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不想挖大唐的墙脚by枕梦馍
枕梦馍  发于:2025年12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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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地方,破破烂烂,屋子是用草皮,泥土和羊粪蛋子堆起来的简易窝棚。窝棚里头,是穿的破破烂烂,脸上黢黑,眼里无光的中原人。
此处是被劫掠来的中原人住的地方。
她很快就有了判断。
看管汉人奴隶的突厥人将其他新送来的奴隶都收了,唯独到她时,不肯收了。
送人的突厥人和管人的突厥人为此发生了争吵。
她心里头有点慌,不动声色朝着窝棚里头看去。这才注意到,窝棚里头有面黄肌瘦的中年人,有饱经风霜的壮年人,有两鬓已经斑白的老人,唯独没有,她这样年岁的人。
她是个没成年的人,还是个小娘子,所以对方觉得,她是个累赘。
这个认知让她忍不住手心里捏了一把汗,一旁王阿存却不知何时,悄悄站在了她跟前。她心中一暖,那份说不出的紧张渐渐就消散了。
好在,两个突厥人吵了几句,也就算了。送人来的突厥人叽里呱啦又不知说了些什么,转身抬脚走了。
收人的突厥人气得一甩鞭子,骂骂咧咧了几句,倒也没说什么。
“走吧。”
王阿存出了声。
她点头,跟着他一道往窝棚里头走。
周围中原人们来来往往,似是,对他们不感兴趣,也似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这里有空位。”
王阿存很快就找到了一个空的铺位。
“造孽啊造孽,这么小的孩子,都被抓了过来。”
一个鬓发皆白的老者出了声。他上前,停在了二人面前,主动问:“你们也是逃难途中被抓来的?小娘子,你多大?”
李星遥正要说话,忽然又有人说话了:“老孙老孙,吃饭了。”
老者便转过身离开了。
可,没多久,他又回来了。
他手上端着一碗汤。
那汤是热的,此时正往外冒着白气。可汤里,不见一丝油星子,只见到一片指甲盖大的叶子菜。却也不知,是何种野菜。
“喝吧。天可怜见,造孽啊造孽。”
孙郎君将热汤递到了李星遥面前。
李星遥还没来得及说话,最开始喊老孙的那位年轻一点的郎君面色不快地冲了过来。他一把将孙郎君手中的汤碗夺走,没好气道:“他们新来的又没有干活,凭什么给他们喝?”
“她还是个孩子,也不容易。”
孙郎君还想争取。
可那位郎君道:“她不容易,我们就容易吗?都到了这里,哪里还分什么老少。大家都一样,干活就有饭吃,不干活,就没有饭吃!”
“哎哎!”
孙郎君连声叹气。
李星遥忙摇了摇头,对着孙郎君腼腆笑笑,又借故去找王阿存,扭头出去了。

“不干活,就没有饭吃。”
那位郎君的话来回在李星遥耳朵里回荡,李星遥肚子咕噜叫了两下。话糙理不糙,虽然那位郎君话说的不好听,可,却是实话。
都到了这里,大家便是一样的。她也要干活,也要用劳动去换取饭食。今日,她初来乍到,并没有干活,所以,理应没有她的饭。
况且,她看得出,那所谓的饭,其实压根称不上是饭。突厥人对待汉人们,可不算多好。她若吃了那碗饭,孙郎君,便没有饭了。
“唔——唔——唔——”
头顶似有什么东西在叫。
她抬起头,便见一只鹞鹰从空中飞过。心中忽然有所感,她朝着那鹞鹰盘旋的方向而去。果然,便看到王阿存。
王阿存捡起一块石头,朝着鹞鹰击打而去。
一击即中。
鹞鹰从空中掉落,他捡起鹞鹰,朝着她走来。
“没打死。”
他还将手上的鹞鹰往上提了提。
李星遥哭笑不得,却也明白了他的用意。
他是来打鹞鹰作为今日的饭食的。
虽然,此处没有趁手的箭,可,有石头,他也能用。但石头的穿透力到底不如箭,所以他没把鹞鹰打死。
但眼下,死不死,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二人拎着鹞鹰回到原处,李星遥找了找,看到了一口简易的锅。说是锅,其实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铁锅,只是用木头杆子吊着,已经分辨不出原来模样的陶土罐。
“我……”
她有些犹豫。
这口锅,显而易见,是大家做饭的锅。可,刚才闹了那么一出,她拿不准……
“都能用。”
王阿存出了声,还强调了一个“都”字。
她心中纠结顿时消散,看一眼还在动弹的鹞鹰,不自觉往旁边退了两步,主动提出:“我不会剥皮拔毛,我来烧火。”
王阿存颔首。
二人便各自忙活起来。
其他人也看到了那只鹞鹰,各个都有些惊讶。孙郎君不敢置信,道:“这只鹞鹰受伤了?”
他以为,是鹞鹰受伤了自个掉下来,被王阿存捡到的。
“这是……是被石头打下来的?”
见王阿存不回答,孙郎君又上前了两步。这次,他看到了鹞鹰身上的伤口,越发不敢置信了。
“年轻人,好臂力!”
他赞了一句。
旁侧吃完饭正在歇气的人也凑过来,跟着感慨了几句。
王阿存皆不作回应。
他只是埋头杀死鹞鹰,又将其清理干净。李星遥配合着他,很快,就将火生起来了。
随着陶罐里咕咚咕咚的声音响起,一股久违的肉香飘散到每个人鼻子里。
“好香啊!”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王阿存揭开了盖子,李星遥连忙拿勺子盛了两碗。她偷偷将一块最大的肉藏到了给王阿存的碗里,之后,回头盖上盖子。端起汤,目光却不经意与孙郎君的对上。
孙郎君对她笑了一下。
她有些犹豫。
“李星遥。”
王阿存又一次出了声。
“去做吧,按你想的那样。”
他语气平静,目光中没有任何不愿。
李星遥越发愧疚了。
她看到孙郎君的笑时,的的确确想到了刚才送到她面前的那一碗热汤。她想将自己碗里的汤,分一点给孙郎君。
可,鹞鹰不是她打的,她没资格慨他人之慷,所以她不打算开口。
但,王阿存竟然知道。
他所谓的“去做吧”不仅仅是,让她盛一碗热汤给孙郎君,而是,给每个人都乘上一碗汤。
一碗热汤,足以与所有人打好关系。
初来乍到,他们是“新人”。新人有时候,需要“旧人”的指点。此处充满未知,她虽有系统,却暂时施展不开来。而王阿存,虽然射艺了得,可无弓箭在手,同样难以施展能力。
“嗯。”
她应了,也明白了他的用意。
偷偷在罐底又藏了一块最好最大的肉,她先打了一碗带肉的汤,送到了孙郎君面前。
孙郎君有些意外,连连摆手说不要。
身旁人连声劝道:“给你你就拿着,老孙,喝吧喝吧。今天不喝,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
孙郎君拗不过众人好意,收下了。
李星遥又把其余的碗都打满,给剩下的人一一送去。每个人都受宠若惊,那位抢了孙郎君手上的碗的郎君有些不好意思。
他僵硬着身子,死活不肯伸手,那样子,像是压根不想喝一样。
李星遥什么也不说,将碗往他手上一放。
他下意识地想甩开,可,意识到这是得来不易的“佳肴”,又没敢脱开手。最终,他只能表情复杂地闷头将那碗汤喝了。
给众人分完汤,李星遥这才顾得上端起自己的那碗。
可,碗变了。
碗上面有个缺口,是她原本打给王阿存的那碗。
扭过头,她找寻王阿存的身影,却不知他又去了何处。没办法,她只得将那碗藏着最大最大肉的汤喝了。
因为这一碗汤,众人果然待二人亲近了许多。
一位姓张的娘子主动带着李星遥去她的床位。一边指着那床位,另一边,张娘子道:“我姓张,小娘子,你可以唤我一声张娘子,也可以唤我一声张阿婶。对了,还不知道小娘子你姓什么?”
“我姓李,张阿婶可以唤我一声李小娘子。”
李星遥同样笑着回应。
又看向床位上的干草,奇道:“这是?”
“是沈大郎给的。”
“原来是沈大郎。”
李星遥恍然,沈大郎,便是那位不情不愿喝下汤的郎君。干草,是铺在身下用来睡觉的。只是这干草和在长安时用的干草不一样,这干草,是正儿八经的,草原上的草。
“沈大郎其实不是坏人,只是,在这种地方,为了一口吃的,没办法。”
张娘子很想摸摸李星遥的头。
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中原来的小娘子了。
可,怕李星遥不喜欢,便将手缩了回去。
“我明白的。”
李星遥没有多问,还说:“我不怪他。”
张娘子更觉得她善解人意了。
这次,没忍住,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在这里的日子,说不好过,也……确实不好过。”
张娘子笑笑,又催促:“你睡吧,明早我会叫你。”
一夜,风呼呼的吹。
李星遥本以为自己睡不着的,一来,草原上温差大。晚上风一吹,四面八方好像都在漏风。被子,勉强只能称之为被子,她冷得直打哆嗦。
二来,连日奔波,第一次正儿八经安顿下来。夜深人静,她想念李愿娘他们。
翻来覆去,不知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可,睡了没多久,她就被张娘子叫起来了。
“李小娘子,该出去捡羊粪了。”
张娘子连声打着哈欠,李星遥努力睁开惺忪的睡眼,才发现,外头的天还是蒙蒙亮。
哈欠连天起了床,洗脸时,刺骨的冷水让她立刻清醒过来。
“今日起来晚了,来不及烧水了,先将就一下。”
张娘子倒是已经习惯了用冷水洗脸。
李星遥胡乱擦了一把脸,一边听着她说“昨晚吃了好东西,睡的太踏实了,好在,起的不算太晚”,另一边又听她念叨:“你跟着我,一会饿了,我给你找好吃的。”
她连连应下,想起前一日看到的羊群,问:“要去放羊了吗?”
“那是男人们做的活。”
张娘子匆忙出了门,看到门外头准备赶着羊群走的王阿存,下巴一抬,道:“喽,你那位阿兄,准备走了。”
李星遥这才看到王阿存。
王阿存被昨日那位沈大郎带着,正赶着羊,往外走呢。顾不上同他打招呼,她被张娘子带着,往草原上捡羊粪去了。
不知不觉间,天亮了。
李星遥腰酸背痛。
看着满满一篮子羊粪蛋子,她实在说不出自己此时很有成就感这话。
捡羊粪,可比烧砖做蜡烛累多了。她感觉,自己明明是在羊屁股后面打转,却像被羊拽着拼命往前走一样。
“捡羊粪,说起来,是一件无趣的事。可有时候,也不无趣。李小娘子,你看这坨羊粪。这只羊,身体好着呢。”
“张阿婶是如何判断出来的?”
“羊和人拉的,实际上大同小异。身体好,拉出来的就漂亮。身体不好,拉出来的就不漂亮。你不觉得,这一坨羊粪很漂亮吗?”
“的确漂亮。”
李星遥哭笑不得,强迫自己将目光从那坨“很漂亮”的羊粪上移开,她问:“若是不漂亮呢?是不是表示,羊没养好?”
“对。”
张娘子点头,“羊养不好,羊不会倒霉,我们会倒霉。”
说到“倒霉”,张娘子唏嘘了一声,指着很远很远处突厥人的毡帐,道:“在草原上,突厥王族最娇贵。接下来,是突厥的巫祝,大臣,再接下来,是普通突厥人。突厥臣民后头,是这些不听话的羊和马,马比羊贵,我们没资格养马,只能喂羊。我们,是比羊还低一等的贱民。”
“若是羊自己本就有病呢?”
“那也是我们的错。”
张娘子目光中带着几丝讽刺,她又说:“羊少了,是我们的错,羊病了,羊死了,还是我们的错。犯了错,突厥人的鞭子就抽过来了,别说,还挺疼的。所以啊,李小娘子,你一定要记好,千万不要让羊生病,千万不要把羊养死了。”
李星遥目光从远处突厥人的毡帐收回,点头,“我记下了。”
“突厥人打人看心情,他若是打你,你千万别回嘴,也别叫喊。他们的手劲大,几鞭子下去,人不一定能活。管我们的阿跌力,他抽人最疼,没事不要惹他。”
张娘子又一次殷殷叮嘱。
李星遥见她目光悲戚,显然是被打疼了打怕了,忙开口安慰:“大唐数次战胜突厥,说不得日后,我们能够平安回归故里。”
历史上,李世民多次打败突厥,并让突厥人归还劫掠中国人口。
作为被劫掠的人口,她们或许能等到那一天。
“唉,我早都不抱希望了。”
张娘子却摇了摇头。
好像终于有一个人肯听她说话了,她一股脑将压在心里很久的话全说了。
“我是隋末战乱时,逃难路上被抓来的。孙郎君也是。沈大郎,他是大唐打刘武周时,齐王兵败,突厥人趁机趁火打劫,被劫来的。我们早已对回去不抱希望了,这里是突厥王廷,大唐怎么可能打到这里来?”
“大唐为何不会打到这里来?齐王庸碌,可大唐还有秦王,有霍国公,有淮阳王,有……”
后头的李靖,薛万彻等人,李星遥没说。
她认真地看向张娘子,委婉道:“我相信会有那么一天。”
“你啊。”
张娘子笑了,又说:“还是个孩子。”
顿了一下,“那,我也相信吧。”
“反正,每个人都不容易。若是看到羊乱跑了,帮着撵一撵吧。”
张娘子最后说了一句,弯腰,在草丛里找寻了一番。
她找到了一株辣辣根,道:“吃吧,这个东西叫辣辣根。虽然不好吃,但,吃不死人。”
李星遥便低头跟着她一起在草丛里找寻起来。
太阳高高升起的时候,捡羊粪的工作便结束了。李星遥满载着一大把辣辣根,回到了歇脚的地方。
她已不知自己走了多少步。
感叹着,要是系统开启任务,她应该能连着解锁好多样东西。
长安城里,关于突厥大军是否会攻破泾阳,直抵长安城外的争论越发甚嚣尘上。百姓们人人自危,一时间,长安城里风声鹤唳。
李渊心情也实在复杂。
一方面,他知晓李世民的能力。此次,明面上,李世民被派去朔州,攻打突厥“主力”。可实际上,探得突厥主力声东击西,往西直奔着长安来了,他便同样使用声东击西,明面上让李世民去朔州,实际上,却偷梁换柱,让李世民大军急行军去了西边。
眼下,西边有秦王大军和齐王大军,朔州有柴绍大军。三路大军,原本应该胜算极大的。
可,此次到底不同以往,突厥来势汹汹,不到最后关头,不敢轻易说必胜。
另一方面,泾水是长安西边门户。突厥长驱直入,纵然此次防守住了,之后呢?
心中有事,恰好朝廷有人提起迁都之事,他心中便有些动摇。正欲招来群臣,商讨一番,长孙净识却进宫,送上了一封信。
“这封信是大王出征前特意写下的,大王叮嘱我,若是朝中有人重提迁都一事,便让我将此信交给圣人。”
长孙净识将信递上,面上不卑不亢,心中却多有鄙夷。
她又道:“大王曾立下重誓,言道此次必让突厥有去无回。圣人,上面的血印,便是大王亲手按下的。”
李渊接过那信,见上面果然有一个鲜红的血印。
目光移开,只见信上写:“大唐定都长安,长安便是大唐的精神所在。若突厥来犯,天子望风而逃,长安城里的百姓,又该如何?之后大唐又该以何立国,以何取信于民?突厥虽无信无义,可,并非无坚不摧。秦王李世民,愿在此立下重誓,不破突厥,誓不还家!望圣人安坐长安,静候佳音。”
李渊什么都没说。
看了那信好久,摆摆手,让长孙净识下去了。
长孙净识出了宫,也不急着回去。她抬脚,径直朝着平阳公主府去了。
平阳公主府如今已有重兵把守。因着前头种种,李渊盛怒之下,拿掉了李愿娘和柴绍一切食邑。本该按谋反之罪,将二人下狱。
可一来,李愿娘有司竹园起兵之功,柴绍也征战四方有功,二来,李世民和萧瑀等人求情,李渊思忖良久,将李愿娘幽禁在家,无诏,此生此世,再不得出府。
至于柴绍,上次攻打吐谷浑,本应在宫宴上封赏。然则突然出事,功抵一半罪责,余下一半,命此次出兵突厥,将功折罪。
前门进不去,可,还有隐蔽的角门。
轻车熟路从角门外的树上翻了进去,长孙净识摸到李愿娘跟前,先把外头的局势与情形说了,末了,道:“突厥前些日子刚掳了一批人到定襄,大王怀疑,阿遥也在定襄城。”
“定襄。”
李愿娘的神色终于有了些许波动。
长孙净识知她着急,连忙又道:“如今只是怀疑,究竟在不在,还得等我们的探子回话。突厥此次来势汹汹,我和大王怀疑,他们想开放北楼关互市。阿姊,莫急,有大王和霍国公分开夹击,此战必胜。到时候,突厥退兵之时,便是我们与他们要回劫掠中国人口之时。”
“我要去朔州。”
李愿娘起了声,她什么也不问,什么多的也不说。
她面色是异乎寻常的平静,可平静之下,是无人能够撼动的坚定。
长孙净识叹了一口气。
她想说点什么,原本该劝的,可,她劝不出口。
如果是她,近来之事发生在她身上,她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所以,她理解李愿娘,也支持李愿娘。
“阿姊,小心。”
她郑重叮嘱李愿娘。
李愿娘对她施以大礼,郑重道:“观音婢,我走后,家里的一切,还望你多担待一些。二郎性子莽撞,因为阿遥的事,他近来有些不对劲。你多看顾于他。还有,窑上,矿上……”
“我都明白的。”
长孙净识郑重点头,“阿姊,放心去吧,你我之间,无需多言。”
李愿娘便放了心。
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她偷偷出了公主府。一人一马,出了启夏门,身影隐入漆黑夜色里。
李元吉作为前锋,初战即败,突厥人士气大涨。颉利可汗谴使前来,要求开放北楼关互市。其声称,若开放互市,突厥大军即刻便可退回。
李世民不置可否,让房玄龄回话:痴人说梦。
前脚房玄龄才回了话,后脚李渊的密信就来了。密信上写,同意开放北楼关互市。
李世民气了个半死。
假装没看到那封信,道:“我现在没看到这封信,等过几天,你们再把信拿给我吧。”
这厢,兵荒马乱。那厢,李星遥已经渐渐熟悉草原上的生活。
草原上的生活,日复一日,并没什么新奇的。如张娘子所说,放羊,是男人们干的活。可男人们又不独独只是放羊,他们还要去于都斤山上背柴。
而女人们,除了捡拾羊粪蛋子,还要给羊挤奶,接生。此外,突厥人还时不时召人去王廷做活。
李星遥倒没去过王廷,她如今已经能够根据羊粪蛋子的形态判断羊的身体究竟健不健康,也能在没有人帮忙的情况下,独自挤满一大桶羊奶。
此外,她还认识了冷蒿,地榆,酸溜溜草,辣辣根等一堆从前见过或没见过的植物。
这日,她忙完手头的活,回到住处,舀下一大碗水。咕咚咕咚灌下去,方觉身心都舒畅了许多。
放下碗,耳畔忽有轰隆轰隆的声音。
下意识朝着远处张望,便看到,撒欢够了的羊群撒着蹄子从遥远的天边归来。
小羊们停在有水的地方,低下头狠狠喝了好几口。之后,三三两两散开,有的悠闲地在羊圈附近踱步,有的趴下来将胃里的草反刍,有的在母羊的身边嬉戏,有的……在打架!
李星遥心头着急,连忙奔向打架的小羊边。
可,还是慢了一步。
王阿存已经先她一步,从羊群后头钻出来了。他熟练地将羊分开,等到时间差不多了,方慢慢地将羊赶进羊圈。
“总算消停了。”
李星遥擦一把又冒出来的薄汗,想起藏在屋里的好东西,又撂下一句“等我”,便一头钻进了窝棚里。
再出来时,她手上捧了一大把辣辣根和几片酸溜溜草。
“喽,给你。”
王阿存并不伸手去接。
“拿着。”
李星遥也不跟他客气,熟练地一把塞到了他手里。
“我捡羊粪的时候,已经吃饱了。”
李星遥感觉这话怪怪的,不好意思笑笑,改口:“总之,我已经吃饱了。你拿着吧,这个叫辣辣根,叶子细长的,是酸溜溜草。”
“辣辣根倒也没那么辣,虽然不好吃,但,没东西吃时,能暂时拿来充饥。酸溜溜草的叶子酸酸的,嘴巴里没味的时候,可以嚼几片,就当是吃酢了。”
“我还认识了一种叫芨芨草的草。原来,沈大郎给我们的干草,就是晒干了的芨芨草。”
王阿存目光从手中的辣辣根上移开。
“我明天。”
刚说了三个字,就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
阿跌力不知何时回来了,他一鞭子甩在门口的沈大郎身上,见一旁的张娘子躲了一下,破口大骂一句“该死的贱奴”,又一鞭子甩了下来。
张娘子顿时被打的血肉模糊。
阿跌力又纵马往院子里来,见人就打。
一边打,他一边气急败坏问:“中午送到王廷的羊奶是谁挤的?”
王阿存目光猛地一紧。
李星遥眼皮子跟着一跳。
那羊奶……是她挤的。

李星遥心中慌乱,只觉不应该。
因着先前张娘子的提醒,她一直不敢大意,说一句照顾羊比照顾自己还妥帖都不为过。今早,羊还好好的呢,刚才,羊群归来,她留心细看,没见哪只羊像是生病的样子。
可,阿跌力的样子……
“是。”
阿跌力目光定格在她身上,后头的“你”字还没说出来,便被另一个声音打断了。
“是……”
“是我。”
李星遥震惊地扭头看向一旁比她更快一点开了口的王阿存。
“是你?”
阿跌力笑了一下,笑完,一鞭子就挥了过来,“你以为我是瞎子吗?挤奶是女人们干的活,你何时成了女人了?”
那一鞭子直朝着王阿存肩膀而去,顷刻间,王阿存的肩膀就被抽出了一个血口子。
下一瞬,鞭子调转方向,又径直朝着李星遥的脸而来。
“我知道是你!你们两个,谁也逃不了。死,都得死!”
眼看着鞭子即将落下,马蹄却突然往前弯了两下。
马跪在地上,阿跌力被马甩了下来。
那一鞭子,打偏了。
“贱奴,你们这些该死的贱奴!我杀了你们!”
阿跌力恼羞成怒,气急败坏从地上爬起来,一鞭子再次急风骤雨一般挥过来。可,恰在此时,远处传来一阵更急促的马蹄声。
紧接着,一个突厥人从马上跳了下来。他一把抓住阿跌力的胳膊,情绪激动地用突厥话叽里咕噜不知说些什么。
阿跌力也情绪激动了。
李星遥悄悄攥紧了拳头,用上十二万分的小心留心细听,却隐隐约约,只听了个大概。
可敦难产。
这四个字被她艰难地拼凑了出来,她连忙扭过头看向一旁的王阿存,却见王阿存微不可见地对她点了点头。
“叽里咕噜咕噜叽里!”
阿跌力还在咆哮。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咆哮的声音一顿。下一瞬,他转过了身,目光落在李星遥身上,眼里陡然迸发出光彩来。
“杀了她!神灵会庇佑可敦!”
一鞭子又一次毫不留情甩了过来。
李星遥心中一凛,电光火石间,脑海里冒出五个字——动物接生术。顾不上细想,她脱口而出:“我能救她,我能帮她接生!”
那一鞭子顿住了。
来传话的突厥人一把抓住了阿跌力的手,疑似在问,她在说什么,是不是在说,能救可敦。
阿跌力用突厥话回应。
二人起了争执。
最终,阿跌力败下阵来。来人翻身上马,一把将李星遥提到马上,撂下一句夹生的“死马当活马医”,便纵马而去。
李星遥一颗心七上八下。
终于到了突厥王廷,王帐前,侍女们进进出出,各个脸上写满了着急。而王帐外,不知是何人,在跪地祷告。
见她来,王帐前的侍女有些生气。
那突厥人连忙说了句什么,侍女摇头,脸上满是怀疑。而帐内,可敦的叫喊声越发凄厉。突厥人顾不上多说,一把将李星遥推了进去。
侍女跺脚,犹豫再三,扭头也钻进了王帐。
王帐里,可敦已经满头大汗,脸色苍白浑身轻颤了。那接生的老婆子手拿一根点燃的松枝,在帐内闭着眼打着转,一边转一边快速不知在念叨着什么。
李星遥连忙上前。
老婆子本闭着的眼忽的一下睁开了。见帐内来了个汉人少女,她勃然大怒,厉声说了句什么,疾步上前,一把就要将李星遥掀开。
李星遥不动。
今日,可敦死,她死。可敦活,她才能跟着活。
为了她这条命,她不能走。
便挣脱了老婆子的手。
老婆子面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她两只手同时攥紧了李星遥胳膊,李星遥吃痛。可,另一只更小的手伸了过来,抓住了老婆子的手。
是一位突厥打扮,年岁不过十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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