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杏花盛开的时候,葡萄藤出土后,是如何放置的。
“几位可不要嫌弃我这葡萄园风景一般,我高昌地域狭小,幸得老天垂怜,才以种植葡萄而闻名天下。眼前的葡萄园,正是种马奶葡萄的葡萄园,我见几位喜欢昨日的马奶葡萄,便想着,让几位身临其境,在葡萄园中喝葡萄酒。”
麴文泰一番话说的好像提前打过腹稿一样。
他手还朝着葡萄园前边一指,道:“葡萄藤已经埋了起来,外头的确没什么好看的,几位莫急,摆宴之处,其实还在前方。”
前方……
李星遥这才注意到,前方还有几间屋子。她留心细看,心中着实惊讶,怎么感觉,前方好像是……晾葡萄干的晾房!
晾房是用土筑成的,四面透风,可惜的是,已经过了葡萄晾干的时节了,里头没有葡萄干。
她有些拿不准麴文泰的用意,只觉,哪里有些说不上的奇怪。
麴文泰倒是叫人看不出什么异样,一边招呼着人摆葡萄干和葡萄酒,另一边,又对着三人介绍晾房。
阿史那社尔打了个哈欠,一副没在听的样子。
李星遥耳朵在听,心思却跑到了别处。
她在看装葡萄酒的杯子。
昨夜,麴文泰斟葡萄酒时,两度用了玻璃杯,两次斟酒,用的玻璃杯还不一样。第一次斟穆塞莱斯时,他让人送上的,是一个绿色的玻璃杯,杯子上有贴饼。之后上马奶葡萄酒时,装酒的玻璃杯却是茶色,透明,但又并非十分透明的,那杯子上,有圆形凸纹。
此时的玻璃杯与昨夜的又不一样,她先看到的,是一样浅绿色的高足玻璃杯,说是高足,其实并非完全和后世喝葡萄酒或者香饼的酒杯一样高,约莫只有三四根手指并拢那么高。
而在那玻璃杯旁边,竟是一样宝石一样蓝的高足玻璃杯。玻璃杯杯身上同样有凸纹,纹样和昨夜装马奶葡萄酒的玻璃杯上纹样一样。
“拓设昨夜没喝到马奶葡萄酒,今日,可要尽兴。”
麴文泰给各人斟了一杯马奶葡萄酒,又招呼李星遥吃葡萄干:“李小娘子,我们高昌的葡萄干,也是一绝。你既然喜欢喝马奶葡萄,想来,也一定会喜欢我们的葡萄干。”
此外,“我还给李小娘子你准备了一样喝的。”
麴文泰拍巴掌。
随后,有人端来了一壶葡萄甜浆。葡萄甜浆被倒入蓝色的玻璃杯中,递到了李星遥手中。
李星遥接过,这才近距离细看玻璃杯。
只见玻璃杯中有大量气泡,属于只可远观不能近看的那一类。心中明了,她又看杯中葡萄甜浆。
本以为,所谓甜浆,或许是类似番茄酱一类的酱,哪里想到,竟是皮汁已经分离,还未发酵,带着皮醪的葡萄汁。
葡萄汁是红色的,在玻璃杯的映衬下,竟有一种说不出的蛊惑人心的美。
“这是我们高昌独有的葡萄甜浆,不醉人。”
麴文泰尽职尽责解说。
李星遥心思不在这上面,客气了几句,道:“葡萄美酒琉璃杯,高昌的葡萄酒已是人间难得一见的佳酿,配着这琉璃杯,可谓是相得益彰,让人更觉,垂涎欲滴。麴国主,雅人也!”
“谬赞了,谬赞了。”
麴文泰笑得眼睛都挤在了一起。他对李星遥印象实在好,正想再多说几句,却听得:“不知这琉璃杯,可是麴国主让人专门为葡萄酒打造的?”
“非也,非也。”
麴文泰否认,道:“我哪有那本事。吹制琉璃杯,是水磨功夫,高昌虽有香甜的葡萄,可并没有碱矿,这些琉璃杯,都是我同西域的胡商买的。”
“原来如此。”
李星遥作恍然状,又指着那蓝色的玻璃杯,道:“我还没见过,色彩如此纯正的蓝色玻璃杯呢。”
“你若喜欢,我送你几个就是。”
麴文泰大方提出赠送,李星遥客气了一回,也顺着他的话应了。
一场葡萄酒宴毕,无人喝醉。麴文泰亲自送了几人回住处,前脚他走了,后脚李世民就找到了李星遥,问:“阿遥,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黎阿叔,你可曾见过琉璃杯?”
李星遥不急着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
李世民答:“炀帝宫中,有不少琉璃杯,中原也有匠人会吹制,自是见过的。”
“那黎阿叔所见中原匠人吹制的琉璃杯,与今日所见,可有差别?黎阿叔可见过,像今日一样的蓝色琉璃杯?”
“中原的匠人,技艺还不娴熟,吹制的琉璃杯,实话实说,比不上今日见到的。”
李世民回想了一下,早在南北朝时,琉璃的吹制工艺就已经传到了中原,可惜中原的匠人一直没有完全掌握其中诀窍,中原又没有合适的碱矿,所以吹出来的琉璃杯,实在粗糙。
西域琉璃杯,工艺更好,琉璃价贵,中原的达官贵人,争先购买,用以昭示身价。他家中也有几个琉璃碗,样式,和今日见到的琉璃杯大差不离,也是西域来的。
“西域来的琉璃杯,上面有磨花,有凸纹,麴文泰今日倒没有说谎,这些琉璃杯的确是西域样式。至于蓝色琉璃杯,我确实没有见过。”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件蓝色的琉璃杯在制造过程中,加了着色剂。着色剂是,钴蓝。”
“钴蓝?”
“钴蓝是很好的着色剂,来源于钴矿,它。”
李星遥犹豫了一下。钴矿,中原自然也有,可中原目前没有这么纯净的钴矿。越是杂质少,铁锰含量低的钴矿,越能烧出颜色正的蓝色。
此外,元青花的“青花”,来源便是一种来自波斯的钴料——苏麻离青。
若能得到钴蓝,或许,便能点亮科技树——青花瓷了。
“颜色的获取,本就不十分容易,我只是想到,或许有朝一日,钴蓝也可以用在瓷器上。”
“你说的在理。”
李世民微一思忖,道:“不着急,等我先试探他一番。”
说罢,又把自己的计划说了。
李星遥听罢,哭笑不得,李世民对她摆了摆手,表示,你就配合我吧。
接下来……
二人无所事事,字面意思的,无所事事。
麴文泰一心盼着他们赶紧走,可,他们迟迟不提走。麴文泰又想知道,他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结果,一点都没打探出来。
麴文泰实在坐卧难安。
当天下午,继安排了葡萄晾房里品葡萄酒,吃葡萄干后,他又安排了裁衣裳。当李星遥看到那一匹匹棉布抱出来的时候,眼睛便是一亮。
麴文泰道:“我们高昌除了葡萄酒,还有最好的白叠子。白叠子织成的布,软和。这是我的一番心意,还望几位不要嫌弃。”
李世民自然不嫌弃。
李星遥倒是更好奇,高昌棉花的种植情况。麴文泰不把他们往王宫外引,是以她也不知,高昌棉花是何情形。
不过……
轻轻用手摸了摸那棉布,隐约还能看到些许没去除的棉籽。
心知高昌虽有棉花,但并无去除棉籽的机器,这些棉籽,应该是手动去除的。她也没说什么,依然客客气气赞了一回。
裁完布,又是一番客套。夜色来临之时,麴文泰满腹心事回了屋中,他不确定又问身边人:“城外真的没有异样?”
“没有。”
仆从老实回应,说:“国主应该多想了,他们可能就是路过,来讨口水喝的。”
“我倒希望是我多想了呢。”
麴文泰眉头依然不见舒展开,道:“东突厥刚被灭了,是事实吧?他一堂堂大唐秦王,不在定襄城里收拾残局,路过我这里干什么?你说他是路过,可,吃也吃了,喝也喝了,他就是不提走。我怀疑,此事没有那么简单,他肯定是来打探什么的,不能让他再在这里久留。”
“可,张口赶人……”
“我张不了这个口。”
麴文泰打断了仆从的话,又说:“我张不了这个口啊!”
万一,他开了口,被记恨了,岂不是自找麻烦?
“李世民啊李世民,你来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麴文泰茫然。
茫然完,又问:“对了,他们可有异样?”
“没有。”
仆从摇头,想了想,又说:“不过我看他们好像很有兴致,国主,你说,他们会不会喝了我们的葡萄酒,吃了我们的葡萄干,又见了我们的白叠子,爱上了我们高昌,所以想赖着不走?”
“呵呵,他可能,还真爱上了我们高昌。”
麴文泰意有所指地说了一句。
末了,交代:“李世民警惕心很强,脑瓜子转得也厉害。你上点心,见势不对,立刻来报。还有,吹制琉璃的事,让他们先停一停吧。”
“好。”
仆从应了。
又一日,麴文泰琢磨着,得换点新花样了,便又带着几人,去了棉花田。
冬天的棉花田和冬天的葡萄园一样,实在没什么好看的。李星遥跟在李世民后面,李世民好整以暇,似很感兴趣一样听着麴文泰讲解着棉花田的种种。
麴文泰直说的口干舌燥。
说完了,暗忖:怎么回事?对着光秃秃的棉花田,也能看这么久?无实物讲解,也能听得这么入神?
遂换路线。
这次又去了常田,把车师国屯田,广植麦麻等等筚路蓝缕的历程说了一遍。
李世民依然听得津津有味。
麴文泰人没脾气了。
翌日,他叫人端来了干果,一一介绍,哪样是撒马尔罕来的金桃,哪样是高昌国自产的梨干。这一次,直说的嘴上长泡,结果李世民还是听得津津有味。
麴文泰累了。
麴文泰只想开门见山问,你到底要干什么?
在他濒临崩溃的前夕,终于,李世民开了口:“麴国主,你如此客气,倒叫我们有些不好意思了。”
“哪里哪里。”
麴文泰终于看到了希望,假笑,客气。
李世民却作为难状,迟疑了一下,道:“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你说。”
麴文泰的心一瞬间提了起来,紧张的看着李世民,李世民却看向了李星遥。
“实不相瞒,我们想托麴国主,帮忙从胡商手中买蓝色的琉璃杯。我这侄女啊,就喜欢蓝色。”
“此事简单。”
麴文泰可算是松了一口气,不就是几个琉璃杯吗,“我送给你们便是。”
“可,我们要的是一批。”
李世民笑了笑,“我这侄女,人缘极好,她想着,跋山涉水来一趟,不容易,若是空手而归,回去后实在失礼。我呢,也有同样想法,所以想请麴国主帮忙,买下一百个琉璃杯。”
“一百个?”
麴文泰一口血险些喷出来。
谁家这么败家,一口气买一百个琉璃杯。琉璃杯,他手上是有,可,一百个蓝色的,还真没有。此外,明面上,可没人知道他有一个琉璃工坊。
“一百个……”
他搓手,作为难状。
李世民了然,“没关系,我们可以等。”
麴文泰:?
麴文泰这次眼前一黑,堪堪稳住心神,他在找说辞。李世民却叹了一口气,说:“唉,我也知道,这个要求有些强人所难了,毕竟西域胡商一次不一定带一百个蓝色琉璃杯来。可,蓝色实在难得,要是有蓝色,倒也好办,等回到大唐,让我大唐的工匠吹制就行。”
“这有何难?”
麴文泰再次看到了希望,脱口而出:“我手上有钴蓝。”
“此话当真?”
李世民有些惊喜。
李星遥也道:“麴国主此言当真?”
“自然是真的,我和西域胡商常有往来。说起来也是凑巧,他们见我买的琉璃杯数量多,高兴之余,送给了我一些钴蓝。只可惜,虽有钴蓝,我高昌却无人会吹制琉璃。既然李小娘子喜欢蓝色,大唐又有人会吹制钴蓝,还不如顺水推舟,做个人情,也算是,不枉费这一次与你们相会的缘分了。”
“麴国主真乃大义之人!”
李世民立刻戴高帽子,又说:“这下,可以放心回去了。”
一句回去,让麴文泰如听仙乐,他当即高声:“我这就让人把钴蓝拿来!”
说着让人拿来,自己却连走带跑去拿了。
不一会儿,他再度折返,脸上的激动几乎快要扑出来。李星遥心中闷笑,看着李世民接过了那钴蓝,又接过了一包葡萄种子和几根葡萄硬枝。
那葡萄硬枝是休眠期的分枝,此时用湿润的泥土和苔藓包裹着,放在了皮囊里。
“如秦王所言,来一趟不容易,总得带点什么回去。葡萄是我们高昌的特产,我自是要送一些给你们。只是,新鲜的葡萄,此时没有,我给你们准备了一包葡萄干,此外,还有一些葡萄种子和葡萄硬枝。”
“等回到长安,若硬枝还能用得上,你们快快种下。若不能,便退而求其次将种子种下,到时候,虽在长安,却也如来了我高昌一样。”
“衣裳我也已经让他们昼夜赶工做好了,若是带得上,走的时候,你们再带些白叠布吧。”
麴文泰一口气说了好多,似是生怕李世民会反悔。
李世民笑得有些“不好意思”,“麴国主太客气了。”
“不客气不客气。”
麴文泰连连摆手。
等到了高昌城门外送别的时候,他再次摆手,“秦王,再来啊。”
话音落,差点给自己一个嘴巴子。
别来了。
再也别来了。
他在心里说。
谁料,李世民就像能听到他的心声一样,突然折返。
“麴国主。”
李世民策马到麴文泰跟前,“忘了和你说一句,多谢!”
“哦,哦哦。”
麴文泰擦一把冷汗,一颗心这才缓缓落回肚子里,“不必客气。”
李世民便摆手。
“此去山高路远,咱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麴文泰干笑着回应。
终于,马蹄扬起阵阵尘烟,三人渐行渐远。麴文泰一溜烟溜回了城中,下令,立刻关闭城门,谁敲都不准开!
而往东去的路上,李星遥问出了心中疑问:“黎阿叔怎知麴国主手中有钴蓝?”
李世民面上笑容不减,轻声回了一句。
不用回头看,他就知道,麴文泰肯定让人把城门关了起来,谁来也不给开。
“黎阿叔的意思是,麴国主有一个琉璃工坊?那,卖到中原的那些琉璃杯,难不成,也出自高昌?”
李星遥着实有些惊讶。
她当然不会想当然以为,李世民那话是在说,麴文泰会吹制琉璃。如麴文泰所说,吹制琉璃,是技术活,需要水磨功夫。
麴文泰可不像是会做这些技巧活的人。那么,便只能是,他有一个琉璃工坊。
可,因为自己喜欢,所以就建了一个琉璃工坊的说辞,看似站得住脚,然而,成本大于产出,不划算。
此外,高昌乃丝绸之路要道。中原的达官贵人,以购买西域的琉璃杯为傲,琉璃杯,乃是贵族和上层彰显身份的器物。
换言之,西域的琉璃杯卖到中原,能得到暴利。
“你的猜想,并非没有道理。麴文泰看似憨厚,实则精明,高昌地理位置得天独厚,其西出龟兹,北邻敕勒,东连敦煌,南接河南。除了棉花田,葡萄园外,他们还有桑田。铁勒人贩马到高昌,换回丝绸,丝绸又经过粟特胡商,流入西方,而卖入高昌的马匹,又往东,流入中原。永昌年间,高昌送使出入,派马一千余匹,南朝时,为了东西贸易畅通,高昌曾还经过吐谷浑的河南道南下朝贡萧梁。”
李世民的马速慢了下来,遥望高昌,只得骆驼刺,刺山柑,花花柴和田旋花。
“高昌缺马,官府便定下按貲配马。养马可是一笔不小的支出,麴文泰必须得用别的利润来维持养马之事的正常进行。他假冒西域琉璃器之名,浑水摸鱼,也在情理之中。”
“黎阿叔又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李星遥知道,李世民是在给她讲解这其中的因由,她已经明白过来了,高昌的马需求量大,马匹,是维持丝绸之路运转的重要存在。可,哪怕高昌自上而下,人人喂马,马匹数量还是不够。
毕竟,养马不是种韭菜,割了一茬,马上就有下一茬。
为了养马之事能顺利并持久进行,麴文泰需要从别处得到资金支持。正好西域的琉璃器在中原广受追捧,于是,他就做了二道贩子。国产转出口,从中获得巨大的利润。
这倒是个有商业头脑的,怪不得麴氏高昌越来越强盛。
“我……”
李世民闻听她问,笑了一下,“我家中有真正西域来的琉璃器,也有中原人做的琉璃器,麴文泰拿出来的那些琉璃杯,既不像是西域人做的,也不像是中原人做的。你说它好吧,是比中原人做的要好,可你说它有多好呢,和西域人做的一比,还是有些差距。”
此外,“高昌的消息,我多少有些留意。因此在来之前,便心里有数。”
“原来如此。”
李星遥心说,怪不得麴文泰给钴蓝给的那么爽快呢,原来,他们这是有备而来。人家只能见招拆招,掉入陷阱里。
“钴蓝已经到手了,就等实际用了。阿遥,回去后,你要不要试一试吹制琉璃器?”
李世民直言不讳。
李星遥点头,“可以试一试。”
如果玻璃能成,自然是极有成就感的一件事,毕竟玻璃实用,有了玻璃,就能做出更多推动科技发展的东西。只是,麴文泰得人指点,有最好的着色剂,相信也有很好的原料,可……
大唐缺碱。
碱矿,碱水湖,都缺。芒硝倒是能制成碱,可,大唐也缺芒硝。
真是叫人头疼。
忽然,又想到很久没出声的系统,心中又萌发出希望来。煤矿,矾矿都能解锁,谁说碱矿不能解锁呢?
等回去后,她……
正胡思乱想着,李世民又出了声,说:“凭良心说,高昌的葡萄酒委实不错。阿遥,我可对你手上的葡萄种子和葡萄枝抱有希望了。”
“黎阿叔。”
李星遥哭笑不得。
因为棉布重,李世民让阿史那社尔帮忙驮着,自己拿了钴蓝。而葡萄干和葡萄种子,以及葡萄硬枝,在自己的马上。三个人的羊皮袋里,又有酒。
李世民和阿史那社尔的是马奶葡萄酒,自己的羊皮袋里,是葡萄甜浆。
她把葡萄甜浆当果汁喝。
知道李世民是寄希望于她种下葡萄,酿出马奶葡萄酒,她很想说一声,大概,不能成功吧。
一来,葡萄扦**葡萄种子种植,成功率高。可,这时代还没有便捷的交通运输网络以及保鲜保湿技术。麴文泰给的葡萄枝,虽是精挑细选的休眠期葡萄枝,可,高昌到长安,万里之遥,如何对葡萄枝进行保鲜和锁水,于她而言,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此外,他们并非直接返回长安,而是要先折返定襄,之后再班师回朝。如此,路上又得耽搁。
二来,高昌的昼夜温差大,葡萄糖份累积快,葡萄极甜。可长安,四季分明,日照并没有高昌这么强,即使葡萄能种植成功,只怕结出来的葡萄,也没有高昌的甜。
不过,话又说回来,真正好喝的葡萄酒,是用酸葡萄酿成的。越是贫瘠的土地里长出来的葡萄,越酸越涩。而越酸越涩,皮越厚,个头越小的葡萄,酿出的葡萄酒越好喝。
也许,阴差阳错,葡萄到了长安水土不服,反而能结出最适合酿酒的葡萄。
“那就借黎阿叔吉言。”
她很快转变了心态,也开始对种葡萄抱有期望了。
一大一小二人就着葡萄说的兴起,阿史那社尔拿下羊皮袋,喝了一大口葡萄酒。而后,将羊皮袋放下,不耐烦问:“走不走啊?有那么多话要说吗?”
不等二人回答,又黑着一张脸,“这次该回定襄了吧。”
“回。”
李世民没好气,“这就回。”
不过,“这次咱们不再绕路取道吐谷浑。”
“你想从河西走?”
阿史那社尔很快反应过来了,李星遥顺着他的话,看向李世民,果然见李世民点了点头。
“阿遥,棉花种子还在身上的吧。”
“在。”
李星遥心中莫名一动,旋即又有些说不出的激动。
她猜测,李世民要在河西停留,并趁机让她试种棉花种子。这正合她意,于是她迫不及待想早点到河西了。
一路又是往东疾驰,过戈壁,过沙漠,过绿洲,驼铃悠悠,往来逆旅,商队穿行,红柳,梭梭,碱蓬,沙枣,胡杨渐渐被城池取代,李星遥便知,河西到了。
“敦煌到了,我们在这里留上一段时间。”
李世民打马进了敦煌城门,李星遥本来还有些担心,见一切顺利,便放了心。是夜,自然有敦煌的郡守准备设宴相陪。
李世民却拒绝了,李星遥不知他是如何同那郡守说的,总之,那郡守悄无声息消失了,之后再没来打扰。
他们三人简单用了饭,第二日一早,李星遥先对葡萄枝外包裹的苔藓进行补水,见那葡萄枝还好,遂放下了一颗心。
李世民又将她带到了种棉花的田里。
田,自然不是中原的良田,但,对于种棉花来说,正是合适。
李星遥顾不得问这其中内情,蹲下身子捏了一把土看了看。李世民等她看完,方问:“怎么样,能种吗?”
“种是能种,只是,得先对种子进行处理。”
李星遥起了身,种棉花,倒不难。只要气温稍微起来,维持在零度以上,便可以种植。如今,天渐渐暖和了,春天快来了,正是适合播种棉花种子。
不过,在播种之前,她得做两件事。
第一件便是她方才说的,对种子进行处理。种子种之前,需要进行脱绒包衣处理。这一步可以手动进行,只要有个木棒就行。脱绒完,用草木灰拌种即可。
而第二步,则是提前准备营养钵,高难度的营养钵,眼下是来不及了。不过,可以用现有物资简单制作。
大概算了算,她需要四样东西,黏土、牛粪,细沙,以及草木灰。
便扭头对着李世民道:“黎阿叔,我需要黏土,牛粪和草木灰。牛粪最好是腐熟过的,若没有,也可以用其他粪便取代。”
“黏土,容易。绿洲河岸边便有,我去挖一点就是。至于牛粪嘛。”
李世民想了想,敦煌的骆驼比较多,骆驼粪更好采集,便道:“怕是只能用骆驼粪了。”
“社尔,走,干活了。”
他招呼了阿史那社尔一声。
阿史那社尔不情不愿,被他一把拽走了。
之后,东西到位,李星遥不敢耽搁,先将送来的骆驼粪与黏土草木灰混合,之后捏成了碗一般的形状,又在底部戳了几个排水孔。
一边将简易营养钵阴干,另一边,她用木棍碾去棉籽上的棉绒。一开始,因为没有掌握到力道,她碾碎了好几粒棉籽。
心疼地将那棉籽放在一边,放轻了力道,慢慢地,也掌握到诀窍了。
终于将棉绒碾完了,她又给棉籽稍稍喷了水,之后和草木灰拌在了一起。等阴干后,营养钵差不多也可以用了。
每一个营养钵里,她只播种了两颗种子。碾烂的那几颗种子,她也种进去了。种完,又和李世民社尔一道,给种子覆盖了薄土。
事情该做的能做的都做完了,她这才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之后呢?
种棉花,这一切只是个开始。棉花生长周期跨越春夏秋,她总不可能,一直在这里待到棉花成熟吧?
还有,种子种下,抽出叶片后,便需要移载到大田。其中工序,可谓繁杂。若无懂行的人从旁指点,或许,要生出些枝节。
思来想去,她去找了李世民。
将来意说了,李世民一点也不意外,他道:“我早就想过这个问题。阿遥,你我都不能也无法在这里久留,种棉花的事,只能交给我们信得过的人。”
“你的地盘,不处处都是你信得过的人吗?”
阿史那社尔在一旁默默喝酒,喝着喝着,突然插嘴,内涵了一句。
李世民也不生气,反问:“那要不,你留下?”
“你说什么呢?”
阿史那社尔立刻就生气了。握紧了羊皮袋,还说:“我可不会种地。”
“找骆驼粪,拌草木灰的时候,你不是跑得挺快吗?”
李世民呵呵。
阿史那社尔脸色涨红了,“才没有!”
又恶狠狠,“李世民,你听清楚了,我才没有帮你们种棉花!我是打算将你们的技巧偷学后,带回突厥!”
“还突厥呢。”
李世民又呵呵。
眼瞅着阿史那社尔脸要由红转青了,忙打住,道:“这事,难啊。”
“不知黎阿叔可有推荐的人?”
李星遥心中也犯了难,辛辛苦种下的棉花,自是不想开了头就放弃的。敦煌占据地利,系统给种子,占据天时,现在需要的,就是人和。
河西走廊热量高,还有雪山的融水,棉花在这里定然能生长的很好。她有信心,此次种下的棉花,若能得到好好照顾,定能超越高昌的棉花。
可,总得有个人去做这一切。
她知道,李世民能选中在这里种棉花,便一定是相信这里,也有自信能掌控这里。所以,她问了李世民,如果有合适的人,她愿意将棉花种植的种种要点倾囊相授。
可李世民却没回答,反问:“你们有推荐的人吗?”
李星遥认真想了想,自己认识的人,都在长安。虽然在东突厥认识了张娘子他们,可张娘子他们,未必愿意留在这里。
“或许,回到定襄后,我可以问问张娘子他们。”
“你呢?”
李世民又看向阿史那社尔,问了一句。
阿史那社尔蹙眉,“问我干什么,都说了我不会种地,我们突厥也没有会种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