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这么闲不住,不如。”
跟着我去开碱矿几个字,赵端午咽了回去。他看着王阿存的背影,唤:“王阿存。”
王阿存手上动作不见停。
李星遥上前,赵端午本来想跟着,却被王道生一把拽住了。
“你别去,你又不会治伤。”
“说的好像你会治伤似的。”
赵端午回嘴,到底没上前。
他看着李星遥的背影,李星遥已经走的远了一些。山上的树枝,已经有些脆脆的,踩上去,咯吱咯吱有声响。
王阿存仍是没有回过头。
李星遥也不着急,她走到王阿存身后,帮着他捡起了一根树枝,而后,递到他面前。
“你怎么不用左手接?”
王阿存是用右手拾柴的,他左手已经被严严实实包扎起来,此时,并不能动弹。
李星遥瞥他左手臂一眼,眉头微不可见地蹙了一下,又说他:“我这矿上,可不缺拾柴的。冶铁时,烧的是炼好焦的煤,不是柴。”
王阿存还是没做声。
李星遥也不着急,王阿存走到哪,她就慢吞吞的跟到哪。也不知是王阿存手上不方便,走不了太不平的路,还是,他知道李星遥就在后头。总之,他走的全是平坦的路。
两个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的缀着,恍似那一次,两个人因他想去定襄,故意在颉利跟前出风头,惹了她生气,两人一前一后不出声只是往前走一样。
只不过这一次不同的是,前后两个人,调了位置。
走了一会儿,李星遥“累”了。
她不肯走了。
王阿存……大抵是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远了,他脚下步子顿了一下。李星遥敏锐地抓取到这一瞬间的停顿,终于出了声。
“我和黎阿叔回到定襄的时候,没有见到你。我掰着手指头算了,你在我后面回来,我要一个多月才能回来,而你,得要两个多月。那天二兄回来,我还问他,你在哪里。他说你在终南山,和你阿耶一起待在铁矿上。”
“我本来立刻就想来看你,可后来,大兄又回来了。说起来,自那次在定襄分开后,我们还没说过话呢。”
“王阿存,你就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回答她的,是一如既往的沉默。
“好,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可我有。”
李星遥也不管他,她依然看着那背影,道:“王珪那里,怕是成不了,日后也住不了了。一直住在终南山上,也不是个事。你阿耶打铁,你也不能一直留在这里,跟着他打铁。黎阿叔先前说了,要亲自教习你武艺,你住在城里,终归要方便些。”
“我已经同你阿耶说了,会在城里给你们建几间屋子。通善坊,还是通济坊,你觉得哪个好?”
“忘了同你说了,我和二兄刚在通善坊发现了一座碱矿。日后,琉璃工坊肯定是要放在通善坊的。你若是嫌吵,那便,和我住在一个坊吧。反正我们坊里,总共只有三户人家。”
清晰的踩踏声间接响起,李星遥又看向王阿存的脚。明显看到,他脚步顿住。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李星遥扭过头,对着不远处支着耳朵偷听的王道生,道:“王家阿叔,他说他愿意住在通济坊。”
“和你一个坊?”
王道生扯长了声音。
“嗯!”
李星遥回应。
“我……”
王阿存干涩的声音从嗓子眼里涌出。
李星遥将头扭了回来,“你不同意吗?”
王阿存沉默。
“那就是同意了。”
李星遥并不多问,三言两句,拍板定下:“那就通济坊。”
到了喝水的时候,李星遥喝完一碗水,看到已经闭上眼陷入沉睡的王阿存,手抖了一下。
王道生有那么一点心虚,抬头看天,看鸟。
“人家郎中说了,让他好好休息。他再这么走来走去,捡来捡去,手不要了?我这不是没办法嘛,只能给他下点药了。放心,药也是我昨儿专门问郎中要的,吃不出毛病,只会让他睡着。”
“你可真是他亲亲的阿耶呀。”
赵端午摇头,没忍住挤兑。
王道生睨他一眼,“咋地?我难道不是他亲亲的阿耶吗?”
“是是是,你是他最亲的阿耶,我们所有人都承认的。”
赵端午赶紧附和。顿了一下,没憋住,“没想到,你竟是个好人。”
“这话说的。”
王道生气笑了,“我有那么差吗?我毕竟是晋阳王家的人,再坏,也没有宇文士及那个狼心狗肺的坏。”
“王家阿叔当年是如何救下他的?为何,他面目与从前大相径庭?”
李星遥虽不知究竟,但根据萧义明和宇文士及的话,推测,王道生应该是对王阿存的脸做了什么。
随口一问,王道生道:“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本事,只是当年,窦建德嘴上说要杀了他,可毕竟,稚子无辜,窦建德背过人,还是放了他。但你们也知道,他毕竟是宇文家的人,窦建德便没下死手,只是弄伤了他的脸。巧得很,他被扔到山崖下,我正好从山崖经过。我呢,是在外头混过的,有些道上的朋友,所以,救了他,给他脸上抹了药,他的脸,就成了另一张脸。”
“我养了他半年,才把他养活。他一开始,还不相信自己被抛弃了。后来,唉,都怪我这张破嘴,我告诉他,他阿娘没死,还活的好好的,他阿耶不仅成家了,还给他生了个妹妹。他……他后来就再也不说话了。”
“我知道他心里有愤恨。来长安,我一开始是不乐意的。毕竟,长安是个是非之地,我又没钱,哪里养的活我们两个。但是吧……总之,你懂的,人的感情是很复杂的,南阳公主和宇文士及,毕竟是他的耶娘,他们也养了他那么多年。我就想着,随他吧。来长安,奔他个前程出来,也算,出一口恶气了。”
“来长安,其实是王家阿叔提的吧?”
李星遥不妨来了这么一问。
王道生语塞,心虚地又看天上的鸟。没看到鸟飞过,只得将视线转移回来。
“你这小娘子,还真叫你说对了。”
“来长安,其实是我提的。”
“心魔不破,何以生活?长安,可是他的心魔所在。再说了,晋阳那破地方,哪有什么前程。他从前,毕竟是那样的出身,留在我王家,可惜了。”
王道生说到后头,还撇了撇嘴。
李星遥道:“王家阿叔至情至性,我身在局外,亦有所感触。以前,是我多有怠慢,还望王家阿叔,不要挂在心上。”
“你给我建房子,不要钱,我就不挂在心上。”
王道生立刻开始耍无赖。
赵端午闻言便想呛声,然而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他扯出一抹笑,道:“放心,答应你的就不会少了你的。”
再度从终南山离开,又是日头西沉之时。李星遥心情又与前一日不同,她不与赵端午再说王阿存的事,而是说起了铁矿的事。
“朝廷规定了官收其税,煤矿因有平阳公主参与,得利颇丰。铁矿在终南山,虽是我发现的,但按理说,应该完全收归朝廷所有。当时圣人为了鼓励生息,没有下手,仍按官收其税,允许我将余下的铁自行解决。如今,碱矿不在我们家自个的地盘,长安城,与我离开时又好像不一样,此次开采,棘手的事,怕是不会少。”
“那,我先去把那块地登记在自己手上。”
赵端午立刻想到一个主意,地是自己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城南荒芜,土地,好流转。私下里运作一番,这事好处理。
兄妹两个稍作商讨,第二日一早,赵端午就去万年县廨找户曹了。
户曹姓刘,本来没把他放在眼里。
可,看到他亮出的鱼符,这才认出他的身份。
刘户曹道:“柴二郎君,你想要那块地,原本不是难事。只是,此一时彼一时,你来晚了。”
赵端午有些不乐意,“莫不是看我家落魄了,所以才……”
“非也非也。”
刘户曹连连摆手,又压低了声音道:“实不相瞒,不止那块地,如今整个通善坊的地,都在齐王名下。”
赵端午有些惊讶,“我怎么从未听说此事?”
“这地,是前几日才划给齐王的。这事,我们可插不上嘴,是上头下了公文,我们不过装装样子,走走过程,压根没有置喙的余地。”
“可怎么早不划走,晚不划走,偏偏这时候划走?他还要了哪里的地?这上头,是京兆府,还是民部?”
“这,我就不知道了。”
刘户曹摇头,齐王的事,哪是他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能多嘴的,他只知道,“京兆府有要求,我们就只能照办。咱们可不敢得罪齐王,他想干什么,这谁能拦。柴二郎君啊,你要不,再看看别的地?”
“别的地……”
赵端午气急,别的地,也没有碱矿啊!
犹不死心,让刘户曹拿出了手实。待看见手实上明明白白写着,通善坊的地都为齐王所有,他气了个半死。
回到通济坊,把事情结果说了。李星遥震惊不已,“地在齐王名下?”
更甚至,“一整个坊的土地,都在齐王名下?”
那,可真是不巧了。
李星遥忧心忡忡,这真是给人一颗甜枣,又给人当头一棒了。前有尹阿鼠无凭无据,想要强占曲池坊的地。现有李元吉,胃口更大,吃下了整个通善坊。
偏生,李元吉手续完整,流程合法,她还不能说什么,只能背地里嘟囔两句。
“怎么办?”
赵端午唉声叹气。
地在谁手上不好,偏偏在李元吉手上。想从狼嘴里抢食,哪有那么容易。不过,这地有主的是不是太快了?
他暗忖,难道就真这么巧,他们前脚看中了通善坊的地,后脚李元吉就把地占了?
心中有些怀疑,转过身,他把事情同李愿娘说了。
李愿娘只是冷笑,道:“天下还真没有这么巧的事。城南的地荒了多少年了,不见他来占,怎么你们才发现了碱矿,他就来占了呢?”
“阿娘的意思是,他派人监视我们?”
赵端午脑子活泛,立刻就明白了。碱矿是他和李星遥发现的,两个人都没有声张。李元吉不会平白无故强要一整个坊,他定然是发现了什么。
碱矿是个好东西,若说李元吉发现了碱矿,那便说得过去了。
只是这样的话,“他也太让人作呕了吧。”
合着那鬼的指引,最后便宜了他?
“阿娘,不若我出面,把地拿过来。”
赵临汾听了一耳朵,此时提出了建议。
李愿娘不等他继续往下说,便否定了:“仗已经打完了,圣人迟迟不封赏于你,你开口,他也不会同意。李元吉心思诡谲,敢这般做,便说明早有安排。先来后到,他有手实,在官府已经备了案,也挑不出什么错。这地,要是要不回来的。”
“那怎么办?就这么把碱矿白白拱手让给他?”
赵端午郁闷至极。
李愿娘却抬头看向了一直未出声的赵光禄,“你怎么想的?”
赵光禄道:“我在想,那只鬼。”
又问赵端午:“你不是说,阿遥告诉你,碱矿也是那只鬼告诉她的吗?别处,说不得,还有碱矿。还有。”
赵光禄顿住了。
子不语怪力乱神,他想了想,去它的吧,都已经跟着鬼发现了许多好东西,还什么不语不语的,便道:“或许鬼有办法。”
赵端午默然,又看向李愿娘。
李愿娘这一次说了和赵光禄同样的话:“莫要小瞧那只鬼。今时不同往日,我如今,不好在明面上大动干戈,你阿耶是戴罪之人,临汾,也还被圣人厌弃,咱们不好做什么。但,由着他摘我们的桃子,我也是不愿意的。先去试试吧,看看那只鬼,有何高见。”
赵端午默然,又去找李星遥了。李星遥正好在同“鬼”对话,她和赵光禄想到了一处,知道李元吉拿了地后,左思右想,只觉事情实在棘手。
她问系统:“系统,任务受阻,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系统这次竟没跟她拉扯,爽快又言简意赅道:“在物资没有正式启用前,宿主有一次机会,可以更换物资解锁地点。注:系统有权根据更换地点的远近,要求宿主额外完成暴走任务。”
“那,我若想把碱矿移到曲池坊,还需暴走多少步?”
「三千步。」
三千步。
李星遥长出一口气,她没料想到,事情竟然这么顺利就解决了。还在半信半疑,系统下线了。
正好赵端午找来,问起碱矿的事,她便把系统同她说的都说了。
赵端午听罢,同样半信半疑。
“不能吧?碱矿还能长腿,自个飞了?”
赵端午表示质疑,末了,想起之前种种匪夷所思之事,又闭嘴了。他再三确认,得知鬼的确答应了李星遥,要把碱矿挪到曲池坊,思索再三,一拍脑袋。
“这次可不能再和上次一样了,我现在就去县廨找刘户曹,让他把手实办妥。”
说办就办,他骑上马就往县廨去。
刘户曹这次十分爽快,加急,并且提前把相应的手续走了。他直接跳过开垦,提请,官府现场勘验这三步,提前将手实办妥了。
拿到手实,李星遥心中大石头落地。
宫门口,赵光禄进宫,李元吉出宫,二人正好在门口遇到了。因为两家已经交恶,互相见面早视对方如不见。
可这一次,赵光禄却主动打了个招呼。
他嗓门很大,对着李元吉,表情复杂地问了一句:“听说齐王前脚买下了通善坊的土地,后脚就在地里发现了碱矿?真是可喜可贺啊!”
“齐王发现了碱矿?”
封德彝也要进宫,听到这一句,脚下步子顿住,颇有些惊讶的问了一句。
李元吉轻笑,正要说话,杨恭仁,陈叔达也凑了上来。杨陈二人倒没有听到那句碱矿,他们是因为知晓,平阳公主和齐王交恶,两家已经水火不容。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霍国公和齐王主动说话了?
这里头肯定有他们不知道的事。
八卦的心蠢蠢欲动,二人不谋而合,故意凑了上去。
结果他们这一凑,后头跟着进宫的,里头本来要出宫的,都心里嘀咕,出什么事了,怎么人人都挤在一起不走了?于是大家再次不谋而合,凑了上来。
李元吉面色有些阴郁。
封德彝回头说:“我们才说到,齐王发现了一个碱矿。”
“哦?是碱矿啊?齐王殿下好运气。”
“齐王好眼力。”
“如此岂不是,过些时日,长安城里就能买到齐王府做的琉璃器物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半真半假的吹捧着,李元吉也不好否认,只简短说了一句“以后再说”,便不耐烦穿过人群走了。
他走了,赵光禄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冷笑。
不要脸的东西,偷别人的抢别人的东西,得心应手,这次,看你的脸面往哪搁?
他冷哼一声,也走了。
余下众人面面相觑,彼此默契地将刚才心中那句“这两家和好了”的想法咽了回去。至宫里,正事说完,又是一番闲谈。
没多久,不仅在大内的李渊知道了李元吉前脚拿了通善坊的地,后脚就在地里发现了碱矿。长安城的百姓,也都知道了。
闲言纷纷,自有人艳羡,还有人跃跃欲试,想要去城南其他坊挖宝!
大家都知道了,李元吉不好无动于衷,只能顺水推舟,让齐王府的人去开矿。
开矿之前,齐王府已经派了人先行勘探,因碱矿矿体略低于地面,开挖浅坑便能采集,齐王府长史带着人,拿了铁锄头,铁铲和刮板,箩筐,声势浩大往通善坊去了。
百姓们早得了今日要开矿的消息,各个都去通善坊凑热闹。齐王府的人怕影响开矿,又从府上调了人来。
百姓们在外围伸长脖子探看。
长史一声令下,齐王府的人行动起来。那表层的碱是灰白色的,像一层霜一样。只消用刮板一刮,便能轻松的刮下来。
“哎哟,还真是碱啊!他们怎么不尝一尝?”
“齐王都让人来开采了,肯定是已经确认过了。”
“真是羡慕齐王,你说我怎么没事的时候,没来这里溜达溜达呢。”
众人七嘴八舌讨论起来,陈长史听在耳里,面上颇为得意。因表层的碱不多,之前勘探时,碱矿石在地下,刮板放下,便该锄头铲子上阵了。
陈长装模作样挖了一下,退到了一边。
他美滋滋的想,这下,可发大了!齐王入手了琉璃生意,将作少匠何稠是自己人,到时候碱开采出来,琉璃产量上去,这长安的琉璃生意,何愁不在齐王府掌控之中?
锄头挖下去的声音格外明显,陈长史眯着眼睛小憩,心里更美了。
“咦?”
有人动作停下,“陈长史?”
陈长史睁开一只眼睛,“怎么了?”
“没看到碱矿石。”
“继续挖,往深了挖。”
陈长史不耐烦回了一句,又闭了眼睛。
“陈长史!”
陈长史再次不耐烦睁开了眼睛。
可,“陈长史!”
“陈长史!”
“陈长史!”
异口同声的声音响起,陈长史蹙眉,实在烦的不得了。
“你们是皮痒了不……”
“碱矿石不见了!”
“啥?”
陈长史愣了一下,慌忙奔走到矿坑旁,探身看去,他一个激灵。
“继续挖,往深了挖!”
陈长史暗忖,不对啊,先前勘探的时候,碱矿石就在土块下面,怎么不见了呢?眼皮子莫名一跳,他一把夺过身旁人的铲子,啃哧啃哧往下挖了两下。
湿润的带着点水汽的土被翻到了一边,小蚯蚓被一锄头下去,挖成了两段。
陈长史眼前一黑。
要死了,碱矿石去哪了?
“都给我往深了挖!”
陈长史急了,再次拿起锄头往下狠挖了两下,可,依然只见土,未见那灰白色的碱矿石。
“出事了。”
陈长史眼皮子来回地跳,不死心往左手边看去,左手边,同样只有新挖出的泥土。又往右边看去,右边,也只有土。
“碱矿呢?!”
陈长史不敢大声喊,外围看热闹的人群起了骚动。人群本有些激动,可,看着看着,也发现了不对劲。
“怎么回事?”
“不对劲啊,我怎么瞧着,挖了半天,挖出的都是土?”
“不是说了要开采碱矿吗?齐王府这么大的声势,总不至于是装模作样,逗我们玩吧?他们闲的?”
“可,真的没有碱矿石啊!”
“被骗了!齐王府耍我们!”
“没意思,走吧,我就说,这么荒的地方,鬼都不来,还能发现碱矿?走走走,再不上这当!”
“齐王府的人闲得慌,无矿生矿,想矿想疯了!”
赵端午和李星遥混在人群里,二人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李星遥有些担心混在人群里输出上头的萧义明,萧义明转头给了她一个不用担心的表情。
齐王府众人见势不妙,将众人轰走,赵端午做了个手势,李星遥忙跟着一道开溜。
离开事发地好远了,赵端午放开了大笑,啐了一口,“活该!”
他就爱看鬼戏弄人的戏码,此时心中对鬼的好感也达到了顶峰。
见李星遥想说话,嘴朝着坊门方向一努,道:“吏部侍郎家的孙子,礼部侍郎家的小儿子,萧大头今儿呼朋引伴,齐王府的人不好对他们怎样,放心吧。”
李星遥便放了心。
她往曲池坊走,一边走一边问:“二兄,我想了想,风口浪尖,咱们在曲池坊发现碱矿的消息,要不还是暂时捂着吧?”
“捂着?”
赵端午脚步一顿。
“嗯,反正我还没学会吹制琉璃,等我学会了,再放出消息也不迟。到时候事情已经平息了,于我们,安全些。”
李星遥心有顾虑。
不到万不得已地步,她不想与李元吉硬碰硬。李元吉这个人,风评不太好,小人难防,对方毕竟是李渊的亲儿子,势力太大。
此外,碱用途虽广,但她仔细想过了,做玻璃才是最要紧也最能赚钱的。但,她现在并不会吹制玻璃。
厚积薄发,当下倒是可以先私下里小规模开采一点碱,用于玻璃吹制实验。等日后,工艺娴熟了,再自然而然放出风声,纵有风浪,也不会引起太大动静。
至曲池坊,兄妹二人去碱矿上看了一回。碱矿就解锁在砖窑附近,如今被高过人头的野草遮掩着。
“这鬼倒是贴心,表层有这么多碱,刮板一刮就下来了,我瞧着,比之前的还好采集。地下的碱矿石藏的也不深,这倒是省了咱们额外挖井修矿道了。”
赵端午对这个碱矿很满意。
回到通济坊,拿了刮板,转身找了个理由又往曲池坊去了。不一会儿,他拿了碱矿石回来。
李星遥迫不及待将碱矿石捣碎,家中有一口缸,是裂了口的,底部倒是完好。催着赵端午将烧好的热水倒进缸里,搅拌了一会儿,她将溶液放在一边静止。
心里这才细细思索起吹制玻璃一事来。
吹制玻璃,原料需要石英砂,碱,石灰,若要吹制有颜色的玻璃,还需要着色剂。钴蓝,她目前已经有了。
坩埚炉好做,她已经有经验,用来做燃料的煤,她也能提供。退火窑虽然麻烦,但,现在开始准备,也还来得及。
铁吹管和大理石板,是吹制过程中要用到的,诸如夹子,镊子,木拍之类的工具,是塑形中会用到的。
这些都不难寻到,眼下,她只需要寻找石英砂。
以及……
“阿遥,铁吹管你打算做多少根?”
赵端午大嗓门传来。
李星遥收回思绪,“宜多不宜少。不过,吹琉璃的人,咱们还没找到,暂时不急。”
长安城里擅长吹制玻璃的人可谓是凤毛麟角,李元吉要开采碱矿的消息传来时,李星遥稍作打听,竟得知,李元吉有意垄断长安城里的琉璃生意。
将作少匠何稠虽为官府所用,却与李元吉走的近。何稠从前是隋朝的外散骑侍郎,精于绿瓷,在隋朝颇有盛名。
本来会吹玻璃的人就少,如今,能用的人都被李元吉收拢麾下,她并无人可用。
此外,“吹制琉璃,是个水磨功夫活。一口气吹小了,琉璃不成形,底部厚重没法拉成薄壁,一口气吹大了,琉璃又会炸。这口气如何掌控,是个难题。”
“那怎么办?”
赵端午有些犯了难。本来他还觉得,不就是用吹管吹气吗,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到时候,他亲自上阵,多练几回,不愁掌握不到合适气力。
结果听李星遥这般说了,他才意识到,他有点过于乐观了。
李星遥又安慰他:“先找砂子吧。”
石英砂要么来自石英砂矿,要么来自河海沉积,又或者风力堆积。其实从敦煌路过时,瞥见的沙丘里便有高纯度的石英砂。
只是现在回想,李星遥只能拍大腿,直呼后悔。
“砂子说难找,倒也不难。我倒是想到一个人。”
赵端午意有所指。
李星遥与他想到了一处,“是许三郎吧。”
许三郎先前做着石灰石生意,常往外跑的人,自是有自己的门路。兄妹二人一拍即合,赵端午打定主意,去找许三郎从中牵线。
可这头他们还没找上许三郎,那头宫里李渊突然下发了诏令,让赵临汾去江淮历练。
赵临汾不好不去,回到通济坊,便说了自己要和柴家大郎一道去江淮的消息。
而齐王府里。
李元吉眸光晦暗,他手拿着鞭子,在空中一甩一甩的。地下哗啦啦跪了一群人,看过去,皆是白日里去通善坊开矿的人。
陈长史面色难看,他到底是李渊指的人,李元吉虽然没让他跪,可对着他,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我的地里,碱矿没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好好的矿,还能长翅膀飞了?”
“大王。”
陈长史越发把头低了下去。
李元吉一鞭子胡乱甩在地上,被打到的人也不敢躲。
“手实是三天前在县廨办好的?”
“是……是……是。”
陈长史梗着脖子回应。
李元吉笑了,“真是有意思。矿没了,飞到了她的地盘?我这位外甥女,可真是有几分本事啊,真叫我刮目相看呢。”
话音一顿,“去,找个合适的机会,同她商量商量,问问她愿不愿意将碱矿卖给我们。”
“大王的意思……咱们当真要买?”
“不然呢?”
李元吉眉梢眼角都写着不耐烦,他睨了陈长史一眼,蹙眉:“都知道我要做琉璃了,不买矿,如何交代的过去?我可等着你将功赎罪呢。陈长史,你最好不要让我亲自出马。”
“是。”
陈长史被迫应下。
赵临汾再次动身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李星遥虽然不舍,然知道事情轻重。践行宴后,赵端午便去找了许三郎,许三郎从中牵线,还真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卖砂人。
那人姓周,周郎君往上数三代,都是跑船的,他能提供优质的河砂给李星遥。
许三郎带了一袋样货来,李星遥看过,十分满意。一番讨价还价,周郎君应下了这桩生意。很快,几十袋河砂通过漕运,从南边运到了长安。
李星遥开始着手石英砂提纯和碱提纯的事。
石英砂提纯不难,河砂淘洗过后再沉淀,多次反复,留下的便是纯度较高的石英砂。碱矿石之前已经溶解过滤,李星遥将澄清后留下的碱水倒入大铁锅中,持续熬煮,水分蒸发后,高纯度的碱便结晶析了出来。
碱块冷却后,便可以用了。
李星遥忙完这些,便准备去终南山,看看铁管的制作进度。相关模样图解,她已经在地上画给赵端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