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遥妹妹,你放心,你想种什么随便种,以后你们家的粪,我承包了。”
李星遥越发哭笑不得。
送粪之情,感天动地。萧义明此时送粪,无异于雪中送炭。日后,她需要用到肥料的地方,应该很多。
因此发自内心的感谢对方,道:“萧家阿兄,多谢。”
“和我还说什么谢。”
萧义明摆手,浑不在意。
等到萧家下人把粪卸下,觑着李星遥还在认真地拾掇茭白叶子,他一把拉过脸上嫌弃但嘴上没说不要的赵端午,小声问:“那什么,我听说,谷壳,麦秆都能拿来沤肥,你说,我要不要把我家水碓舂下来的壳,送给你妹妹?”
“听说。”
赵端午撇嘴,“也是听你阿耶说?”
“我……”
萧义明白他一眼,他阿耶可是当朝右仆射,他能听他阿耶说吗?刚才那些话,当然是他编的。
“你就说,你要不要?”
“要。”
赵端午吐出一个字,不要白不要。
“那就说好了,过两天我给你送过来。”
萧义明满口应下,想到近来闹的沸沸扬扬的胜业寺与平阳公主之争,忙又问:“你们家和胜业寺打擂台,看热闹的,可多着呢。你也知道,胜业寺是靠你外祖父发家的,也不知道这次,谁输谁赢。”
“当然是我们家赢了。”
赵端午一脸你这不是废话吗的表情,萧义明却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又往他跟前凑了凑,“胜业寺占田无数,水硙众多,你阿娘虽然推了他们一个水硙,可……”
他嘀嘀咕咕同赵端午说了些什么。
李星遥自然也注意到了二人的动静,但并没有放在心上。她已经开始想着,要找机会快些把榨油机做出来了。
只是,做榨油机的第一步,便是找木头。
木头说好找,倒也不算十分好找。拜城南诸坊荒无人烟所赐,城南便有密林。可两次去芙蓉池的路上,她都悉心观察了,沿途多为槐树和柳树,以及其它一些低矮的灌木。
赵光禄倒是去曲池坊打过一回猎,前几日,赵临汾做曲辕犁的那根木头,也是从曲池坊里拉回来的。
可二人究竟去的哪处,她却是不知的。
有心想问一句,她便扬声,对着已经说完话的赵端午道:“阿兄,你和大兄上次拉回来的木头,是在何处砍的?”
“在曲池坊南曲,紧挨着城墙的地方。”
赵端午朝着曲池坊南边一指,又说:“你放心,剩下的那些木头,给你做支踵,凭几和胡床,是够的。”
他误以为李星遥是担心,剩下的木头不够做坐具。
李星遥也不解释,想着,得找机会,去曲池坊南边看一看。
这厢萧义明说了要送谷壳来,便当真叫人送了谷壳来。只是,此次送谷壳,到底和前头两回送鸡粪不同。
前头两回,萧义明自掏腰包,从外头买了鸡粪。这回送谷壳,因那谷壳是萧家的水碓舂下的,是以分量不多。
赵端午并不嫌弃,欣然接收了。
念及家里的蔓菁子油快没了,他又找机会,去外头买了蔓菁子。带着蔓菁子回来的时候,还顺便又带了好几包谷壳。
李星遥有些惊讶,问他:“萧家阿兄又送谷壳来了吗?”
“不是。”
赵端午矢口否认,想着萧家人的身份是“收粪”的,收粪人家里,有个水碓,已经是极了不得的事。按常理推算,一个水碓,是舂不出来这么多壳的。
况且,蔓菁子也不好解释。
以前他同阿遥说,蔓菁子是自己采的,反正阿遥又不能出门,无从查证。可如今,阿遥能出门了,若是知道方圆十数里的蔓菁子都是有主的,事情便棘手了。
思及此,便道:“是我在外头同人做工,换来的。”
“阿兄去外头做工了?”
李星遥更惊讶了,又见他风尘仆仆,身上衣裳有些脏污,面上也似有疲倦之态,忙问:“阿兄做的何工?”
若是可以的话,她也跟着一道,这样,便能减轻家里的负担了。
“是……”
赵端午急中生智,“帮人家舂米!”
舂米是个力气活,“我累得够呛,阿遥,能帮我盛一碗水来吗?”
他故意岔开话题。
李星遥果然不再问,只着急地去打水。
翌日,赵端午有事出门,李星遥在家中给新种下的菜施肥。施完肥,觑着天气还算凉爽,便欲把午饭做了。
可还没将菜淘洗干净,门外便传来马蹄声,不知是巡街使还是什么人在马上疾呼:谁人家中有人在城外舂米,速去启夏门外认尸!
李星遥面色一白。
当即也顾不得饭不饭的了,她凭着记忆里的方向,往曲池坊反方向的门走去。她记得,从那边坊门出去,拐个弯,便是启夏门。
终于到了启夏门,她汗如雨下,只觉得腿肚子都在打颤。顾不得擦汗,她抬脚,又深一脚浅一脚跟着同去认尸的人群,往前边走。
一颗心飘飘忽忽的落不到实地,她眼睛盯着前方,脑子里的弦也绷得厉害。
正在心里来回祈祷着,不是阿兄,绝对不是阿兄,便听得赵端午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这壳,也给我吧。”
“阿兄?”
她愣在了原地。
“阿遥?”
赵端午也愣在了原地。
赵端午汗流浃背了,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自家妹妹。
今日他出门,便是为了昨日那几包谷壳。那几包谷壳,是他从自家田里拿的。去自家田里时,他还顺便去看了看胜业寺的水硙。
胜业寺排场极大,前脚上了奏状参他阿娘,后脚就撤了原本在下游的水硙,放在了他家的上游。
如此,他家就被截流了。
感慨于对方侵占上游良田的速度之快,也气愤于对方竟然如此不要脸,他一气之下,伙同萧义明,把对方的硙石搬走了。
因还有些事情没有收尾,他与萧义明约了城外碰头。萧义明正好要来水碓磨坊,二人便约了此处。
眼下他站的地方,正是萧家的田,而田边,正是萧家的水碓磨坊。
至于萧义明那货……
往磨坊旁边专供人蒸胡麻的屋子看了一眼,他深吸一口气,暗中祈祷:萧大头,你最好别出来。
“阿遥,你……你怎么来了?”
他问李星遥,见李星遥面色发白,身子也摇摇欲坠,忙几步从田垄跨过去。
李星遥一边喘气,一边道:“我来找你。”
好不容易缓过来了,她把方才巡街使去坊里传话的事说了。赵端午听罢,心中无语。怕再待下去,出现什么不可控制的事,忙道:“我没事,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可。”
李星遥却不见动,她指着自己已经酸软的不成样子的腿,苦笑了一下,“阿兄,我实在走不动了。”
赵端午也想苦笑。
知道她说的是事实,方才一路走来,她怕是累得够呛,眼下身边又没有牛车,她身子骨不如旁人,再让她走回去,怕是不能。
正琢磨着,不若自己把人背回去,便听得:“阿兄,这便是你舂米的地方吗?”
赵端午眼皮子一跳。
想到昨日自己随口扯的那句帮人家舂米,一时间恨不得给自己几个嘴巴子。不好自打脸面,惹出更多是非来,他只得硬着头皮道:“是。”
又指着那正在运行的水碓和水硙,随口道:“这水碓和水硙看着大,可实际上,虽是用水力,却也离不得人。我在这里,不过帮他们打打下手。”
李星遥的目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她看到,宽阔的河流之上,坐落着两样高大的“机械”。那“机械”,应该便是赵端午口中的水碓和水硙了。
水碓和水硙,皆由水力带动着运行。只见水碓的转轴在流水作用下,拨动着杵杆,而杵杆上上下下,捶打间,石臼里谷物的壳便被舂掉了。
而水硙……
水力带动着水硙的磨盘转动间,磨盘上的东西便被一点点碾碎了。
她看住了。
赵端午却越发着急了,见她面色已不如方才那般惨白,忙又开了口:“阿遥,你好些了吗?”
“好些了。”
李星遥收回视线,回了一句。
“那,我们快些回去吧。”
赵端午催促。
李星遥却有些疑惑,上工,能随随便便说走就走吗?她指着那石臼里还没舂完的米,提醒:“阿兄,米还没舂完呢。”
又指着磨盘上还没磨完的胡麻,“胡麻,也没磨完呢。”
说到胡麻,想到方才所思,忙又问:“阿兄,这胡麻,可是炒熟的胡麻?”
刚才停下来的时候,她便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只是,一心只顾着和赵端午说话,没顾上细究。赵端午说起水碓磨时,她才发现,香味是从磨盘上的胡麻上传来的。
生胡麻,没有这般浓郁的香味。况且瞧那些胡麻的成色,更似炒过的。
再看磨盘旁堆成小山的麻枯,她越发确定了心中猜想。
这家人在榨油。
确切的说,在用水代法取油。
“你们两个,在嘀咕些什么?”
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李星遥回头,便见一个庄头模样的人三两步快走而来。那人一脸警惕,冷声道:“方才我便看到你二人站在此处,快半柱香了,你们还不走,莫不是来偷我们家的米或者油的?”
“你……”
赵端午张嘴就想回怼,话到嘴边,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咽了回去。
“我是来帮工的。”
“帮工?”
那庄头更警惕了,“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是新来的。”
赵端午边说着,边朝水硙旁蒸胡麻的屋子用力咳嗽。
屋子里头萧义明正在愕然。
萧义明也没有想到,李星遥会找来此处。今日他和赵端午有事相见,因此约了此处。可,之前他没带赵端午来过这里,方才,二人虽然说了几句话,他却没往外透露赵端午的身份。
庄头王大郎不认识赵端午,所以才生出这样一场误会。
怕误会越闹越大,他赶紧对着身旁仆从交代了几句。
仆从听命,从屋子里走了出去。
“他的确是新来的帮工。”
“你们知不知道,这是萧仆射家的田,还不快走!”
仆从和王庄头同时开口。
王庄头愣了一下,他认识仆从,知道对方是萧义明的人,虽不明白对方为何会在这里,可,对方既然开了口,想必是真的。
心中有些不快,他故意咳嗽了两声,话锋一转,没好气道:“既是磨坊里的帮工,为何偷懒,不去干活?”
“我没……”
赵端午想回应。
可,“还不去干活!”
王庄头懒得听他说话,斥了一句。
赵端午无奈,身份是自己给的,眼下既然坐实了,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便乖觉往水碓旁去了。
李星遥让到了一边。
她心中着急,同时又有些担忧。怕自己若是和赵端午说话,又惹得王庄头不快,便同样乖觉的站到了稍远的地方。
站定以后,她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快快把榨油机做出来,好让赵端午不再受制于人。
兄妹两个都不出声。
屋子里萧义明却如坐针毡。
萧义明从屋子里悄悄往外张望,他想出去。
王大郎是萧家旧人,资历又老,田庄上的事全由他说了算。出去的小仆从虽然是自己的人,可年纪小,说不上话。
可他若真出去了,却不好对李星遥解释。若王大郎嘴快,唤了自己,到时候,麻烦便大了。
正想着办法,却又听得:“你怎么干活的?麻枯都掉到了地上,你看不到吗?”
又是王庄头。
王庄头好似对赵端午意见很大,没好气又说:“走走走走走,别在这里碍事。”
赵端午退到了一边。
可,“听不懂吗,我让你走。赶紧走!”
赵端午心中一喜。
虽然这王庄头狗仗人势,惹人厌烦,可眼下,他本来就想找机会将做工这茬揭过去。王庄头此言,倒是正合他的心意。
便心情愉悦地准备抬脚走了。
才迈出一步。
“慢着。”
王庄头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他气急败坏抓起一把刚从磨盘里清理出来的麻枯,诘问:“你把没碾干净的胡麻弄出来吗?你知不知道,这里面还能碾出来许多细麻酱坯?!”
“不行,你得赔,不准走!”
“你!”
赵端午急了。
李星遥也急了。
李星遥虽没出声,却已经看明白了,这王庄头有意找事。可,麻烦的是,他并非睁着眼睛说瞎话。那麻枯里,的确还夹杂着一些没有完全碾干净的胡麻。
“阿兄。”
她急忙上前,站到了赵端午身边。
赵端午想说话,方才那位仆从却先他一步,劝说道:“算了,一点点,没事的,让他走吧。”
“走?”
王庄头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冷笑,“这庄子里头,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话毕,再不看仆从,只是对着赵端午,强硬道:“若不赔,你别想走!”
“你想让我怎么赔?”
赵端午彻底来了气,他上前一步,挡在了李星遥前头。
“绢一匹。”
王庄头伸出一根手指。
赵端午冷笑,“你做梦。”
“不赔,也行,报官吧。”
“姓王的!”
赵端午彻底黑了脸,想说,那就报官吧,这年头,谁家家里还没有个当官的。可理智还在,投鼠忌器,他有些犹豫。
“阿兄。”
李星遥的声音从一侧传来。
赵端午转过头,便见,她对着自己轻轻摇了摇头。
“我家没有绢。”
李星遥先说了一句,目光转向前方不远处耕田的农人,犹豫了一下,而后,下定决心,“可若我们帮你耕田,你能放我们走吗?”
胡麻油价贵,非一般人能用得起。自家也没有绢,若是事情闹到官府面前,总归是自己理亏的。
可没有绢,无法等价赔偿,不代表他们没有别的办法。
想到那副曲辕犁,她心中稍安。
王庄头嗤笑:“小娘子,真个大言不惭。你可知,胡麻油价贵,帮着耕几块田,就想抵了?做梦!我可告诉你,若要以耕田来抵,你们少说也得耕十块田!”
他指着前方连绵的土地。
赵端午气得脸都黑了,想说话,却被妹妹拉住了。
“好。”
李星遥一口应下,又说:“牛还是用你们的,只是犁地的犁头,我要自己带。”
“好。”
王庄头也应了,想看看他兄妹两个,能翻出什么花样。
因怕二人回去取犁,路上偷跑,又点名让李星遥留下,只赵端午一人回去拿犁。赵端午本来不愿,李星遥道:“阿兄,听他的吧。”
又小声说:“我还有别的打算。”
当着众人的面,赵端午不好多问。他也知,眼下并没有更好的办法。心知自家的曲辕犁拿来,十块地不在话下,便瞪了王庄头一眼,急急忙忙回去了。
李星遥坐在田垄上,目光落在远处连绵的田地上。
方才,王庄头手指的,便是那处。可那处,竟然还有水碓和水硙。
萧仆射。
此处竟然是萧瑀的田庄。
想到萧瑀,心中又多几分感叹。同姓萧,萧四郎家靠着收粪起家,家中却也不过只有一个水碓。而萧瑀家,坐拥数亩良田,水碓的数量,更是远甚萧四郎家。
长安,阶级森严啊。
便越发坚定了心中那个想法。
等了一会儿,赵端午便回来了。约莫是推着牛车飞奔而来,他背上衣裳都浸湿了。顾不上多说,他拿起曲辕犁就往田里去。
王庄头本来不屑一顾。
田庄上有人看热闹,可看着看着,众人都惊到了。有人问:“小郎君,你怎的犁得这般快?”
“王庄头,你家的牛来劲了?”
“小郎君莫不是吃了大力丸,真个好快的速度!”
“就是三个人轮着耕,也没办法耕得这么快啊!”
农人本就靠土地吃饭,土地与犁头,关系密切。当听闻有个小郎君耕地速度极快时,所有人都围了上来。
李星遥被他们挤到了一边,她听到:“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小郎君发了狠,这地耕得又好又快!”
“小郎君,你能教教我们,怎么耕这么快吗?”
“小郎君的犁,好像和咱们用的不太一样。”
众人七嘴八舌的声音传到王庄头耳里,王庄头不置可否。慢悠悠凑过来,只见,牛还是那头牛。
可当牛拉着犁往前走时,面前的土地被迅速翻开。牛听话往前,那犁头好似被磨过一样,快速劈开土地,上上下下。
“这……”
他也被惊到了。
再看身边农人全都扔下手中活,急不可耐地盯着赵端午。那架势,像是狼看到了肥肉一样,下一刻就要一拥而上,他心中越发不痛快了。
便高声斥道:“看什么看?看什么看?还不快回去翻地!”
萧家的佃农不敢违背他的命令,只得不情不愿的散开了。
可人虽散开了,眼珠子却依然错也不错地盯着赵端午。
有没散开的农人道:“我不是你家的人,我不急着翻地,我来帮小郎君耕地。”
说罢,饿狼扑食一般跳下了田,又三两步跨到赵端午身边,客气道:“小郎君,我看你年纪实在小,不若,我来帮你耕地吧?”
赵端午自然无有不应。
王庄头想说话,那农人却已经飞快地接过犁头,自顾自地往前耕了起来。
“黄三郎,你脑瓜子可真灵。不成,我也要帮小郎君耕田。”
李大郎憋不住了,急吼吼也跳下了田。
那厢黄三郎不肯将手上的犁让出来,他道:“这犁可真好用,比咱们原先用的,省力的多,也轻巧的多。”
“我也来!”
胡四郎赶紧也跳下了田。
接着,秦五郎,陈四郎,白二郎……岸上的农人全部跳下了田。
黄三郎:“你们别跟我抢!”
李大郎:“我先来的,下一个是我,下一个是我!”
秦五郎:“我耕下下一块田!”
陈四郎:“还有我,还有我!”
十块地很快就被人抢光了。李星遥心中愉悦,转过头,便看到王庄头阴晴不定的一张脸。
等到十块地被粗耕完毕,李星遥开了口。
王庄头转过头看她,冷笑,“这些地,都不是你们耕的。”
“我并没有说过,由我们亲自来耕这十块地。”
李星遥不卑不亢。
她的确说过,要用耕十块地来抵胡麻油没榨干净一事,可她并没有说过,要自己亲自来耕这十块地。
曲辕犁的好处,她是知道的。
无人不向往更好用更省力的工具。果然,当赵端午指挥着牛拉着曲辕犁往前,农人们全被吸引了目光。
后头的,不过是顺理成章罢了。
“小娘子年纪虽小,心思却不少。今日是我着了你们的道,叫你们钻了空子,可我,也并不亏。”
王庄头还想为自己挽回几分颜面,他指着那十块地,依然嘴硬。
李星遥也不与他争执。
左右,事情办成了,她与阿兄,也并没怎么吃亏。
“你是不亏。”
李大郎正好从田里上来,闻言接了一句。他看了王庄头一眼,顺口又说:“你那些地,都是我们帮你耕的。”
“我又没让你们耕。”
王庄头一脸多管闲事的表情。
李大郎撇嘴,“这话说的。”
又说:“人家小郎君,连中男都不是。朝廷都不往他身上派发傜役。你倒好,一次让人家耕十块地。这事,亏你做得出来。”
“就是。”
黄三郎也从田里上来了,他面上同样不赞同,道:“论年纪,你为长,他为幼。论身份,你是庄头,他是外头的。他帮你做了活,你没给他工钱,原本该两清的,可你非要他再耕十块地。真是不明白,这话,你是怎么说的出口的?”
“丧了天良的东西。”
“以大欺小,可要不得啊。”
“以势压人,也要不得啊。”
余下农人也七嘴八舌的打抱不平起来,王庄头面上青红交加,藏在袖子里的手握成了拳头。再看李星遥安静地站在一边,而赵端午正心情愉悦地从田里上来,他心中更觉愤怒。
不自觉地往前走了几步,偏生农人看到赵端午上来,有心想讨教几句,便一窝蜂涌上去,将他挤到了后头。
他脚底下一个趔趄,险些一跟头从田垄上摔下去。
“小郎君,你快快同我们说说,那犁,究竟是怎么做的?”
“小郎君能帮我做个一样的犁吗?我可以帮小郎君耕田。”
“我也可以帮小郎君耕田!”
赵端午好不容易才从人群中挤出来,将曲辕犁往牛车上一放,他又快速给李星遥使了一个眼神。见李星遥上了车,忙推着牛车往前跑。
一边跑一边道:“下次再告诉你们,下次一定。”
他脚下步子极快,很快,就连人带车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里。
众人无奈,只得散去。
而屋子里,萧义明终于憋不住了。觑着两个“活祖宗”总算走了,他起身,从屋子里钻出来,又直朝着面色依然很难看的王庄头而去。
“四……四郎?”
王庄头这才注意到他。
唤了一声,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才他以为的那独个来的仆从,并非独个来的,对方是陪萧义明一起来的。而萧义明,早已将方才他的所作所为看在了眼里。
心中莫名有点慌,想着自己是萧家旧人,又是庄子上的庄头,事情做得过了,主家那头,至多不过责骂自己几句,便定了定心神。
开口,正欲为自己辩驳几句,却听得:“呵呵。”
萧义明冷笑了两声,拂袖便走。
却说启夏门外,赵端午回头,见看不到农田与农人,方缓缓松了一口气。一边将车速慢下来,另一边,他擦把汗,道:“好累。”
“阿兄今日,辛苦了。”
李星遥由衷地说了一句。
刚才赵端午被人发难,拾掇了胡麻是事实,后来他来回跑拿了曲辕犁,又被人团团围着讨教也是事实。
说起来,“阿兄不会怪我擅作主张吧?”
“不会。”
赵端午摇头,“今日之事,本就是我的疏忽。那姓王的虽然可恶,可我没把胡麻榨干净,也是事实。”
今日之事,的确是他大意了。他只想快快把帮工一事揭过去,便没把舂米收拾麻枯当回事,结果一时疏忽,反让姓王的拿住了把柄。
想到那会李星遥说的话,忙又问:“对了,阿遥,你那会说,还有别的打算,究竟是何意?”
“阿兄。”
李星遥轻轻开了口,“若我说,我想把曲辕犁献给萧仆射,你会同意吗?”
“献给萧……萧仆射?”
赵端午一惊,差点脱口而出萧瑀的名字。他眼睛眨了一下,再睁开,还是不敢相信,“献给萧仆射?为什么要献给他?”
这么好的东西,凭什么给萧家老头?
那老头惯爱沽名钓誉,脾气还古怪的很。还有萧大头这个狗东西,今日的帐,他还没跟他算呢。
“我虽没见过萧仆射,却也听闻,其一心为国,为民。刚才阿兄也看到了,农人们,都想要这幅犁呢。”
“可是。”
赵端午还是没明白,东西好,大家都想要,很正常。可这和献给萧瑀又有什么关系?
“阿遥莫不是,惧怕萧家,怕因今日之事,被萧家报复?”
想了半天,他觉得,或许是今日与王庄头交恶,阿遥心中担忧。毕竟萧家位高权重,而自家,只是连肚子都填不饱的升斗小民。
官大一级压死人,阿遥是怕,若姓王的回去告状,萧家会找自家麻烦?
“不是。”
李星遥哭笑不得,见他想岔了,忙否认。
赵端午便又道:“那,阿遥难道是想,卖萧仆射一个好?”
不然实在无法解释,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把这样一个好东西白白送给别人。
“是。”
李星遥这次回答的很干脆,她甚至不避讳心中想法,道:“曲辕犁的好,有目共睹。阿兄觉得,这样好的东西展露人前,之后还能藏得住吗?”
“这……”
赵端午无从辩驳。
李星遥又道:“今日阿兄用曲辕犁时,那些农人,可都是看着的。他们又亲自上手,试过那犁,自然更知,那犁的好。既然藏不住,那便不藏。与其被人惦记着,还不如趁此机会,把犁献出去。萧仆射身居高位,管百姓生计,管天下杂事,这东西,早晚会传到他耳里。他想做什么,想怎么做,我不在意,我只要,他欠我一个人情。”
赵端午不说话。
他心里很乱,一时也忘了问妹妹,为何要让萧瑀欠她一个人情,这人情,又要用到何处。
他只觉,心跳的厉害,嗓子眼也干的很。
阿遥竟然想把曲辕犁献给萧瑀。
萧瑀啊,那可是萧大头的阿耶,尚书省的仆射,与柴家,平阳公主府再熟悉不过。若是身份曝光,若是阿遥知道真相……他想都不敢想!
这是要命的事。
李淳风曾说过,在天有异象之前,不能让阿遥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否则,前功尽弃,阿遥必死无疑。
他不敢赌,也不敢试。
“我们只有一副犁,大兄又不在,没人会做……”
他试图说服李星遥。
李星遥道:“那副犁,其实是大兄按照我画的图做的。”
他:……
震惊过后,还是不愿松口,又继续找理由:“萧仆射何等人物,我们如何能进得了他家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