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子摇头,对小女孩说了几句话。小女孩也摇头,指了指可敦,又指了指李星遥。
可敦似乎说了句什么。
老婆子慌了,疾声对着侍女高呼,又跪在地上,快速祈祷起来。
李星遥顾不得那么多了,深吸一口气,回想系统所给指引,告诉自己,人和羊是一样的,只要把可敦想象成一头羊,就可以了。就当,是给羊接生。
半个时辰后。
可敦平安生下一个男孩。
所有人围了上去。
李星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准备起身,才发觉,整个身子都是软的。那位小女孩递过来一碗水,可,半路上,却叫侍女拦住了。
侍女的表情有些复杂,心情也有些复杂。
“走。”
她用突厥话说了一遍,指着门口,做了个走的姿势。
李星遥明白了。
叹口气,起了身,脚步虚浮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还能听到那侍女在背后咒骂:“卑贱的汉人,怎么能一直留在王帐里。”
出了王帐,外头已是夜色沉沉。有风,吹得人额间的湿发轻轻起落。
有争执声响起。
李星遥忙伸长了脖子探看。
结果就看到了王阿存。
王阿存在与人争执,双方一触即发。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连忙上前,“他是我阿兄,是来找我的。”
送她来的那位突厥人便说了句什么,其余突厥人作罢。
“你怎么来了?”
李星遥忙问。
话音刚落,就感觉,有人好像往她手心里塞了一把什么。
回过身,便看到,那位小女孩匆匆跑回王帐的背影。
手心里是一把干酪。
她苦笑了一声,对着王阿存,道:“你等我一下。”
她知道王阿存是来找她的,但眼下,她确确实实走不动了。虽说刚才一直在王帐里,不曾挪动半分。可,接生这事,看着容易,实际上手,才知骇人。
上辈子她毕竟只是个大学生,没生过也没看人生过,更不会给人接生。虽说有系统的帮助,可,破天荒头一回,说不害怕不紧张,是假的。
精神高度紧张,又忙碌了那么久,这会她后背的衣裳都是湿的。
没吃没喝,她腿上也没有劲。
王阿存没说什么。
李星遥便准备弯腰就地坐下。
可……王阿存弯了腰。
他蹲下了。
这是……
李星遥眼睛眨了一下,隐约猜出了,他是想背她。
她摇头。
王阿存却道:“这里是王廷。”
言下之意,突厥人会来赶他们,若留在这里,会有危险。
李星遥不答。
回想刚才突厥人所为,心下暗叹。不过,“我能走的。”
她试图自己慢慢地走。
可,走了没几步,脚底下一软,她险些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王阿存及时扶住了她,又一次,无声地,却用行动表明了,自己更甚一筹的固执。
他蹲下了。
李星遥眼睫毛动了一下。
她弯下身子,认命地,趴在了他背上。
两个人一起往远处走。远处,瞧不见的地方,是他们暂时的落脚地。
夜色似一张无穷的大网,网罗整个天地。天上有星河散落,星子落在草坪里,却叫人摸不见,也踩不着。草原上的风,是透心一般的凉。
那凉风吹起草丛莎莎作响,不知什么虫子悄悄地从一处跳到了另一处。
“下来吧。”
李星遥出了声。
她实在过意不去。
又想到,来王帐之前,突厥人打了他一鞭子,所以他的肩膀上有伤。当即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问地坚持要下来。
王阿存停了下来。
她从他背上下来,想起被她攥了很久,久到她已经忘记了的干酪,忙递了一半到他手上。
“快吃吧。”
见王阿存不吃,还催了他一下,“要是一会丢了,可再找不着了。”
“不饿。”
王阿存终于吐口两个字。
李星遥拿他实在没辙,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她咬下一口干酪,抬头看漫天星辰,人虽不回头,声音却清晰传到王阿存耳朵里:“那匹马,是被你打趴下的吗?”
王阿存抬了眼,良久,点头。
点完,似意识到她看不到,忙出了声,“嗯”了一声。
“就知道是你。”
李星遥嘟囔了一句。
今日阿跌力要打她,鞭子才挥过来,就从马上摔了。当时她便猜测,是他悄悄动了手脚。没想到,是真的。
“是用石头打的吗?”
她又问。
王阿存又一次回答:“嗯。”
“谢谢。”
李星遥笑了。
笑完,似同人聊天一样,忽然转了话题说起了别的:“以前我一直以为,突厥人作风粗犷,他们人高马大,所以,生孩子时,是不是要比汉人女子轻松些?可,今日才发现,是我想错了。原来不管是突厥女子还是汉人女子,生孩子时,都是一样的痛苦。”
“可敦以前生过,刚才给我们干酪的那位小女孩,应该便是可敦的女儿了。可,生过一次,再生,还是有危险。刚才,我其实很紧张,我以前,可从未给人接生过。”
“我把可敦想象成一只小羊,然后,就不紧张了。”
“可敦生了一位男孩,她平安了,你说,我们今日的危机是不是就解除了?哎呀,不对,一码事归一码事,阿跌力可不是个好说话的。”
李星遥想到阿跌力,突然打住了方才的絮絮叨叨。
她有些沮丧。
阿跌力是个脾气暴躁的,今日,他几度挥鞭朝着自己而来,最后更是想杀了自己,用血祭的方式来为可敦祈福。她虽然成功帮助可敦接生,可,一则,羊奶出问题的事还没解决,二则,阿跌力从马上摔下来,若真正儿八经查,难保不会查出点什么。
想到那颗砸向马腿的石头,她心中紧张,急忙扭头看向王阿存,一个字还没问出口,王阿存就已经出了声。
“不会。”
他就像是知道她想问什么一样,言简意赅说了两个字。
李星遥盯着他的眼睛看。看了一会儿,她叹了一口气,“突厥的王帐里,有干酪,有马奶,还有羊奶,甚至还有中原的炒糜子。王阿存,你说,我们还能回到中原吗?”
王阿存没有立刻回应。
过了一会儿,他说:“会的。”
李星遥便笑了。
笑完,她很认真很认真地说道:“王阿存,你教我突厥语吧。”
王阿存点头。
她便又笑了。
今日虽然连蒙带猜用耳濡目染学会的零星突厥语猜出了可敦难产,可,不够。要想在敌人的地盘上自保,她得先学会敌人的语言。
王阿存,便是她最好的老师。
见王阿存应了,她起身,做往回走的动作。见王阿存也起了身,开口,问:“你现在饿了吗?”
你现在饿了吗?
饿了,就把干酪吃了吧。
王阿存攥着干酪的手一紧,并没说什么。
回到住的地方,夜色已经很深了。李星遥本以为,众人早已睡下。可,推开简陋的小门,便见众人从床铺上翻了起来。
张娘子第一个迎了上来,连声道:“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李小娘子,他们……他们没打你吧?”
“没有。”
李星遥连忙把自己在王廷的经历删繁就简说了一遍。
张娘子几人听罢,犹不敢置信一般,道:“我实在没想到,你竟然会接生,莫非,你家里人是接生婆?”
李星遥不好说自己是跟系统照猫画虎,便从善如流,承认了自己阿娘是接生婆。
张娘子几个便没有说什么。
想到王阿存肩膀上的伤,李星遥忙又去翻之前偷偷炮制的伤药。
之前放羊时,她和张娘子偷偷采了地榆,又生炒炮制成了外敷的药。地榆可以治伤,自己简易炮制的,虽不一定立竿见影,但多少也有几分作用。
“李小娘子,你是在找药吧?”
张娘子瞧见她动作,心中明了。
“药我已经准备好了,咯,就在那里,你送过去吧。”
说到“送过去”,张娘子有些无奈,她知道药是给王阿存的,只是,“王小郎君年纪小,人倒是固执。我们说,给他上药,他不肯,一个人摸到王廷去找你了。好在啊,你们两个都没什么事。”
“那我现在把药送去给他吧。”
李星遥笑笑,没好多说。
将药送去给王阿存,正好王阿存在外头洗脸,她便将药塞到了他手上,道:“这个药,之前我便炮制好了,只是一直忘了给你。你记得,要敷在肩膀上。明天一早,我会把药拿回来,到时候,我会检查。”
检查什么,她没说,但她明白,王阿存能懂。
回到屋子里,折腾一番,好不容易睡下。本该是一觉不醒,沉沉睡去的,可,不知为何,她死活睡不着。
她在想白天那一幕。
想羊奶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想阿跌力甩过来的鞭子,想王廷里众人的排斥,想王阿存究竟会不会听自己的,将药敷在肩膀上。
翻了个身,身旁已是众位娘子们均匀的呼吸声,时而,还伴着打鼾的声音。便闭上眼,强迫自己快睡。
好在,最后也睡着了。
翌日,她早早起来,还没出门,昨日那位突厥人就来了。他带着一件羊皮袄和一头死羊,指名道姓送给李星遥。
张娘子几人本有些慌张,还以为又出了什么事,可,看到那件羊皮袄和那头死羊,他们勉强放了心。
等到人走了,张娘子小声道:“救了一大一小两条命,结果就给一件穿剩了的小袄和一头死羊。这些突厥人,真是抠门到家了。”
李星遥听笑了,忙道:“总比没有强。”
那件羊皮小袄,的确如张阿婶所说,很“小”。看大小,倒与昨日那位小女孩的身量能对上。至于死羊,她有些不解。
羊在草原上是一样很珍贵的东西,论理,不管是活的还是死的,都到不到她手上。
“张阿婶,你说,这头羊不会得病了吧?”
话音刚落,沈大郎从另一头过来了,看到那只羊,摇头便道:“不是病羊,这羊,好着呢。”
李星遥更不解了。
等到她追着羊群,捡了满满一堆羊粪,才从路过的其他人口中知道,昨日阿史那氏某位贵族肚子疼,疑似喝了坏羊奶,因此一气之下将一头羊杀了。
这头羊,便是昨日那头被杀的羊。
而那位阿史那贵族,后来被证实,不是喝了羊奶肚子疼,而是吃了别的东西,才肚子疼的。
事情便是这么一个乌龙事情。
李星遥一时不知该感慨自己白得了一头羊,还是该感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没好气对着脚旁边的草薅了两把。
瞧见她动作,张娘子笑了,“果然还是个孩子啊。”
将从前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张娘子又道:“换个角度想想,今晚有羊肉汤喝了,是不是就没那么生气了?”
“可。”
李星遥有些愧疚,她问:“张阿婶和沈大郎的伤,可有上过药了?”
“上过了。”
张娘子忙回应,又说:“这事跟你可没关系,我们不怪你。突厥人就是这样,没事找事,我们都习惯了。你若是实在过意不去,今晚,我们舔着脸问你求一碗热汤。”
“好。”
李星遥应下,知道她是故意想让自己不要愧疚。从草地上起了身,她一边盘算着,草药要多备点了。另一边没忍住胡思乱想起来。
死羊,羊毛。
目光落在一旁的茜草上,她心中蓦地冒出一个主意。几乎是电光火石间,她脱口而出,问张娘子:“张阿婶,你会搓线吗?”
张娘子点头,又问:“搓线?是,做衣裳的那个线?”
“嗯。”
李星遥点头,张娘子便笑道:“汉人女子,哪有不会做衣裳的。你莫非,要做衣裳?可,咱们哪来的线?”
“我想做羊毛衫。”
“羊毛衫?是用羊毛做的衣裳?”
张娘子很快就懂了,可,“你哪来的羊?”
话音落,突然意识到了,“你想用那只死羊的毛做衣裳?可,一只羊,未必够啊。”
“死马当活马医。”
李星遥捡着昨日那位突厥人说过的中原话说了一遍。末了,又问:“张阿婶会搓线,不知,可会染色?”
“染色,自然也是会的。”
张娘子又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好心多说了一句:“李小娘子,你想用羊毛做衣裳,这并不难。我虽没捻过羊毛,可搓过细麻,想来二者大差不离。只是,染色,说起来容易,实际上手,门道多呢。此地虽有茜草,却无明矾,纵然能染出颜色,那颜色,却不牢靠。依我之见,还是不费这功夫的好。”
“张阿婶的顾虑,我明白,只是,我想做一件羊毛衫,却并非,是给自己穿。”
“那?”
张阿婶有些惊讶。
李星遥觑着周围无人,将方才冒出来的想法说了:“实不相瞒,张阿婶,我想给可敦做一件羊毛衫。”
“可敦?”
张阿婶更惊讶了,她嘴朝着王廷方向一努,不敢相信地问:“王廷里的那位?”
李星遥点头。
她便叹气,“李小娘子,你没同我开玩笑吧?”
“我没同张阿婶开玩笑。”
李星遥郑重回应,又说:“还请张阿婶相信我,我做羊毛衫给可敦,并非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目的。我只是想要借着她的手,换些吃的来。”
“换吃的?”
张娘子眉头高高蹙起,面上并不赞同。她又叹了一口气,道:“李小娘子,你的想法固然好,可,可敦未必会按你说的做。你虽帮了她,可她未必肯记你的情。草原上的女子,都骄傲的很,她们,和我们,可是两类人。”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
李星遥却还是不肯放弃。
她神色坚定,却并非一时兴起,像是,有后续的计划。张娘子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是,纺纱线容易,染色固色,却难。
李星遥又安抚了几句,眼角余光瞥见羊群跑远了,忙追着羊群而去。
等到再度停下来,她试着召唤系统:“系统?你在吗?”
「宿主有何需求?」
系统竟然出人意料的出了声。
李星遥心中一喜,连忙道:“我想同你商量,能不能指定一样物资?”
不等系统回答,又慌忙把剩下的话说了:“如今我虽然不在长安城,上次解锁的物资也无法立刻投入使用,可,我答应你,等回到长安,我一定将上次的物资开发出来。非常时期,行权宜之计,你能不能酌情,答应之后由我来指定物资,你发布暴走任务?”
「宿主想要什么物资?」
“明矾。”
李星遥试探着吐出两个字。
系统没有出声。
正当李星遥以为,它觉得自己狮子大开口,所以无声拒绝了的时候,系统出了声:「好。」
「但,离开长安城,宿主只有三次指定物资的机会。三次机会用完,宿主需要额外完成系统指定任务。若宿主拒绝,系统后续将不会再解锁任何物资。」
“好。”
这次是李星遥干脆利落地应下了。
「宿主可以解锁明矾,需要暴走三千步。」
三千步。
李星遥松一口气,暗道还好。至于额外的任务,她想多问一句,系统却没声了,于是,她只能作罢。
和张娘子又捡了一会儿羊粪,觑着时间差不多了,二人往回赶。
回到住处,却远远瞧见一群人在叽叽喳喳说着什么。仔细看,里面竟有不少突厥人面孔。
“又出了什么事了?”
张娘子面上惊慌,下意识地用手去遮自己被打了一鞭子的地方。
李星遥一颗心同样提了起来。
至跟前,才知,原来是阿跌力出了事。
昨晚,因为可敦生下小王子之故,突厥人大喜之下饮酒作乐。阿跌力与人喝了酒,因尿急去外头方便。可,方便过后,迟迟不归。
突厥其他人察觉有异,出去寻找,却发现,不知何时,他竟然已经死了。
那鹞鹰不仅啄烂了他半边脸,还将他的心和肺都吃了。
眼下,突厥人正到处排查原因。
因阿跌力平日里管着汉人奴隶,是以突厥人查到了汉人住所。一个人又一个人问过后,突厥人未发现什么异样,只得失望地走了。
他们走了,张娘子对着远处狠狠地啐了一口,而后,低声骂道:“活该。”
“天理昭彰,报应不爽,这就是报应。”
沈大郎也啐了一口。
李星遥又高兴又紧张,莫名的,转头看向王阿存。王阿存却避开了她的目光。
心中一慌,她尽量不动声色地上前,问王阿存:“昨日我给你的药,你可用了?”
王阿存默然。
他转过身,去屋子里拿药。
李星遥便跟着他,一起走到了屋子外。
不多时,他出来。李星遥接过那药,佯装看药的样子,低声问:“阿跌力……”
她又不想问了。
低头看那药,见果然有用过的痕迹,她方放了心。
“晚上我再给你送来,明日一早,你再还给我。”
她交代了一句。
转身就要回去,却听得:“是我做的。”
王阿存同样小声回应。
顿了许久,又再度开了口:“鹞鹰闻到血便会来,昨日他喝醉了,自个摔到草丛被石头划伤了脸。”
“今晚我打算煮羊肉汤,你记得来喝。”
李星遥笑笑,虽没回头,却丢下这句。
她抬脚往前走,一边走一边想,原来鹞鹰是被他吸引来的。
阿跌力是喝醉了才摔倒的,摔倒后,人受了伤,鹞鹰闻到血味,便来“吃人”了。所以,换句话说,阿跌力是被鹞鹰“吃死”的。
鹞鹰可是草原上最寻常不过的东西,再往下查,也查不出来什么。
一颗心便勉强放下了。
回到方才地方,她将煮羊肉汤的事说了,又招呼大伙,晚上一起喝羊肉汤。大伙自是感念了一番,一时间,竟有几分妖孽尽除,欢天喜地过大年的气氛。
热闹了一会儿,张娘子惦记着那还完全没影的羊毛衫,忙叫上沈大郎几个,帮着把羊毛剪下来了。
清理羊毛,是一项繁重复杂的工作。
李星遥眼睛疼,手也疼。
张娘子帮着她一道,两个人一起清理羊毛,又精梳羊毛。李星遥本想用木头做个脚踏纺车,再不济,做个简易的手摇纺车。
可,女人们上不了山,男人们上山背了柴,柴作为珍稀物品,也只能给阿史那贵族使用。
树大招风,她只能被迫放弃用纺车捻线的念头。
好在,汉地的女子心灵手巧,张娘子一招呼,数十位阿婶一起过来,帮着用捡来的细树枝将羊毛搓成羊毛短节。
沈大郎又帮着做了几个简易纺锤,娘子们用纺锤纺着毛线,李星遥也闲不得。
她忙着完成系统暴走任务。
这日,她计着数,完成了三千步。
系统熟悉的声音响起:「恭喜宿主,您已成功完成任务。新物资正在解锁中,请查收。」
她在原地站定,没费多少功夫,便找到了一块明矾石。
用手敲了敲,有似磬音一般清脆的声音响起,又轻轻将凌乱的草拨开,便看到那块明矾石后面,藏着更多的明矾石。
心知系统给了她一座矾矿,心中既兴奋又紧张。将露地的那块明矾石拿走,又小心将痕迹掩埋。回到住所,用石头将明矾石捣碎,她正式开始了煅烧。
煅烧本应在高炉里进行,可这时候了,哪还有那么多讲究。怀着侥幸心理,她将明矾石放在陶土罐里。
幸运的是,经过数日煅烧,明矾石开始在陶土罐内分解。
分解后再加水沉淀,便有白色的结晶析出。
明矾,成了。
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放下了。顾不得喘口气,她又赶紧开始采摘茜草。
在此期间,阿跌力的死终于有了定论,是喝醉了失足摔倒,受伤引来了鹞鹰被鹞鹰啄死的。
众人皆松了一口气。
毛线纺的差不多了,李星遥赶紧将采摘好的茜草洗净捣碎。
茜草根部是暗红色的,不知是水土原因,还是旁的什么原因,她总感觉,那茜草,比中原的看起来,根部更红。
红是好事,有了明矾做媒染剂,她心中信心更足。
张娘子是染色的一把好手,她信手拈来,将纺好的毛线浸泡进煮好的茜草水里。李星遥便看到,那白色的毛线顷刻间成了橘红色。
虽不是正红,但,比想象中更鲜艳。
上了色的毛线还需要放进加了明矾的水里固色,到这一步,基本大功告成了。毛线晾干后,张娘子快速织出了两件羊毛衫。
“一件给她,一件给你。若不是为了织出来好看点,挑出去的那些毛,还能再织一件。”
张娘子有些惋惜。
李星遥笑道:“此次多亏有张阿婶和诸位阿婶相助。只是,这多出来的羊毛衫,我怕是,留不得。”
“怎么就留不得了?”
张娘子不解,“本来就是你的羊,给出去的东西,总不能还要回去吧?”
“话虽如此,可,张阿婶不妨想想,可敦身份高贵,若她知晓,我和她穿了一样的衣裳,她心中……”
“对对对,我怎么忘了这茬?”
张娘子很快反应过来了,她更惋惜了。
“那,这两件羊毛衫,都只能送给她了。”
“来日方长。”
李星遥忙安慰她,又说:“祸兮福所倚,我本来就有一件羊皮袄了,改一改,还能穿。这两件羊毛衫,就当作帮我们投石探路的石头吧。”
“罢了罢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张娘子认了,又叮嘱:“总之,多留个心眼。吃不吃的,无所谓,吃草根,喝冷水,我们也能活。可,想从狼嘴巴里抢食,太危险。”
“我记下了。”
李星遥认真点头,张娘子又帮着将其中一件羊毛衫改小。
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李星遥将羊毛衫带上,根据上次的路线,一路摸索到了可敦的王帐前。
那熟悉的侍女面色大变,发怒,斥道:“滚!你这个肮脏卑贱的汉人,是谁让你到这里来的?”
李星遥压下心中不快,眼角余光只搜寻着可敦的女儿。
好在,看到了那位小女孩。
“这是给你阿娘和你的。我们中原有句古话,叫来而不往非礼也。中原还有个习俗,那便是,女人生完孩子要坐月子。我不求见可敦一面,只是想将这件羊毛衫送给可敦,希望可敦能养好身体。”
小女孩似懂非懂,用突厥话问了句什么。
李星遥根据王阿存教的,大概判断出,她似乎在问,是给阿娘吗?
她点头,指着王帐里头,又指了指小女孩,说:“可敦上次送了我衣裳和羊,我投桃报李,这羊毛衫,是我亲手做的。”
小女孩点了点头,也不知听懂了没有。
她抱着那羊毛衫,转身进了王帐里。
很快,王帐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循着记忆判断,李星遥知道正是可敦。
王帐被再度掀开了。
最开始骂骂咧咧的那个侍女走了出来。
侍女的脸色,难看的如暴风雨来时的草原天色,她不情不愿将一把干酪和不知是什么名字的奶制品扔到了李星遥手中,而后,转身又进了王帐。
李星遥心头的大石头彻底落地。
知道自己想要的,一时半会达不到,便坦然地捧着那干酪和奶制品回了住所。
没几天,便是新出生的小王子洗三的日子了。
原本洗三应该在小王子出生后的第三天进行,可,不知何故,洗三仪式延迟了许久。正式到了这日,王廷里,好一番热闹。
李星遥没资格去王廷,她按部就班,挤奶,捡羊粪,生火,煮汤。
当一轮红日沉了下去,夜色缓缓拉开大幕时,王廷那头,有人来了。
是那个已经打过好几次交道的侍女。
侍女骑着马而来,还是那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她将一大把干酪放在了李星遥面前,张口,不管不顾,用突厥话说道:“可敦让你再做五十件羊毛衫。”
五十件?
李星遥心中有喜色蔓延,到底却不敢表现出来。
她抬起头,懵懵懂懂看向侍女,身旁新来的接手阿跌力活计的突厥人折骨已经用中原话翻译了一遍。
“可敦的命令,莫敢不从。只是,一件羊毛衫,尚且可以用手做。五十件羊毛衫,若是用手做,每日里,只怕我们所有娘子加起来,也得昼夜不停,放下手上所有活,才能快点做完。”
“那怎么办?”
侍女有些不快。
李星遥面上同样做为难之色。
为难了一阵,她眼睛一亮,似乎有了主意,道:“我们汉地有一样叫纺车的东西,纺起纱线来,又快又好。若是用纺车,一定能很快把五十件羊毛衫织出来。只是,纺车要用木头,我们手头没有木头。”
“怎么这么麻烦?”
侍女犯了难。
她就知道,中原的人做起事来,磨磨蹭蹭,一点也不干脆利落。织个羊毛衫,竟然这般麻烦。那木头,可只有于都斤山有。
于都斤山,可是她们突厥人的圣山。那上面的木头,一向只有王廷的人才能用。
难道,当真要让这些卑贱的中原人碰到木头?
可,若是不同意,可敦那头,又该如何向其他人交代?
今日,可敦本不想穿那件羊毛衫,可,拗不过小公主的央求,还是穿上了。因那羊毛衫保暖,可敦便穿在了里头。
王廷其他人看到了,便张口问羊毛衫是何人所做。可敦自然不好说,是卑贱的汉人奴隶所做,便声称,是自己的侍女做的。
王廷的人见此,便开口讨要。可敦不好拒绝,便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