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招惹阴湿万人迷by小熊发卡
小熊发卡  发于:2025年12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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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嫄顷身靠近,青丝垂落在他膝上。
她仰起脸,呼吸拂过他下颔,低声呢喃,“若我死的是我呢?父皇会为我报仇吗?会心疼我吗?”
沈玠眸色微暗,指尖抚上她的脖颈,力道不轻不重,反问道:“不然呢?”
两人四目相对,一时谁也没再说话。
帐内极静,只余下彼此呼吸的交错声。
姜嫄有些迟钝地忆起,谢衔玉还在外间候着,怕是还不知道她和沈玠之间的纠缠。
她索性放松身体,枕在了他的膝上。
素白道袍上沾染着桃花清冽的香气,云台观的桃花已经落了,可沈玠衣衫上的清幽桃香却未凋零。
“口说无凭,总得证明给我看才行。”她漫不经心地揪着沈玠的道袍,将衣服揪得皱皱巴巴。
“怎么证明?死给你看?”沈玠低笑,他俯视着她黢黑的眼眸,像是一口照不进光的枯井。
明知深不见底,却能蛊惑着接连不断的人,彻底坠入这深渊之中。
姜嫄闻言笑出声来,眼尾洇开薄红,神经质地落泪,“我不要你死,你若是死了,还剩谁来帮我处理这堆烂摊子。”
沈玠捉住她作乱的手,“我可以帮你批奏折,但你得去上朝。不是想要许多人爱你吗?当个明君,自然万人敬仰。”
他讲的格局极大,劝她做个好皇帝。
姜嫄却摇头,笑意凉薄,“他们爱的哪里是我?只要是个明君都会被爱,无所谓谁来做。”
她掌心轻轻落在他的心口,“可我不是……我卑劣自私。他们爱的只是皇帝的身份,而不是一无所有的我。若是没有这层身份,谁会愿意多看我一眼。”
她渴望的爱,是哪怕她是下水道的阴暗老鼠,没有好看的皮囊,只有腐烂的皮肉,偏执可怕的内里,仍然会有人爱她。
若是没有游戏里这一层体面,她一无所有时,的确就是这般普通又阴暗的下水道老鼠。
她想要的这种爱,这世间也只有血脉至亲的父母才会做到。
父母不会嫌弃自己的孩子普通又无用,只会喜欢孩子过得开心就好。
可惜她的父母并非这样。
男人的情爱又太过廉价易变。
唯有沈眠云……也只有他证明过真心。
可这远远不够。
“爱你皇帝的身份?你阿兄地下有知,只怕化作厉鬼也得缠着你。”沈玠拭去她眼尾泪珠,终究叹息,“罢了……我只要你每日开心些,就够了。”
姜嫄眼睫轻颤,眸中闪过诧异,“你……不逼我我做个好皇帝了?”
沈玠抚过她的发顶,“我何时又真正逼你做个明君,在这位置上,能平安度日已是难得,我只求你别做个……暴君。”
他最后二字咬得极重,意有所指。
姜嫄见沈玠阻拦她不免心情阴郁。
她去不去开战是一回事,可不被人支持,反倒被阻拦又是另一回事。
在她病态的思考逻辑里,爱她就应该顺从她做任何事情,哪怕她当个灭世反派,被千夫所指,也要有个人毫无理由爱她,陪着她。
言情小说里灭世男主角和女主不都是这么演的。
怎么到她这不行了。
姜嫄不想争吵,正欲搪塞过去,却又听他问道,“陆昭是不是已经不在这暗室之中?我虎符已经交给了你,他是去练兵了吗?”
“这仗打不得,若是真要开战,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沈玠声音带着寒意。
“可我偏要吞了靖国。”姜嫄微红的唇勾起,眼底燃着灼灼火光,像是只蓄势待发的豹。
沈玠指节攥紧,“此事得从长计议。”
“到底还要多久?”姜嫄压抑住心底的烦躁,耐着性子问。
沈玠平静回答,“打仗哪里有那么容易,最少三年。”
“太久了,我不想等。”她惊呼一声。
沈玠眉眼一沉,正要开口。
姜嫄桃花眸倏然弯起,眼波流转,话锋一转,“那……我想成亲嫁人。”
“什么?”沈玠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身体僵住,“你不是已经成了婚,你夫婿此刻就坐在外间。”
“那不一样。”姜嫄轻哼,漫不经心拨弄腕间镯子,“他顶多算入赘。”
她这句话说完,抬起眼看向沈玠,笑得天真,“这次我要嫁出去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你想嫁给谁?“沈玠声音陡然冷冽。
“……靖国皇帝李晔。”她眨着眼,像个讨糖吃的孩子,说出口却是惊世骇俗的话语。
沈玠心头一梗,怒极反笑,“你拿什么身份嫁?”
“肯定是无依无靠的孤女身份嫁他,他可别想占我分毫便宜。”姜嫄懒倦地倚靠在他怀中,似是与他在话家常。
这平平无奇的对话间,每句话都叫沈玠呕心得很。
这么荒唐离谱的事,也就姜嫄敢这样说,这样想。
姜嫄不紧不慢诉说着自己的计划,“等我嫁过去再给他下个药,让他生个孩子随我姓,届时再杀了他,到时候靖国不就姓姜了。”
她本来是在存心气沈玠,但却越说越觉得有趣好玩。
沈玠眼底翻涌着怒意,“荒唐!你见过李晔吗?了解李晔吗?就想嫁给他。”
她凑近他耳畔,温热的气息轻轻落在他紧绷的下颔,“我听闻他生得极好,年少有为,后宫空悬,不知是多少闺秀的梦中情郎。”
他猛地攥住她的手腕,力道重得要捏碎她的骨头,“两国虽然已经议和,但李晔吃了败仗,恨不得将你挫骨扬灰,你看上谁不好,非要往火坑里跳?”
“好日子不过,上赶着去受罪,他那般城府,岂会乖乖任由你随意摆布?”他声音里压抑着滔天怒火。
“我不管,我就要他!”
姜嫄狠狠甩开了他的手,故意不提李晔和她有私情一事。
她因着他刚才阻拦她,而迁怒于他,仇视于他。
姜嫄此刻满心都是对沈玠的怨恨。
她那双潋滟的桃花眸含着偏执的泪水,赤足踩在冰冷的地面,像是只可怜的小兽,“靖国我要,李晔我也要,你不让我开战,那就别管我嫁人!”
谢衔玉听到争执声,匆匆走进来,看到姜嫄在无声地抽泣,心尖顿时一颤。
他连忙拿过绣鞋为她穿上,将她单薄的身子搂进怀中,“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吵起来了,乖乖……别哭了。”
“你们都不爱我!你们对我一点都不好!”姜嫄抽噎着推开了他,“我不要在待在这了,我要去嫁人过好日子!”
沈玠面色阴沉得可怕,修炼的几年的道心在她三言两语间分崩离析,“她要跑去靖国嫁人。”
沈谨这些年竟是受这般的磋磨。
他咬了咬牙根,实在是管不住,厉声对谢衔玉道,“你是她夫君,就该好好劝劝她!”
“嫁人?嫁给谁?”谢衔玉声音发紧。
姜嫄恶狠狠推开了他,眼泪掉得更凶,“不要你管,你们都是一伙的!”
“好!”沈玠脾气再也压不住,脸色铁青,“不要我管,那你走吧!你要嫁人我不拦你,从今以后宫里就没你这号人!”
“走就走!”姜嫄胡乱套好外衫,抓起包袱就开始收拾细软,各种金银首饰,珠钗玉镯被她一股脑塞进包袱里。
“将东西放下。”沈玠冷声,“既不做这皇帝,那这些就不属于你,这里的东西一样不许带走。”
姜嫄猛地将包袱一甩,金银珠宝哗啦洒了满地,“不要就不要!谁稀罕!”
她悄悄摸了摸袖中的纸片,确认无误杏云的户籍证明还在,头也不回,怒气冲冲地冲了出去。
“嫄儿。”谢衔玉追上来拽住她的衣角。
姜嫄转过身瞪着他,眼眶还泛着红,苍白的脸颊挂着泪痕,“怎么了?我走了你就以后自由了,你应该开心死了吧。”
谢衔玉眉头紧蹙,将个沉甸甸的荷包塞进了她手里,“让伏隐跟着你,应没什么大碍……”
他声音发哑,“玩够了……记得回家。”
“假惺惺!”姜嫄嘴上骂着,却将荷包攥得很紧。
她转过身恶狠狠擦了把脸颊泪水,快步朝着宫道走去,无视着路两旁跪下来的宫人。
该死的沈玠。
阻拦她就算了,还当着谢衔玉的面凶她。
她才不要回来。
别的穿越女都混得风声水起,她凭什么不能混得更好,迟早有一天拿下靖国,要回来打沈玠的脸!
谢衔玉目送姜嫄身影渐渐远去,转过身却看到追出来的沈玠。
“父皇不必忧心,她身上钱银不多,过几日钱花完了就会回来。”
这话说的熟稔,毕竟姜嫄与沈谨也是时不时争吵,吵完她就赌气离家出走。
谢衔玉说完,忽然觉得胃部翻涌,有些许作呕感。
他蹙起眉头,如玉的面容更显苍白,但因着忧虑姜嫄,暂且压下了这突如其来的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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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终于可以开始换个人折磨了[笑哭]

南风茶楼茶香缭绕,杏云端着漆木茶盘轻手轻脚地走来,将一盏刚沏好的清茶奉上。
“陛下,刚才您说带了要紧东西予我?”她声音压得极低,时不时瞟着房门。
姜嫄端着茶盏吹开了茶沫,垂眸抿了口热茶,神色从容。
她见杏云这风声鹤唳的样子,忍不住住轻笑,“别唤我陛下,唤我元娘就好,在宫外我只是商妇元禾。”
“是……元娘。”杏云既害怕有人认出这是当朝天子,又担忧自己失礼冒犯,坐姿僵硬得如同块木头。
姜嫄从袖中取出折得方正的纸笺,递给了杏云,轻叹一声,“答应过你的,我可不会忘。”
她出宫后金饰珠宝都没能带,只偷偷将杏云的户籍证明带来出来。
在大昭参加科举,需要官府仔细核查家世,毫无可疑之处,携着户籍证明才能参选。
杏云盯着那张纸上的鲜红官印,起先是愣了一下,眼泪顿时涌出。
她猛然起身,膝盖磕在桌案撞出一声闷响,就要下跪。
姜嫄连忙拦住她,“快别跪,若是被人瞧见就不好了。”
“我……元娘……”杏云哽咽说不出话,紧紧攥着那张纸,“我这辈子都会记得元娘的恩情!”
姜嫄望着杏云泛红的眼,伸手抚过了她的脸颊,“你在哭?”
她从不是不求回报的人。
姜嫄轻轻捧住她的脸,极温柔地抹去她脸颊的泪水。
她声音轻得像叹息,“杏云……你要记得你说的话,要一辈子喜欢我,做我的朋友呀。”
紧闭的房门蓦然被推开,发出吱呀“一声的声响。
“大白日的,怎么关着门?”
李晔迈步进来,朱袍衣袂翻飞,银发如雪。
他目光落在杏云跪在姜嫄身前的姿势,微不可查皱了下眉。
杏云连忙藏好户籍证明,站起身,冲着李晔行了个礼,“回主子的话,奴才刚刚奉茶时候眼睛里进了飞虫,元娘子正帮着奴才吹呢。”
李晔正欲再问,就听到姜嫄软软地唤了声,“李公子”。
他顿时忘了要追问的话,对杏云摆了摆手,“下去吧,记着你的身份,莫要逾矩。”
李晔方才在门外,正好听见了姜嫄最后那句呢喃低语。
杏云垂首缓缓退出去,将门带上。
李晔落坐于姜嫄对面,执起茶壶,又替她倒了盏茶。
茶汤落入茶盏,茶雾朦脓,李晔眼角泪痣如血,静静看着姜嫄,声音如玉石相碰,“元娘来此,怎么不知会我一声?”
姜嫄却没有答他的话,缓缓端起了茶盏,望着清亮茶汤里的倒影,心底却不大愉悦。
她对杏云生出些许占有欲。
只允许朋友眼底心底只有她一人,再也没有别人。
不然姜嫄会忍不住嫉妒吃醋。
虽然这根本无关乎情爱。
她声音闷闷的,有几分委屈,“方才你与杏云说话……离她好近……”
李晔端着茶盏的手一顿,他明明站得很远,哪里离得近了。
但他面对着姜嫄,与失智也没什么区别。
李晔哪怕心底不赞同这无端的指控,但又见她抿着唇,开始落泪,让他瞬间方寸大乱,“元娘,方才是我疏忽了,没有避嫌,以后再也不会如此。”
这话说得极郑重。
姜嫄这才抬眼看他,眉眼氤氲在茶雾之中,“可你并不像是真心认错,你是不是心底觉得我在无理取闹?既如此说什么非我不娶,我今日不该来这的……”
她说着说着,低垂下了头,肩膀微微颤着,哭得伤心的样子。
李晔被她一哭,心绪凌乱,端着的热茶没拿稳,泼了自己一身。
他顾不得自己,急忙忙顷身为她擦泪,“刚才都是我的错,要打要杀都行,哭多了伤眼睛,你要我如何我就如何。”
姜嫄对他方才敲打杏云的行为很不满意。
眼下李晔主动上赶着,她自然要故意折磨他,“我要你今生今世,除我之外,再不许与任何女子说话。”
李晔呼吸一滞。他培养的细作死士一堆,其中不乏女子……
但姜嫄神色越来越冷,“你不愿意?还是你以后还想娶别人?说什么此生唯我一人都是诓我的?你根本就不爱我!”
最后这句姜嫄习以为常的指控,第一次砸向了李晔,砸得他反应不及,愣在了原地。
李晔久居高位,无人敢忤逆他,都是周围人做小伏低捧着他。
这下被姜嫄接二连三指责,心底总归有些不适。
姜嫄见他开始沉默,心底不免冷笑。
这段日子她也去多多少少查了李晔。
李晔是个权欲极重的人,最为难以容忍旁人忤逆他,他心狠手辣,动不动将违逆他的臣子抄家灭族,将与他争权的皇弟制成人彘……
相较于沈氏父子无心权欲,李晔无疑是个合格的政治机器。
这种人怎么可能会有感情呢。
可此刻李晔却捉住她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心口,让她感受到他急促的心跳,“怎么会不爱你?若是不爱你,这里怎么会跳得那么快,又怎会几天不见你,就觉着自己像是生了一场重病。”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手指,“我答应你就是了,以后若有要事,就让玄霖代为通传。”
玄霖是他近身护卫。
“你真的很喜欢我吗?可我们才见过几面而已。”姜嫄怔怔地望着他,喃喃低语,却还是不信他。
若是太过廉价的情话和感情,她才不想要。
“元娘,如何你才会信我?”
李晔根本难以解释,就连他自己都不清不楚,怎么莫名奇妙就喜欢上了。
就像是前世就深种在心底。
就好像他整个生命的存在,就是为了与她相遇,再而爱她。
他也不知底线在哪,又有何种程度的爱。
李晔只知道想长久与她厮守,见到她就很高兴,其余再也没别的。
姜嫄沉默了一会,乌黑的眸紧盯着他,“在说爱我之前,可否先把你的真实身份告诉我。我知道你并非普通商人,如果连坦诚相待都做不到,又何谈相爱呢。”
李晔身形一僵,不知她如何看出来的,又不知他哪里露了破绽。
毕竟他身处敌国太过危险,他本想回靖国彻底安全后,再告诉她真实身份。
“我并不知你的真实身份,只是看你气度不凡,来这里许久也没见你采购贩卖过什么,看着并不像个商人。”
姜嫄说完这句话,失落地望向窗外,“看来你并不信我,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可说的。”
李晔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将自己的身价性命,交付于刚见三四面的女子手中。
可还是不甘心,想就这样赌一把。
他喉结微动,“我并非有意瞒你,只是性命攸关,不得不瞒,我本名……李晔,家在靖国,不是商人,而是……”
姜嫄打断了李晔的话,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他,“李晔?这不是靖国皇帝的名字吗?所以你是敌国的皇帝?所以……你说的娶我,是让我当皇后,还是当妃子,还是当宫女?”
李晔不假思索,“自然是皇后。”
“皇后?”她冷笑,“也不过是笼中鸟而已,你想废弃了就废弃。”
“笼中鸟?”
李晔微微一怔,像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在他过往的认知里,皇后之位就已经是世间女子所能触及的至尊。
这世上最有权势的女子,难道不就是皇后吗?母后在他和青霭八九岁时就走了,后宫里许多嫔妃争得头破血流,就是为了能坐上那个位置。
可为何元禾却没有半点心动,还说是囚禁鸟雀的笼子。
李晔久久无言。
姜嫄早已看透了李晔这个人。
他表面伪装得再好,其实骨子里还是个封建时代的男人。
李晔能给出最尊贵之物,也不过如此个看似华贵的金丝笼罢了,更从未想过她是否愿意自折羽翼,去做他的附属品。
李晔这样的人,届时跪在两国使臣前,捧着玉玺给她必然很有趣吧。
她不愿再折磨他了,话音一转,带着几分恶意和戏谑,“若想真的证明你爱我,那你跪下来,学几声狗叫。”

“你说什么?”李晔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他仿佛没听清姜嫄说什么一般,定定地看着她。
“我要你给我下跪,学狗叫。”姜嫄慢悠悠端起茶盏,轻轻咬着字,语气轻快。
李晔下意识蹙眉,张了张口,那句“胡闹”在舌尖滚了个来回,又咽了回去,最后化为轻坦一声,“元娘,这怎么能行。”
他不知为什么。
本来天真单纯的元禾,今日好像变了个人,变得阴晴不定。
“怎么不行?还是你根本不愿意?”姜嫄的心情本就不大畅快,又见李晔这番不情不愿的模样,强忍着将茶盏砸他身上的冲动。
“元娘,这实在不合规矩。”李晔自然是不愿意。
她“蹭”得一下站了起来,掀翻了桌案,茶具“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你嘴上说着爱我,其实也不过如此,不过送我两根簪子就想着要娶我?这么廉价的爱也就打发阿猫阿狗算了。”
姜嫄眼眶泛红,却没有落泪,将茶具砸地上后,心情舒缓了不少。
李晔望着满地的狼藉,面色沉沉,心情颇为复杂。
眼前的元娘依然是那张芙蓉面,可眼角眉梢却透着股陌生的戾气。
他的理智告诉他该停止这场闹剧,在没有彻底沦陷之前,赶紧远离于她。
他受的教育一直是娶妻娶贤,妻子该听话懂事,端方贤淑,两方相敬为宾,彼此恩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姜嫄今日的种种表现,都在无理取闹,俨然不适合当个国母。
可当她气鼓鼓地摔门而去,他的腿先于理智追了上去,声音慌乱,“元娘,你这是要去哪里?”
姜嫄不回头,也不理会他。
“元娘!”
这打砸的声音引来了杏云和三娘赶至廊下,正巧撞到素来威仪的李晔银发散乱,衣袍上洇开了茶水,急匆匆追着姜嫄。
杏云没忍住“噗嗤”笑了出声,低声道,“三娘,没想到元娘那么厉害,李晔哪有半点往日的威风。”
三娘以帕子掩唇轻咳一声,声音轻柔,“别看了,当心李晔瞧见扒了你的皮,快去屋里打扫干净。”
杏云倚在门框上,闻言柳眉挑起,满眼写着快意,“若是能天天见着李晔如此,元娘就是将这南风馆砸烂了我也乐意收拾。”
杏云也是恨毒了李晔。
她与三娘身为李晔培养的细作,这些年不知吃了多少苦头。
李晔从来不把人当人看,把人推进斗兽场,叫人互相残杀,只有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成为一把好刀,为靖国卖命。
杏云和三娘是百人中仅剩的两人,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那样的噩梦再也不想回忆。
南风茶楼前的老槐树飘落零星的落花,姜嫄停下了脚步,细碎的花瓣落在肩头。
她伸手接住一朵残花,忆起了往昔,喃喃低语,“槐花饼很好吃的,可惜了这一地的槐花。”
李晔听到了这句低语,正要开口,却见她已经抬脚踏入了长街。
南风馆本就地处繁华热闹的地带,姜嫄漫无目的地走,很快就走到了一处集市。
神都城街道上的喧嚣扑面而来,无论何时都是热热闹闹的,来回的百姓络绎不绝。
街边小贩叫嚷着来客,货郎摇着拨浪鼓,娘子的吆喝新出炉的包子,街头卖艺人周围围着一圈圈人喝彩声震聋欲耳,蒸糕的甜香飘散在空气里,一派生机勃勃。
姜嫄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尽量往人少处挪,步履匆匆,神情冷淡。
她畏惧于寂寞,却也更习惯独处,与男人相处也多是枕榻上的事,交谈两三句也不离“你不爱我”“你去死”,甚少交心。
每次出宫她也大多直奔南风馆和甜水巷,别的地方她很少踏足,也基本不会踏足。
这集市的热闹与她无关,她穿梭在人群中,宛若无家可归的游魂,独自飘荡着。
李晔远远看着她孤寂的背影,心头酸涩的滋味更重,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没有离开。
转过街角,忽见一个竹笼堆在墙角,卖猫的老妪唤住她,“姑娘,这小猫崽子多漂亮,姑娘想买一只嘛?”
狭小的笼子里关着的几只小奶猫正在吃奶,母猫瘦骨嶙峋,病恹恹地躺着。
姜嫄蹲下身,罗裙逶迤于地,“好可怜。”
她盯着笼子里的小猫,手指刚碰到笼子,母猫突然弓起脊背,发出嘶哑的哈气。
“你都这么可怜快要病死了,还护着自己的孩子,若是我就该把这些讨命鬼都我掐死了事。”
姜嫄面无表情地说着阴狠的恶毒话语,听得一旁的老妪心惊肉跳的。
这姑娘生得雪肤乌发,眉眼却淬着阴森,比城隍庙里的白无常还要让人瘆得慌。
李晔远远见着笼子里的猫,脚步顿住,犹豫着没有上前。
他身中寒毒,自幼身子骨弱,母后在他幼时也养过猫,只是他每回跟母后请安碰见猫,他就会浑身起红疹,喘不过气。
久而久之,母后就不让他去请安了,也不大召见他。
母后更喜欢身子骨健壮,又讨人喜欢的李青霭。
而非病殃殃,性子阴沉不讨喜的他。
他恍惚间看见了幼时的自己,母后抱着雪团似的猫逗弄青霭,而他被罚跪在殿外咳得撕心裂肺,皮肤上爬满了红色疹子,也没能多换母亲一眼的垂怜。
姜嫄掏出一块碎银递给了老妪。
这几只猫顶多值几十个铜板,她却大方拿出个碎银。
老妪穿着破破烂烂的,盯着可抵数月口粮的银钱,可犹豫了片刻却没有接,反倒将笼子朝身后藏了藏,“这位娘子,这猫我不卖了,这猫本身我自己养着捉老鼠的,可它下了崽我实在是养不起,想给它找个有缘人……娘子恕罪,这猫不卖了。”
她本就是生得一副苍白的模样,不笑着时,漆黑的眸就盯着人心底生寒,半点没有寻常女子温柔如水的模样,外加方才说的那段话,怎么着也不像是个好人。
老妪只怕她真的将猫崽子都掐死。
姜嫄怔住,春阳透过绿叶缝隙坠在她乌睫上,几滴泪珠从眼角滚落,阴冷气质略微消退。
李晔心头一紧,连忙上前,也拿出块银锭,“老人家,这窝猫我要了。”
老妪打量了李晔片刻,见李晔一身华贵衣袍,姿容出众,好看是好看,却又少了活人气。
她避开了他,而是将笼子推向姜嫄,“罢了,姑娘,我瞧着你孤单,还愿意为这猫落泪,方才是老婆子眼拙了,将它们带走吧。”
姜嫄猛然抬头,泪水悬在下颔,“为何不卖给他,而是卖给我?”
“这位郎君瞧着就是金玉堆养出来的贵人,哪里懂得疼惜微末生灵?倒是姑娘你,瞧着就是土地里养出的女儿,骨子里留着泥土气,只是心事太重了些,遮掩了灵气。夜里有这些崽子陪入睡,或许可以睡得安稳些。”老妪说完这句,卷起铺盖,没入了人群之中。
姜嫄抱着笼子里的猫,久久地蹲在原地。
她低着头看着怀里的猫,没有再落泪,阳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为何她说你是土地里养出的女儿,骨子里染着泥土气?”李晔不解道,在他查到的元娘卷宗,她分明是商人之女。
“我确实是在泥地里长大的。”她蹲在街角,晒着太阳,不知怎么的就吐露了一些话,“我的家乡有层层叠叠的山峦,满山遍野的稻田,春来插秧时我最喜赤着脚踩在水田里,秋日大片金黄的麦浪在山野翻涌。”
姜嫄声音轻了些,“后来那片土地死了,我也回不去自己唯一的家了。”
李晔听着,不理解她话中含义,却在她含泪的眸中理解了某种共通的孤独,心中还是跟着触动。
只是他离猫略微近了些,那病症隐隐又要发作,喉头发紧,开始喘不出气,却强忍着不适。
“我这几日无家可归,你可能收留我……还有这几只小猫?”
话音未落,姜嫄立即想起李晔不愿意下跪的事情,脸色又阴郁了些许,“你肯定不愿意,只当我没说就是了。”
李晔却急急将笼子接到了自己怀中,呼吸越发急促,又将笼子抱得更紧道,“怎么会不愿意,正好我一个人住觉得孤单,还能有人相伴,我也很喜欢养这些小生灵。”
这话才说完,一阵天旋地转,他彻底喘不过气了,踉跄着跪倒在地,脖颈爬满了骇人的红疹。
他也看到姜嫄眼睛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李晔生出些许窘迫,他猜着她定然看见了他丑陋的样子,在心上人面前这实在是难堪。
“……你对猫毛过敏吗?这你还抱着猫?”姜嫄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过敏是何意?不过我见着猫的确会生病……”
李晔其实是讨厌猫的,关于童年的记忆里,只要有猫都没什么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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