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有货没货,上手便知。”
舒婉秀带了两样东西,一个木盆装鱼,一个黑乎乎的旧竹篾提篮网鱼。
她踩稳了,弯腰轻轻将提篮放入水中,紧巴着岸边垂下的野草进行打捞。
沉在水中时风平浪静,篮子方提出水面,里边的鱼便有所感知,剧烈弹跳起来。
“有鱼!”舒守义激动到尖叫。
舒婉秀也看清了。
不止有五六个色彩绚丽的鳑鲏,更有食指长一条的溪石斑、小虾若干!
两人都来了劲儿,一个网鱼,一个守盆,时间怎么过去的都不知道。
边走边挪移,舒婉秀再度直起腰时,身边景色已换。
双目茫然,不知身处何方,耳朵倒先一步依声辨位。
“叮、叮、叮。”
只有一个地方能听到这样规律有力,让人心安的敲击声。
冷汗后知后觉从额角滑落,舒婉秀心平气静地拭去。
木盆里鱼虾已有了大半盆,村里一家送一碗都够了。
“回家吧。”舒婉秀道。
她怕再多网些,舒守义都抬不动盆了。
回到山上,两人还有一番好忙。
因动了给各家送一碗去的念头,索性掐挤掉鱼腹中那些苦胆、内脏再送去。
这活儿细致又费功夫,好在舒婉秀年轻,眼疾手快,舒守义年纪小,却又坐得住。
两人片刻不歇的情况下,一个时辰也将这大半盆处理干净了。
对舒婉秀来说,网鱼、处理鱼一点都不累、半点不麻烦,反而是将鱼送到各家交际行为让她需要提前做一番心理准备。
不出所料,挨家挨户送鱼确实比捕鱼更累一些——伯娘、婶娘们个个要婉拒一番才肯收下,舒婉秀客套话都说累了。
轮到庞里长家,陈婶娘笑着把她迎了进门,第一句话便是:“你找我的事,办妥了。”
回娘家第一日,陈三禾花了一上午打听清楚了舒延荣一家的人品,下半晌大雨,无法出门,她留宿娘家住了一晚,第二日方开始发力。
陈三禾的手段很是简单,直接挽着舒婉秀大伯娘徐珍的手,把人带着一道去村里串门子。
旁人问起她许久未回娘家,怎会跟逃荒来的舒家这么熟?
陈三禾便能从舒婉秀夸起,夸她落户到五牌村后多么能干、多么会操持、多么懂事,将舒婉秀捧高后,再回转来说舒婉秀与舒延荣的关系,说她们姑侄一路如何受大伯父一家的照顾……
那可是逃荒啊!能在自己都朝不保夕的情况下分神照顾失怙失恃的堂侄女、堂侄孙,可见舒延荣一家子人品绝对是好的。
就这么简单的一个法子,舒延荣一家子的境况一夕之间扭转了过来。
“我跟娘家的老里长提了一嘴他们无房过冬的事,他老人家说了,本计划明年开春后再发动大伙儿帮忙建房,如今大伙儿愿意接纳他们了,那么提前一些也无妨。”
舒婉秀润了一润之前说干的嘴皮子,先是道了谢,然后想起:“这样岂不是便宜了刘家人?”
语气明显有些怨怼。
没办法,舒婉秀是护短的,大伯父一家被人连累如此之久,要不是陈婶娘愿意插手仗义执言,还不知何时能翻身。
陈三禾笑笑,“快入冬了,哪有那老多功夫净帮着别人家做事?自然是帮了一户,另一户留待开春之后了。”
从庞里长家出来,舒婉秀如吃了仙丹一般通体舒泰。
直至走到最后一户人家——荀家门前,脸上都还挂着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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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伯父的事解决了,送鱼给荀羿也简单。
他定然不如村里婶娘们那般能说,她不必挖空心思你来我回的推让。
得到荀羿的允许,她领着舒守义进炉房送鱼。
“荀大哥……”
荀羿在炉子前锻造一口铁锅。
并非陈婶娘借给她的那类小锅,而是能安放在双锅土灶灶眼中的那种大锅。
舒婉秀几乎一眼便被吸引住了。
不过她看仅了一会儿,便老实收回了视线,连问价都不曾。
毕竟,兜里一个铜板都没有,问了也是无用。
荀羿似乎锻造到了关键时刻,分不开身去灶屋拿碗装鱼。
舒婉秀善解人意道:“那我连碗一块儿放这吧。”
“嗯。兔皮制好了,明日我一齐拿上山。”他的声音十分平缓,顿了顿道:“多谢。”
舒婉秀粲然一笑,“不必谢。”
事情与她预想的一般,跟荀羿打交道并不复杂。
剩下的鱼她们带回了山上。
一下午的劳获只剩下两碗,舒守义有点接受不了这个落差。
舒婉秀没有如从前一样,摸摸他的头,拍拍他的背安抚,而是蹲下身平视他,柔声细语地跟他讲道理。
“你数一数村里人帮过我们多少忙?你觉得一碗小鱼足够报答他们吗?”
两个问题足够舒守义沉默了。
舒婉秀却还没停。
“到手的东西给出去难,你此刻生出了一份不舍,反过来想想,是不是更能体会村民当初帮我们的不易?”
把自己家里好好的物件无偿赠给他们,没多少交情的情况下来帮他们建房。
在舒婉秀的引导下,舒守义也一件件想起了村民们对他们的义举,眼中的落差渐渐化为了对村民的钦佩。
“姑姑,我知道了!”他的声音从未如现在一般坚定。“我以后再也不会小气了,我要好好长大报答大家。”
“哎,这才对了。”
两碗小鱼舒婉秀并没有做熟来吃,家里暂无配菜,便是做了也不是记忆中那种滋味。
生火做完饭食后,火塘底有一层红炭,舒婉秀把锅洗的干干净净,将小鱼虾倒入锅中摊成薄薄一层,慢慢用炭火的温度将它们烘干。
这样处理过的小鱼虽不如熏鱼一般能保存那么长久,但只要存放好了,也能很长时间不变质。
孩子的睡眠总是很规律,每天到固定的时辰定会犯困,躺床上片刻功夫就能睡熟。
舒婉秀躺在同一张床上却半点困意都没有。
辗转一番,她侧卧着看向窗外。
皎皎明月,不知人心中所愁。
过冬的柴要囤多少才够?补衣服的针线、布料过冬前怎么弄来?陈婶娘的锅还要借多久?明年种地的农具怎么置办?
明年有了耕地,自己一个人能耕种得过来吗?等到收成之际能顺利收成吗?
她凄苦一笑。
本来,她只当家乡遭遇的天灾是千年难得一遇,可知道荀羿落户在此的缘由后,她心里再无这种侥幸。
陈婶娘说,十年前中原水患,淹没了良田万顷、冲垮了无数房屋,荀羿全家,只有他和妹妹存活下来。
她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痛苦。
遭遇人祸尚能有余力扭转,面对天灾实在是无法抵抗。
如她这般因天灾家破人亡者,一辈子都会惶惶不得安稳。
近来两次见到婷宜,她嘴上不说,其实心中很是羡慕。
逃荒前婷宜是活泼爽朗的性格,逃荒后依然未变。
独自撑起一个家的感觉实在太累,她想,如果父母兄嫂皆在,她是不是也能如婷宜一样呢?
她得不到答案,但是她确定,她想他们了。
眼泪悄然无声地从眼角滑落。
如果不曾遭遇这种灾祸就好了。
日子还是要往下过的。
夜晚满身愁绪,白日里舒婉秀想明白了,除去对亲人的思念,她的所有困扰,源自穷。
如何赚到钱,还得靠大伯父想到的答案:对水中之物下手。
大伯父他们准备在下月去县城领救济粮之前,捕些大鱼去卖,问过她要不要一起。
舒婉秀之前没想到能换钱的法子,未给大伯父答复。
现在想明白了,或许可以弄些烤干的小鱼虾、摘一些新鲜的青菜去卖。
昨日荀羿说兔皮鞣制好了,今日送来,她就没去捕鱼,只上午进了两趟山,弄了些柴火回来。
她家没有柴房,最近捡回的干柴都折断码放在木棚中,已有高高一堆,如同墙般了。
若是大根的木柴有这么多,差不多也可以捱过冬天了,奈何都是些小根的枯枝,这种柴是不经烧的。
舒婉秀要把两间屋子的屋檐下放满,堂屋也留出一半地方存放上柴才安心。
盼啊盼,临近中午,荀羿拿着兔皮上山来了。
这是舒婉秀和舒守义第一次看到鞣制好的兔皮。
从荀羿手中接下后,两人都一脸稀奇地伸手抚摸。
“好暖和,毛茸茸的。”
“对啊,很柔软。”
有毛发的那一面柔软,内里那一面有些硬。
舒婉秀还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虽有股说不上来的味儿,但总体来说,称不上刺鼻。
沉浸式翻看一遍后,舒婉秀才发现自己的失礼。
“谢谢荀大哥,真是辛苦您了。”
“您等等,我去搬条凳子来。”
舒婉秀以称得上是飞奔的速度,为荀羿搬了凳子倒了水。
荀羿踌躇片刻坐了下来。
他身材有些过于高大了,坐在寻常的凳子上如坐小板凳似的。
舒守义眨巴着眼,拿着兔皮坐得离他远远的。
既然留下人家坐一会儿,那么做主人家的自然要招待。
孤男寡女坐一块儿有些不合时宜,但别人帮了她们的忙,她们若是都坐得离荀羿远远的,又会显得太过生分。
留给舒婉秀的余地不多,她拿捏着分寸,干脆没有落座,接着站在屋檐下折断柴火。
荀羿心中想着事,没有意识到舒婉秀在避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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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羿默了默,“里长与你说过,我是逃荒来的。你还记得吧?”
不知他怎么突然提起这个,舒婉秀点点头,“我记得。”
“日子会变好的。”类似于安慰人的话,荀羿有生以来第一次对外人说。
“如果某一天我帮了你们什么,不必太在意。我同样是这么过来的。”
他喝完水放下碗就走了。
留下舒婉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当然,到了晚间她便知道荀羿那句话的意思了。
她正在淘米做饭,庞里长乐呵呵地扛了一口大铁锅直接装到了她家的灶眼中。
“里长,你这是……”舒婉秀简直目瞪口呆。
庞知山自己摸了条凳子大马金刀地坐下,“嗨呀!这个荀小子啊!他想送你一口锅又怕你不收,特意叫我来做这个中间人。”
原来昨日看到荀羿在锻造铁锅的那口铁锅,竟是打算送到自己家中的吗?
尽管荀羿几个时辰前已经做了铺垫,但舒婉秀一时之间还是无法接受。
她讷讷地问:“里长,敢问买这样一口铁锅要多少钱?”
“一贯。”
张口答完后,庞知山又否定了,“不对,是外村人买需要一贯,在荀羿那里,本村人购一口铁锅,只需八百文。”
八百文,真是一个让舒婉秀望尘莫及的数额。
庞知山并非不会看人脸色,他观舒婉秀的神色,便知荀羿叫他走这一趟是有些道理的。
“你可知他为何送你锅?”
婉拒之词还未想好,舒婉秀下意识先回答庞知山的问题。
“不知。”
“那一日,他随我来送锄头给你,你正在做夕食,他认出你所用的锅是他曾经用过的那一口。”
庞家这口铁锅置办了很多个年头了,十年前就曾借给半大小子荀羿。
庞知山看着她笑笑,“你婶娘定然跟你说了一些荀羿的来历,但是有些事情,从前没有荀羿首肯,我们也不好外说。”
舒婉秀意识到庞知山要说些什么,停下了手头的动作,洗耳恭听。
“十年前,我记得去县里接他那日,是个大晴天。我赶了半上午的路走到县城,在县衙口看到了乌泱泱的一大帮难民。
因十年前那次是方远县自本朝立朝以来第一次接收如此多的难民,所以衙门里面对这事也很没有经验,不止难民胡乱聚做一堆,各村去领人的里长们也不知道是甚个章程。
我一直在人堆中挤,耗费了小半日功夫,直至日已中天才弄清楚名单,在烈日下找到他们。”
庞知山眯着眼回想那时景象,总觉得恍如昨日。
“他衣裳破烂,个子不高。面目凶狠,身上斜背着一把大弓。”
“挤挤攘攘的人群里,屁大点高的人,死死拉着妹妹的手。你挨着他过去没事,但凡撞到他妹妹,他会恶狠狠毫不客气地顶回去。”
“我觉得这么小的孩子太有狠劲不是好事,可分他们两个到村里,已经是县里看我们村田地不多而特意关照的结果。
我无法仅仅因为对他不喜这一条,请求县里换一户人家分过来。所以不得已之下,只好带着他们俩回村。”
人要在人前亲口承认自己的错误是很难的。
庞知山过了片刻,思考清楚了才接着说起这桩旧事。
“我因第一次与他照面时留下的印象不好,之后并不爱多管他的事。幸亏你婶娘心软善良,对他们多有帮助。”
“时间久了,你婶娘与他们相处熟了,得知了他的身世过往。”
“他爹本是北地一名猎户,一日在山中打中一只猎物,那猎物顽强,一路从荒山逃窜到了荒山与地主的山界限处才倒下。”
“其实没有过界,只是紧挨着,但是他爹拾捡猎物被人看到了,有人故意散布谣言污了他爹名声。”
得罪了地头蛇,无奈之下,他爹远走他乡,后入赘到了中原一户人家。
安稳日子过了十来年,又运气不好遇上水患。
“他爹用大半条命护着妻子和他们兄妹在那场水患之中活了下来,可惜,没走出去多远,他们夫妻两个因感染时疫,接连殒命。”
“荀小子一人护着妹妹,路上几次差点被人捉去煮了吃,凶狠并不是他的本性,他只是想要自保。”
“落户后他的日子也过得并不富裕,一开始他想用他爹留下的大弓和教过的诀窍打猎。可他年纪小小,深山岂是那么好进?”
“每次进都落一身伤,但也命大,应了富贵险中求那句话,次次有点收获。”
“这般艰苦养了妹妹几年,他有了野心,想把日子过得更好些,甚至替妹妹攒一份嫁妆。于是自己寻师,在县城里找铁匠学了打铁的手艺。”
之后的事情也不是秘密了,今年夏天,他以兄长的身份,风风光光将妹妹嫁了出去。
“我猜,因为他体会过这一路的不容易,所以现在才看不过去想多帮些你们。”
“你就收下吧,就当是天上掉了块馅饼。”
舒婉秀近乎哑口无言。
闷不做声把锅做好,特意请庞里长当说客。
她有拒绝的余地吗?
当听到庞知山说,荀羿和妹妹路上几次差点被人煮了吃时,舒婉秀手不自觉掐紧,这会儿后知后觉感到麻木。
她低头抚摸掌心留下的四道月牙痕。
“好,我收下。”
太过用力留下的印记,一时半会儿是抚不平的。
“不过八百文的账我也记下了,日后有能力我会还。”
这话粗听是同意了,可怎么越想越不对劲呢?
“停!不对。”庞知山脑子里转了几道弯才想明白,道:“既是他送来的,那你不该记账,否则就成了荀小子强买强卖了。”
舒婉秀深吸一口气,蹙紧眉头。
“……那我不记账,但欠他人情。”
庞知山点头,“对咯,这回是了。”
走之前他还道:“你不刚好要做饭吗?快试试,看新锅好不好用。”
新锅……自然很好用。
或许是听了荀羿的故事,觉得自己相比起来幸运一点,或许是受到了逆风翻盘的激励,总之,接下来舒婉秀格外有斗志。
白日里捡柴捞鱼,晚上做小鱼干,有天还又跑了一趟五里村,约定好去县城做生意的具体日期。
大伯父他们的房子已经在建了,举全村之力,听说十来天能够建好。
考虑到建房问题、舒婉秀地里青菜生长问题,他们做生意的日期定在领救济粮的前两天。
为什么非要多走这一趟?
因为领救济粮那天定然要排长队,做生意会耽误领粮。还有便是,难民们都缺银钱,一旦有一个难民想法子赚了钱,其他人没看到还行,看到了肯定会纷纷跟风。
若是人人去荒郊野地捕鱼,那鱼可还能买得上价?
当然,不排除本就有聪明人跟他们想一块去了这种可能。
他们反正不阻挠旁人赚钱,但也不会大张旗鼓宣扬自己要赚钱。
闷声发财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
一晃眼到了约定的时日。
舒婉秀前一日将家中剩余的米倒入了木盆中,拿着腾出来,洗干净了的粮袋装上这些日子来攒的小鱼干。
当天一早另拿了一个提篮装了地里新鲜采下的扁菜、冬葵、蓬蒿、芫荽、菠薐菜。
尽管每种菜只采了两份,又用野草绑成小捆,也堆满了提篮。
“守义啊,姑姑这次真的不能带你,你要好好听话,待在陈婶娘家里等姑姑回来好不好?”
路途遥远,一去肯定要一天。
过两日带着舒守义去领粮这是避不开的,他身上好不容易长了点肉,舒婉秀不想总带着他行远路,免得刚长的肉重新掉下去。
而且外出做生意也很容易顾不上他,万一人多走失了呢?遇上拐子了呢?
舒守义怏怏不乐地同意了。
“乖,姑姑今日要是这些货全卖出去了,就给你买个小玩意儿回来。”
像被触发了什么机关似的,舒守义猛地抬头,“姑姑的货当然能全部卖光!但是姑姑别给我买东西,我们要攒钱啊!”
最近频繁去溪边捞鱼,舒守义有次问过为什么,舒婉秀回答说要攒钱,他便一直牢记着这个答案。
“还有,”他举起两根手指,认真叮嘱道:“姑姑别忘了买针线,买布块。”
“好,一定不忘。”也不敢忘。
这几样是赚了钱立时要买的,不然天气变凉没法缝衣。
她提带着货物一路把舒守义送到陈婶娘家,接着踩着露水赶往五里村。
舒延荣是昨日傍晚带着儿子去浅水滩取的鱼,近日鱼获不少,他时不时去查看,却从不运回家,而是悄悄养在浅水滩的地笼中。
直至昨天傍晚才全拿回家用水养着。
夜里因为不放心,隔一会儿便起床查看一番,好在一整晚它们都活蹦乱跳,直至此刻都没有一条翻肚皮。
“走吧。”
两方都为今日这一笔生意提前许久做了准备,此刻是说走便能走。
舒延荣不是一个人,他已经成家的大儿子舒成林跟着一起。
鱼多,他们借了三只桶,一人挑一担。
挑着鱼走几十里山路,水都不知洒了多少回,几个时辰后他们才艰难进了县城的城门。
“爹,咱们去何处做买卖?要找店家问一问集市在哪吗?”
他们当难民的时候可没进城逛过,县城里的集市朝哪边开都弄不清楚,舒成林只能要他老子拿主意。
“日头不早了,去集市摆着生意也不一定好,不如到小巷子里吆喝。”
舒婉秀觉得不错,时候确实晚了。
“秀妹子,你跟着我还是跟着我爹?”舒成林问。
“我一个人吧。”
两人都道:“这怎么行?”
“你们安心吧,我会机警些的,两个时辰后咱们在此处汇合。”
大鱼是鱼,小鱼干也是鱼,一户人家买了活的大鱼,很少有可能性再买一份小鱼干。
“既是为了挣钱来的,那我肯定是一早便想清楚了的。你们不必过多担心我。”
当家做主久了,舒婉秀心里渐渐有了主意,拿出魄力时,气势不比男子弱。
舒延荣道:“你要小心。”
“嗯,一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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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城无疑是繁华的,可这份繁华对于兜里一个子儿都没有的人来说,毫无吸引力。
和大伯父父子分开后,舒婉秀选了条热闹些的小巷一头扎了进去。
“卖鱼干咯!卖鱼干咯!小鱼干、小虾干,应有尽有!还有新鲜的小菜,冬苋菜、扁菜、菠薐菜、蓬蒿菜……”
一条巷子走下来,舒婉秀算是发现了,做买卖真得把脸皮磨厚点,嘴皮子放利索点。
她一开始吆喝得不错,但遇到人问价,就变得磕磕巴巴话都说不圆,本来对她菜感兴趣的,也因为她嘴皮子笨看了一眼走开了。
后来做了几单生意,嘴巴皮子练出来了,生意也越来越顺。
头茬的青菜她卖三文钱一把,鱼虾干则按碗卖,她带了一个饭碗,五文钱一平碗,八文钱堆得高高的一大碗。
一个时辰不到,青菜全部卖完,鱼虾干也只剩下一个底。
舒婉秀心头火热,又转了一会儿,卖完了最后一点小鱼虾。
十把青菜收获三十文,大半袋鱼虾干卖了一百六十文。
清贫了这么长时间,突然兜里有了一百九十文,舒婉秀走路都差点需要扶墙。
趁约定的时间没到,她赶紧进了杂货铺子买了针头线脑,又去布行买了一些碎布头。
这些总共花费了十文。
离去城门处会面的时辰还有段时间,舒婉秀在集市口徘徊不定。
她本有意给舒守义买些什么,可从布行出来后,初赚到钱的那股开心劲儿已经过去了。
马上要过冬了,一阵冷风便能使大人孩子都染上风寒,若是闹得头疼脑热浑身没劲儿,少不得花钱寻医问药。
今年这个冬天用芦花做衣服做被子凑合着过去,却不能年年如此吧?总要早些置上棉被棉衣 。
一言蔽之,家里需要用钱的地方还多着,溪中的小鱼虾也不知能再卖几轮。
最终舒婉秀狠狠心想,还是攒钱买个织布机吧,便当真没给舒守义买东西。
她来到城门处时,舒延荣已经在了。
左右要等堂兄,她说起刚刚犹豫不决的事,问舒延荣自己最后的决定做得对不对。
舒延荣毫不犹豫道:“当然是对的。近来你们兔肉吃了,鱼肉吃了,鸡蛋也吃了。寻常的日子过得比往年过年时还要好,钱是不该再乱花。”
得到肯定,舒婉秀心情一下子松快了很多。
大约一刻钟后,舒成林也担着空木桶过来了。
回程,三人的心情不必多说,只是时辰有些晚了,舒成林将舒婉秀护送到了五牌村村口。
两天时间倏忽即逝,舒婉秀缝补好了自己和舒守义的那套破衣服,汇合了大伯父一家同去领粮。
他们已经出发得够早了,可一路还是不断遇到其他村里去领救济粮的难民。
加快脚程也没用,大家都挺快的。
等抵达县城,发现领粮的队伍排至了城门口。
听说有人昨夜直接歇在城外,今晨城门一开就冲去领粮。
他们这类起一大早过来的,实在不算积极。
徐珍叫舒婉秀抱着舒守义站在她们一家子前面,随着队伍缓慢移动,他们渐渐看到了领完粮出城的人。
舒婉秀前面那户人家的男主人焦急地拉住一位满脸络腮胡的大汉,朝人家打听:“大哥,里头情形怎样?还剩多少粮食?不会排到我们时不够分了吧?”
好多户人家也存着这些疑问,齐刷刷竖起耳朵听。
“粮食够,不过……”络腮胡汉子眼神嘲弄地看着他们,“后来的可领不到白米。”
“什么?!”
一石激起千层浪。
大伙儿一下子炸了窝。
“什么叫领不到白米?那我们能领到什么?”
“嘿嘿。”大汉看戏般笑了两声,“好奇?那就别排队了,去县衙门口看看啊。”
再察觉不到络腮胡大汉不怀好意的人就是傻子了,连扯住络腮胡大汉发问的男人都松开了手。
明明没人走出队伍去一探究竟,可人心皆浮躁起来。
一个时辰过去,龟速移动的队伍终于到了县衙门口。
舒婉秀踮着脚眺望,就看到一家人笑容满面地走出来。
“幸好来得早吧,咱家领到了最后一份白米。”
听到这话的人家都是心往下一沉。
又是舒婉秀前面那家人问:“敢问大哥,发完白米之后发什么?”
“没去壳的稻谷,或者黄豆,小麦。”
“当真?!此话当真?!”
“我骗你有什么好处?这都是发粮的衙役亲口说的。”
舒婉秀回头对上了大伯父的视线,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可置信。
猜想到救济粮一事之后或许会生变,但没想到才第二个月便这般了。
看来,粮食需要更省着些吃才行。
舒婉秀领到的是带壳的稻谷,重量与上月发放的白米相同。
一斤稻谷一两糠,糠的口感可不好,这笔账怎么算都是亏。
衙役态度还算不错,重新进来一批人就会解释一遍缘由:难民数太多,每月发放的救济粮从各地调度而来,不可能有那么多精粮分给你们。往后每月都是这样,先来的得好粮,后来的得差一些的,或者两掺。
舒延荣一家也领的稻谷,大伯父不愧为大伯父,他家的粮食发下来后,他先抓了一把在手中观其成色,后捏起一颗谷子放入嘴中咬。
稻谷的湿度很好判断。
刚从地里收回来的,湿度很高,一看便知。
稍微晒了晒,没全干的,牙齿咬上去不脆。
晒得比较干的,牙齿咬下,稻谷‘嘎嘣’一声断裂。
晒得十分干燥的,牙齿很难一口咬断。
舒延荣捏起的那粒稻谷在他后槽牙的咬合下‘嘎嘣’一声断裂,他对舒婉秀点点头,意思是成色还不错,是今年新收的稻谷,晒得也算干燥,没有太多水分压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