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松开了钳制她的手,高大的身影将姜嫄完全笼罩,“姜小姐说的是。既然谈合约,我自然会履行我该承担的一切。”
徐砚寒低声道:“那姜小姐是不是也该……完成你的任务。”
“我可不是出尔反尔不讲信用的人。”
姜嫄转身倚在了窗前的软榻上,沐浴在暖烘烘的阳光下,阳光为她镀了层金边,“那你说说吧,我到底要做些什么?”
徐砚寒凝视着她流泻在肩头的乌发,“这个世界游戏系统虽然出bug了,但我们正在修复勉强能用。只要你在限定时间内打通主线,游戏结束,你自然而然可以从游戏出去。”
相反,随着时间流逝,姜嫄的精神体与这个世界融合越深,系统也会逐步失去控制,直到这里变成一个封闭真实的世界。
“哦,主线任务,政绩值达到一万,国家安定繁荣度达到五千是吧?”姜嫄单手托着腮,望着窗外落花,轻轻叹了声气。
“你倒是能记得,真是不容易。”徐砚寒语气有些阴阳怪气。
他说完脸颊上火辣辣的疼提醒了他,让他下意识看向姜嫄。
好在姜嫄正专心摆弄花枝,并没有很在意他。
“当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可是我好累啊,只想休息唉。”姜嫄俯趴在窗沿边,伸手拽着探入窗边的花枝。
徐砚寒下意识想嘲讽,但他因为刚才那巴掌,又强行忍了忍。
他努力缓和着语气,“哪有那么累,有付出才有回报。”
姜嫄指尖一顿,声音轻得像是缥缈的雾气,“有付出就有回报?是吗?”
她眯眼望着外头刺目的太阳,对徐砚寒的话不以为然。
“我好不容易从第十城的乡下考上中心城的A类大学,结果生病被关进了疗养院。毕业后发现我辛辛苦苦考取的学历,只能让我勉强饿不死。”她轻笑一声,“我工作付出的劳动,可能……最后都成了你们这些人的回报吧。”
徐砚寒皱了皱眉,对姜嫄满腔的负能量实在不能理解。
若是在OEON,这样的员工,他可以将人辞退。
但面前这个倒地不起的并非他的下属,徐砚寒甚至连斥责她都不行,他只能压下不耐,“等你出去后,我可以保证让你躺平一辈子。”
徐砚寒这样说着,见她还是不为所动。
他咬牙道:“……行了,不要你做什么,你老实呆着别阻拦我就行了,我帮你批奏折行了吧。”
他并非这个世界中人,只是个隐形人,系统也检测不到他,政绩自然都会归功于姜嫄。
姜嫄眼睛倏然亮了,“真的?”
她像是立即恢复了生气,表情也变得生动起来,“行啊,我不阻拦你。”
徐砚寒后知后觉,他是不是上了某人的当。
“但你明天必须上朝,这个我代替不了你。”他后槽牙咬得发酸。
话音未落,就看到姜嫄又低头开始揪花瓣,兴致缺缺,对他也是爱搭不理的。
徐砚寒也懒得理她,被她扇了一巴掌心中尚且有气,只想随意找了个地方自己先待着。
他刚要转身,就听到她幽幽道:“你不许走。”
“不是说要时时刻刻缠着我吗?所以你不许走。”姜嫄苍白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漆黑的眼珠子里浮出些许狡黠。
徐砚寒望着她阳光下近乎透明的脸,回忆起自己是说过这种话,认命地叹了口气,“我不走。”
夜幕低垂,烛火摇晃。
徐砚寒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腹部的伤口隐隐作痛,“我现在能走了吗?”
他还要回去一趟处理工作。
可姜嫄却摇了摇头。
自从挨了一巴掌后,徐砚寒收敛了很多,说话明显没那么难听了。
若是之前他定然会刻薄地问她,难道她和别的男人做/爱也要让他旁观吗?
现在徐砚寒却只是疲惫地问,“你准备什么时候让我走?”
姜嫄懒倦地倚在龙床上,手指缠绕着发梢,思索了片刻,“等我睡着。”
她指了指屏风后矮榻,“你要是实在困,可以去那睡,我吩咐过了,今晚不会有人来。”
“行。”徐砚寒已然没脾气,认命地走向矮榻。
他想着姜嫄应该会很快入睡。
可事实并非如此。
姜嫄每隔片刻就要反复确认他的存在。
这般折腾到后半夜,徐砚寒的耐心即将告罄。
忽然“吱呀”一声。
殿门被缓缓推开。
一位身着薄纱的貌美侍从蹑手蹑脚进来,路过过时带起一阵甜腻的香风。
徐砚寒昏昏沉沉地躺在屏风后,一时也没反应过来这是做什么。
直到床幔内传来暧昧的声响。
“陛下……今夜由侍身伺候陛下可好?”
那可以放柔的声音,让徐砚寒胃部有些许不适。
再之后随着床榻的晃动,侍从的口申口今越发露/骨。
“陛下……嗯……陛下……侍舌忝得陛下舒爽吗?”
床榻上的美貌侍从声音叫得越发刺耳。
侍从是宫里最低贱的身份,宫女尚且可以往上爬甚至为官,太监可以得到男妃重用。
侍从大多生得俊俏,被男妃忌惮,除了老死宫中,唯一的出路只有爬上皇帝的龙榻。
上个月姜嫄才封了位侍从为更衣,惹得无数侍从羡慕。
这位侍从也实在眼红,特意趁着今日,买通了当值的太监,偷偷来爬床想着一步登天。
“陛下……陛下坐侍身的脸上可好?侍身原意做您的溺器……”
徐砚寒实在难以忍受,想要离开这里,忽然传来姜嫄破碎的呓语。
“……你爱我吗?”她的声音像浸在冷水中,带着病态的颤抖。
“侍身、侍身自然爱慕陛下……”年轻的男声惶恐地回答。
“爱我?”姜嫄蓦然轻笑,笑声听着人无端脊背发凉,“怎么证明?”
“侍身愿意为陛下付出一切……”
“付出一切?包括为我去死吗?”姜嫄柔软的声音带着诱哄。
死一般的沉默。
“是……侍身愿意。”侍从的声音开始发抖。
“为什么不敢看我?”姜嫄的声音染着些许蜜糖般的甜腻,“……你不爱我,为什么要和我上床?你骗我……你骗我……”最后几个字已经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尖叫。
“陛下……”
侍从的惨叫声戛然而止。
徐砚寒立即走出屏风,闻到扑面而来的血腥味。
冰冷的月光似乎能割破皮肉,也照见了床榻上赤/衤果的姜嫄。
她披散着的长发沾着血迹,苍白的皮肤上蜿蜒着刺目的血痕,像是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她听到声响茫然地仰起头看向徐砚寒,一双空洞洞的眼眸,就像是恐怖片里某种死不瞑目的女鬼。
而那个爬床的侍从倒在地上,睁大的眼睛里还凝固着惊恐,脖颈处的伤口的不断地喷着鲜血,应是动脉应该生生割开了,瞬间在地面上铺成了猩红的湖泊。
一把短刀静静地躺在血泊中,折射出寒凉的光芒。
“姜嫄。”徐砚寒声音发紧。
她闻声缓缓抬头,沾着血的睫毛轻轻颤了颤,鲜红的唇角绽出孩童般天真的笑,“别害怕,我没事的,麻烦你帮我处理一下尸体。”
姜嫄这样说着,眼眶突然滚下眼泪,可怜极了,“真的好可怕啊,今晚要做噩梦了,徐砚寒……我害怕……”
徐砚寒扯过榻边的外袍,动作生硬地扔在姜嫄身上。
“先把衣服穿上。”他别开视线,语气冷硬。
姜嫄没有理会他,蜷缩在角落,自顾自掉着眼泪,她盯着指尖凝结的血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好脏啊。”
徐砚寒目光扫过血泊里躺着的侍从,“用短刀割喉,你倒是为他选了个最脏的死法。”
“说的你好像很懂一样。”姜嫄轻哼一声。
他突然俯身捡起地上那把染血的短刀。
“看好了,从这里斜着刺入就不会喷血,而且一到毙命。”徐砚寒声音平静,用刀尖在尸体脖颈比划,似是真的在认真教她如何杀人。
两人间隔着满地狼藉,侍从死不瞑目的尸体在月光下格外可怖。
姜嫄默默裹紧了身上的外袍,手指微微发抖,“徐砚寒,你可真是个变态。”
“变态?”徐砚寒嗤笑着将短刀在指间转了个花,“姜嫄,先照照镜子吧,再倒打一耙说我是变态,至少我没有杀人取乐的癖好。”
姜嫄盯了他半晌,擦掉脸颊上的泪水,“我没有杀人取乐,我只是单纯觉得……不爱我的人都该去死……”
她这句话说完,看到徐砚寒明显愣了一下。
姜嫄噗嗤笑出声,眼眸弯弯,语气轻快,“我骗你的,这个世上不爱我的人那么多,难道我要全杀了吗?”
徐砚寒扯了扯唇,却笑不出。
他莫名觉得方才姜嫄说的是真心话。
“这个世界因你而生,你就算真的要杀,也不会来道天雷把你劈死,不过有没有人替天行道杀了你可就不一定了。”
姜嫄赤着脚踩在了冰冷的地砖,仰着头看他,“我若是真如此,你会杀了我吗?”
“别人死活,关我何事。你要是彻底死在了这……反正你还有父母,我会找你父母索赔,让你父母倾家荡产也不是不行。”徐砚寒用帕子擦拭掉短刀上的血迹,将刀递给了姜嫄。
姜嫄接过短刀,“死?我还会死吗?你上次不是说我死亡,只会回到游戏开局?”
徐砚寒没料到姜嫄这么敏锐,他神色未变,随口敷衍过去,“没有什么真的永生,谁知道你循环个几次,就会迎来真的死亡。”
“我若是真死了,你去找我父母索赔,那我倒要谢谢你为我报仇。他们的死活,与我何干?”姜嫄将短刀重新藏在枕下。
当皇帝常常会遭遇刺杀,姜嫄已经养成了枕边藏刀的习惯。
“我若是你,就不该一刀解决了这个侍从,而是当众处以极刑,让宫人们都看看,随意放人进来的下场。”徐砚寒站在阴影中,冷冷说道。
姜嫄背对着他,语气轻柔,“这也太残忍了,我可不是这种的人。”
能进她寝殿的本就是在璇玑阁伺候的侍从,无非是突然萌生了爬床的心思。
她朝着汤池走去,“这尸体你不必处理了,你一个隐形人拖着尸体再把人给吓着,还以为闹鬼了。”
璇玑阁的宫人听见动静后,早就战战兢兢地在门外侯着。
宫人听到传唤,立即低着头进来收拾残局。
姜嫄脚步顿住,声音飘忽,“你现在可以走了,但明早睁眼时……我要看见你。
第二日拂晓。
姜嫄是被一阵压抑的惨叫声惊醒。
那叫声并不大,宛若被人扼住了喉咙,断断续续的,但她向来睡得轻,稍微有些动静都能惊醒她。
她睁开眼,看见徐砚寒正倚在窗边,指尖把玩着一枚白玉棋子。
“你醒了?”徐砚寒头也没回,“外面正热闹,你那位好夫君可比你狠多了。”
“外面在闹什么?青骊她们呢?”姜嫄撑起身子,锦被滑落至腰间,哑声问。
徐砚寒闻言转过头,他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在晨光下,像是极漂亮的玻璃珠子。
“昨晚那个被贿赂的太监,正在被处以割肉之刑,你宫里的宫人必须在场围观。”
所谓割肉之刑,就是字面意思,用极锋利的刀将人体身上的皮肉一层层片开。
这种刑罚对下刀功夫要求极高,要在最大限度内防止人出血过多死去,要时不时灌参汤吊着口气,直到割到骨头架子,还能留口气没死。
话音未落,门被轻轻推开,谢衔玉踏着满室晨光走来,他今日只用了根玉簪挽起墨发,绣着竹青纹的衣袍,依旧是极温和如玉的模样。
他袖见檀香浮动,伸手将姜嫄揽入怀中时,腕间佛珠擦过她脸颊,温柔如夜雨。
“外面是什么声音?”姜嫄懒倦地倚在他怀中。
“小嫄儿,被吵醒了?不过是些不懂事的在挨板子。”谢衔玉轻抚她的脊背,语气柔和得像是在哄孩童入睡。
明明满宫都知姜嫄杀了人,谢衔玉仍旧固执地将脏污的事物挡在她面前。
璇玑阁的宫人散漫,侍从们一天到晚想着如何爬上皇帝的龙榻,也确实需要整治一番。
姜嫄倚在谢衔玉肩头,看着她名义上的丈夫,终究没有追问。
经过上回她生病,他喂了她药,两人关系其实缓和了许多。
虽然还是没有同床共枕过,但不管彼此内心怎么想,表面的平和还在。
姜嫄昨夜杀了人,心神动荡,也没有力气说话。
谢衔玉怀抱太过温暖,姜嫄几欲昏昏欲睡。
如若不是徐砚寒的眼神太过灼人。
“……我想上朝。”
姜嫄说出这几个字时,竟有种陌生感。
谢衔玉也怔了一下,随即眼底闪过些许暗色,试探地问:“上朝?”
“嗯,我要上朝。”姜嫄语气极其笃定,“今日非去不可。”
谢衔玉望着她苍白的脸,温声道:“那臣下伺候陛下穿朝服可好?”
“朝服太重了,好累人。”姜嫄顺势揽着谢衔玉的脖颈,“随便穿件常服就好。”
谢衔玉服侍着姜嫄穿了件绣着龙纹的月白常服,绾成凌云髻的发髻只簪了根金簪。
当目送御辇离开璇玑阁后,谢衔玉仍旧站在朱漆廊下。
春风卷起他腰间悬着的玉佩,衣衫随风猎猎作响,他眸底暗色越来越沉。
谢衔玉太过了解姜嫄,知道她不喜欢处理朝政。
为何突然转变了性子。
还是哪个男人哄得她……
谢衔玉只要想到此,脸上的温和几乎维持不住。
“皇后,清宣殿那些事,还需要替虞贵君瞒着吗?”
太监站在谢衔玉身后,毕恭毕敬,低声询问。
“瞒,自然瞒着,现在他不过杀些无关紧要的人,陛下知道也不会处置了他,等他再疯魔些,让他们互相厮杀才好。”
谢衔玉垂眸,抬手接过落花,神色平静地盯着枝头上飞起的鸟雀。
金銮殿群臣跪过皇帝。
姜嫄视线扫过裴怀远,落在他朱红官袍下被玉带勒出微隆的弧度,不禁蹙了蹙眉,终是记得打开屏蔽的面板。
【裴怀远孕程40%】
果然是怀孕了。
裴怀远自从与靖安侯闹掰后,就搬离了侯府,独自在一方宅院生活。
她的男人实在是多,绝大部分是记不起裴怀远的。
除非偶尔想看一下新奇的**,会去寻他。
两人这段日子,有过两三次鱼水之欢。
裴怀远感受到姜嫄的目光,没有回看她,也没有在意周围臣子时不时投向他的眼神。
前世尚且未能显怀,腹中孩子就被落了胎。
今生他发现有孕后,自然死死瞒着,没有透露半点风声,哪怕是姜嫄也没有告诉。
他既已经决定服下孕子丹,就不会在乎什么世俗眼光。
沈谨垂首立于殿中,萧萧肃肃的仙人姿态,广袖如流云垂落,掌心却攥着锦盒越攥越紧,硌得出深深红痕。
姜嫄支着下颔坐在龙椅上,听了没一会,就开始神游天外。
徐砚寒突然推了推姜嫄,“该你说话了。”
姜嫄一个激灵,看向了工部尚书。
工部尚书已经结束了讲话,等着她作出回应。
徐砚寒声音微凉,“问南州水患开仓放粮的事情。”
“允了。”姜嫄懒懒地摆手。
“就你这状态,你当初到底怎么考上a大的?”徐砚寒站在龙椅旁,忍不住压低声音。
姜嫄暗暗瞪了徐砚寒一眼,无声做口型:“十巴掌。”
徐砚寒神色陡然僵硬。
她又没想过当牛马几年,还能有朝一日穿越当皇帝。
纵使她玩得进度很快,在这里19岁就当上了皇帝。
可皇帝这种事一旦成了工作,简直是对她的一场无休止折磨。
“俞丞相何在?”姜嫄这才意识到,站在文官前排的少了个人。
金銮殿内霎时一片死寂。
“俞丞相前日被查出涉及贪墨案,已经被革职查办了,昨日在狱中自裁了。”有臣子颤着声音回道。
纵然众人心知肚明,俞丞相完全是被冤屈而死,只是因为沈谨为了排除异己,中饱私囊罢了。
但众人皆是有怒却不敢言。
姜嫄眸光一动,目光掠过沈谨玉雕般的侧脸,“散朝后,裴太傅和敦亲王留下。”
好不容易散了朝。
裴怀远跟着青骊去了偏殿。
徐砚寒扫了姜嫄一眼,也走去了偏殿中。
金銮殿空荡荡,只余下了姜嫄和沈谨,龙涎香袅袅升起。
沈谨踏上玉阶时,织金云履踩在了光影碎金之上,月白衣袍随风而动,缓缓走到姜嫄面前。
他凝视着坐在龙椅上的女子,将手中的锦盒递给了她。
沈谨呈上的锦盒里握着枚明月珠。
上次去敦亲王府,姜嫄自己说的话都快不记得了,没想到服了五石散昏昏沉沉的沈谨还记得。
“妹妹,还在生哥哥的气吗?是不是要哥哥以死谢罪,妹妹才会消气?”沈谨眼底泛着淡青倦意,肤色如冷玉般莹润,声音却清冷。
“哥哥这说的什么话,哥哥若是死了,以后谁还来为我弄来这好看的明珠。”
姜嫄把玩着明珠,姿态闲适地倚靠在龙椅上,语气中毫不掩饰对沈谨的利用。
沈谨却笑了,长睫轻颤,“只要哥哥还对妹妹有价值就好。”
姜嫄湿润的眸凝着沈谨,目光流转间,笑意愈深。
“哥哥,我打算让陆昭带兵攻打璃岛。可我手里没有虎符,让他做镇北王的下属,他那样的性子必然不愿意。”
“父皇不愿意将兵权给我,可镇北王只听父皇的话,哥哥替我劝劝父皇可好?”
姜嫄轻轻拽了拽沈谨的袖子。
沈谨垂眸看向她唇角绽出的笑容,广袖中的指节微微蜷曲。
姜嫄拽着他的力道很轻,却让她想起在幽州时,那个玉雪可爱的小团子也是这样拽着他去看油菜花田。
油菜花田里常常聚集着周围村庄的孩童,一起嬉笑着捉蝶。
七岁的姜嫄冷冷地盯着那群小孩,也不同他们一起玩耍。
沈谨低声问过她,为何不愿意去与他们玩。
她仰起头看他,甜美的笑容里带着天真的残忍,“阿兄,他们笑得可真吵,若是他们死了,是不是就安静了?”
姜嫄后来年长些,她不会再说这些话,善于隐藏自己的冷漠,装出和善的模样。
她会善待路边的小猫小狗,却依然视人命如草芥。
回忆如潮水褪去,沈谨看着眼前龙椅上百无聊赖揪着他衣袖的姑娘,她唇角含笑的模样与当初如出一辙。
“小嫄儿……”他轻叹一声,手指拂过她鬓边碎发,“父皇不是信不过你,只是……”
只是赌不起。
她现如今杀几个侍从玩玩倒也还好,若是有朝一日真走上了不归路……
沈玠能像弑父杀母那般。
对姜嫄痛下杀手吗?
“……只是什么?”
姜嫄猛地松开把玩他衣袖的手,神色骤冷。
她听出了沈谨话中的意思,他也不同意镇北王将虎符交给她。
沈谨呼吸窒住,几乎要快溺死在她的冷淡里,心也被揪得生疼。
“小嫄儿,我可以帮你去劝劝,只是上次那事……父皇就再也不许我去云台观了,不一定能成。”
姜嫄听完冷笑一声,“哥哥到底是不想劝,还是防备着我呢?亦或是……哥哥后悔了?后悔当初把这位子让给我,如今惦记着拿回去?”
沈谨听着她的诛心之言,脸色顿时苍白,愣愣地看着姜嫄,“小嫄儿……”
姜嫄蓦然站起身,衣袍扫过他的膝头,“罢了,既然阿兄为难,朕就自己去问父皇要。”
她平静地望着沈谨,语气却如淬了鸩毒,“哥哥平日里口口声声说爱我,如今看来在哥哥心里我也不过是个泄欲的玩意。”
沈谨的唇微微颤抖,想说些什么辩解,可只尝到了喉咙冒出的血气,一句话也说不出。
姜嫄忽然轻笑,“将我捧上皇位又如何,却还不是教我当个傀儡皇帝,想怎么作弄就怎么作弄。”
她凝着他泛红的眼尾,睫毛上沾着的泪珠,再也没了素日里超脱凡俗的出尘感,颤抖的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
“阿兄这副深情模样……真是让人恶心。”
她最后一句轻如飞絮,却如毒针,精准地刺痛沈谨。
姜嫄转过身时广袖翻飞,随手那颗明月珠抛向殿角。
明珠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骨碌碌地滚到阴影里。
沈谨望着她走向偏殿的身影,忽然出声,“如果我去死,你可以安心吗?”
姜嫄脚步猛然顿住,听到沈谨愿意为她去死,心底霎时涌起病态的兴奋,指甲不自觉掐进掌心。
她几乎能想象沈谨脖颈喷涌出鲜血的画面,骨子里叫嚣着去杀了他。
可案头堆积如山的折子,朝堂上喋喋不休的臣子,这些令人作呕的现实让姜嫄理智压过了情感。
她还需要沈谨。
在这个世界里,他是唯一能帮她处理这堆烂摊子的人。
谁知道徐砚寒能不能搞定这些事。
“死?沈谨,你是在威胁我吗?”
姜嫄孤身站在光影模糊里,斑驳的光点在她苍白的脸来回跳动。
她不由得低笑起来,“还是阿兄觉得你去死了,就再也没人可以威胁我的皇位了?”
沈谨脸色苍白,沉默地垂下眼帘,月白衣袍随风而动,却宛若折翅的白鹤,算是无声默认了她的质问。
“陛下,这样可以吗?”
沈谨疏冷地唤她陛下,像是在与她切割彼此间的羁绊。
姜嫄听着他疏离的话语,心底顿时堵了口气,莫名开始难过起来。
她的胸脯随着急剧的呼吸起伏,她转过身,平复心绪,眼神冷然,“哥哥不是最了解我吗?我心底想的是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吗?”
“你想让陆昭……攻打靖国。”沈谨轻声道破她的心思。
正是因为这份了解让他轻易看破她的真正意图。
她想的不是坐稳朝政,而是想去看陆昭亲手毁掉自己的母国,诛杀自己的同胞。
“哥哥不愧是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我的确是想让陆昭攻打靖国,你明明知道……为什么还要阻拦我?”
姜嫄的唇角扬起病态的弧度,泪水却如断线明珠滚落。在这模糊迷离的光影中,她那张似哭非笑的脸庞,显出几分令人恐惧的癫狂。
“哥哥,你如若爱我,不该帮我得到想要的一切吗?”她眼神痴缠,可说出的话却让人胆战心惊,“就算我是一个杀人如麻的怪物,你也应该爱我不是吗?”
沈谨的目光落在她脸颊的泪痕,像是把刀捅进了心脏,他终是迈步向前,抬手想要拭去她脸颊上的眼泪,却在被姜嫄狠狠拍开。
“滚开!”她恼怒地瞪着他,眼眶通红地后退,发髻间的金穗子来回晃动,“不要你多管闲事,你再也不是我的哥哥!”
沈谨的手悬在半空,指尖还残留着她的眼泪,“我正是因为爱你……”他声音轻得像是缥缈的雾气,却也掺杂着只有自己才能尝到的苦涩,“才不能看你万劫不复。”
但凡有些许理智的人,都会知道两国已然议和,本该彻底休战。再者大昭将士经过上次一战死伤无数,陆昭亦不可能对同族痛下杀手,此仗必败。
姜嫄闻言轻笑一声,踮起脚揽住他的脖颈,“万劫不复?败给靖国吗?贏了可以统一两国,输了届时兵临城下,反正就是一死,不过是场游戏而已。”
她鲜红的唇在他脸颊擦过,吐气如兰,“哥哥若是真疼我,就该陪我玩到底才是,还是哥哥怕了?不想陪我去死?”
沈谨凝着她眼底扭曲的快意,紧紧回抱住这个自己一手养大的姑娘,终是败下阵来,“好,阿兄陪你。”
那年幽州的雷雨夜,她蜷缩他怀里,抱住他问:“阿兄会永远陪着我吗?”
当年那个“会”字,是他一生罪孽的开端,对着自己的妹妹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而今,这一声“陪”,是注定万劫不复的终局。
过分单薄纤瘦的姑娘在他怀里仰起脸,日光在她黑白分明的眼底破碎成癫狂的光斑,像是流尽一生也流不完的眼泪。
“哥哥,既然答应了,就不许反悔……”
她知道他不会反悔的。
就像从前也是,他起初不愿对沈玠下手,可最后为了她还不是背叛了自己的亲叔叔。
从那时候开始。
他们之间的关系就不再是兄妹,而是共犯。
偏殿内,裴怀远倚在窗边软榻上,苍白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隆起的腹部。窗外花影摇动,日光落进来将他的身影拉得细长而又孤独。
裴怀远挺着孕肚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姜嫄。
他身体本就病弱,如今怀着身子,脸色比以往更加苍白。
裴怀远掌心落在隆起的腹部,狭长的眸里难得浮起柔和,对着腹中胎儿轻语,声音也温柔得不像话,“别急,你娘亲很快就来。”
又过了半个时辰那么久,殿外还是没有动静,他心底逐渐升起疑惑,不知那对兄妹究竟有什么话要讲,需要讲到现在。
裴怀远撑着酸痛的腰肢起身,宽大的朱红官袍遮掩不住明显的孕相。
他拒绝了宫人们的搀扶,独自穿过回廊朝着金銮殿走去。
还未踏入殿门,一阵穿堂风送来模糊暧昧的声响。
裴怀远陡然停下脚步,随着穿堂风飘入耳边的不止交缠的水声,还有姜嫄压抑的轻哼声。
明黄轻纱帐随风翻飞,隐约可见龙椅上纠缠的身影。
姜嫄被沈谨整个拢在怀里,几乎遮挡住了身影,只露出半截雪白的腿在空中轻晃。
“哥哥……再亲亲……”她甜腻的嗓音带着从未有过的依赖。
“亲哪?这里?”沈谨沙哑的嗓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欲色,也顿时让裴怀远如遭雷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