下拉。
意识到岁暖想做什么的瞬间已经晚了。
阻止她已经来不及,欲盖弥彰更没有任何意义。他以为会燃尽他的火猝不及防被泼了盆冷水,只剩下空荡荡,呼啸着怪风的胸腔。
江暻年垂着眼,引颈受戮一般僵坐在原地。
岁暖扫过眼下触目惊心的景象。肩膀上的旧伤像一道深而长的蜿蜒刻痕,而更触目惊心是脖颈到胸口新鲜的、混乱的擦伤和淤青,在冷白薄韧的肌肤上晕开。
完全没有做任何处理的。
甚至前面就这样和她淡然自若的说话。
她很缓慢地抬起小脸,江暻年很清晰地看到她清亮眼眸里的惊骇。
野火风吹又生,更猛烈的痛意扑回来。
江暻年想,她的无条件相信该在此刻不攻自破,接着意识到即使从小一起长大,人也是会在短短几年时间变得面目全非。
他避开她的视线,很淡地扯了下唇,语气平淡如一潭死水:“要我脱下来给你看吗?”
岁暖松开江暻年的衣领,膝盖后退,站在了地面上。
意料之中地被她拉开距离,江暻年抬起睫,又极淡地扯了下唇:“嗯”
像是自暴自弃,也像是在等她的审判。
会嫌恶,还是害怕?
他自虐似的盯着岁暖的表情。
她好像还陷在刚刚冲击性的一幕里,抻着唇角,眼神有些怔怔的。
岁暖后退了一步。
接着转身快步地走向玄关。
江暻年忽然发现,比起她总说的那些让他无法招架的话,她的沉默更让他无所适从。
他垂下眼,搭在膝盖上的手渐渐攥紧。
但是脚步声很快又回来,岁暖拿着手机,指甲用力地敲着屏幕,走近时抬起头,拧眉盯着他:“你脑袋也磕到了吗?你脱下来给我看有什么用,我是医生吗?”
落在他身上的视线下滑,眸光忽而滞住。
他意识到她在看什么,呼吸微顿。
掌心的纱布正星星点点地渗出血迹。
岁暖把手机丢在茶几上,屏幕上是地图软件,搜索栏显示着最近的医院急诊位置。
江暻年的视线在上面流连而过,手腕突然被攥住拉起。
站在他前面的岁暖咬着唇,正飞快地将缠在他手上的纱布解开。
他终于辨认出了她现在的情绪。
是生气。
解开一圈,就越上涨、升腾的怒气。
全部拆下的纱布像断开的引线,轻飘飘地落在地毯上,岁暖死死地盯了他手几秒。
然后抬起头,炸了。
“你这是在干什么啊,江暻年?你之前还装出一副你很在乎这个伤口的样子,让我帮忙。这是你自己的伤啊,你在我面前装得很关心它有什么用?”
江暻年动了动唇,却不知道说什么。
他完全不明白岁暖的第一反应为什么是生气。
他沉默不语,岁暖语气更急了:“就算你喜欢追求刺激,但你为什么这样了还要去冒险?有那么不要命吗?”
江暻年迟疑地回:“我不小心……”
“不小心?不小心去找刺激,不小心伤到自己,也是不小心不去处理伤是吗?”她瞪着他,“你为什么这样啊?你一点也不爱惜自己,你根本就没想去处理!”
他回答不了。
甚至庆幸她没有将原因往更刻薄的方向想。或许她这样明亮又剔透,根本想不到有的人会以伤害自己、咀嚼痛苦为乐。
可是过去的七百多个日日夜夜,只有把痛苦留在自己身上,才是他唯一的、微薄的救赎。
江暻年像个闷葫芦一样一声不吭,她的所有质问仿佛泥牛入海。岁暖简直想用力推他一把让他说话,想起他身上交错狰狞的伤口,又深吸一口气忍下来。
她捡起自己的手机:“收拾一下去医院。”
江暻年站起来,声音微哑:“走吧。”
岁暖忿忿地扭回头,视线往下移,再抬起来瞪着他:“你打算就这么去?之前校医是不是跟你说这个伤口不可以暴露在外面,因为会感染啊?”
“……”
“你平时不是学习很厉害吗,怎么这种倒是转头就忘!”
江暻年站在原地,岁暖在茶几前焦躁地来回走了两圈,看到放在上面的纱布和药膏。
她看了一眼药膏的用量就知道江暻年没怎么用过。
岁暖重重地踩着地毯绕过茶几,在沙发上坐下,又用力地拉住江暻年的手腕往后拽。
他在她身边坐下。
岁暖垂着头睫毛颤动,像捏着把刀一样拿着药膏,抓起他的左手,一边嘟囔:“你真是烦死了江暻年。”
在急诊外科处理完伤口再回来,已经是傍晚七点半。
岁暖跟在江暻年身后,一言不发地盯着他按密码锁,推开门。
他进去将灯打开,瘦长的影子投在门槛上,一半在里面,一半落在走廊,岁暖的脚尖前。
岁暖站在门口不动,江暻年换好鞋后回头,看到她抱着双臂,正盯着自己的影子。
最生气的阶段已经过去,从他处理完伤口走出诊室,到回家的路上,岁暖的话都变得很少。
江暻年抿了下唇,掩饰自己的无措:“你还来复习吗?”
岁暖走进来,一声不吭地换鞋。
她穿的拖鞋是江暻年前段时间特地买的,之前岁暖经常很嫌弃鞋柜里的客用拖鞋丑。
粉色的,鞋底很软。
江暻年收回视线,向客厅里走。
他把岁暖前面随手扔在茶几上的试卷整理起来,扫了一眼。等她走过来,抬眼说道:“离会考还有一周左右,你物理最好再集中刷一些力学的计算题,重点是动力学,受力分析、功的计算、动能计算。你今晚先把十年真题里这部分刷一遍吧。分步列式,就算结果算错了也能拿步骤分。”
他把卷子递给岁暖:“不用焦虑,现在看起来通过会考完全没问题。”
岁暖接过去,却不说话。
江暻年顿了顿:“你没什么要问的吗?”
她抿着唇,移开清透的眼睛,像是要去吧台那边写题。
他下意识地去拉她的手腕:“岁暖……”
岁暖转过身,一下把手抽出来,抬起下巴,眸光明亮:“你看,我不说话你也觉得难以忍受。前面我和你说那么多,你却一句都不搭理。”
像一颗火星落进眸中,江暻年像被灼伤一样移开眼。
岁暖扭回头,气冲冲地抬脚要走。
“……对不起。”
她听见身后江暻年低声和她道歉。
“没有诚意,还不情不愿!”岁暖有种一肚子火发不出来的挫败,声音抬高,“你和我道歉有什么用呀?身体是你自己的啊!”
江暻年咬定:“我不小心摔的,其实不疼。”
岁暖:“……”
如果不是知道他小时候的样子,她甚至有点怀疑江暻年的痛觉系统和别人不一样。
像是完全不在乎疼不疼,甚至前面还用受伤的手抱她。
她步步紧逼:“那你肩膀上的伤呢,应该过了很久了吧?我又不是没受过伤,如果你当时有好好养伤,怎么会留下那么深的疤?”
江暻年恍神一瞬。
那年冬天的场景仿佛又浮现在眼前。
他背着她走出校门,大哥的车就停在门口。副驾的秘书下来打开后座的门,示意他将岁暖送上车。
十八岁,广阔世界近在眼前,像是有无限可能,却也最无力。
哪怕痛到钻心刻骨,也只能陪她走这样短的一段路。
抬起眼,那些往事被熟练地压抑在漆黑的瞳孔,江暻年平淡地转移话题:“时间不早了,明天还要上学。”
岁暖顿了顿,继续问:“文伯母知道你受伤的事吗?”
他抿唇:“……不知道。”
“你也不是觉得得到的关心不够——所以为什么?你有什么原因,要这么一次又一次,反反复复地作践你自己?”
“泱泱……”他吸了一口气,叫她的小名。
像是求和,也是阻止她继续问。
可岁暖不依不饶:“江孟极,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我有没有和大人告过你的状,和别人讲过你的坏话?没有吧,我明明一直站在你这边,你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呀?”
她倔强地瞪着他,他越是不说,她越是非要一个答案。
江暻年看着岁暖泛红的眼睛,喉咙像堵了一团棉花。
她这些年似乎从没变过,依旧骄傲,依旧心软。
依旧真诚。
那年弹《梦中的婚礼》,从来不是她的一时冲动。她答应两家的联姻,也像两人从此有了一道羁绊,没理由地自信这样的联系能天长地久。
她从不掺私心,才让他患得患失。
或许不是他,或许换一个人出现在他的位置上,对她也没差。
不能再想。
他什么都没办法和她说。
可是她红着眼睛问他,他总不能一直沉默。
江暻年走上前,握住岁暖的手腕,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又蕴着蓬勃跳动的脉搏。
岁暖忿忿的表情变得有些莫名。
江暻年略用力一带,将岁暖带进了自己怀里。
另一只手攀上她单薄的肩膀,将她按向自己,短暂地慰藉空荡得发痛的胸口。他的下巴抵下她的发顶,轻轻蹭了蹭柔软的发丝。
“泱泱。”江暻年低声开口,“别问了,好不好。”
传进耳朵的语气轻得像哀求,可实际上却是在逼她让步。
他受了伤,她甚至不能推开他。
总是仗着她心软!
岁暖坚定地没有抬手回抱,像根木头一样杵在原地。片刻后,她扁了一下嘴:“……我讨厌死你了。”
“嗯。”
她又说:“随便你,爱说不说。”
江暻年抱着她不说话。
她不知道怎么描述此刻的心情,心尖酸涩,像是气球被戳破一个小口,左堵右堵也无济于事。
无力感席卷而来,这种不常在她身上出现的感觉让她觉得茫然又抵触。
“我累了。”岁暖欲盖弥彰地打了个哈欠,“回去洗漱睡觉了。”
江暻年松开她,说:“离会考没几天了,不补课也没关系。你心里有数,查缺补漏就行。”
岁暖移开眼,语气平淡:“是哦。”
连绵阴雨过去后,京市的天气重归晴朗。
夏天以炙热的阳光和燥风展示着自己不可一世的统治力,所有学生几乎都在掰着手默数暑假的倒计时。
端午节结束后复课的周五,江暻年请假没去上课。
岁暖也一反常态,比平时多留了一节晚自习。
回家时,她在楼下抬头看了眼江暻年的家,全部黑着灯。下电梯后,她的视线又不由自主地落在连廊另一头。
最后还是收回视线回了自己家。
他们似乎莫名奇妙地陷入了一种僵持。却不像那次事件后针锋相对、剑拔弩张,而是之前从没有过的,对彼此逃避、退让、无法处理而造成的冷战。
先开口的人则会输掉这场战争。
岁暖周六一整天都窝在自己家里,早上七点就定了闹钟爬起来,废寝忘食地刷题。
她对考试的知识点基本都已经掌握,除非必要都不会找其他人求助,而是自己对着答案梳理思路。
她把之前的错题整理在了一个错题本上,打算下周考试前再集中看一遍。
中午的时候,赵阿姨过来给岁暖做饭。
文伯母请的人干活向来不用操心,她无疑是有能力的人,凡事似乎只要她上心都能做得滴水不漏,
可是岁暖今天的心情却有些复杂。
她夹了一片笋到自己碗里,问道:“赵姨,江暻年是一直不让你去他那边打扫吗?”
赵阿姨正在擦吧台上的玻璃杯,应声道:“是啊,江少爷在久榕台的时候就不喜欢佣人收拾自己房间。”
“他会做饭吗?”
赵阿姨摇摇头:“这我就不太清楚了。”
岁暖想着自己手机里智能门锁的监控提醒,说明从昨晚她回来江暻年都没出过门。
她慢慢咀嚼了一会儿,又说,“文伯母这两年是不是经常不在家呀?”
“对,江先生出事之后,文夫人大概是怕触景伤情。也或者是为先生祈福积德吧,似乎总是在寺庙静修的样子。”
赵阿姨试探地问:“岁小姐,你准备去看夫人吗?她下个月可能就不在京市了。”
岁暖捏着筷子:“嗯……考完试再说吧。”
吃完饭,岁暖坐在原地,赵阿姨将她面前的碗筷收走。
岁暖又叫住她:“赵姨……江伯父当时伤人的事,你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吗?”
文玫确实也没要求赵阿姨对岁暖三缄其口,甚至吩咐她多上心,尽量满足岁暖的要求,拿不准再和她说。
而且赵阿姨对岁暖很有好感,她本身知道的也不多,所以很自然地回答:“我听说是江先生当时打伤了自己的秘书,严重的嘞……后面被带到派出所,江先生回答不清楚警察的问题,然后才通知了文夫人过去。”
岁暖托着腮,回忆起那时候。
最开始她只知道江伯父出事被抓了起来。
而且还是从同学嘴里知道的。岁暖去问自己父母,庄珈丽只说小孩不要操心大人的事,还是她缠了她爸爸几天,岁衡才模糊不清地说江伯父伤到人被抓了。
她偷偷地去江暻年家探望,文伯母不在,江伯父也不在。
偌大的江家安静得空荡,江暻年似乎一直在睡觉,据佣人说都很少下楼吃饭。岁暖去他房间看他,他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下巴削尖,脸上没有血色,长睫下眼瞳深浓。
岁暖小心翼翼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江暻年侧身坐在床边,告诉了她自己父母的情况。
江伯父尽管经过一番操作被带出了拘留所,但回不了家、也不能去公司,现在在医院调养。
文伯母在想办法处理这件事,叫了江大伯回京帮忙,焦头烂额忙得脚不着地,已经几天没回家。
岁暖听完,有些无措地拉长声音:“哦——”
她不知道怎么安慰,语言在这种时候显得很苍白。
江暻年忽然抬起眼问她:“泱泱,你们家会取消婚约吗?”
岁暖飞快地眨了几下眼睛,诚实地摸了摸鼻子:“我不知道……”
江暻年又垂下睫毛,不说话了。
莫名有种自己家将要落井下石的心虚,岁暖站在原地,犹豫了很久又说道:“嗯……我回去探一探我妈咪的口风?”
江暻年一直低着头,像是很累。
岁暖突然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你不要哭哦。”
柔软的,蓬松的像一只小狗。
江暻年声音闷闷的,些许的哑:“……没有。”
岁暖手足无措地站在前面。
“你回家吧,我有点困了。”江暻年说。
岁暖想了想,庄珈丽确实差不多该到家了,便说:“那我走了。”
“嗯。”
她朝门外走,却忍不住几步一回头。江暻年一直维持着一个姿势,垂着头坐在床边,手搭在腿上,手臂紫青色的脉络在阳光下显得很冷。
她最后也不知道江暻年到底是不是在哭。
岁暖回到家没多久,庄珈丽和岁衡也一起回来了。
隔壁的遭遇似乎对两人并没有什么影响,庄珈丽抱住岁暖,吻了吻她的左右脸颊:“宝贝,我们后天全家一起去欧洲玩。你明年和小晟都要去那边上学,正好提前过去熟悉环境。”
岁晟从楼上跑下来,庄珈丽松开她,又吻了岁晟,重复同样的话,岁晟高兴得吱哇乱叫。
等岁晟又跑去打电动,岁暖才开口问:“妈咪,我们和江家……”
她的话说到这里,庄珈丽就懂了。
庄珈丽摸了摸她柔软的小脸,微微笑:“宝贝,你不用担心这些,好吗?妈咪保证不会委屈你低嫁,我们家小公主结婚就是为了享福的呀。”
岁暖张了张唇,却不知说什么好,最后乖乖地点头:“好的,妈咪。”
后天他们一家三口出国旅行,岁暖以身体不舒服留了下来。
她跑去江家看江暻年,刚走进客厅,便看到一个穿着西装的高挑男人。
男人回过头,她才认出是之前过节时偶尔碰面的江家大哥。
江清晏看见她便温和地朝她微笑:“泱泱,好久不见。”
岁暖很矜持地浅浅点头:“大哥。”
江清晏却走上来,语气和蔼亲切:“你来看孟极吗?前面佣人上楼催他吃饭,不知道他下来没有……”
岁暖的视线划过对方笑吟吟的表情,心里很是费解。
江清晏抬手,像是想摸她的头:“泱泱是不是又长高了?明年去哪里上高中,英国还是美国?”
岁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身后突然有人扶住她的腰,随即上前将她半挡在了身后。江暻年站在前面,手里攥着一只锤纹玻璃杯,说:“大哥。”
他声音也像杯里的水一样凉而平淡:“东西取到了吗?我叫司机送你下山。”
江清晏的视线扫过两人,轻轻笑了一声:“不用,我开车来的。那我先走了,下次见。”
江清晏离开后,江暻年收回视线,默不作声地向餐厅走。
岁暖觉得他大概率是听到了江清晏跟他说的话。她和岁晟打算高中出国留学的计划并不是江家出事之后才决定下来的,但在这个时机借旁人之口让江暻年知道,怎么也显得很薄情寡义。
她跟在江暻年身后,磕磕绊绊地解释:“我妈咪初三的时候就说要送我和小晟去英国读高中……我一直没找到机会和你说。”
但从前也没有想过,这次出国留学可能意味着两人关系的结束。她也是不久前才意识到,世界能在三天内天翻地覆,三年又怎么不会物是人非。
江暻年在餐桌边坐下,冷静地回复:“这是你的自由。”
岁暖看看天花板的吊灯,又看看桌上简单的食物,心揉得像一团皱巴巴的纸。
她又问:“江伯父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
江暻年用刀叉把三明治切成很小的块儿,说:“还在僵着。”
“哦……”
过了半分钟,江暻年抬起眼,瞳孔淡淡地睨着她:“别站着了,想吃饭就坐下,想问问题就快点问完回家。”
没有表情,没有语气。
岁暖想,如果这是他们最后一面的话,结束在这种潦草又平淡的片段未免也太像烂尾。
于是她先叫他名字:“江么叽——”
顿了下。
“我晚上留下来陪你好不好。”
-----------------------
作者有话说:就这个青梅竹马爽~[好的]
好喜欢写两个宝宝的回忆,感觉就是独属于两人的、很珍贵的东西,这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再和他们创造这些回忆,这大概就是青梅竹马的魅力(?)
像那年一样,是很适合心软的时刻。
岁暖垂着卷翘的睫毛,小腿在椅子下晃荡,几秒后抬起头,问正在厨房收拾的赵阿姨:“赵姨,受伤的人一般吃什么好啊?”
赵阿姨惊讶地回头:“岁小姐,你受伤啦?”
“不是我。”她顿了顿,撇了下唇角,“是江暻年啦,不知道他怎么弄的。”
“哦哦。”赵阿姨思考了下,“受伤的人要补蛋白质和铁,久榕台那边食材全,我晚点给江少爷炖点补汤的送过来?”
岁暖甜甜地笑:“你看着来吧,这事赵姨你最在行。”
利落地收拾完厨房和餐厅,赵阿姨跟岁暖打了声招呼后离开。
室内重归寂静。
岁暖抱着柔软的靠枕,窝在沙发里,放空的视线落在前方。
那一年也是这样的午后。
她对着江暻年脱口而出那句“我晚上留下来陪你好不好”,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江暻年转头看向她,瞳孔乌黑,像是也因她这句突如其来的话有些发懵。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飘忽地移开视线:“我爸妈不在家。”
所以只要他愿意,她就可以留下来。
江暻年看了她一会儿,轻声问:“你中午吃饭了吗?”
虽然不明白他的话题为什么会突然跳到这里,岁暖还是如实答了:“我吃过饭才来的。”
他又问:“那你晚饭想吃什么?”
岁暖眨眨眼睛,仿佛还有些迷茫,又听到江暻年的后半句话。
“……我让厨房做你喜欢的。”
于是她留了下来。
晚饭后,她和江暻年一起回他的房间。
他们先是在沙发上并肩坐着说话。到有些困的时候,江暻年让她去他的床上,而他则搬了一套被褥铺在了地上。
他的被子散发着一种陌生又好闻的气息,像雨后的松针被晨曦晒过,微泠却温柔,裹在她的身上像一片柔软的冷锋云。
岁暖趴在床边,继续和江暻年一高一低地聊天。
聊起童年。
前些年江家是跟着调任的文外公一起来京市发展。文外公是个不苟言笑的老头,住的四合院红墙绿瓦,就坐落在京市中轴线上。文外公很喜欢小孩,江家父母搬到久榕台和岁家做了邻居后往来愈密,岁暖也跟着家人去文外公家里做过好几次客。
初中时碰上暴雪天不好回家,还在那边留宿过。
“说起来挺对不起文外公的,我还放走过一只他很喜欢的猴子。”岁暖问,“你记得吗?是只小猴子,关在笼子里叫得好凄惨……不过我当时也好蠢,野生动物哪能随便放生呀。”
江暻年说:“后来猴子找到了,转移到了其他野化训练基地。”
岁暖长出一口气:“那就好。文外公去年被调去Z省前,我跟小晟去看他,他没提这件事,大概没发现这件事是我干的。”
月色透过窗帘朦胧地流进来,江暻年的脸上有半明半昧的光影,随着他偏头看她的动作清波一样晃荡。
那一刻,她觉得他们好像身处彼得潘的岛屿。
没有大人,没有命运。
岁暖不停地说着话,看见江暻年的睫毛耷拉着轻颤,试探着问:“你睡着了?”
江暻年说话时带着倦懒的鼻音:“……有点困了。”
她那时还不懂,她陪在他身边的这一夜,是他这么多天第一个能平静地感受困意的夜晚。
岁暖在床上滚了一圈,有些苦恼:“我好像有点认床。”
江暻年“嗯”了一声,片刻后问:“那你认地板吗?”
“……”
她裹着被子坐起来,抬起腿踢了他一下:“我这辈子都不会睡地板,江么叽。以后有我一张床睡,就有你一个地板躺。”
隔着被子踢在身上不痛不痒,江暻年闭着眼睛,长睫在脸上投下半圈阴影,声音朦胧:“睡吧,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