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不想挖大唐的墙脚by枕梦馍
枕梦馍  发于:2025年12月22日

关灯
护眼

两人目光相接,何稠犹豫了。
恰在此时,王珪来了。
“看样子输赢已经分出来了。”
王珪信步而入,瞧见李元吉,倒也不觉得稀奇。
他只问:“谁赢了?”
将作监诸人不敢回答。
他便又问何稠:“何少匠,你是裁判,你说,谁赢了?”
“他们赢了。”
何稠启唇,避开了李元吉视线。
台下明光琉璃坊诸人想说话,王珪却已经开了口:“那我便如实回禀太子殿下了。”
语罢,目光在李星遥身上落定。好半天,轻笑:“李小娘子果然又一次没让大伙失望。恭喜!”
从将作监出来,没有人说话。
王蔷戳萧义明一下。
萧义明挠头,戳王道生一下。
王道生打着哈欠,往一边躲开。
似是觉得自己的动作有些不讲义气了,他又故作夸张打一声哈欠,抱怨:“王珪这个老东西,装模作样的本事没比齐王差多少。要我说,他们两个,一丘之貉。只不过啊,一个是里里外外都黑,另一个,皮是白的,里头却是黑的。”
“哎哟!这何稠也是的。我还以为,他与虎谋皮,也是个烂了肠子的黑心货。没想到,他还挺叫人意外的。你们说,这算不算是迷途知返?”
“哦,我明白了,他怕也是个痴人。之前肯定是那齐王能给他方便,所以他才帮着齐王。说起来,这拜师拜师,今天没拜,之后还拜吗?”
没有人回答。
王道生挠头。
没招了。
他揉着自己的脸,直揉的一张脸上五官乱飞。
“柴令武,柴瑶,你们……”
他大剌剌开口,卡在这里,又一把拽过萧义明和王蔷。
萧义明不干。
“都已经这样了,再坏,还能比现在还坏?咱们留下,能干什么?这是他们家的事,让他们自己人面对吧。”
“可是。”
萧义明无言以对。
和王蔷对视一眼,最终只能按下心中的担忧,悄悄退下了。
一时只有兄妹二人。
赵端午已经不如初时那般慌乱了。可,纵然脚下步子没有停,他身子却依然僵硬着。一步一步,像是踩在泥潭里,又像是踩在棉花里。
他不敢张口,甚至压根不敢去问,你是何时知道的?
兄妹二人无言。
“他们果然都知道。”
终于,李星遥开了口。她走在前头,步子顿住,像是随口一说般,话语里倒听不出什么情绪。
赵端午步子同样顿住。
张了张口,喉咙却有些干涩。
“阿遥,我……”
我什么呢?
或者说,我们什么呢?
拳头握紧又松开,“我们是有难言之隐的。”
“我知道。”
李星遥回过了头。她看着赵端午,当看到对方难掩局促,慌乱,害怕,担忧,甚至连开口,都不复往日那般伶牙俐齿,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二兄,在去洛阳之前,我就知道的。在洛阳的时候,我问了黎阿叔,黎阿叔同我说了。”
“去洛阳之前?”
赵端午目光一动,他立刻就明白了。
“所以是李元吉是不是?就是他,告诉了你真相?”
怪不得,他当时就说,阿遥怎么突然想着去洛阳。原来在那个时候,她就知道了真相。是李元吉,他故意说出这些,他想报复他们,想害死阿遥!
李元吉!
生平头一回,他对这个名字产生了浓浓的厌恨,他盼着,李元吉死。
“那阿遥,你还好吗?当时他说了那些话,你可有哪里不舒服?去洛阳以后,你该没有瞒着我们什么吧?”
“没有。”
李星遥知他想问什么,她道:“黎阿叔也问了同样的话,我很好。二兄,我一点事都没有。虽然李元吉说了那些话,但,我安然无恙。”
“可是李淳风还是没有回来。”
赵端午闻听安然无恙,勉强松了一口气,可,没有亲耳听到李淳风说危机已经过去,他还是不敢完全放下心。
“你知道吗,阿遥,阿娘他们也怀疑,所谓的天有异象,是不是就是突厥的那次天罚。可,李淳风云游未归,二舅舅也找不到他,所以阿娘也不敢确定。”
说到李淳风,赵端午叹气。
说起来,李淳风还是秦王府的记事参军呢。可,此人向来随性,二舅舅也不拘着他。所以他出门云游,没人知道他在哪里。
得不到亲口确认,谁敢完全放下心?
不过……
他凝神细看李星遥,见李星遥确实气色如平时一样,心中嘀咕,难不成,天罚的确便是李淳风口里的异象?
“二兄。”
见他看着自己,心思却跑了别处,李星遥略作猜测,便知他在想什么,忙出言打断,道:“你还没同我说,当时情况呢。”
“当时?”
赵端午有点懵,什么当时?哪个当时?
兄妹二人话音止住的时候,夕阳已经坠落一半。黄昏细碎的光落在人脸上,人的脸也好像在泛着金光。
赵端午心中是久违的平和。
他以为,他说起往事,应该是心潮澎湃的。可,将那些事,那些过往娓娓道来,李星遥听得认真,渐渐地,他一颗忐忑的心也平静了下来。
他将李星遥生病始末说了出来。
他将李愿娘和赵光禄作出决定那日情形说出来。
他将这些年,在通济坊里,李星遥没有看到的,不知道的那些藏在背后的事说出来。
说完了,兄妹二人相顾无言。
他看着李星遥好像陷入了沉思中,嘴皮子动了动,最终,没有忍住,小心翼翼的问:“阿遥,你能接受……”
“为什么不能呢?”
李星遥笑了,她偏过头,夕阳的最后一点轮廓躲在她鼻尖,她的鼻尖,也在泛着金光。
“他们是平阳公主,是霍国公,可也是我的阿娘和阿耶啊。不管他们身在哪里,不管他们用了何样姓名,他们都是我的阿娘和阿耶。”
所以,为什么不能接受呢?李愿娘和赵光禄,他们是李三娘,是柴驸马,可他们归根结底,只是她的阿娘和阿耶。这些年来,这些年来。
回想这些年来,她鼻尖酸酸的。
“二兄,你们为什么这样好?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她看着赵端午的眼睛。
赵端午突然就笑了。
“傻阿遥。”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因为我们阿遥,本就是很好的人啊。”
很好的人。
李星遥也笑了,眼角细碎的晶莹滑落。她头一次当着赵端午的面流泪,可是哭着哭着,她又笑了。
“二兄,你哭什么?”
她打趣赵端午。
赵端午别开眼,“我才没有哭!”
又想到,“不对,阿遥,既然你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那么,阿娘和阿耶那头?”
还有,“李元吉今日当着众人的面唤你名字,阿娘和阿耶那头,定然已经知道了,咱们……”
刚说到咱们,便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兄妹二人闻声看去,便看到赵光禄疯了一样飞驰而来。
“阿遥!”
马还没驭住,赵光禄翻身下马,“李元吉……”
他终究还是不敢问。
“阿耶,我都知道了。”
李星遥对着他,笑了一下。
“你知道了。”
赵光禄喃喃,额间的汗珠黄豆一般滚落,他压根顾不上细究其中内情,只是一个劲问:“你有没有事?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李星遥皆一一回了。
“李元吉!”
赵光禄攥紧拳头,额头青筋暴起。
“我……”
可是着急的话说完,又要面临身份揭露的无措。赵光禄胸膛起伏,明明最是豪爽大度的性子,此时此刻,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阿耶,我都明白的。我从没怪过你们,相反,我感激你们。这一生,一世,你们的恩情,我无以为报。”
“我从没想过让你报恩!”
赵光禄急急打断,像是生怕李星遥还要说,忙道:“早些年,是我的疏忽,没有照顾好你们。这些年,改名换姓,你们都吃了不少苦。阿遥,莫要说谢,是我没做好,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阿娘。”
“阿耶。”
李星遥还想再说,赵光禄却摆手,先她一步,道:“先不说这些了,李淳风迟迟不见回来,我这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李元吉今日故意来这么一出,你的身份彻底藏不住了,这会想来,大内已经得了消息。”
说到大内,赵光禄顿了一下。
“既然已经闹开了,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了。稳妥起见,咱们现在就回府。”
可回府,便意味着,不在通济坊住了。如果李淳风口中的天象还没来,提前结束普通人的生活,会不会反而……
不对,身份已经暴露,阿遥已经知道自己不是普通人了,还在通济坊住,不过是掩耳盗铃,并没有意义。
只是,“阿遥,你愿意和阿耶一道回府吗?”
“愿意。”
李星遥点头,“阿娘是不是在公主府?我回去,能不能见到她?”
“能。”
赵光禄立刻就知道她想做什么了,他点头,“公主府和驸马府一墙之隔,之前本来在墙上开了门,因为你阿娘被幽禁,门被锁上了,但,并非没有其他法子。”
“二郎。”
赵光禄又转过头叮嘱赵端午:“你去通济坊收拾些阿遥常用之物来,从今日起,你们都住回柴家。”
“好,我这就去。”
赵端午立刻应下。
李星遥心中感念,这是生怕自己不习惯,所以才要取了自己常用之物来。她明白赵光禄用心,更是迫不及待想见到李愿娘,便也没反对。
父女二人往崇仁坊柴家去。
身后某个角落里,王道生从一处遮挡物里钻出来,他拍着手掌,长出一口气。
“还好没事。”
又扭过头对同样松了一口气的萧义明和王蔷道:“我就说吧,早晚要面对,他们自己能解决。看,我没说错吧?”
“没说错没说错。”
萧义明敷衍,心中却想着,今日的事瞒不住,不出今夜,全长安有名有姓的人怕是都会知道,通济坊的李小娘子就是柴家的小娘子。
心里头怎么有点没底呢。
他打定主意,要赶紧回去和萧瑀打听打听。
他屁股着火一样赶紧走了,王蔷见状,急着和赵端午打听之后安排,也火急火燎朝反方向走了。
王道生瞧瞧这个背影,再瞧瞧那个背影,一撇嘴,孤独的往城外终南山方向去了。
李星遥到柴家的时候,日头已经一整个沉了下去。赵光禄亲自执了烛火,带着她在府中穿行。
一路分花拂柳,可她压根无心看风景。
一双眼睛期盼地朝着西侧看着,她知道,那头就是平阳公主府。上回知道真相,她偷偷来过,所以记住了。
远处黑漆漆,并不见一丝光亮。
越靠近西侧,越觉黑暗。公主府里静悄悄,人与物,都像被漆黑夜色笼罩。李星遥看不见里头情形,也压根听不到一丝声响。
赵光禄灭了烛火,脚步顿住。
似有人来。
赵光禄与那人轻声说了几句什么,之后,带着她继续前行。又不知走了多久,眼前始见一丝光亮。
那亮光太微弱,也太朦胧,是从屋子里传来的。
“你阿娘就在里头。”
赵光禄的声音压的很低,他脚下步子也停下。
李星遥心跳加速,下意识的,往前多走了一步。
而此时屋里,李愿娘刚刚知晓李星遥身份暴露的消息。
她冷汗涔涔,霎时间白了一张脸。脚底下一软,扶了门框一把。堪堪站住,身子却顿住。像是有所感一样,她回过头,望向屋外。
屋外檐下,站着一个人。
纵然夜色凄迷,纵然看不见人的轮廓,可她就是知道,那是她的女儿。
她的女儿,正站在屋外,看着她。
“阿遥。”
她呢喃。
几乎是飞扑着往屋外去了。
“阿娘。”
李星遥也唤。
无声的唤。
可,“有人来!”
赵光禄的声音带上了点急促,李星遥面色一变,李愿娘已经出了声:“去旁边屋子里躲一躲,快!”
赵光禄一把拉过李星遥,躲进了旁边屋子。
是风吹过灯笼的声音。
有脚步声传来。
不是一人。
赵光禄猫着身子从屋里往外看,许是看清楚了来的是何人,他面色大变。纵然没有出声,可李星遥已经察觉,来者非常人。
她也沉了一颗心,直到听到一声:“圣人,仔细脚下。”
是李渊。
不敢置信地朝着屋外看去。可屋里黑灯瞎火,门窗紧闭,什么也看不见。
“三娘,不请我进去坐一坐吗?”
李渊站在门口,没有立刻抬脚进去。他只带了一名内侍,那内侍提着灯笼,木头人一般站在一边。
“圣人说笑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圣人想去哪里,小民焉有敢拦的?”
李愿娘站在门里,没有动。
她既没有对着李渊行礼,也没有出言拒绝,她只是平静目光看过来,那目光里,半分波动也没有。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我这个圣人,来看一看自己的女儿,都要犹豫许久。”
李渊目光低垂,倒没有生气。
他伸手示意内侍留在外头,自个抬脚,走了进去。
屋里,还是那星亮光。
他找了一处坐下来,目光再度落在李愿娘的脸上。
“三娘,你怨我吗?”
“怨?”
李愿娘笑了,像是觉得这一问实在好笑一般,她眉间讥诮。那笑容陡然一收,她迎着李渊的目光,毫不畏惧。
“为什么不怨?”
“可我也是无能为力啊。”
李渊轻叹,“你是我的女儿,可我却不止是你的阿耶。晋阳起兵之后,一切都变了。家国天下,我终归,是要对整个天下负责的。倘若你只是我的女儿,我能包庇你,回护你。可如今,你不止是我的女儿,你还是大唐的公主。”
“三娘啊。”
李渊又叹,这一次,语速比刚才更要慢上许多。
“这些日子,我总是想起你们小时候的事。有时候,回到现实,我就想啊。三娘,是不是我对你太纵容了些?是不是当年,你偷偷摸摸扮成小兵上战场的时候,我就不该听你阿娘的。那时候,就该严厉教养,让你知道,什么事不该做,什么路,才是你该走的。”
“我该走的路?”
李愿娘这次连讥笑都懒得笑了,“你所谓的该走的路,便是遵守妇德,贞静温婉,未出嫁时从父,出嫁了从夫吗?”
“贞静温婉,有什么错?倘若一个女子,遵守妇德,便能换来后半生的安宁,为何不呢?你幼时总喜欢把花木兰挂在嘴上,可你难道不知,花木兰被人歌颂的是什么?是她的武才吗?不,不是,是孝道!她替父从军,是全了她的孝道,那首广为流传的《木兰诗》,歌颂的,便是她的孝道。倘若她没有孝道,还会有人歌颂她吗?完成了孝道,她终归,还是要做回从前,和天底下所有的妇人一样,做妇人该做的事。”
“可天下间哪有什么事是妇人该做的?若有,那也只是你们这样的男儿强行罗列出来的。刚才你不是问我,怨你吗?你以为,我只是因为你拿了我的食邑,夺了我的封号,将我幽禁在府,我才怨你吗?”
“不,我怨你的时候太多了。阿耶,阿娘死的时候,我怨你。尹德妃溶了阿娘首饰的时候,我怨你。你拦着我不让我救阿遥的时候,我怨你。你总是拿你太过纵容我说事,可,你当真对我纵容吗?若纵容,为何当年,司竹园起兵,马三宝,潘何仁他们都得到重用,他们青云直上,加官晋爵,而我,只是一位公主?”
“只是一位公主?三娘,你莫非忘了,我已经赏赐了柴绍与你,天下间,有哪位公主有权开府?”
“是啊,天下间有哪位公主有权开府?典府,那是亲王们才能拥有的。我开了典府,公主里头,只有我有典府,所以我该知足的。”
“可是阿耶,我为什么要知足?我凭什么就该知足?元吉没有战功,可他照样得亲王爵位,我当真,不如他吗?”
“你说你奖励了柴绍,是,后来很多次,你也确实奖励了他。甚至不止奖励他,你还奖励了哲威,令武。可,奖励我的丈夫,我的儿子,便视同于奖励了我吗?”
“你说妇德妇德,在你眼里,妇德在武才之前。倘若妇德有失,武才便不值得一提了吗?花木兰替父从军,立下多少军功,在你眼里,同样并不重要,她身上值得歌颂的,难道只有孝道吗?阿娘当年说,恨我不为男,我被卸下武职,交还军队的时候,也恨我不为男。”
“阿耶,莫说纵容。究竟何为纵容,你懂,我也懂。”
屋子内是死水一般的沉静,李渊目光垂下。许久许久,他叹气。
“三娘。”
他缓缓抬眸,目光落在李愿娘脸上,却分明没有在看李愿娘。透过李愿娘的脸,他好像看到了记忆里的另一张脸。
那是,窦氏的脸。
“是啊,恨我不为男。其实从前很多个时候,我都想过,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是个男儿?如果你是男儿……”
“三娘啊,有多少委屈,尽情的说吧,我都听着。你我父女一场,过了今夜,缘分便尽了。”
“你这话是何意?”
李愿娘瞬间变得警惕起来。
李渊却只是看着她,不说话。

“阿瑶……”
李渊终于开了口,虽然他没有指名道姓说出全名,可李愿娘立刻反应过来了,他说的是柴瑶,柴家的阿瑶。
“我见过她,她是个好孩子。不像你,那孩子一点也不刚烈。但这样也好,温顺的女子,终归才能走得更远。”
“你想干什么?”
李愿娘心中警铃大作,死死地盯着他的眼。
李渊道:“你问我想干什么?三娘,这话应该我来问你。你想干什么?隐瞒身份,偷偷摸摸藏在通济坊。借用煤矿,铁矿之便,暗中打造兵器,暗中与世民相勾结。打着救女的幌子,召唤三千娘子军。不顾圣令,暗中离开长安,在定襄城里搅乱风云。背着我偷偷造出火器,却声称是什么,古国的遗留。先斩后奏,帮着世民一道灭了东突厥。三娘,你说你想干什么?或者说,你和世民,你们想干什么?”
“你果然早就知道了。”
李愿娘眉心微动,丝毫不觉得讶异。
早在偷偷离开长安潜入定襄的时候,她就敏锐的察觉出了不对劲。无他,救女之事,动静太大,可李渊的反应,好似有些太平静了。
但那时候人在定襄,家中所有人都离开了长安,她顾不上。等战事了结,再回长安,她与李世民说了心中猜想。
姐弟二人暗中留意,果然发现些许端倪。
“你本来是想将我捉回来的,对吗?”
“是啊,我在知道你偷偷离开长安的时候,恨不得立刻将你捉回来。可后来,你知我为何改了主意?”
李渊目光淡淡的,“三娘,你们总以为我庸碌,成日里只知和一干旧友谈天说地。可,能成为这天下主人的,再庸碌,也不至于像个傻子。我想将你捉回来啊,想用更严厉的责罚,惩罚于你。可你奔着定襄去了,定襄是东突厥的据点之一,二郎会打进去,我知道的。他一向用兵如神,从未打过败仗,我知道他会赢,我也怕他……会赢。”
李渊又笑了,头一次对着女儿说出内心的惧怕,他面上没有一丝赧然。自然的像是,说起今日要吃什么一样。
“他那么厉害,我总该,要多为自己打算的。”
“所以你留着我,想要营造二郎与我勾结,意图谋反的证据?”
李愿娘面上满是讥讽。
李渊避开她的眼神,“其实一开始,我也犹豫过,你们毕竟是我的孩子。我总想着,等一等吧,再等一等。可是二郎灭了东突厥,他竟然一举灭了东突厥!三娘,你说,我能不害怕吗?君父君父,我先是君,才是父啊。”
“可是直到建成和元吉献上证据,引着我往阿瑶身份上怀疑的时候,我都还在犹豫,我还在想着,放你们一马。我没有来你府上,没有揭穿一切,可是你们为什么就是……”
“就是要与我作对呢?”
李渊的声音轻的好似呢喃,面上也陡然浮现出几丝痛苦与挣扎来。
李愿娘笑了。
她蹙着眉头,旁观着这场精彩的表演,她甚至有一瞬间,还想伸出手鼓掌。
“阿耶,是我们与你作对吗?你若不想让世民占据军功,不让他挂帅便是。你是这天下的主人,谁来挂帅,不过你一句话的事。可你没有。为什么没有?因为你知道,不管是建成还是元吉,他们都没有把握,能赢得和东突厥的战争!你无人可用,你只能用世民。你用了他,可你又怪他,是他太出色吗?不,不是!是你们太过平庸,你们狭隘,你们害怕,所以你们费劲了心思,想要将他,将我打入泥尘!”
“我怎么会叫了你这么多年阿耶呢?”
“圣人,你是圣天子。呵,李建成和李元吉不顾万民安危,在洛阳城里大肆投放天花的时候,你明知此事,却暗中纵容,你与他们,其实又有何区别?”
“太子想成为兄友弟恭,人人称赞有君主之仪的太子,所以他不敢直接将证据奉上,而是暗中引着你,去怀疑,去查证。你想成为万民口中慈爱无双的天子,所以你不好出手,你知道,太子他们会将证据奉上来。好一出父慈子孝,你们父子之间,猜疑,利用,真是一出好戏!”
屋子内的烛火暗淡了许多,李渊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动。
他没有因为李愿娘一番话而恼羞成怒,也没有招手,示意外头的内侍再站远一点。
黑夜恍似巨兽,顷刻间便要吞没一切。
他起了身。
“权力面前,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牺牲的。三娘,是你先背叛我的。”
顿了一下,“琉璃塔建成之日,我会亲自去慈云寺,向你们的阿娘赎罪。”
你们的?
李愿娘目光一凛,“你到底打算干什么?”
“建成的确平庸,我本以为……可他又一次让我失望。但,谁让他是我亲口定下的太子呢,谁让他与我早就绑在一起分不开了。既然天花和三百死士都没能……我便助他一把吧。”
“阿瑶……见面礼已经送过了,隋民留在长安,是我送给她的礼物,便,不见了。这一次,不是我要害她。能不能挺过去,都是命。”
风声裹挟着更重的脚步声传来。
李渊缓缓出了门。
他走得很慢。走到门外,接过了灯笼,自个提着。
驻足原处,他回头看了李愿娘一眼。
父女之间宛如隔着千重山。
曾经熟悉的脸逐渐变得模糊。孺慕,尊崇,皆已不见。憎恶,恼怒,如同潮水一般涌过来。
他有些眼酸。
回过头,叹息一声。再抬脚,身影渐渐消失在浓重夜色里。
屋子里,赵光禄脸色惨白。
闻听李渊走了,他立刻就要夺门而出。
可是,“阿耶。”
李星遥出了声。
赵光禄步子一顿。
“阿耶,你先走吧。”
“怎么了?”
赵光禄心头焦急,李星遥道:“没什么,就是有点黑,所以想让阿耶走在前头。”
“好,那阿耶就走在前头。”
赵光禄不疑有他。
他迅速推开门,朝着隔壁李愿娘的屋子而去。屋子里,李愿娘的脸在已逐渐熹微的烛光映衬下,越发疲惫。
“阿遥呢?”
看到他来,李愿娘打起精神,脱口而出便问李星遥。
赵光禄赶紧让开半边身子,“在这……”
阿遥呢?
赵光禄话音顿住,下意识地往门外走了两步,可,没看到李星遥的身影。他忙又往旁边屋子去,可,没有人声。
“阿遥?阿遥?”
没有人回应。
他面色大变。
李愿娘已经从屋子里冲出来了,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好,她去了大内!”
赵光禄面色比刚才还要白,顾不得多说,他飞身而出,奔着来时走过的路追去。李愿娘什么也顾不得了,闪身便与他一同追去。
李星遥沿着来时的路小跑着往外奔去,柴府里头,一片安静。因为赵光禄早早将人打发干净,是以,一路竟然畅通无阻。
跑至门口,正好与收拾完东西回来的赵端午撞上。
赵端午有些诧异,“阿遥,你跑什么?”
又往她身后看。
“阿耶呢?”
还有,“你见到阿娘了?”
李星遥顾不得与他多说,她问:“二兄,你的金鱼符呢?”
已经宵禁,赵端午若要从通济坊过来,身上势必带着金鱼符。
“在这。”
赵端午果然从腰间摸出一枚金鱼符。
李星遥一把拿过,目光落在他的马上。她快走几步,翻身上马,一句话都来不及说,纵马就朝着夜色深处而去。
“阿遥!”
赵端午大骇。
飞奔着便要去追马。可赵光禄从门里奔出来,“阿遥呢?你看到阿遥了没有?”
“她抢了我的马!”
赵端午急得直跺脚。
赵光禄冷汗顺着脖子往下,当即去马厩取了马,同样飞奔着往大内而去。
李星遥一口气跑到了景凤门。
景凤门是皇城的东大门,此时已经宵禁,各处城门都已闭锁。柴家在崇仁坊,本就离宫城极近。她拿着金鱼符,一路畅通无阻出了坊门,监门卫核查过后,将她放了进去。
一小队士兵“护送”着她到了顺天门。
顺天门是宫城的门,进去以后,便是太极宫了。李渊就在太极宫。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