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中宿卫,多几人共用一匹马,大兄这匹马,毛色体态未免有些太好。
“一会就还。”
赵临汾甩下四个字。
赵端午如提线木偶一般机械地点头,怕再留下去,会遇到什么不可预知的“危险”,忙找了个把马牵走的借口溜了。
只余李星遥和赵临汾。
李星遥有些紧张。
并非她害怕赵临汾,而是,她与赵临汾,实在不熟。这具身体的记忆里,与赵临汾见面的次数并不多。自她穿来后,也并没有见过赵临汾。
再者,赵临汾虽面容与赵光禄和赵端午相似,可他的性子,却与二人大相径庭。
赵光禄一贯是和善的,大多时候,他说话,总是带着笑。而赵端午,本就没心没肺。
独独赵临汾,面容肃杀。
虽年岁并不十分大,可约莫常年在军中浸染的缘故,他身上,总是带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目光轻轻移开,李星遥还是缓缓开了口:“大兄一会,要去还马吗?”
刚才她听到,赵临汾说,要去还马。想来,这匹马是借的。
“对。”
赵临汾点头,察觉到妹妹有些紧张,似是无话找话。他在心中叹了一口气,而后转头,抬手在嘴上虚虚地一拢。
嘹亮的口哨声响起,马儿从外头跑了进来。
“别呀,别跑呀。”
赵端午追着马儿进来。
待看见叫马儿的是自家大兄,咽了咽口水,蹑手蹑脚地退到了一边。
正忐忑着,却听得:“允许你跑两圈。”
“真的?”
赵端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正要去拉马儿,又听得:“走。”
赵端午愣了一下。
反应过来,心中吐血。
他就说,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大兄没这么容易放过他。什么跑两圈,明明是叫他拉着马儿走两圈!
嘴皮子动了动,有心想说一句,你一会不就回去了吗,还怕马儿积食了?可触及自家大兄的目光,只得将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认命地拉着马儿在原地走来走去,不知是马儿太不配合,还是他太不想配合,一人一马,折腾了好一遭,才相对和谐地迈步往前走。
李星遥被这突然的动静吸引住了,倒也忘了心中的紧张。
天刚擦黑,赵光禄和李愿娘也回来了。待看见还马归来的儿子,心中欢喜。一家人用完饭,待李星遥睡下了,赵临汾又同耶娘二人说了些军中之事。
正欲回屋,走到门口,又想起白日里见到的茭白田,便又回过身,问:“阿遥想种菰?”
“别提了。”
李愿娘摇头,又瞪正努力缩小自己存在感的赵端午,“我现在听到菰这个字,心里头就发慌。”
赵临汾便掩口不提。
只问:“胜业寺参了阿娘一本?”
“是啊。”
赵端午憋不住了,他现在听到“胜业寺”三个字,也很来气。
先前翻地时,听到的那几声鸟叫声,便是为着此事。
胜业寺个不要脸的,平日里依着外祖父的抬举,装腔作势也就罢了,而今竟然敢把主意打到自家田里。
是,自家田是好,可这么明目张胆敢把水硙放在自家田里的,胜业寺是第一个。
“大兄你是不知道,胜业寺嚣张得很,我找上门,他们嘴上说拆,实际拿他们是为了百姓福祉,为了外祖父增福压我。阿娘一气之下,让人推倒了水硙,还把上游的水截流了。”
提到截流,赵端午心里美滋滋的。
胜业寺会扯虎皮拉大旗,自家阿娘却不是个软柿子。胜业寺的田在下游,没了水灌溉,这才对外祖父参了阿娘一本。
“外祖父也是的,一天天,乱抬举人。上次是屯田司扯进来,这次又是水部司,多大点事,非……”
“你住嘴。”
李愿娘开口轻斥,实则心里也不想听到李渊的名字。
“你外祖父也是你能编排的?”
又斥了赵端午一句,她转头对着赵临汾道:“这些事,已经解决了。你莫要操心,我只盼……”
她叹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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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失败了。
她同李愿娘说,自己走了一千步,途中并未发生什么事。李愿娘却道,这次没发生什么事,不能保证下次依然没什么事。
这次是一千步,下次若只能走五百步,一百步呢?
她不想赌,她也怕。
赵光禄也一反从前的宽容态度,旗帜鲜明地同李愿娘站在一边。赵端午因为被耶娘骂了,怕重蹈覆辙,亦同耶娘站在一边。
眼看着茭白的第一次施肥时间要到了,她实在坐不住。
赵临汾从屋子里出来,目光在她身上微一停顿,又在远处茭白田一停顿。收回视线,朝着她走去。
“还是没有放弃种菰?”
他声音从背后传来。
李星遥知他站在了背后,眼皮子一跳,却不知该说是,还是该说不是。
索性,赵临汾没有再问下去的意思,他手背在后面,又问:“我听端午说,是你告诉他,那样种菰的?”
说的应该是,把太高的茭白苗砍短,种的时候宽窄行扦插。
李星遥点头,道:“嗯。”
“那菰种下,可要引水?”
“要的。”
“施几次肥?”
“三次。”
李星遥急急回了一句,想了想,又改口:“也可能是七八次,得看苗的生长情况。”
双季茭生长周期长,夏茭少说也要施肥三次。等夏茭采收后,搁田完种上春茭,还要再次施肥。若真算起来,完整的一个周期,需要至少施七八次肥。
“那些肥料,够吗?”
赵临汾却又说话了。
虽没明说是哪些肥料,李星遥一听却知,是赵端午已经沤好的鸡粪。
“够。”
她点头,又想,不知赵临汾为何要问这些。
一时沉默。
有风吹过来,树叶子哗啦啦啦作响。赵临汾垂眸,这才看到,地下,竟然画着一幅图。
“这是……犁头?”
他问李星遥,也大致从土地上的痕迹看出,那是一副犁头。
只那犁头,与常用的,似有不同。
李星遥心里微惊,一时有些后悔,刚才自己想事情太投入,忘了把这幅画好的曲辕犁抹掉。
刚才她思索榨油机的模型,顺手就拿了树枝子在地上画了画。画完,看着周遭广袤的田地,又顺手把同是木头做成的曲辕犁画了出来。
赵临汾眼尖,这会,已经遮掩不过去了。
“是犁头。”
她干脆承认,犹豫了一下,又说:“随手画的,画的不像。”
本意是将这茬揭过去,哪知道,赵临汾却蹲下了身子。他也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起来。
待他画完,李星遥才注意到,他画的是直辕犁。
“犁辕应是这样。”
赵临汾极有耐心,他还指着最前头的犁壁,道:“犁壁……”
他顿了一下。
李星遥本支着耳朵听他说话,久久不闻他继续往下说,便狐疑地转过了头,“大兄?”
“无事。”
赵临汾收回了视线。
恰好赵端午也来凑热闹,“大兄,阿遥,你们两个,在说什么呢?”
“没说什么。”
赵临汾轻轻回了一句。
赵端午撇嘴,正要说话,他却又开了口:“明日,去曲池坊砍柴。”
“砍柴?”
赵端午的眼睛,本来在听到曲池坊三个字时,亮了起来。待听清最后两个字,他垮了脸,“我还以为是去打猎呢。”
赵家兄弟两个当真早早出了门,往曲池坊去了。李星遥看在眼里,说不羡慕,是假的。
至吃午饭时间,二人回来了。
出乎李星遥意料的是,赵端午没把柴拉回来,却是拉回了一根木头。那木头圆溜溜的,上面没有水汽,也没有多余枝干,倒像是砍下来多日了。
“累死我了!”
赵端午一进门就嚎,嚎完端着水,咕咚咕咚饮尽。将水碗放下,他又抱怨:“阿遥你是不知道,这一趟有多累。从没砍过这么累的柴,以后啊,我再不和大兄一起去砍柴了。”
“怎么了?”
李星遥小声问,察觉到其中或有内情,又问:“这木头,怎么不似新砍的?”
“不是新砍的。”
赵端午拼命摇头,“我本来也以为,去曲池坊砍完树就回来了,可哪里想到,大兄拉着那树,和人家做窗牖的换了这根木头。真是不明白,反正都是拿来当柴,为什么要换呢?”
李星遥便又看向那木头,迟疑了一下,问:“那这根木头,还砍吗?”
“砍。”
赵端午脱口而出,话音落,又有些不确定,“应该……要砍吧。”
“要砍。”
赵临汾的声音从二人背后传来,他还交代:“端午,一会你帮我打下手。”
“打下手?什么意思?”
赵端午没听懂。
赵临汾却没有多解释的意思。
饭后,赵端午又恢复了力气。碍于兄长有令不得不从,他亦步亦趋跟着赵临汾来到了新换的那根木头边。
“砍。”
赵临汾吐出一个字。
赵端午依从。
“再砍。”
赵临汾又开了口。
赵端午再次依从。
很快,一根完整的木头就被砍成了木板。李星遥本来没放在心上,可看着看着,却觉,不对劲。
赵临汾这次没有再开口。
他亲自上手,拿了劈柴刨花的工具。
一阵敲敲打打,平整的木板被削成了长短不一的木块。赵临汾将木块拿起来了,他甚至还留了榫头和眼。
李星遥只看到他手指上下一动,手头的木块,便拼装在了一起。
她的心不可抑制地狂跳,赵临汾做的,分明是昨日她在树下画的曲辕犁!
只眼前的曲辕犁暂时没有犁壁和犁铲。
“原来大兄是要做犁头啊,早说嘛。”
赵端午松了一口气,瞬间明白过来了。目光落在那弯弯的犁辕身上,他有话要说:“大兄,这个犁辕不……”
“去试试。”
赵临汾打断了他的话,又说:“我同你一道。”
赵端午心里犯嘀咕,两个人一道,也不影响这犁的犁辕是不对的。
搞不明白大兄要干什么,他来到了田边。赵临汾拉着犁辕,在前头,他推着犁梢,跟在后头。
“大兄,这犁……”
一边往田间深处走去,另一边,赵端午也严肃了神色,“大兄,你到底是如何想出这等改良之法的?”
妙哉,太妙了!
他怎么就没有想到,把直辕改成曲辕,来省力呢。
“大兄,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赵端午实在兴奋。
虽还没租牛,也没在犁上面加犁壁和犁铲。可和大兄在田里走了这么几步,他已经可以笃定,若以大兄做的犁为底子,加上犁壁和犁铲,翻地速度,会大大加快。
“大兄,你跟人换木头,原来是为了这个。”
他对赵临汾由衷地佩服。
赵临汾却并未回应,而是折返到了李星遥面前。
李星遥已经在想说辞了。
偏生,赵临汾不问她。他好像压根不打算提任何昨日相关,只道:“阿遥,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支踵?”
李星遥一怔。
已经想好的说辞尽数咽下,她问:“大兄是要做支踵吗?”
“嗯。”
赵临汾点头,又说:“凭几也可以。”
“那,我可以要一个支踵和一个凭几吗?什么样子的都行。”
李星遥忙回他。
说实话,穿来这么久,清贫生活并不叫她觉得难受。唯有日常坐卧,让她实在不习惯。此时还不流行椅子,赵家虽不讲究,不要求她一定跪坐或跽跪,亦由着她箕踞或是胡坐,可“坐”久了,她还是腰酸背疼。
赵临汾开了口,她乐得如此。
旁边赵端午一听,没忍住朗声道:“阿遥,机会难得,不要白不要,你再问他要一张胡床呗。”
“那就加一张胡床。”
赵临汾看了弟弟一眼,却并不拒绝。
蓦地又多了一张胡床,李星遥心中开怀,虽好奇赵临汾常行走在行伍之中,缘何木工活做的如此漂亮,却没好意思问。
她面上不自觉带出几分松快来。赵临汾看在眼里,神色亦柔和了许多。
当晚,赵临汾没有提起白日里发生的事,只是随口说了一句,要给李星遥打一个支踵,一个凭几,并一张胡床。
赵光禄和李愿娘自然并无异议。
等弟弟妹妹都睡下了,李愿娘提起白日之事,道:“曲辕犁,当真是阿遥想出来的?”
赵临汾点头。
李愿娘和赵光禄对视了一眼,赵光禄道:“阿遥……”
“不愧是我女儿!”
他笑了,脸上还有些骄傲。
眼角余光瞥见李愿娘瞪他,忙改口,啧啧啧奇道:“你说她这小脑袋瓜里,一天都在想什么?”
“还能是想什么?”
李愿娘摇头,对女儿的执着,有些头疼。
虽然阿遥不说,但她身为当娘的,如何不知,她还没放弃种菰一事。
“那菰,有那么有趣?”
她还是不明白。
赵临汾叹气,道:“阿娘有没有考虑过,试着让阿遥走出家门?”
“走出家门?”
李愿娘眼皮子跳了一下,“上次的教训,还不够吗?”
赵临汾便没有再说。
目光落在窗外夜色最深处,他道:“阿娘,阿耶,明日,我要去一趟秦王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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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改口
赵端午得了新犁头,立时就把旧犁头上的犁壁和犁铲拆了下来。他不知疲倦地拿着新犁在地里铲来铲去,一边铲,一边惋惜:“可惜少了一头牛。”
话音刚落,外头有人找。
李星遥只听到一阵急促的交谈声,随后赵端午“啊”了一声,来人也急匆匆地走了。
“阿兄,何事?”
她见赵端午面色颇有几分凝重,忙问了一句。
赵端午道:“圣人下令,让淮阳王领兵攻打刘黑闼,大兄得出征了。”
李星遥心中发紧,不自觉问出口:“淮阳王,可是李道玄?”
“是他。”
赵端午回了一句,倒不觉得妹妹这一问奇怪。
李道玄那家伙,算起来,他还得称对方一声阿叔。可那位“阿叔”,哪有半分做阿叔的样子。满长安城,无人不知,淮阳王李道玄闲时斗鸡走狗,没个正形。
当然,李道玄正儿八经上阵的时候,还是挺像个人的。
李道玄都领兵出征了,身上还背着河北道行军总管的名头。自家大兄,却只能暂退其后,听从李道玄的调遣。
不公平。
不过,话又说回来,谁让李家能打的人多呢?谁让李道玄身经百战,还是做长辈的呢?长幼有序,没办法。
在心里腹诽了一句,想到李渊圣令里那句“即刻启程”,赵端午又觉无语。
真是不嫌麻烦。
早干嘛去了?二舅舅在前线领兵打仗,打得好好的,非要把人叫回来。结果好了,现在刘黑闼卷土重来了。
“阿遥,咱们给大兄收拾行囊去吧。”
收回思绪,赵端午随口说了一句。他没注意到,一旁的李星遥面色已经有些不好了。
李星遥此时心中是说不出的紧张,她记得,历史上淮阳王李道玄便是在这一仗中战死。之后唐军主力溃败,洺州失守,先头已经收服的河北各州,又倒向刘黑闼。
“阿兄,只有淮阳王出征吗?”
心中着急,可她不好问得太直白,便拐着弯问了赵端午一句。
赵端午笑了。
“阿遥,你这问题,问的奇怪。当然不止淮阳王一人出征了,大兄不是也要去吗,还有旁的将领和士兵一起去。”
此时的崇仁坊柴家,赵临汾已经接了军令,正同赵光禄说着军中情形。
赵光禄道:“刘黑闼此人向来狡猾,突厥的颉利与他如胶似漆。到时候,两边恐怕会联合起来,又或者声东击西。你谨记,不可拖,宜速战速决,亦不可贪功冒进。”
“还有。”
赵光禄起身,“史万宝这个人,傲气的很。他心眼小,偏生又与道玄有旧怨。此次他跟着一道出征,偏生主帅是道玄,我恐他二人谁也不服谁,反倒贻误了战机。你心中要有数,多留心,也多,保重自己。”
“你阿耶说的对。”
李愿娘从外头进来。她是从隔壁平阳公主府来的,两府虽分别对外开门,实际里头是打通了的,是以她很快就过来了。
看着个头已经与赵光禄一般无二的儿子,她心中感慨万千,只看着儿子,道:“泾州你守得,定州,你自然也能攻得。史万宝虽气量狭小,可到底,道玄才是主帅。虽说凡事以大局为重,可他若挑衅到跟前,你也不必退让,直接还击便是。”
“儿记下了。”
赵临汾点头应下。
史万宝其人性情,他是知道的。对方与李道玄的矛盾,他也是知道的。说起来,此次他请令跟着一道出征,也与此有关。
三年前,他自请镇守泾州,虽不与史万宝打交道,却也多听闻对方之事。此次刘黑闼卷土重来,二舅舅建议他,主动请命,与李道玄一道出征。
他自然明白二舅舅之意。
一来,泾州,也该换人了。他不该,止步于泾州。
二来,史万宝为李道玄的副将,二人一同出征,定有冲突。有他在,李道玄至少不会太冲动。
“对了,阿娘,有一件事。”
说完公事,想到一直记在心头的私事,他唤了李愿娘一声,又道:“阿遥若想种菰,便随她去吧。”
李愿娘想说话。
“我今日,去了秦王府。回来的时候,遇到了李淳风。”
“李淳风?”
赵光禄没忍住出了声。
自打李星遥病重后,他便将李淳风这个名字刻在了心里。此时听到赵临汾提起李淳风,恐又出了什么自己不能接受的事,忙问:“他说了什么?”
“他没说什么。他只看了阿遥画的曲辕犁,说,挺好的。”
“挺好的?”
李愿娘急了,她看着赵临汾的眼,赵临汾道:“我还同他说了,阿遥自己走了好长一段路。”
“那李淳风又说了什么?”
“挺好的。”
“挺好的?还是挺好的?”
李愿娘这下彻底坐不住了,她只恨不得立刻飞到秦王府,找李淳风问个明白。可,知道赵临汾出征在即,只得按下心中着急,先行回到了家中。
至通济坊,见到的是有些心不在焉的赵端午和李星遥。
赵端午还好,因知晓其中内情,也知道自家大兄的能耐,所以并不十分担心。
可李星遥心中实在忧虑。
李星遥已经旁敲侧击,从赵端午口中打探出来了,此行,史万宝一并跟随。
赵临汾是李道玄麾下的,李道玄和史万宝不和。李道玄战死,他麾下士兵……
她一颗心扑通扑通跳的很快。想说,大兄你别去,又清晰地知道,大兄没有说不去的资格。想说,大兄你留意史万宝,又恐赵临汾觉得她莫名其妙。
到最后,她只得道:“大兄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会的。”
赵临汾应了,又看着只做了一半的坐具,道:“说了要给你做支踵,凭几和胡床。结果到最后,一个都没做好。”
“我帮你把剩下的做完。”
赵端午有心想说一些不那么伤感的话,便笑着接了茬。
赵临汾说好,又说:“来年春天,我带你们去终南山。”
“好。”
赵端午一口应下,又说:“这次大兄可不要食言。”
圣令下了,很快,赵临汾就出发了。
李愿娘和赵光禄特意请了“假”,一家几口送赵临汾出门。说是送,其实只有李愿娘,赵光禄和赵端午三个。
李愿娘还是没松口,李星遥只得窝在家中。
等出了门,走远了,赵端午仍颇为不舍地招手,说:“大兄,保重。”
赵临汾翻身上了早已送来的马,目光落在前方的墙垣和墙垣下站着的耶娘二人,叮嘱道:“家里的事,你多看着点。我知道你辛苦,等我回来……”
他没说了。
赵端午却已经眉飞色舞。
“阿遥。”
猛然听到这两个字,赵端午眼皮子一跳,果然又听到:“照顾好她。若是再出什么幺蛾子,我饶不了你。”
“嗯嗯嗯。”
赵端午一个劲只点头。
人一走,家中又恢复从前日常。知道木已成舟,李星遥只得按下心中担忧,同赵端午一起做未完的坐具。
赵端午这次做的,是一个支踵。
他话实在多,一边做一边道:“几个月不见,倒没想到,大兄的木工活,做的如此漂亮。”
说到木工活,又想到那在他眼前一块块拼装成的曲辕犁。
忙问:“阿遥,你说,大兄怎么突然想到,做个曲辕的犁?那犁,还怪好用的。”
李星遥没接话。
说起来,她心中也正奇怪。曲辕犁的事,她知,赵临汾知。赵临汾将实物做了出来,赵端午是个藏不住话的,每日里,事无巨细,做了些什么都会说给李愿娘和赵光禄听。
她已经知道,赵端午把曲辕犁的事说了。
可李愿娘和赵光禄,竟然没有表示。
总觉得事情有点反常,思来想去,只能猜,是李愿娘怕她还不死心,所以干脆当作不知。
前头胡乱想着曲辕犁的事,后脚,李愿娘像是与她心中有感应似的,问到了她面前。
李愿娘问:“阿遥,你是怎么想到,把直辕改成曲辕的?”
李星遥浑身一个激灵。
感觉到自己的心在加速跳动,她稳了稳心神,道:“是……胡乱画的。”
好在,李愿娘没有要多问的意思。只说:“那曲辕犁,甚好。虽是你胡乱画的,可远比原来的直辕犁好用。只是,匹夫虽无罪,怀璧却其罪。这东西这样好,对我们而言,却犹如那烫手的山芋,日后……”
本想说,日后,便藏起来,不要让人看到了吧。
转念一想,藏不住的。李淳风已经看过了那草图,他虽是个俗事不闻不管的,可那句挺好的,尤在耳边。
不由得,又想起今日所闻。
今日,她去秦王府找了李淳风,问的,便是那句“挺好的”,李淳风说,挺好的,就是挺好的。
他还说,说了李小娘子自有机缘,你只用看便是。
她便问,所谓的机缘,便是由着她随意走动吗,李淳风不答,只道:天机不可泄露。
她想了一路,也挣扎了一路,还是没有下定决心。
此时看着女儿安安静静地站着,目光却透过窗户落在远处的菰田里,她心中蓦地一动,脱口问出:“若菰田现在施肥,还来得及吗?”
李星遥一愣,反应过来忙说:“来得及。”
她有些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一问,李愿娘却沉默了一会,而后道:“那便,让你二兄帮你施肥吧。”
“阿娘!”
李星遥这次彻底惊住了。
李愿娘却已经出了声,唤赵端午:“二郎,你得闲,同阿遥一道,把菰田里的肥施了吧。”
是一道,不是帮着。
李星遥心中激动,明白这句话是在说,日后,她可以随意走动了。
虽不知道李愿娘为何突然改了主意,可难得又恢复了自由,李星遥心中欢畅。
她与赵端午一道去菰田施肥,起初,李愿娘还有些心惊胆战的。当看到她走了没几步,身子一晃,更是急得险些冲出去。
好在,她没事。
越走,越想走。那股熟悉的轻盈感又回来了,李星遥琢磨,上次走了一千零一步,多走了一步,结果就休克了。
而系统给出的下一任务,是暴走一万步。
一万步。
倒也不算太没人性,只要她在一万步以内活动,想来,便是安全的。
便大着胆子往前走,虽有些可惜,系统说了步数不能叠加,眼下走的步数相当于白走。可一想到,由俭入奢,未来她可以走得更远,心中便越发高兴了。
施完肥,看着几乎已经快要用完的塘泥,想到原先砍下来的茭白叶子也能拿来沤肥,便欲再去沤一些肥。
才抬了脚,走了没几步,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端午,阿遥妹妹,我又来了!”
是萧义明。
赵端午叹气,“你怎么又来了?”
“说了会还阿遥妹妹一份大礼,阿遥妹妹不提,我只能自己上门了。”
萧义明很是自来熟地回了一句。
他别过头,找寻着李星遥。当看到李星遥抬脚缓慢朝着他走来,他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一时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不……是。”
反应过来忙推赵端午,“赵端午,你妹妹走路了。”
“什么走路了?”
赵端午白他一眼,“我妹妹本来就能走路。”
“不是。”
萧义明不明白了,“她不是……不是……”
见赵端午不理他,只得看向李星遥,犹豫了一下,问:“阿遥妹妹,你……好了?”
这个问题……
李星遥哭笑不得,想了想,道:“好了。”
从不可以到可以,从一步到一千步,她的确在慢慢转好。
“太好了!”
萧义明发自内心的高兴,他用肩膀顶赵端午的肩膀,一边顶,一边眉飞色舞道:“老天开眼了,早知道,我再多拉两车粪来,就当是贺礼了。”
“什么粪?”
赵端午瞬间变得警惕起来,他别过头,便看到门外有一辆牛车正缓缓驶来。
“你又给我家送粪了?”
“是啊。”
萧义明点头,这次他很有把握,一边笑着看着李星遥,另一边道:“上次你们说我送的鸡粪没腐熟,回去后我就问了我阿耶,我阿耶说,不管什么粪,都要腐熟,不然会把根茎烧坏。这不,我再接再厉,给你们送了一车腐熟好的鸡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