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似是怕赵光禄不同意,又指着躲进云层的太阳,道:“现在没有太阳。”
“那……好吧。”
赵光禄本来还是不愿,可触及她期盼的目光,拒绝的话,便说不出口了。
他大步迈出沼泽,快步走到牛车旁,叮嘱了一句“阿遥,坐稳了”,而后推起牛车,放在了岸边。
又将刚才捆好的芦苇放到了车上。
李星遥坐在车上,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
她好像看到了染病的菰。
在赵光禄刚刚割好的芦苇后面。
那菰不抽穗,样子与方才赵光禄拔给她的,不抽穗的那株,不太一样。
心中莫名有个声音,告诉她,就是的。
她扶着刚刚放在牛车上的芦苇捆,身子微微往前探,“阿耶,那几株,也是菰吗?”
“哪里?”
赵光禄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这才看到,芦苇后面,还藏着几株菰。
不,确切的说,不是几株,而是一大片。
“奇怪。”
他有些奇怪,此处怎么会有这么大一片菰。
方才他一直在这里割芦苇,并未见着这片菰。况且这些菰,怎的全部没有结菰米?
可,不应该啊。
昨日端午才割了菰米穗子回去。若说菰病了,单株几株不抽穗不结菰米,倒也正常。可眼前这些菰,分明像……病得不轻。
一株能传染一大片,同一片沼泽地,所有的菰都应该病了才是。
“这些菰,有点怪。”
他干脆上手,拔了一株。
倒没发现,哪里不对劲。
李星遥盯着那株菰的根部,道:“方才阿耶一直忙着割芦苇,谁成想,芦苇后面,竟然藏着这么大一片菰。只是,这些菰不结菰米。阿耶,你说,它们会不会结嫩芯?”
“这……”
赵光禄答不上来。
阿遥说的有道理,自己一直忙着割芦苇,芦苇又高又密,想来,这些菰被挡在后头,自己方才没注意到吧。
至于这些菰会不会结嫩芯……
“阿耶,我们挖一些,回去种好不好?”
李星遥轻柔的声音忽然响起。
她好像有些紧张,放在芦苇捆上的手,不自觉地攥成了小拳头。
赵光禄被逗乐了。
连忙开口,道:“好。但,谁来种?”
不等女儿回话,又说:“你指挥着你阿兄,自己不要种。正好啊,也给你阿兄找点事,让他收收心。”
收收心?
李星遥不解,仔细一想,这一个月来,她不出门,赵端午也不出门。想来,每日里待在家中,洗衣做饭,赵端午,已经坐不住了?
打定主意快快把茭白培育出来,就当回报赵端午对她的照顾,她眼巴巴地看着赵光禄拔了几十株“菰”,放在了牛车上。
终于回到了家中,才把车放好,赵光禄就被李愿娘一把扯到了院子外。
“赵光禄,你今日莫不是得了失心疯?还好阿遥没事,若是她出个什么岔子,我跟你没完!”
李愿娘仍然心有余悸。
虽然亲眼看到女儿平安回来,可回想过去种种,她依然有些后怕。
“你知不知道,我在家里坐卧不宁,眼皮子一直跳,生怕……”
“你怎的不信我?我不是说了吗,会把她安然无恙带回来。”
“可……”
“昨日端午推着阿遥出去,可有岔子?今日,又可有岔子?”
“昨日……”
李愿娘无话可说。
昨日端午带着阿遥出去,的确没出事。可虽没出事,阿遥的脸却是白的。今日,今日……
“今日是七月初五。”
赵光禄轻轻说了一句,而后:“四年了。愿娘,整整四年了啊。”
李愿娘目光微动。
四年前的七月初五,阿遥昏迷不醒。是李淳风泄了天机,他们举家搬来这里,才将阿遥从鬼门关前救了回来。
整整四年了,阿遥……她不仅忘却前事,还再也没出过门。所有关于外面的风景,关于外面的传言,都由他们回来,说给她听。
“昨日,阿遥很快乐。今日,也很快乐。愿娘啊。”
赵光禄的目光有些寥落,可他心里,是充满希望的。
“阿遥是个内敛的孩子,可昨日,她是肉眼可见的开心。我答应你,不会让她出事。以后,我能推着车带她出去走走吗?”
李愿娘不说话。
许久,她叹了一口气,不说应下,也不说不许。却是转了话题,问:“你们挖那些菰回来做什么?”
“种啊。”
赵光禄也不强求,知道她早晚有一日会同意,便顺着她的话继续往下说:“阿遥想试着种一种,看看能不能像蒲草一样,结出嫩芯来。”
“你们。”
李愿娘摇头,倒也没说什么。
晚饭后,赵端午想回外头临时搭的床上睡觉。今日又是捞鱼,又是帮着赵光禄打下手和泥砌墙的,他累得够呛,只想赶紧躺下,睡个好觉。
冷不丁被李愿娘叫住,他有些心虚。
“阿娘。”
别是发现了他,去土门塘捞鱼的时候,“顺路”去马场骑了马,还跟人玩了气毬。
“你眼睛盯着外头做什么?”
李愿娘早知他今日偷了懒,却并不揭破,她道:“阿遥想种菰,菰缺不得水。你陪着她一起,把菰种好。”
“啊?”
赵端午的脸垮了。
种菰,那不得累死?
菰长在沼泽地,自家门前,可没有沼泽地。若是陪着阿遥一起种菰,那不得先挖出个水田来?
挖了水田,不得引水?引完水,不得种下植株?哦,种之前,不得把地先翻一翻?翻地之前,不得先把那虫害杀一杀?
天塌了。
“阿娘。”
他看着李愿娘,想说,就不能让它野蛮生长吗?
菰本来就是野生的,自己种,说不定还种不活呢。
阿遥想看能不能种出和蒲草一样结出嫩芯的菰,这……这答案不是明摆着的吗?
“阿娘,我知道,你们不想让阿遥失望,想给她找点事做,顺便也给我找点事做,可……”
“一次游猎。”
赵端午的耳朵一动,不敢置信地看着李愿娘,问:“阿娘方才说的,可是一次游猎?”
李愿娘点头。
“我要去终南山!”
赵端午心中一喜。游猎啊,他的最爱,他都馋了多久了,此时机会就在眼前,一定不可以错过!
“可以。”
李愿娘同意了。
赵端午还想说话,李愿娘却瞪了他一眼,“你若表现的好,可以酌情增加游猎次数。若是表现的不好……”
她没说了。
赵端午拍着胸脯保证,“这有何难,我明天就去翻地!”
又补充:“一定让阿遥满意,让阿娘也满意。”
翌日,天刚大亮,马厩外,就响起了赵端午热情洋溢的声音:“阿遥,你觉得这块地,怎么样?”
李星遥从马厩里头往外看去。
赵端午正站在一片荒地里。
那块地,甚是平整。只是,里头并未种东西,只有些叫不上名字的野草。因着前几日的暴雨,田里满满当当的,都是积水。
她有些犹豫,“这块地,咱们能种吗?”
犹豫了一下,又道:“这好像,不是咱们家的地。”
转念一想,这还真不是自家的地。
自家真正的地,在城外。哪怕如今明面上以赵家的名义算,按照授田规定,自家没资格拥有多余的地。
可,长安城南,处处是荒地,零星几家像自家这样的“穷苦”人家,是种不完所有的地的。
没人种的地,先到先得。
“就当开荒了。朝廷还鼓励开荒呢。”
他安慰李星遥。
又说:“这里的地,没人要。就算你把地种到启夏门,种到城墙脚下,也没人管。所以,放心吧,这地,拿来种菰,妥妥的。”
李星遥这才放下一颗心。
因着素日的经验积累,很快,赵端午就把地里的杂草清干净了。他还不知打哪里寻来了干草木,烧成灰,洒在了地里消毒。
“阿遥,你那菰,拔得太早了。这地杀完虫,还得翻一翻呢。”
李星遥点头。
其实她也不想那么早把“茭白”拔出来,只是,当时不开口,她怕之后,便没机会了。
系统说了,逾期失效。
挖回来的“茭白”已经打蔫了,好在,沼泽地里还有许多。
想到那沼泽地,心中又觉几分意外之喜。
原本她以为,系统给的,许是茭白种子。哪知道,挖上来的,竟是已经育好的茭白苗。
沼泽地,便相当于一个巨大的育苗场地。
她只用把苗挖出来,定植在田间便是。
“阿兄,到时候咱们怎么引水?”
茭白生长离不得水,可自家房前屋后,并没有水沟。
“这个简单,包在我身上。”
赵端午打了保票,却不说自己打算怎么办。
“田里还要追肥呢。”
茭白生长也离不得肥料,手头虽没有化肥,倒是可以自制农家肥。
“阿遥。”
赵端午心说,你认真的?
想到那犹如猫前面被绳子吊着的鱼——“游猎”,他又打保票:“这个也包在我身上。”
就交给他那狐朋狗友去办吧。
地消了毒,稍微晾了两天,便正式开始翻了。
赵端午本来以为,小小一块地,不在话下。
哪知道,他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好累啊。”
他在太阳下抹汗。
“阿兄,歇歇吧。”
李星遥很想从席上起来,也很想帮忙。可赵端午身后像是长眼睛一样,她前脚刚准备起身,后脚赵端午就转过身,勒令:“别起来。”
他还说:“阿遥,你阿兄我可以的。”
不就是一块地吗?翻不完,继续翻。
翻翻停停,早晚能翻完。
又半柱香过去了。
“好累啊。”
他干脆一屁股坐在了田里,顺手拿过放在田间的碗,咕咚咕咚一口灌了下去。
“阿兄。”
李星遥有些坐不住了,稼穑之事,哪有那般容易。田园牧歌,听着美好,可身在其中,才知其辛苦。
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可这时代,没有太省力的农具,赵端午也不过才十五岁而已。
十五岁,放在后世,还在上学呢。
心中越发惭愧,又想着,上次系统说,走一千步,就能解锁新物资。若是自己能移动一千步,会不会有机会解锁农具。
刚想到此处,忽听得几声鸟叫。
“阿遥,我出去一趟。”
赵端午从田里站了起来。
不动声色说了一句,他又捂着肚子,道:“我肚子疼,得去外头药铺里买点药。”
“那阿兄快去。”
李星遥有些慌乱。
话一出口,却觉,哪里似有不对。
这病,好像来得有点快?况且阿兄怎知,自己不是吃坏了肚子,而是病了?
“哎呦!”
见她面上似有疑惑,赵端午立刻反应过来了。
暗骂自己一句疏忽了,他捂着肚子继续嚎,一边嚎一边道:“阿遥你许是不知道,我这病啊,老毛病了。不吃药,好不了。不巧的是,家里的药正好吃完了。”
“那怎么办?”
李星遥更慌了,脱口而出:“我去帮你买药。”
赵端午的眼睛瞪大了。
“不……不用。”
他忙摆手,又说:“你哪能走得了远路,这牛车,也没法自己跑啊。”
“可阿兄这样,若路上……”
李星遥实在不放心让他一个人去买药。
兄妹两个大眼瞪小眼,赵端午深吸一口气,“我可以的,我这肚子,时疼时不疼的。你看,现在又不疼了。趁着现在不疼了,我得赶紧去买药。”
说完,似是怕妹妹还要说,忙飞也似的跑远了。
一边跑,他还一边回头叮嘱:“我马上就回来,阿遥,别乱跑。”
李星遥无奈。
周遭又恢复了安静。天晴,有蝉在树叶深处鸣叫。
李星遥看了看地里的犁,犹豫了一下,迈出了脚。
头有点晕。
头好像更晕了。
还想继续往前走,脚却有些发软。
怕休克,她只得趁势坐在了地上。
才走了十步,就不行了。一千步,又该如何完成?
难道,她所有的签到任务,都要在牛车上完成吗?
可牛车需要人推,她总不能,一直依赖着家里人吧?再者,坐在牛车上完成的任务,系统未必肯认。
心头满满的都是苦闷,她盯着翻了一半的田,直叹气。
曲辕犁。
这三个字出现在了脑海里。
她眼睛一亮,曲辕犁不需要系统发放,只用在现有的犁的基础上改良。她虽然不能帮着赵端午翻田,但她可以改良现有的犁。
日后家里再耕田翻地,就能轻松的多。
心中多少有些畅快,胡思乱想间,赵端午的声音再次在身后响起:“阿遥,我回来了。”
他好像一阵风一样,很快就卷到了人跟前。
李星遥颇有些惊讶,“阿兄,你的病这么快就好了?”
“呃……”
赵端午咽了一口口水。
他本就不是去看病的,那几声鸟叫,是府上给的信号。
因他们全家都住在了城南,家中诸事,总有顾及不到的时候。因此李愿娘定下规矩,若家中仆从有拿不定主意又十万火急的事,至城南,以口吹鸟鸣三声,为信号。
见信号,他们便知出了事。
今日阿耶和阿娘不在,家中只有他和阿遥。怕出大事,他才找了借口出去罢了。
“我这病,来得快,去得也快,方才吃了药,已经好了。”
“那,另买的药呢?”
李星遥一颗心不见放下来,她看着赵端午空空如也的手,急道:“阿兄你该不会是忘了把药拿回来吧?”
“那药……”
赵端午急中生智,“那药还缺一味引子,没炮制好。等过几日,我再去拿。”
话音落,方注意到,自家妹妹不在原来的席上。
“阿遥,你。”
“阿兄,我这就回席上。”
李星遥乖巧起身,准备走回席上。
赵端午哪敢让她走,忙道:“别,我把席拿过来。知道你好奇田里情况,我同你说,吃完药,我现在啊,有使不完的劲。”
翌日,忙完手头上的事,赵端午便打算同前一日一样,下地继续干活。
才抬了脚,忽有三声鸟鸣响起。
他步子一顿,心知是昨日的事有了下文,便转身,打算往外走。
走了两步,又想起来,“阿遥,我……”
出门总得支会自家妹妹一声,可找什么理由呢?
思来想去,“我打算去土门塘捞几尾鱼,你乖乖……”
本想说,你乖乖留在家里。转念一想,阿遥昨日一点也不乖。若是自己走了,待会她又偷偷走动怎么办?
可若自己不出门,外头的事……
心中有些为难,却听得:“阿兄,我同你一起去。”
李星遥的声音像羽毛一样轻,她面上写满了关切,还说:“我实在不放心阿兄一个人出去。若是阿兄路上肚子又疼了,该怎么办?”
“不……不会的。”
赵端午忙猛拍肚子,证明自己没事。
可,“阿兄昨日也说了,这病来得快去得也快。我还是放心不下,再者,土门塘,我还没去过,也想跟着一起去看看呢。”
“阿兄。”
李星遥甚至还伸出了一只手,对天发誓,“我保证,这次一定乖乖的,不乱动。”
赵端午:……
赵端午嘴角发苦,总算明白了,何谓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无话可说,也不想说话。
认命地推着牛车到了街上,待听到周遭嘈杂的人声和喧腾的锣鼓声,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今日是秦王大军班师回朝的日子。
他竟然忘了这茬。
心中莫名有些慌乱,他故意将牛车推得很慢很慢。觑着最宽敞的朱雀大街还在很远处,他没话找话,顾左右而言他:“阿遥,我怎么感觉,你的脸有点白。是不是不舒服?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
“我没事。”
李星遥连忙擦掉额头汗水。
今日她想跟着一起出来,并非临时起意。而是想试一试,看看能不能找机会完成那一千步的任务。
她已经数过了,从家里到这朱雀大街附近,远超一千步。
赵端午实在紧张她,系统也的的确确没出声。
她叹气。
恰好前方嘈杂声入耳,想到方才路人口中的“秦王回来了”,她心中好奇,便朝着朱雀大街看去。
一边看,一边道:“阿兄,是不是去前面,就能看到秦王了?”
李世民。
说不好奇,是假的。
赵端午欲哭无泪。
心说,那是你舅舅,哪敢让你看到。
怕出事,忙找理由搪塞:“前面人多,咱们就算过去了,也只能看到后脑勺,还是别凑这热闹了。”
说完,便打算再把牛车往那更犄角旮旯的地方推。还没将车头转过头,背后便传来一个声音:“柴令武!”
赵端午身子一僵,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待察觉到那声音的主人朝着他走来,他目光逐渐变得惊恐。
“柴……”
萧义明一巴掌呼过来,正要落在柴令武肩头。无意一瞥,忽然发现,牛车上竟然还坐着一个人。
他愣了一下。
只觉,对方与柴令武,颇有几分挂相。
挂相。小娘子。
心中忽的一动,他突然明白过来了,是柴家的小娘子,柴令武的妹妹。
忙掩口,咽下想说的话。
绞尽脑汁回忆,柴令武的妹妹,叫什么来着?
对了,柴令武又叫什么来着?
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忙做出十分欢喜的模样,拍着赵端午的肩头,道:“赵端午,你怎么在这里?”
“我怎么就不能在这里了?”
赵端午没好气的回了一句,一颗心到底是落回了实处。
只是心中仍觉得后怕,便瞪了萧义明一眼,用眼神暗示,不该说的别说。
萧义明有些不好意思。
许久不见赵端午,方才他实在兴奋,险些嘴快坏了事。
心知赵端午这会怕是郁闷的紧,忙赔笑,道:“我在家中无事,听闻秦王大军回城,便出来凑热闹。倒是没想到,会遇到你们。许久不见,方才,我还以为我看错了。”
说到“看错了”,他还嘴朝着朱雀大街方向一努,犹豫了一下,方道:“你们也来……凑热闹?”
“不然呢?”
赵端午白了他一眼。
他摇头,腹诽了一句“那你胆子可真大”,目光又落回牛车上的李星遥身上。
“你是……阿遥吧?”
他问李星遥。
心中却叹了一声。
阿遥,李星遥。
她的存在,是柴家和平阳公主府的秘密。
四年前,九岁的柴家小娘子一病不起。是平阳公主和霍国公求医问药,求神拜佛,好不容易,才捡回她的性命。
自那以后,所有人便知,柴家小娘子体弱多病,须得静养。平阳公主养柴小娘子于崇仁坊平阳公主府,再不现于人前。
可只有极少数人知,当初求医问药,其实并没有挽回柴小娘子的性命。
生死存亡之际,平阳公主求到了李淳风面前。是李淳风泄漏了天机,道:柴小娘子自有她的机缘。若此后养于民间,似寻常人一样过活,便可平安长大。
为救女儿,平阳公主义无反顾地举家搬到了城南通济坊,又改名换姓,以新的身份开始了新的生活。
原本这些事,似他这样的小辈,是不该知道的。
可他与赵端午自小交好,猛然发现,赵端午总是不在柴家,心中便起了疑。那时赵端午又小,来往城南城北两处,难免漏出行迹。
他告诉了他真相,并且勒令他发誓,若泄露真相,便天打雷劈,上下几十辈子不得好死。
他发了誓,也守着这个秘密,四年了。
光阴如水流一样汩汩而过,柴家和平阳公主的存在,对柴小娘子来说,也是一个秘密。
心中多少有些喟叹,他连声音都不自觉放轻了,又对着李星遥说:“我姓萧,明唤义明,在家中行四。你可以唤我一声萧四郎,也可以像你阿兄一样,唤我一声萧家阿兄。”
“萧大头!”
赵端午终于忍无可忍了,他将萧义明一把拽到旁边,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不要脸。”
“我哪不要脸了?”
萧义明摸了摸自己的脸,又说:“我本来就比你大三个月,难道你以前没有唤过我萧家阿兄?”
“我……”
赵端午无言以对。
他叫过是叫过,可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当时他有求于萧义明,这些事,都老黄历了。
又白了萧义明一眼,怕再留下去,真出什么岔子,忙看向牛车上的妹妹,温声道:“阿遥,我感觉,有点累。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改日我再带你来打鱼?”
“好。”
李星遥也轻声说是。
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虽然,系统并无动静,她一无所获。可赵端午不舒服,她怕他肚子又疼了,便也想早点回去。
只是,萧义明……
她虽不认得对方,却也看出来了,对方是赵端午的知交好友。赵端午显然心情不佳,她却也不好什么都不说,便抱歉对着萧义明笑笑,道:“萧……萧家阿兄,我们先回去了。”
“别急啊。”
萧义明有些着急,他许久未见赵端午,还没说上几句话呢,怎么就要走了?
想拉着人再说几句,忽而,又似想到了什么,心灵福至,指着那牛车道:“端午,你说你有点累,要不,我帮你把车推回去吧?”
赵端午:?
反应过来便想骂人,只是碍于妹妹还在,不得不耐住性子,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你也知道,我家有点远,就不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
萧义明心说,去的就是你家。
说起来,他还没去过“赵”家呢。赵端午这货,虽然信了他的发誓,却死活不肯让他去城南赵家。是以他到现在,还不知赵家到底在何处,又是何模样呢。
有心想去凑个热闹,他干脆推起车,二话不说就往前走,“都说了不麻烦不麻烦,你看,我不是会推的吗?”
赵端午冷笑了两声,腹诽:萧大头,是你说你要去的,你给我等着吧。
既然萧义明说了,要帮忙推车,赵端午便当真无事人一般,两手背在后面往回走。走了几步,他深觉,还是不过瘾,便对着萧义明一笑,干脆利落地跳上了牛车。
萧义明:……
“赵端午你个不要脸的,你给我下来。”
“是你说不麻烦的。”
“我说推你妹妹不麻烦,又没说推你不麻烦,你是猪吗,你知不知道,你好重。”
“那你现在可以走啊。”
“我……”
萧义明无话可说,最终只能认命地推着一头猪和一个乖巧的妹妹往通济坊去。终于到了赵家,他累得气喘呼呼,汗水更是跟不要钱一样往下流。
李星遥实在不好意思,刚才她几次提出,要不还是自己下来试着走走,都被赵端午和萧义明拒绝了。
赵端午像是和萧义明杠上了。
两个人你瞪着我我瞪着你,到现在,还在瞪着呢。
有心想给二人一人拿一碗水来,还没抬脚,赵端午背后就像有眼睛似的,对着她道:“阿遥,慢着。”
又对着萧义明道:“你可能不知道,在我家,干了活才有水喝。”
“所以,我刚刚不是在干活吗?”
萧义明继续擦汗。
赵端午摆手,“那是你自愿的,不算。”
“所以。”
“所以,你帮我把地翻了吧。”
萧义明:?
萧义明有无数句脏话要说,等到赵端午将翻地的农具塞到他手里时,他更是震惊的眼珠子都要怄出来了。
“都说好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也知道,我累着了,所以,麻烦你帮我把地翻了。水我给你倒好了,翻完了再来喝。”
赵端午丝毫没有人性地交代了一句。
萧义明险些吐血。
两个时辰后。
萧义明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看着自己到处是伤口的手,就着已经被汗水打湿了的衣衫,目光呆滞着出了田,到了水碗旁。
拿起一只碗,他一饮而尽。
又喘气,“不行了不行了,我得走了。”
见赵端午似还要说话,忙抢先一步,道:“要进宫了。”
赵端午一愣,这才想起来,今日秦王回城,宫里有宴,便又打了一碗水,塞到了萧义明手中,“赶紧走吧你,以后可别再来了。 ”
“那可不行。”
萧义明声音不自觉放大了,见李星遥奇怪地看着他,忙扯着嘴笑笑,说:“阿遥妹妹,我看你这地里,缺点养料,不若过两天,我给你送点来?”
“那敢情好,一言为定。”
李星遥还没开口,赵端午已经一口应下了。
萧义明便摆了摆手,说:“那我先走了。”
又对着李星遥招手:“阿遥妹妹,我过两天来。”
“你话怎么这么多呢。”
赵端午黑脸,实在不明白,萧家又不是没女儿,他萧义明为何非要缠着自己的妹妹叫妹妹。
看向李星遥,正想强调点什么,偏生,“萧家阿兄,慢走。”
李星遥不明所以,极有礼貌地回了一句。
赵端午叹气,只得抬高声音,一字一顿道:“阿遥,以后要么喊他萧四郎,要么喊他萧大头。”
“为什么?”
李星遥问了一句,再看赵端午不情不愿的表情,忽然就明白了。自家阿兄,怕是吃醋了,以为对方在和他抢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