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晔趁着夜深人静,众人不备,偷偷潜行出宫。
他广袖里的手持着匣子,每回归家他总会给她带一样礼物,大多都是些真奇异宝,新鲜有趣的东西。
李晔快步走过抄手游廊却陡然停下脚步。
夜风送来靡靡之音,他听见院子里隐隐传来的缠绵戏曲低吟,夹杂着女子熟悉的轻笑。
“二公子今日宿在这?”他的声音似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是的,二公子这几日都宿在后院。”小七局促地搓着衣角。
小童偷偷瞄了眼李晔紧绷的下颔,挠了挠后脖颈,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不过二公子不知为什么,都不许小奴进后院。”
李青霭嘱咐过他不许胡说八道,但李晔才是小七的正经主子,小七还是告了密。
李晔脸色顿时铁青,手中握着的匣子顷刻布满裂痕。
他看了眼茫然的小童,“你就留在这,别跟进去了。
“去前院,取我的剑来。”李晔声音平静得可怕。
小七战战兢兢地递上长剑。
剑刃出鞘的瞬间,寒光凛冽,杀气逼人。
李晔望着剑身上自己扭曲的倒影,忽觉得有些可笑。
晚间他嘲讽大昭女帝做的窝囊,管不住后宫妃嫔。
而他仅仅只有一个元禾,却还不是如此。
李晔不是蠢货。
那晚元娘说睡不着出门逛逛,可她回来穿的绣鞋不是她的。
那双鞋是李青霭的。
他身体有隐疾,自觉初次亏待了她,故而第一次隐忍不发,当做不知。
这段日子他去看了医,服了许多药,强忍着心底对男女之事抗拒,在床笫方面极尽所能满足她,她要什么他给什么。
若不是玉玺在靖国,玉玺也就给了她。
为何她这般铁石心肠,怎么捂都捂不化。
他至始至终想要忠贞不一的爱情,无法容忍未婚妻子的三心二意。
既已经给过了一次机会,就没有第二次了。
李晔低声道,“记住,等会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准进来。”
他提着剑,眼底凝着寒霜,一步步走向后院。夜风卷起他银白的长发,月光下宛若索命的修罗。
槐树下,石桌上的信纸散落一地,与衣袍堆叠在一起。
半阖上的厢房内。
李青霭已然换了身戏子装扮,戏袍遮掩不住腰腹性感的线条,眼尾残妆,美得惊人,艳得夺目。
软榻上,他俯身咬着怀中女子的肩头,戏腔婉转,“恁今春关情似去年,晓来望断梅关,宿妆残——”(1)
“砰!”
厢房的门一脚被踹开,木屑飞溅。
李青霭下意识捡起衣袍将姜嫄裹住。
他猛地回头,正对上兄长淬了冰的双眸。
而下一刻,李晔手中的长剑“铮”得一声抵在了青霭喉间,剑身微微颤动,仿佛随时割断他的头颅。
姜嫄沉默着抱着衣服,躲在李青霭身后。
李青霭起初慌乱想要解释,但很快他想起身后的姜嫄。
他直起了身子,迎着长剑向前一步,“兄长,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不关元娘的事,阿兄要杀就杀了我。”
李晔森寒的视线扫过李青霭脖颈的抓痕,还有他身后躲着的不说话的女人。
姜嫄感受到了他的眼神,抬头看了眼他,又旋即移开,半句话都没有。
“你就没有要与我解释的吗?”李晔心头剧痛,视线死死钉在她身上,似是要将她生吞活剥,生啖血肉。
李青霭见不得李晔逼问心爱之人。
他抹了口脂的唇勾起冷笑,“兄长,元娘本就是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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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1)牡丹亭
这篇文设定成女帝背景,就是为了能写这一幕,别的背景都写不了的光明正大开后宫[捂脸笑哭]这几天跟个拉磨的骡子一样,没有明显的主线开始迷茫,不知道往哪拉。还好进程已经过半了。这本书就是一整个阴间p大合集,太累人了。
“李青霭你在胡说什么?!”李晔额角青筋暴起,眼神阴鸷,剑尖往前送了半分,在青霭脖颈划出一道血痕。
姜嫄一味躲在青霭身后不出声。
这无疑加剧了李晔的怒火。
“兄长,是我先遇到的元娘,早在半年前。”李青霭直视着李晔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半年前在南风茶楼我初次遇见元娘,就已经心悦于她。”
他喉结微动,脖颈的血痕溢出血珠,染红了剑刃,“兄长,元娘本就是我的人……”
李青霭又重复一遍。
“心悦于她?”李晔轻嗤一声,“你这般朝三暮四之人也配提心悦二字?你是忘了你那个有家室的娘子了?”
他这话说完忽然顿住,声音隐隐作颤,“你们……”
李青霭轻笑,“兄长,你终于记起来了,你见过我们不是吗?”
李晔自然记得那份糟污的记忆。
那个荒唐的夜晚,李青霭怀中被遮住身子的女人,还有地上水渍……
李晔的脑袋开始剧烈的疼痛起来,他转向姜嫄,声音嘶哑,“元娘,他说的是真的吗?”
姜嫄乌黑的眸盯了他片刻,又看了眼李青霭,无声地点了点头。
长剑“哐当”一声落在地面,李晔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几乎要捏碎她的手腕,“元娘,耍我耍得开心吗?”
姜嫄疼得蹙眉,笑得灿烂,“开心呀。”
她仰头望进李晔猩红的双眼,红唇轻启,神色隐隐有癫狂之感,“看见你痛苦,有趣极了。”
李青霭推开了李晔,拦在了姜嫄身前,“兄长要打要杀找我就是,不要为难元娘。”
“你不要叫我兄长!我不是你兄长!”李晔猛地揪起他的衣襟,重重一拳砸在了李青霭脸上。
青霭踉跄地撞翻茶案,案上的茶具摔落一地。
他拭去唇角的鲜血,幽幽地笑,“兄长怎么生气了,分明是兄长抢了我的心爱之人,这几日在床笫间她说她爱我喜欢我……”
“够了!”
李晔猛地揪起李青霭衣襟,再度重重砸了下去,完全没有留余力,几乎往死里在打。
姜嫄惊呼一声,“青霭……”
李晔陡然怔住,看到她下意识关心李青霭,满心嘲讽。
李青霭也趁机膝盖重重顶在了李晔腹部,一拳反击回去,花了妆的面容扭曲,“她说她不爱你!也是你们不过刚见面几面,哪来的那么多爱不爱的。”
李晔双目猩红,宛若恶鬼,狠狠扼住李青霭的脖颈,“你放屁,她若是爱你,又怎会与我在一起!”
两人滚进了满地碎瓷片中,你一拳我一拳,再也没有什么兄友弟恭,皇室体面,像是两条互相撕咬的疯狗,只要咬死对方,就能独占姜嫄。
姜嫄雪色的足尖踩过地砖,裙裾染上了地面上的血迹。
她捡起了地上的剑,笑吟吟地抛在了李青霭身边,“青霭,杀了他。”
李晔赤红的双目顿时死死盯着姜嫄,充满了恨意。
他劈手握住李青霭挥来的剑,掌心鲜血喷涌而出。
“为什么?”
她再度勾起了他最不堪的回忆。
幼时所有人都偏爱李青霭,李晔可以不在乎,这一切并非他的错,并非他想选择出生在皇室。
为什么就连他亲自选的姜嫄也如此……
连她都偏爱李青霭。
他突然暴起,不管不顾扯住李青霭的头发撞向地面,一下一下,直到那张与自己三分像的脸变得血肉模糊。
喘息声混着血腥气。
李青霭也将剑捅入了李晔身体,而他自己满脸鲜血,鲜血糊住了眼睛,嗬嗬地喘着粗气。
李晔面目表情地拔出肩头的剑,插入了李青霭的心口。
一切归于死寂。
姜嫄打量着气绝的青霭,没有逃跑,站在原地盯着两人看了会,又后退了几步。
李晔提着剑,喉间泛着血腥气,一步步地挪到姜嫄面前,将剑抵在了她的脖颈,“你究竟把我当什么?”
“你想杀了我吗?”姜嫄却笑了,轻轻牵起他的染着鲜血的手,“你流血的样子真好看。”
她顺着他的手臂往上攀,浑然不觉还有把剑抵在脖间,“是你先主动招惹我的……不是吗?”
李晔俯视着她,想在她眼底看到伤心,悔恨,亦或是别的什么。
可他却只看到了……情/欲。
李青霭就死在了她的面前。
她冷漠得近乎无情,反倒为此产生了情欲。
李晔满心的爱与恨,都在此刻成了笑话。
他到底爱上了什么样的女人。
“滚。”李晔重重甩开了她的手,声音嫌恶,“滚出这里,以后不要再让我见到你,否则我杀了你。”
姜嫄摔在了软榻上,乌发倾泻,仰起头含着泪看他,衣襟微乱,锁骨上红梅点点分外刺目,“我不走,你杀了我吧。”
李晔握着剑柄的手指咯吱作响,一把扔了剑,掐住了她的脖颈。
他已经杀红了眼不介意再多杀一个人。
“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方才你把剑扔给李青霭的时候,可又想过我会杀了你的奸夫?”
她在他掌下逐渐窒息,眼中却盛着诡异的欢愉,苍白的脸渐渐变得潮红。
她痴痴地望着他,语气轻快,“想过,你死了亦或是他死了都行,活下来的才是爱我的人。”
李晔根本就理解不了她话中的含义。
只要是正常人都理解不了。
他凝着她眼眸里的潮气,顿时想松开了她,可她却咬住了他的虎口,尖利的牙齿如同钉子般钉入了他的皮肉之中。
李晔看着她身体如蛇一般,缠着他,厮磨着他……
他有种作呕感。
他的身体在疼痛,肩头的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衫。
她却为此更加兴奋。
李晔眼角的泪痣,几乎真的快成了恨到极致流下的血泪。
她完全就不是个正常人。
以蚕食别人痛苦为欲望的怪物。
他幻想中纯洁干净的感情,在此刻全部破灭。
她脸颊上都是血,裙衫上也都是血,咬着他虎口的唇蓦然呜咽一声。
她的身体渐渐变软,跌坐在软榻上,“你不舍得杀我。”
她仰起潮红的脸,露出孩童般的笑容,笑得天真又单纯。
“你爱我,我不走,我也哪也不去。”
李晔撕开了她脏污的裙衫,银发垂落,混着两人交缠的血,在软榻上像是一条蜿蜒的血河。
她声音冷漠,“不愿意走,那就陪我一起下地狱。”
李青霭是被断断续续的呜咽惊醒。
他睁开眼时,胸口的剑还插在胸膛,随着呼吸颤动。
李青霭却顾不上,挣扎着抬头,寻着哭声的方向。
他看到了软榻上的两具交叠的身影。
李青霭顿时暴起,几乎想要杀了李晔。
他挣扎着要起来,可身体被胸口的剑钉在原地,怎么也动弹不得,只能死死地盯着李晔。
渐渐的,他察觉到了不对。
那哭腔里更多的是隐秘的欢愉。
姜嫄指甲几乎陷入了李晔的背肌,看起来可怜兮兮,被按在软榻上……
李晔肩膀的血洞还在淌着血,却死死掐着她的腰肢。
他脸色煞白,鲜血染红了两人交缠的身躯,身形摇摇欲坠,体力不支。
她却死死地缠着他,不松开他。
这种场面更像是她在主动蚕食着他,吞没着他。
即使她看起来才像是被强迫的人。
……元娘为何会欢愉?
李青霭一直不太清醒的脑子,因着心口剧烈的疼痛,有那么瞬间变得清醒。
他的尸首还在这里,她什么会欢愉?
为何会欢愉……为何会欢愉……
这种想法成了种魔咒,萦绕在李青霭的脑海之中。
他的眼眸在淌血,唇中也溢出了血,鲜血流淌在精心描摹的眼眸和红唇中。
而李晔对此无知无觉。
他不再爱她,开始恨她。
没有谁会爱上一个疯子。
他喜欢的姑娘,一直是那个坐在船头喝醉了酒,傻乎乎在水底捞月的粉衣女子。
而不是现在这个欺骗他耍弄他背叛他,想要杀了他的疯女人。
他指腹摩挲着她的唇,似是要将她唇上别人的吻痕狠狠抹去,最后重重地咬住了她的唇。
李晔也几乎觉得,自己到了生命的尽头。
他失血过多,踉跄着朝后退了几步,跌坐在了地上。
束发的金冠早在打斗中掉落,他满头银发染着血,苍白妖冶的面容此刻笼着层深深的死气,朱红衣袍浸染了大片大片的鲜血,像是盛开着妖异的花朵。
“噗呲”一声。
长剑没过血肉。
李晔垂眸望着一剑穿心的长剑,他没有回头去看杀他的人是谁,竟然觉得解脱。
他视线死死凝着软榻熟睡的女人。
母后说的没错,情爱果真如穿肠毒药,让人眼盲心瞎。
因一个负心女而死,他实在心有不甘。
不知死在这异国他乡,魂魄可能回到故乡……
李晔闭上了双眸,倒在了地面。
李青霭疯癫地笑了起来,不断地擦拭着眼底流淌的血痕,血痕又不断地从眼眶淌下擦也擦不干净。
“兄长,她最爱的人是我,最爱的人是我……我更爱她,我真的爱她……”
他拖着残破的戏袍,长发及足,慢慢地挪到姜嫄身前,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颊。
“元娘,元娘……我不在乎方才的事,方才都是兄长强迫的元娘,不是元娘的错,以后我与元娘生生世世在一块,不要再分开了。”
李青霭近乎虔诚地在姜嫄的唇瓣落了吻,哪怕眼眶滚出的鲜血又落在了她的脸颊。
姜嫄乌睫颤了颤,想要睁开眼,可眼皮子却太沉了,怎么也睁不开。
她实在是太累了。
李青霭抱起了她,朝着屋外走去。
小七远远看到浑身是血的两人,连忙跑到了内院厢房。
院子里隐隐约约飘起了小七的啼哭声,回荡在夜色之中。
李青霭强撑着口气,抱着姜嫄,一步步走在黑暗的街道之中。
在路过街角时,槐树下藏着的身影如同鬼魅,不紧不慢地跟上了他,一掌劈在了李青霭后颈,夺过了他怀里的女人。
月光透过槐树缝隙,照亮了来人谪仙般清冷的面容。
“数日没见,妹妹怎么成了小脏猫了?”
沈谨苍白的手指抚过她脸颊的血痕,几日前切断寄给她的手指已经恢复如初。
他抱着怀中的姜嫄,贪婪地汲取着妹妹的体温,“妹妹为何不回哥哥的信呢?妹妹真是好狠的心肠。”
他轻轻地揉着她红肿的唇,语气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好可怜,那对靖国兄弟怎么如此粗暴。”
沈谨这般说着,唇瓣擦过她的唇珠。
姜嫄被人扰了睡梦,蹙了蹙眉,却还是下意识迎合着。
哪怕根本不知现在吻她的人是谁。
“妹妹还是如此贪心。”
沈谨低笑着加深这个吻,直到怀中的人推了推他。
他温柔地啄了啄她的唇角,转头看向倒在一边的李青霭。
“若是将他剁碎了喂狗,也不知还会不会复活。”
夜风卷起沈谨月白衣衫,他抱着姜嫄踏入暗巷之中。
月光下,两人的影子彼此交缠,渐渐扭曲成狰狞的形状。
鸟雀啾鸣声远远地落在耳畔,窗户敞开微风透过窗棂,草木清幽之气扑面而来。
姜嫄深深地吸了口气,闻到了一丝微不可闻的木兰香。
这香气太过熟悉,与沈谨衣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
姜嫄皱了皱鼻子,将这恼人的香气从思绪中驱散。
她恨沈谨抛弃了她赴死。
哪怕是隐约闻到木兰香味,都会恨屋及乌。
她趴在床榻的软枕上,软枕深陷,昨夜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她记得李青霭被李晔捅了一剑,再之后的事她也不太记得。
而此刻,李青霭好端端地站在窗前,除了脸色苍白了些,看不出别的异样。
“青霭……你……”
姜嫄的唇颤了颤,想问的话在舌尖转了几圈,终是没能问出来
若真的是鬼魂,也不该安然站在阳光下。
想必是没伤到要害,昨晚只是昏死过去罢了。
“元娘,你醒了。”李青霭转过身,见姜嫄直勾勾的眼神,神色如常。
昨夜他再度醒来,他和元娘已经回到了别院,仿佛一切不曾发生。
李青霭受了重伤,脑子不清醒,只记得他抱着姜嫄从李晔住处的情景,别的一概不记得。
更不知他昨夜曾被沈谨劈晕,被人拖去了乱葬岗让野狗分食,最后又被拖了回来。
因为姜嫄梦中呓语喊了声李青霭的名字。
“昨夜兄长捅的那剑虽不足以致命,元娘,可我这里真的好痛……”他抬手按在胸口,声音有几分委屈,却刻意隐去了自己同样刺向李晔的那一剑。
姜嫄望着他落寞的神情,又觉得有趣。
这是她第一次被人捉奸在床,还闹出这么大的阵仗。
后宫的男人早就习惯了她的做派,对她找别的男人这事除了伤心难过,更多是已经习以为常,毫无反应。
也只有在宫外,没了皇帝这层身份,她才能体会到这么新奇的经历。
这让她尝到了新鲜的趣味。
姜嫄伸手浮上李青霭的脸颊,手指冰凉,认真地劝慰他,“你兄长没杀了你我,已经很手下留情了。”
若是她的男人背叛了她……在这里会被她做成人彘吧。
李青霭闻言却蹙眉,“元娘,他凭什么如此?明明我先他后,该愤怒的应该是我才对。”
“我想回去找他。”
她语气轻飘飘的,根本没在乎他在说什么。
“元娘,你疯了吗?李晔会杀了你的。”
李青霭蓦然抓住了她的手腕,语气格外哀怨,眼底泛起血色。
他更想说李晔生死未卜,他很可能已经死了。
“他爱我,我爱他,我自然要回去。”姜嫄漫不经心地抽回手,说得理所当然。
“你爱他?那我呢?”李青霭低声问。
“我也爱你,不过现在我更爱他。”姜嫄神色认真。
李青霭低笑出声,笑着笑着,眼角却滚下两行血泪,“元娘,我哪里做得不好吗?我哪里比不上李晔,他对你那般粗暴。”
姜嫄指尖接住他脸颊的血泪,语气温柔得近乎残忍,“我说过的,你杀了他,或者你杀了我,我就永远属于你。”
她不喜欢太过听话的,就像李青霭这样。
与她后宫那些男人没什么区别。
“送我去见他。”她起身整理衣襟,声音轻得如一片羽毛。
姜嫄叩开了李晔住处的门。
小七神色如常地将她引入院内,照旧神情雀跃唤她元娘子。
好像昨夜只是三个人的一场血腥的幻梦。
槐树下,李晔银发如瀑,正坐在石桌边煮茶,见她来了立即起身欲走,宽大的衣袍带翻茶盏,连滚烫的茶水溅到手背上都浑然不觉。
这疏离的做派,倒是印证了昨晚的一切并非是梦。
“李晔!”姜嫄提起裙裾,急急奔向了他。
李晔身影微微一顿,却没有回头,阳光透过槐树在在他衣袍落下碎影,衬得他背影越发孤绝。
若是别人敢这般背叛他,早就尸骨无存,她还敢找上门来。
姜嫄从身后紧紧抱住了他,脸颊贴在他僵直的脊背,“李晔,我错了,我不该背着你和别的男人上/床。”
她声音哽咽,“我与他们都断了,往后我只爱你,你原谅我好不好?”
李晔的脊背绷得极紧,像是拉满的弓。
姜嫄几乎能感受到他压抑的颤抖。
也是寻常人被戴了绿帽,都得发疯发狂。
更别提他是个封建皇帝。
“松手。”他的声音比冬夜井水更冷,每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姜嫄反而将他抱得更紧些,轻轻抚过他的肩部,在伤口处流连,“……你这里还疼不疼?”
她唇瓣几乎贴在了他的后颈,吐息如蛇信,“那日你流了好多血……我好心疼。”
尾音化成了一声哽咽,可怜巴巴的。
她似乎全然忘了,是她亲手把剑扔给的李青霭,叫李青霭杀了他,冷眼看着他被刺穿。
现在摆出这种柔情蜜意的姿态,到底在给谁看?
李晔转过身,声音里压抑着怒火,“你以为我还会被你这些把戏迷惑?你让李青霭杀我的时候可没见你心疼,看见我没死……你是不是很失望?”
姜嫄闻言眨了眨眼睛,困惑地看了眼他,像一只无辜的麋鹿。
“我何时让青霭杀了你,一定是你记错了。”
没有办法解释的事,她就抵死不认帐。
李晔无声冷笑。
他怎么可能会记错。
姜嫄抛剑给李青霭那冷漠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
那种被抛弃的噬心之痛,如同万千银针扎在血肉之中,至今想起仍让他又痛又恨,李晔又怎么可能会记错。
若不是她做得这般狠绝,他几乎下贱得准备原谅她。
他在她面前天然低一等,仅剩的底线是希望她心底有他。
可她亲手斩断了这份卑贱的希冀。
“是非与否,已经不重要了,从今往后你我只是陌路人。”李晔强迫自己说出这句话,狠了心要切割这段关系。
哪怕心如刀绞,哪怕体内有个疯狂的声音,叫嚣着让他原谅她,拥抱她,继续爱她。
他可以容忍她滥情花心,也可以接受她满嘴谎言。
但他却不能接受她选择抛弃他,选择李青霭,还要杀了他。
他还没下贱到那个地步。
“你走吧,我不会追究你和李青霭,往后你和李青霭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李晔说完了最后一句,也再也没了交谈了力气。
在这段短暂的感情里,他倾尽了所有,哪怕是自己的生命。
从血泊里醒来时,李晔没有感受到重生的狂喜,而是没有尽头的绝望和悲哀。
他转身就欲走。
“你真的要如此绝情吗?我真的很喜欢你。”
姜嫄袖中攥着的匕首,已经蓄势待发。
只要他再度拒绝她,她就会捅在他身上。
她口中的爱永远都是如此。
爱她的人会变心,所以要杀死。
不爱她的人,那就变成一具尸体,永远留在她身边。
“我们之间,真的有感情吗?”李晔自嘲一笑。
就在姜嫄即将出手的瞬间,李晔却弯下腰,发出一声痛苦的干呕。
他脸色惨白如纸,一只手死死按着翻江倒海的胃部。
姜嫄杀他的动作顿住了,将匕首重新藏好。
她想起他数日前服下的孕子丹,语气变得轻快起来,带着几分玩味,“李晔,你该不会……怀了吧?”
李晔神色难看,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怎么可能……”
他像是被掐住了咽喉,宛若困兽,“这绝无可能。”
从前有多希望怀上她的孩子,现在就有多憎恨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
“怀了孕,小宝宝怎么可以没有娘亲呢,我留下来照顾你好不好?”
姜嫄桃花眸弯起,捉住他冷白手腕,轻轻晃了晃。
“我会好好照顾你和宝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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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好好照顾》
玄霖收回诊脉的手指,面色格外凝重。
他眉心拧成了一道深痕,喉结滚动了几下,才低声道:“主子,的确是有孕的脉象。”
玄霖自幼学医,师从药王谷神医,却还是第一次给男人诊断是否有孕。
李晔身形微不可查晃了晃,修长的手指下意识抚上腹部。
阳光透过敞开的窗户,模糊了他苍白的面容。
李晔的视线落在平坦的腹部,那双总是凌厉的眼眸竟有几分罕见的脆弱。
他张了张口,却只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孩子?”
“主子,要……用药吗?”玄霖看着主子这失魂落魄的样子,小心翼翼地试探。
李晔闭了闭眼,蝶翼般的睫毛在鼻梁投下阴影,再睁开眼时那抹脆弱已然无影无踪。
他声音仍带着些许沙哑,“你先退下吧。”
玄霖正要离去,就又听到李晔低声询问,“……她呢?”
“元娘子在柴房看猫。”玄霖犹豫了片刻,还是补了一句,“可要奴才把人……请出去?”
昨夜他在皇宫,并不知这里闹出的风波。问小七也没问出个所以然,只隐约猜测元娘子应是做了什么事,彻底触怒了主子。
以李晔的性子。
与元娘子,该是再无可能了。
李晔闻言,再度沉默无言。
窗外一阵风吹过,吹得他银发微扬,有几缕发丝黏在他略显苍白的唇上。
他望着院中的那棵槐树,想起前日就在这树下,他还在为她濯发……
他沐浴在这暖烘烘的日光中,沉默了很久,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微不可闻,“孩子,总不能没有娘亲……”
但他旋即又想起昨夜的那把抛下李青霭的剑,那晚的一剑穿心之痛。
李晔攥紧拳头,胸膛的伤口还未愈合,疼痛足以让他清醒。
若是就这样原谅了她,以后她只会更加过分。
“不必管她。”他终是冷声道,声音疏离,“但也别让她进我的房间。”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语气变得冷厉,“以后李青霭若敢踏进这个门,格杀勿论。”
柴房内,姜嫄懒洋洋地倚在草堆上,膝盖上抱着母猫,看着几只小猫崽子相互追逐打闹。
小七将这几只猫喂得很好,前段时间母猫还是瘦骨嶙峋病怏怏的见着人就哈气。
现在已经可以瘫着肚皮随便让人抚摸。
“元娘子,您方才不是说要照顾公子吗?怎么躲到这来了?”小七蹲在一旁给猫碗添水,好奇地看向姜嫄。
姜嫄轻哼,“你们公子不让我碰他,我还不如来找小猫玩,才不去触他的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