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做的。”他声音破碎,字字渗着血泪般的痛楚,说出的话却是肯定的语气。
可能乌力罕早就预料过会有这么一天,不过是在自欺欺人,不过是在赌她能有一丝真情。
“将本王的铠甲拿来,本王要亲自上战场杀敌。”最初的震怒后,乌力罕异常平静。
内侍慌慌张张取来配剑铠甲,几人手忙脚乱为他披挂。
当他拔出佩剑,仿佛又成了战场上所向披靡的漠北王,而不是只能困在在寝殿养胎,任人哄骗欺瞒的无能废物。
“你快生了,如何上战场怎么杀敌”姜嫄追了出去。
外面不知何时已飘起大雪,雪花无声落在高台之上。
她刚抓住他的手腕,却被他狠狠甩开。
乌力罕眼神厌弃,“为什么?”
“因为……我要统一天下。”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风雪与城外轰隆的战鼓声。
乌力罕脸色煞白,腹部的疼痛,心口的剧痛,让他几乎无法喘息。
“所以,从一开始就是早有预谋,包括……这个孩子?”
她的沉默,已是答案。
他只觉得荒谬可笑,“姜嫄,你不认为,你这样的手段太卑劣了吗?”
乌力罕转身离去,她正欲再拦,就听见他怒喝一声,“来人,将她抓起来,打入死牢!”
侍卫的手还未触及到她,就被人生生拧断了手腕。
姜嫄抬头。
姬银雀也垂眸看她,神情却淡漠,他手腕上铁链还在,铁链断口参差不齐,像是被人生生扯断。
他一言不发,与蜂拥而至的侍卫缠斗在一起。
没有人再能阻拦她。
姜嫄毫不犹豫追上乌力罕。
她坚决不能让他上战场破坏她的计划。
“乌力罕,我有话对你说。”她样声唤他。
乌力罕不耐回头,瞳孔却在瞬间骤缩,在他回头的瞬间,她用尽力气,狠狠推在了他高高隆起的腹部。
他闷哼一声,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向后倒去,视线里是她毫无波澜的神情。
天旋地转。
他像是一只折翼的鹰,从象征权力顶峰的高台,沿着冰冷的台阶,一路翻滚而下。
殷红的血自他身下蜿蜒,在纯白的雪地上,开出一朵刺眼而绝望的花。
姜嫄站在高处,神情漠然,俯视着这一切,如同神明俯视着蝼蚁的挣扎。
风吹起她的长发和衣袂,猎猎作响。
她意外发现,倒下台阶的那一刻,乌力罕与沈眠云的神情竟然惊人的相似,都是如此的沉痛,难以置信。
宫门破裂的巨响轰然传来,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宣告了漠北惨败的定局。
她一步步走下台阶,蹲在昏迷的乌力罕身边,握住了他冰凉的手。
乌力罕躺在雪地,金色的眼瞳钉在她身上,火红的长发披散开来,更像是一滩鲜血,而他身下温热的血还在不断地涌出,浸透了战甲。
这个平日里孩子稍有迟滞的胎动都会一惊一乍的男人,此刻他却对自己生命的流逝丝毫不在意。
乌力罕用尽全部力气,再次甩开了她的手。
他剧烈咳嗽一声,溢出的鲜血染红唇瓣,“幸好……我从未……爱过你……”
他重复着,不知是说给她听,还是说服自己。
“不过是情蛊作祟……鬼迷心窍……”
姜嫄抚去他脸颊上的雪花,动作轻缓。
她俯身靠近他耳畔,用一种冷静到残忍的语气,告诉他。
“乌力罕,情蛊最多只能生效……二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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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进度终于迈出一大步。
以及朋友们可以看看我隔壁新开的文嘛[抱抱]仅限于喜欢女主男女通吃,并且对女主道德感要求低的宝子看看,有点凝女主的bg+gl乱炖万人迷文。
“小嫄,这个孩子该起什么名为好”
谢衔玉怀中抱着孩子,小心翼翼地哄着,清俊的眉眼是融化开的温柔。
床榻上的被褥染着血,乌力罕腹部缠着绷带,双眸紧闭,嘴唇苍白,已然陷入了昏睡之中。
姜嫄负手站在窗前吹冷风,月白衣衫溅洒了大片红梅。
她眼底青黑一片,神情略有疲惫,这些日子没有休息好,此刻脑袋昏昏沉沉。
“你也是孩子的爹,你来取吧。”
谢衔玉瞥向怀中小猫似的幼崽,眉眼与她母亲有几分相似,此刻黑葡萄的眼睛傻傻地望向他。
他心底柔软,思索片刻,“叫云归如何?”
“云归这是什么意思?”
姜嫄随手阖上窗户,转过身看向他。
“希望她的人生,能像天边的云,终能归属于广阔的天地,不要被外物所困。”谢衔玉低声道。
这也是他对姜嫄唯一的期望。
他希望她可以幸福自由,在广阔天地驰骋,而非纠缠于自己的心魔,直至将自己困死。
不过姜嫄不在乎他,自然不会听从他的想法。
雪沫子飘落在睫毛上化为了水滴,她抬起衣袖擦了擦湿漉漉的眼睛。
“谢衔玉,不要以己度人,对有些人来说被困住也一种幸福。”
“以己度人”谢衔玉将怀里的孩子抱得更紧些。
“我知道你心有不甘,不甘当初被我强行逼婚,后来又只能困在后宫,哪也去不了。”
她看向他的眼神从未如此平淡,连半点情绪都没有,“我知道你是无辜的,这些年凭白承受了我的怨气,你要是想走我不拦你。”
谢衔玉脸色忽变,“你要赶我走”
他这些日子久病不愈,瘦得像根一折就断的竹,憔悴的病容让他看起来已有油尽灯枯之状。
“我这样说,你不是该高兴吗?你才二十出头,离开我自然有你的广阔天地。”
姜嫄语气认真。
谢衔玉只觉得满心嘲讽。
她对他从来没有什么情分,不是给他下堕胎药让他没了孩子,就是将他关在冷宫中关到死。
他两辈子都毁在她身上。
她现在轻飘飘告诉他放他离开,让他自由。
谢衔玉的喉咙泛着痒意,他想要剧烈地咳嗽,把心肝肺都咳出来,却也知晓这样会吐血实在不雅,也会吓着她。
他拼命忍着,眼眶通红,额头爆出了青筋。
“你现在是……让我走吗?”
有时候他属实控制不住去恨她,恨不得将她的心掏出来,质问她为何要这般狠心对他
他声音嘶哑,“姜嫄,我连心都挖出捧给你了,你还是不信我爱你”
她想起那晚的事,无意识蹙了下眉头,“不是爱不爱的事情,这没那么重要。”
这是她第一次与他以平等的姿态对话。
她马上要离开这里了。
他们陪伴她这么久,不是爱人,却也是朋友。
她也是由衷希望朋友可以获得幸福。
姜嫄仔细回想了下自己做的事情,有的记不太清了,不过好像确实有些过分。
她轻轻咬了下唇瓣,“之前都是我作弄你们的,我其实根本就不懂什么爱,也不爱你们……你们对我来说就是……”
玩具两个字她实在说不出口。
谢衔玉却已了然。
他以性命来证明的事情,与她而言竟只是玩闹。
这事情讽刺到让他想放声大笑,他怎么也笑不出,只尝到了满嘴的铁锈味。
她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恐,“谢衔玉,你吐血了。”
在谢衔玉气血攻心晕倒之前,姜嫄抢过了襁褓中的孩子。
她惊魂不定地抱着女儿,长长呼出一口气,“我就随便说说,这么认真做什么。”
谢衔玉被几个宫人手忙脚乱地抬出寝殿。
沈谨领兵攻进宫门后,漠北皇宫内的宫人没有反抗,当即表明决心,誓死效忠姜嫄。
她无意为难这些无名小卒,为了求生,谁也不容易。
“你记住你的名字,你名字叫姜云归。”
她用手指轻轻点了一下女儿的鼻头。
襁褓里的女儿抓住了她的手指,水汪汪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随后露出了人生第一个笑容。
姜嫄沉默地看了许久,“宝贝,以后不要恨妈妈。”
她在把乌力罕推下台阶的时候,更希望乌力罕和孩子就这样一起死掉。
死掉就不会再有痛苦。
死掉就可以彻底解脱。
当时乌力罕浑身是血躺在雪地中,她见他一时半会死不了,于是缓缓捂住了他的口鼻帮他一程……
是沈谨强行拖开了她。
寝殿的门再次被推开,这次进来的是一身戎装的李青霭。
记忆里温柔如水,乌发挽着花枝的小倌,此刻身披铠甲腰带佩剑,浑身血气,倒是一时让人认不出。
她神色实在是冷淡,眼底没了过往半点缠绵情意。
李青霭竟不敢再靠近她,冲她行了个礼。
姜嫄淡淡瞥了他一眼,继续哄孩子睡觉,“青霭,你来这里做什么?”
李青霭犹豫片刻,到底还是没有忍住,“阿嫄,求你去靖国看看我兄长……他与孩子实在想你。”
她抬眸,“孩子”
“就在半个月前,兄长亲手从腹部剖出了那个孩子。”李青霭顿了顿,“是个女孩,长得很可爱。”
平白无故多了两个女儿,她心情一时有些许复杂。
“李晔没有堕掉孩子”
姜嫄还记得与李晔见的最后一面,他满脸恨意对她说会打掉孩子。
“兄长爱惨了你,怎么可能舍得呢。”李青霭苦笑一声。
她听在心里,却也没什么触动。
李青霭眼眸里有些许潮湿,像是枝头淋了雨水的梨花。
“阿嫄,我好想你。”
沈谨找上李晔请求出兵时,他几乎被这场孕程折磨去了半条命。
李青霭为了救心爱之人,不得不代替兄长,披上铠甲,领兵一同去前线杀敌。
他不过是个一心唱戏的,哪里受得了尸山血海,这段日子他如同行尸走肉般活着,眼下见到姜嫄才重新恢复了生机。
他想牵她的手。
姜嫄不动声色避开了他的触碰。
李青霭抬起的手僵住,肉眼可见的伤心。
她后知后觉补了句,“你身上都是血,别吓着孩子。”
这句话极为敷衍,却让李青霭受伤的神情好转许多。
他没再敢触碰她。
“瞧我这笨脑子,阿嫄……这孩子好乖啊,不哭也不闹的。”
“不像小舒,每天睁开眼就哭,闹得皇兄日夜不得安宁。”
姜嫄疑惑问:“小舒”
“哦,皇兄给孩子起名叫望舒。”李青霭提及望舒话多了一些,“再过些日子,我们回到靖国,正好赶上给望舒办满月宴。”
“青霭,我不准备去靖国。”她抱着孩子抱累了,将孩子放到了一旁的摇篮里。
李青霭声音变了调,“为何你不是想统一天下吗?为何不去靖国。”
“秋闱在即,我得赶回去,至于统一天下……”
她主动握住了他的手,将脸轻轻靠在他的胸前,“青霭,你会帮我的不是吗?”
他冰冷的盔甲实在硌人,身上一股烽烟味混杂着血腥味。
她毫不在意抱住他,“青霭,我只有你了。”
李青霭因为她的主动亲近,被喜悦冲昏了头,“阿嫄,要我怎么帮?”
她眼神柔软温情,却说着世上最狠毒的话语,“毒杀李晔。”
为了统一天下,为了回到现实,为了报复姜雪凝,她不择手段,丧心病狂。
这句话如一盆凉水兜头泼下,李青霭冷到了骨头里。
“阿嫄,望舒才半个月大,她不能没有爹爹。”
她不以为然,苍白脸颊沾上了血污,像是自黄泉开出的曼珠沙华。
“孩子还小,什么也不会记得,你杀死李晔……望舒就是你的女儿。”
李青霭失去血色的唇张了张,从喉咙里挤出虚弱的声音,“阿嫄,我做不到。”
他从未想过要抢走李晔的女儿,有没有孩子于他而言并不重要。
他只想守着姜嫄。
她不满意他的答案,推开了他,翻脸无情,“做不到你之前不是杀过他吗?”
“……一定要如此吗?”李青霭闭上眼,想起小小的望舒,心生不忍。
“不然呢?除非李晔主动退位。”
她当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没有人会蠢到这种地步。
李青霭立即道:“李晔会的……他会的,我会好好劝他。”
姜嫄看了眼他,做出了决定。
“半个月后若李晔不退位,我会出兵靖国。”
外头的风雪愈发得大。
暖炉里燃着上好的银骨炭带来聊胜于无的暖意。
沈眠云冷眼看着侍从,将碗里的药一点点给谢衔玉喂下。
从前你死我活的敌对关系,现下却能心平气和共处一室。
“谢衔玉,你快死了。”
谢衔玉掀起眼皮,眼神阴鸷,“你以为你赢了吗?我还活着一日,你永远是上不得台面的玩物。”
沈眠云心平气和,没有被激怒半分。
“我是玩物,你又是什么?空有正夫名分的玩物”
“谢衔玉……她连玩你都不愿。”
谢衔玉将瓷碗狠狠掷在了地面,碎瓷片溅了一地。
他剧烈地喘气,眼眸布满了血丝,“滚!别逼我杀了你。”
沈眠云垂眸,有种高高在上的怜悯,“你知道你为何重病吗?”
谢衔玉没有出声,等他给出答案。
“她很快就会离开这里,她走了……你们也没有必要活着。”
沈眠云缓缓站起身,眉心朱砂如血,笑意温柔。
“你们只有死掉,才能永远属于她。”
“她不能再造下杀业……我帮她。”
谢衔玉眼眸中的怒火,逐渐归于一片死寂。
他想起她对他说的那些话,说什么要放他离开……
他知道姜嫄是这个世界的外来者,迟早会离开。
在苗寨时,沈眠云将一切都告诉了他。
他满头的墨发流泻在肩头,谢衔玉眼尖地发现掺杂其中的一根白发。
他用手指缠绕了几圈,面无表情拔掉。
“你没有必要告诉我这些,若真到那一日,我自会随她而去。”
“你愿意别人不一定会愿意,别人正是大好青春年纪,怎么会陪我们妻子赴死呢?”
沈眠云列了份后宫的名单,名单上面的人他会一个个解决掉。
解决掉那些人,他才能安心赴死。
谢衔玉却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届时赐他们几尺白绫,殉葬就好。”
“虞止呢?”沈眠云又问。
谢衔玉瞥了他一眼,“死了,尸首不知扔在哪个乱葬岗,估计被野狗分食了。”
“你得告诉她,她对虞止有几分喜欢,寻不到他会不开心。”
沈眠云道完这一句,起身走出了门外。
姜嫄决定亲自主持这场科举,一行人快马加鞭,连夜赶回大昭。
清水村的春桃,她已经派了人去接。
春桃是个有天赋的好苗子,若好生栽培,将来参加武举拿个武状元,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沈谨暂且留在漠北,料理后续。
靖国先有李青霭先去说和,实在不行就出兵攻打。
她在心里计较好了一切,安排好了一切。
不出两个月,便能通关,回到现实。
至于她离开之后。
哪怕洪水滔天,也再与她无关。
从漠北返回大昭的途中,唯一值得提一提的,大概就是乌力罕带着孩子逃跑的事情。
这次换成了她策马追赶,顺带命令近卫一箭射中乌力罕的脚踝。
乌力罕狼狈地扑倒在地,却仍旧死死护住襁褓中的孩子。
他金瞳赤红,狠狠地瞪向她,“你恨我情有可原,我们的孩子是无辜的。”
“为什么要逃呢?”她轻叹了声气。
在她看来,乌力罕开膛破肚,家国尽失,与她恩怨两消。
她不擅长处理这种复杂的感情关系,对待男人手段一向简单粗暴。
“再有下次,云归就是别人的女儿。”她声线平静。
这句话无疑戳中了他的死穴。
若说女儿让他鼓起勇气让他为自己博一次。
姜嫄彻头彻尾的冷漠无情,彻底粉碎了他的最后希望。
他放弃挣扎,沉默地再次被关入牢笼。
回到九重宫后,姜嫄像是一架高速运转,不知疲惫的机器,全身心投入到各种政务之中以及即将举行的秋闱之中。
李青霭来信说,李晔愿意退位,但条件是立姜望舒为皇太女。
姜嫄没有犹豫,答应下来。
她毛笔字写得像虫子爬,不太庄重,这份诏书还是沈玠代笔。
她拿着玉玺盖下,一切尘埃落地。
“你可想清楚了真要立一个血脉复杂的女儿为储君?”
沈玠一身素色道袍,飘逸出尘,将蘸了墨汁的笔轻搁上架。
姜嫄靠近,环住了他的腰,道袍上沾染的淡雅桃花香沁入鼻尖。
她缓缓勾起唇,“立了也可以再废,我又不是什么迂腐的人,她长大要是有能力这皇位让她继承又如何要是个废材,怕也活不到继承皇位那天。”
她抬眸,语气略有几分戏谑,“虎毒不食子,父皇会觉得我心狠吗?”
沈玠拍了拍她的脊背,“不,唯有心狠,方能当得好皇帝。”
姜嫄眉眼弯弯,似笑非笑,“在父皇心里,纵使我杀了天下人,你也会替我寻个借口。”
不同于以往经历过秋闱先选出举人,举人参加春闱,中选者才能殿试选出状元榜眼探花。
事急从权,这次考生只要参加一次考试,再通过殿试遴选就行。
殿试结束后,姜嫄心中一块大石总算落地。
她不清楚游戏的主线是什么,但该刷的政绩值刷得差不多,还有数值不够再多批几天折子也可以刷满。
青骊见她难得悠闲,终于找到机会禀报:“陛下,裴大人……没了。”
他心怀郁结,病入膏肓,无药可医。
青骊呈上一封遗书。
“陛下,这是……裴大人临终绝笔。”
她接过信却没有拆开,随手将信件撕碎,胡乱拋进了炭盆里。
碎片纷扬间,隐约可见“吾妻”字样。
姜嫄淡声询问,“在裴府,可有人见到什么不寻常之物”
她更想问的,是那个被裴怀远下了蛊虫的死胎。
青骊疑惑,“不寻常之物并没人见到,可要属下前去裴府搜查。”
姜嫄摇了摇头,“不必,不重要了。”
裴怀远都死了,没了母蛊,子蛊又安能活命。
大昭已经彻底入了秋,天气转寒。
姜嫄体弱畏冷,早早换上了棉衣。
案头摆着殿试的最终结果,倒是让她出乎预料。
南风茶楼的褚杏云不是状元,而是榜眼。
状元另有其人。
“楚兰猗……”
她呢喃了几遍这个名字,思及在这游戏里几乎遗忘的少年时光。
十四岁时,楚兰猗进了公主府,成为她的师长,教导她诗文礼仪。
楚兰猗是个极温柔恬静的女子,世家独女,年长她十岁,教导她规矩柔声细语,润物无声。
她那时全然玩家心态,一身反骨,更不可能去学什么礼仪规矩。
她当时撕了《女则》,挑衅楚兰猗,“日后我必改了这世道,让天下男子去学这什么劳什子三从四德。”
她以为楚兰猗会像宫斗剧演的那样,愤而离去,怒而告状。
楚兰猗却眼含笑意望来,不恼反问,“让男子三从四德听起来有趣,来与我仔细说说。”
两人一来二去,越来越亲近。
楚兰猗的眉眼与姜雪凝有几分相似,性格却是截然不同。
她在楚兰猗身上,竟感受到了一丝缺失的母爱。
不久后,楚兰猗丧夫,父亲时任沧州巡抚,她随着母家迁居沧州。
时日一久,爱她的人越来越多,姜嫄也就忘了这昔日师长。
没想到,楚兰猗竟摇身一变,成了今科状元。
她的野心,藏得那么深。
姜嫄抬手掩面,笑得肩膀直颤。
她收敛笑意,扬声道:“青骊,出宫!”
马车驶至楚宅。
守门婆子道楚兰猗不在家,出门参加什么赏秋宴去了。
她大摇大摆进了楚宅,“无妨,我等她就好。”
她转过身,笑靥盈盈,对楚家的仆人道,“你们不许去通传,她回来也不许告诉她我在此。”
楚家庭院精致小巧,可以看出来布置很费心思。
她选了棵银杏树下的石凳坐下。
金黄色的银杏叶随秋风飘落,铺满一地,桂花香气馥郁,沁人心脾。
姜嫄听到交谈的声音。
她正要起身,却听到稚嫩的童声雀跃道:“娘亲,赏秋宴的糕点真好吃!”
她脚步顿住,望见了亲密相依的一家三口。
楚兰猗牵着小男孩的手,神情柔软,“小安最近功课学的怎么样?”
楚霁安立刻噤声。
一旁的男子语气含笑,“你个小馋鬼,书不好好念,每天就惦记吃糕点。”
这小男孩约莫五六岁的样子。
楚兰猗连孩子都有了么?
她深吸了一口气,唤道,“楚兰猗。”
一家三口循声望过来。
楚兰猗眼中闪过讶异,快步走到姜嫄身前,就要跪地行礼,“陛下……”
姜嫄抬手止住她,“不必多礼。”
她的目光全在楚兰猗身上,自然没有留意穆遥一瞬的失魂落魄。
穆遥牵着儿子,跪地行礼,“叩见陛下。 ”
她淡淡地瞥了眼他,就移开了视线,“起身吧。”
她根本就不记得穆遥这个人,更别提认出他。
来时的那点兴致,此刻已消散殆尽
“不打搅你们,我走了,不必相送。”
她冷然转身离开,留下楚兰猗与穆遥面面相觑。
穆遥面色惨白,往日种种噩梦浮现,肩膀难以自抑地微颤。
楚兰猗看着,只低声安慰,“没事,她没有认出你。”
唯有楚霁安仰着小脸,一派天真懵懂,“阿爹,刚才的姐姐是谁?她真好看,我何时才能再见到她”
楚兰猗为他理了理衣襟,看着这粉雕玉琢的孩儿,一时无言。
穆遥一把攥住儿子的小手,神情隐约透出惊惶的厉色,“她是陛下!才不是什么姐姐!你给我记住……离她远远的!不许她靠近你!”
楚霁安“哇”地哭出了声,“阿爹,疼……”
穆遥慌忙松开了手,看见楚霁安手腕被勒出一圈红印,心中既心疼又恐惧。
他想到姜嫄,刚软下的心肠,又狠硬起来。
当年他年仅十六,不过是与友人同游街市,便被路过的姜嫄看中,强行掳进了府里。
楚霁安年纪尚小,却已能看出,眉眼继承了穆遥出众的外貌。
他恐惧儿子步他的后尘。
楚兰猗蹙眉,“你何必如此大惊小怪,小安毕竟是她的……”
穆遥冷笑打断,“如今天家,父不父,兄不兄,子又岂会成子!”
“她那般心性,小安如今是年纪尚小,若是再大些……纵使她没有那份心思,也难保不会将我儿送给别人做人情。”
他紧握儿子双肩,字字沉重,“日后见她,定要躲开。”
第104章
这夜她睡的并不安稳,来来回回做了很多场梦,从梦里醒来还是梦,像是陷入了永无止境的梦魇里。
守夜宫人轻声将她从梦中唤醒。
“陛下,皇后病重,明德殿的掌事太监跪了许久,求您过去看看皇后。”
姜嫄沉默须臾,“行,我知道了,你先退下。”
宫人依言退下。
“陛下~”
琉焰像只没骨头的猫似的,自她身后揽住了她的肩膀。
他通身赤/luo,不着/寸/缕,脖颈胸膛暧昧痕迹交错,如瀑的金发披在肩头,一双琉璃似的异瞳燃起火光。
“这深更半夜的,您又不是太医,这时候让您去有什么用……”
这些日子皇帝连连召幸他,琉焰更是短短几日就被封了贵人,一时在后宫内风光无限。
骄纵美丽的恶毒蠢货谁会不喜欢。
在姜嫄有意纵容下,琉焰从起初不受待见,小心翼翼苟活的异域贡品,成了现在恃宠而骄,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的宠妃。
平日里,她不会将他这拈酸吃醋放在心上,反倒看男人争风吃醋别有番趣味。
可白日在楚兰猗那扫兴而归,今夜又格外心烦意乱。
她面无表情看向他。
这些日子忙着政务,她脸颊养出的肉又没了,脸色苍白,下颔尖尖,眼珠子漆黑。
琉焰被盯得莫名心慌,“陛下……”
她唇勾了勾,笑了起来,“没大没小,他是皇后,你又是什么东西。”
她不过是开玩笑的语气,琉焰肩膀忽得重重颤了下,眼眶里含了泪花,慌忙爬下床榻,跪到了她脚边。
“陛下,是贱狗逾矩,是贱狗不会说话,陛下是贱狗的主子,皇后亦是贱狗的主子……”
他一言一行皆是按照舞伎培养,本来是要送给有特殊癖好的达官贵人亵/玩的,故而没有半分硬朗气概,身段柔软如蛇,极为妩媚。
他跪地默默垂泪,更是我见犹怜。
姜嫄心硬如铁,不为所动。
“你这般不尊敬主子,该怎么罚你是好是割了舌头,还是逐你出宫”
琉焰没有半点犹豫,揪住她的衣角,泪水盈盈,“陛下,您割了贱狗的舌头吧,求您别逐我出宫。”
她赤着脚踹在了他胸膛,“滚开,不许碰我。”
琉焰一个不慎没跪稳,“哐当”摔趴在地上,身体很痛,可呼吸却愈发粗重,及腰的金发却遮掩不了他的情动
她弯了弯眼眸,“说你是贱狗,你还真是。”
琉焰浑然没有半点羞耻心,重新跪爬到姜嫄脚下,亲吻她的足尖,“陛下……”
她将脚踩在他勾人魅惑的俊脸,“贱人,别舔了,伺候我更衣。”
琉焰不敢再多言,伺候她将衣裳鞋履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