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婉秀先是虚虚看了他一眼,瞥见他衣着整齐,方松了一口气,说起了正事。
“听陈婶娘说,您会鞣制兽皮,今日午间突然有只兔子撞死在我家门口,想请您帮我把这只兔子的皮鞣制出来。”
“不知您寻常替人鞣制兽皮收什么价,我们……拿不出太多报酬,只能给您这只兔子的大半边兔肉。”
“您看可不可以。”
舒婉秀不会讨价还价,来的路上她早已想好了自己能付出的最高报酬,如若荀铁匠看不上,她会道一声‘打扰’,转身回山上。
寡言少语的男人抬起头平静看了她一眼,手上动作未停,说了她进屋以来第一句话:“拎起来看看。”
这就是有意愿的意思。
舒婉秀连忙松开舒守义,依他的意思,把兔子拿起来展示给他看。
左右两边、肚皮后背都展示了一遍,舒婉秀看到他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犹豫着要不要出声再跟他确认一下,就听到他说:“兔肉我不缺。”
舒婉秀捏着竹篮的手收紧,心凉了半截。
荀羿终于停下敲击了许久的铁锤,将温度下降了很多的刀状铁块重新放入那火红的炉中。
他背对着舒婉秀二人道:“我缺柴,你去山上砍两棵碗口大的樟树当做报酬。”
条件很好,出乎意料的好。
比起吃了实打实能补身体的肉来,做些体力活真的不算什么。
问题是……
舒婉秀想了想,用商量的口气说道:“我没有柴刀。要不这样吧?我找您借一把柴刀,三天时间,我给您砍四棵碗口大的树来。”
一事不劳二主,与其再腆着脸去村里其他人家借柴刀,不如直接找眼前人借。
这次她的话刚说出口就得了回复。
“柴刀在案上,自己拿。”
舒婉秀自进门后,在看见荀羿所在位置后就没有东张西望过,现在才放眼认真打量起四周来。
她一动,舒守义也没那么拘谨了,便是两双眼一齐观察这间小小的炉房。
荀羿拿起搭在脖子上的汗巾擦了擦脸,由她们任意打量。
舒婉秀看了一圈,发觉这屋子里不管是墙上挂着的、案上摆着的还是筐里堆着的,总之所有铁器全是崭新的。
区别是案上摆的物件比较小巧,全是镰刀、柴刀这类,并连抓握的手柄都做好了。
她难得挠了挠头,犹豫着说:“不合适吧?都是新的。您把寻常用的旧柴刀给我,或是告诉我位置,我去取。”
荀羿到底还是去了柴房,将家里的旧柴刀取给了舒婉秀。
他点点舒婉秀竹篮里的兔子,示意将她其留下。
“我剥皮后把肉送上山。”
这当然是没问题的。
来时提了只兔子,回时兔子虽留下了,但舒婉秀是真高兴啊。
她握着柴刀,想着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先去砍两棵树。
再不敢把舒守义单独留在家了,她挑了块离家近些的地方,一个下午,竟按荀羿的要求砍好了三棵。
从山里将树拖出来,舒守义咚咚咚跑去给她倒水。
“姑姑!”他端着一满碗水慢慢走出来,隔老远就开心地大声说:“兔子回来了。”
误以为是荀羿来了,舒婉秀忙走过去招待。
可是那半塌的棚子里并无人影,倒是灶台上分别放着两样东西。
一边是她们家那只竹篮子,另一边单独放着一个小小的荷叶包。
舒婉秀犹疑地把那个荷包拿到手里,并捏了捏。
能感觉出里头装的是很细碎的颗粒状物,像细小的碎石头似的。
她怀着困惑打开,却立刻呆滞住了。
这一颗颗颗粒状、不规则的东西……竟是盐!
呆滞过后她方想起感受一下重量。
……往少了算,也有一二两。
能一声不吭放这么多盐在这儿,且是这个节骨眼上,舒婉秀很快猜到了送盐者的身份。
她冷静了几分,将这些盐好生包了起来,接着查看自家的竹篮。
车前草依旧堆在上面,可拨开它,下面是一层荷叶,之后才是兔子。
舒婉秀发觉荀羿是个细心之人,他应该是怕生肉弄脏了篮子,兔子底下也垫了张荷叶呢。
去掉皮毛,兔子看上去并没有小多少,她拎起来掂了掂,或许是砍树拖树累得手酸了,她真的觉得和剥皮前一样重。
荀羿只替她去了皮,并不曾开膛破肚。
舒婉秀垂着眸子,试想该怎么吃这只兔子。
烤着吃应当是个不错的办法。
只需用柴刀料理一番兔子内脏,之后把它清洗干净,架到炭火上烤便是。
烤熟的肉也好分,能直接扯下一条肥后腿送去山下给陈婶娘。
她计划好了一切,却突然觉得篮子底下那层荷叶有点鼓鼓囊囊的凸起,像是底下还放有什么东西似的。
掀开一看,竟藏有一把斩骨刀和一个小油纸包在下头。
舒婉秀不可置信地摸了摸刀面,打开油纸包后再度愣住了。
又是一包盐?!
今日舒家夕食准备得格外早些。
申时过半,火塘内已生好火。
洗刷干净的锅架在火上,不过片刻便已烧热。舒婉秀蹲坐在火塘边,掐好时间,往里放入洗净切成小块的兔肉以及下半晌在山中采摘回来的川椒。
火大,肉甫接触到锅壁,便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
舒婉秀片刻不敢耽误,立刻抄起锅铲,均匀翻动锅中的食物。
不多时,火塘周围升起一股奇异的香味。
这股香味,既有肉的香,又有川椒的辛辣,炒制时间愈久,香味愈来愈浓,愈飘愈远。
而随着香味渐盛,锅中肉质也已炒至金黄色,微微发焦的状态。
一直全神贯注盯着锅里的舒婉秀立刻口吻严肃地发号施令:“倒水。”
舒守义端着一瓢水站在火塘旁早就严阵以待,得令后毫不迟疑,将瓢中水往锅中倾倒。
“好,停!”
再度得令,他小手一收,水立刻停下。
舒婉秀拿锅铲拨弄了一下锅边缘处的肉,道:“够了,把葫芦瓢放回去吧。”
舒守义紧绷了好久的肩膀霎时松懈下来,他原地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把水瓢放回木桶内。
回来看见舒婉秀折断树枝塞入火塘中,便自己搬了条凳子坐下。
自加入冷水后,不久前还很扑鼻的香味突然间就不怎么能闻到了。
舒守义原地嗅嗅,靠近锅嗅嗅,最后低头嗅嗅,发觉还是衣服上沾染了更多那种香味,不由问:“姑姑,等下吃起来,肉还会香吗?”
“会的,当然会的。”
又过了一小会儿,舒守义肚子‘咕咕’叫了起来,他拍拍肚皮问到:“姑姑,还要炖多久啊?”
“快了快了。”
锅内汤已沸腾,香味重新飘了起来。
舒婉秀停下添柴的动作,往锅里加入了一些盐。
继续煮了小半刻钟,其间舒守义忍不住擦了两次口水。
待锅中汤汁煮干了不少,舒婉秀倒入竹篾篮中早先去过皮,洗净切成段了的千金菜茎接着煮,直至千金菜茎外软内脆时,果断抽空锅底下的柴。
由于火塘内堆满了红色的炭,所以哪怕突然撤了火,锅中汤汁仍在‘咕嘟咕嘟’冒泡。
就在这个时候,舒婉秀撒入了少许切成丝的紫苏叶。
舒守义端着做菜前先煮好的粥过来,眼巴巴在一边侯着。
舒婉秀抽空摸了摸他的头,安抚道:“姑姑盛出两碗来,就可以开吃了。”
幸好陈婶娘之前送了几个碗碟给她们,否则舒婉秀根本没有另外的碗分装。
分出两份后,两人终于开动。
淡而无味的粥喝久了,人的味觉格外灵敏。
轻轻挟一筷子肉放入口中,一抿便能品出其中的鲜、香、麻、辣。
这是数月来两人吃得最丰盛的一顿,姑侄俩个吃法如出一辙,连骨头都嗦了又嗦,直到没滋味了才不舍的吐出。
舒婉秀牢记着老大夫的话,没敢放任自己和舒守义吃太饱。
大概各吃了四五块肉,啃掉半只兔头,几块千金菜茎后,她端走了锅。
舒守义没有闹,只是眼巴巴盯着端走的锅,喝光了碗里剩下的粥。
舒婉秀自然同样是没吃够的,但没法子啊,若是吃出病了,她们连看大夫的钱都没有。
沉默片刻,她聊胜于无地安慰:“这样子明日还能吃两顿。”
“嗯!我听姑姑的。”
要下山送肉,舒婉秀怕刚刚吃饭时弄出的肉味引来什么野物,将她们剩下的肉偷吃了,所以端着锅,以及剩下未烹饪的一小块后腿肉放到堂屋,并用草绳绑上了门。
她依旧是提着个篮子,也依旧盖了东西在上头做掩护,不过比起晌午那会儿,更多了几分心虚。
还好,她叫舒守义走前头探路,自己在后头跟着,小心谨慎避着人走,一路上没和人打着照面。
远远看见庞家烟囱往外冒烟,到了近前,果然发现陈婶娘正在灶屋掌勺做饭,陈莲在一旁切菜、烧火打下手。
堂屋门开着,却不见家里其他人。
大概孩子们还在外头玩闹,男人们也在忙地里头的活儿,尚未归家。
她站在灶屋门口张望了一眼,观两人忙碌的身影,及屋子里满满一屋烟火气,没有多说什么,轻手轻脚把留给他们的那碗肉放在了堂屋桌上,悄悄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
舒婉秀敢闷不做声悄悄把肉放进庞家,却不敢一言不发靠近荀家。
站在荀家门口,她和舒守义对视一眼,依旧如同午时一般,老老实实出声喊人。
炉房中没有动静,舒婉秀喊了两声,方有人从堂屋走出来。
似乎有些意外来者是她们二人,荀羿顿住一秒,反手带上了堂屋的门。
舒婉秀近几月察言观色的能力渐长,从荀羿关门这动作便察觉出人家有什么不想让她们知道的事,于是识趣地站在原地。
等荀羿自己走过来,她鼓了鼓气,张口便谢他借刀、借盐的事,然后捧着那碗肉道:“您说过不缺肉,但是我们只能以此聊表谢意。”
她把碗举到一个方便荀羿拿取的高度,用最诚恳的眼神望着他,希望对方能更明确的感受到自己由心而发的感激之情。
不知道荀羿心中是什么想法,但是万幸在舒婉秀双手举得发酸,不得不收回手前,他伸手接过了那碗肉。
顷刻间,舒婉秀如释重负,她语气轻松而快速地接着说道:“刀很锋利,砍骨头特别轻松。盐、盐也很好,刚才煮肉时我放了一些。总之……真的很感谢您愿意借这些给我们。”
说完,她紧赶着把斩骨刀和油纸包着的盐放入荀羿手中,随后拉着舒守义退后两步,深深朝他鞠了一躬。
这个时间点,荀羿本就很意外舒婉秀会带着侄子过来,更何况,他刚走过来她便道谢、送肉、还刀、还盐,不止语速快,动作更是灵敏,根本不曾给他多少拒绝的余地。
他这打惯猎的人,反倒被一步步逼得麻雀炸窝——阵脚大乱了。
荀羿久久无言,而两次接触下来,舒婉秀知道荀羿不是个很善言辞的人。
既然她已经说完自己想说的,做完自己想做的了,便没理由再多待下去。
荀羿拿着满手的东西,觉得应该说些什么,却又觉得已经错失了说话的时机。
几次欲言又止后,她们已经行进了很远。
他留在原地,等再瞧不见人影之时,终于挪动步子,推开了不久前刻意关上的堂屋门。
要说这间堂屋,其实与村里其他人家的堂屋相比并没有什么不同。
既没有放置贵重之物,又没有金屋藏娇。
只是正值饭点,桌上有一盆饭,而饭上,放着半只烤的外焦里嫩,被人吃过一口的烤兔。
今儿个庞里长家夕食准备的菜肴不算丰盛。
打外面疯玩归家的孩子,回来看见灶台上摆的那两样炒素菜便恹恹地提不起兴趣来。
陈三禾正在给家里每个人都盛上干饭,看见孙子那挑食的样儿,少不得数落教育一番。
譬如:人要知福,有干饭吃多好啊,村里不是家家都能每顿吃上干饭的。
又譬如:咱家炒的这些个菜,哪个没有油水?
又又譬如:阿婆的手艺可是顶呱呱的,炒的素菜都有肉味。
……小孩了解阿婆,知道阿婆唠叨起来,一时半刻根本停不了。
为了逃避,小孩赶紧端起一样菜放去堂屋桌上。
原来已经摆了一道菜上桌了呀!小孩一副愁眉苦脸立刻转变为喜笑颜开。
阿婆不早说!有肉吃哩!
陈三禾旁的不说,对自家的碗那定然是有印象的,知道是舒婉秀送了肉来,示意庞知山和陈莲不要声张,尤其莫在孩子面前说这碗肉的来历。
一直捱到晚上回屋躺下了,才与庞知山念叨:“婉秀这丫头,你说说,她送这么大一碗肉给咱家做什么?何不留着自己吃。”
庞知山腹部盖上了被子,手中却举着一把蒲扇,不紧不慢地摇动着,给自己和老妻扇风,闻言说:“她一向实诚,何况你还送了盐上去。”
听了后半句,陈三禾没忍住拍了庞知山臂膀一下,“嘿呦!你怎知我给她送盐了?”
庞知山老神在在翘腿道:“老汉我老归老,味儿还是尝得出一点的,村里除了你,还能有谁能给她送盐?”
“就你精!”陈三禾‘哼哼’两下,补道:“舒丫头也精。我送盐上山时她们皆不在,应当仍是进山捡柴火去了,我就把盐搁在了灶上。但我估计,她大抵猜到了是我送的盐。”
老夫老妻夜话许久,各自都有了困意。
陈三禾合上眼,意识很快变得昏昏沉沉。
正在即将坠入梦境之时,不知是身边人还是远方人说了一句:“……那只兔子,和荀羿有没有关系?”
……有没有关系,和谁有关系,什么关系?
白日里的陈三禾倒是很愿意跟人侃一侃这些关系的。
但梦中的她飞天遁地无所不能,简直活脱脱一名女神仙,那些凡间俗事,女神仙怎么会去管?
舒婉秀囤了两天柴,把荀羿要的几棵树也砍好送了过去,这天傍晚,庞知山时隔许久再度上山,告知她明日便开始带着村中劳力给她修缮房屋。
知道她们家无粮,所以不必包饭,但是要烧够白开水,莫让人家渴了无水喝。
舒婉秀自然是头如捣蒜般应下,又小心开口,问起修缮所需的材料她该如何准备。
庞知山正要与她说这个事儿。
“你家房顶多年未修,屋顶上的稻草怕是全不能要了。两间宽屋子重新铺过,约莫要十几捆稻草。你们才来,没田没地,大家衬一衬,帮你们把屋顶修换了没有怨言。
但是你出身贫家,应当知晓稻草于庄户人家而言颇有用处,所以还望明年你家粮食收成后,打完谷将稻草晒干,按数归还给各家。”
得知是暂时借予,舒婉秀反而心安了。
“您放心,我一定会还。”
庞知山如今已信得过她的人品,于是接着与她商议那塌了半边的灶如何修,灶顶上的木棚子怎么补。
次日,舒婉秀起得特别早。
庞知山说,他给村里青壮的爷们分了一下活儿,今日一部分为她们修房顶,一部分为她们补棚子修灶,力争一天内将一切修缮完毕。
她要在所有劳力上山前,把屋子、棚子里面的东西全部腾空出来,不然修缮时灰扑簌簌往下掉,所有物件都会弄脏。
于是她摸黑把堂屋、卧房内的东西全部移到了屋外。
天色微微亮时,煮完朝食去溪边提了水,烧了数锅开水出来,装入前一日就洗刷干净的木盆、木桶中,又把木棚内的锅碗瓢盆等等也尽数挪出。
卯时二刻,村里差不多家家户户冒起了炊烟,到了卯正,庞知山领着在山下集结好的劳力,扛着梯子,挑着稻草,拿着锯子、镐头等物,齐齐上山了。
作者有话说:
----------------------
没有更新,只是修了一下文哦
在二十多个上山来帮忙的劳力中,舒婉秀一眼看到了荀羿。
他挑着两捆捆扎得很结实的稻草爬山,肩背却不曾压弯,反而如履平地般,轻轻松松走在队伍前面。
舒婉秀迎上去和大家一一打招呼,虽然私下与荀羿有过几次来往,但是舒婉秀与他打招呼时神态语调都并未表现出不同。
修房子的事儿舒婉秀是一窍不通的,大家开工后,有的踩梯子上房掀顶,有的挖土和泥修灶。
她看了一圈,一时没有能插得上手的。
好不容易房顶上的旧草全部扔了下来,她想帮忙抱几把新的干稻草递上去,也很快因为速度跟不上而被劝走。
庞知山站在一旁统领全局,看她一副实在想做些什么的样子,就道:“你给大家倒水吧。”
原本修缮的事计划一天干完,实际上因为人多,时间刚至晌午便已完工。
几个时辰前,整栋房子的屋顶是灰扑扑、散发着霉味的。
经过换新后,屋顶变成了崭新的枯黄色,扫除屋中掉落的灰和细碎霉草,站在两间屋内都能闻到一股稻草独有的香。
舒守义在倒腾着小瘦腿在两间屋子中进进出出,傻笑个不停,生怕舒婉秀发现不了屋顶上的变化,指着大声分享道:“姑姑,我们有新房啦!”
周围二十多双目光被乍然响起的声音吸引而落在他们身上,舒婉秀虽然脸红,但回应过舒守义后,还是趁着大家尚未收回目光,情真意切地向大家道了谢。
都是一群老爷们,遇到别人道谢的时候,大多只会沉默地点点头,或憨憨回以一笑。
庞知山是个会缓解气氛的,他乐呵呵地站出来接话:“既有了新房,那就该请吃米糕。今年先欠着,明年你家丰收,千万别忘了补上!”
舒婉秀猜想庞知山说的应当是方远县某种习俗,尽管她现在不大清楚,但以后都是可以问的嘛!所以毫不迟疑答应了。
手头活儿忙完的人,收拾齐带过来的工具陆续离开。
舒婉秀一一送别,轮到修灶的师傅走时,人家特意对她嘱咐:“新修好的那半边土灶不能立时用,最少得风干五六日才能架锅生火做饭。”
这个舒婉秀可以保证:“您放心,我肯定不用。”
何止五六天不用,以后都不知何时能派上用场。
本来这次舒婉秀没打算修灶,是庞里长觉得应该一趟水弄好,替她们当家做的主。
荀羿来时走在第一个,回去时不知道收拾什么耽搁了,缀在最后,与庞里长一齐下的山。
送走他们,整个半山腰再无外人,舒婉秀和舒守义并立在屋外,肆无忌惮地打量刚刚改头换面过的屋子。
在她们身后,几块亲手开垦出来的菜地里已经长出了许多小苗。
一切欣欣尚荣。
舒婉秀也神怿气愉。
“守义还喜欢吃酸溜溜的葡桃吗?”她眉眼弯弯笑着问。
从前家中屋后有一株葡桃,每年都结不少果子。
舒守义是个馋猫,每次葡桃还是青色、硬邦邦的小果子时就会闹着要吃,等大人们真如他所愿把青葡桃喂进他嘴中了,他又马上皱起整张脸,一边不停吐出酸水,一边摇头大喊:“再也不吃啦!”
今夏那株葡桃还未旱死时,舒守义都闹过几次呢。
他显然记得那股沁入心脾的酸味,光想想脸便皱巴了起来,口水也泛滥得即将决堤。
不过用力咽下口中津液后,他含含糊糊的点了点头,扭扭捏捏表达出自己的意愿。
“……想吃。”
舒婉秀极为温和地说:“那姑姑给你去山中挖一株回来,就挖个坑种在灶屋的木棚下,让它顺着木柱往上爬。
长个几年我们便有一整架的葡桃啦,到时候夏天坐在棚下看着满棚的葡桃用朝食、夕食,然后……”
她突然目光狡黠。
在故弄玄虚停顿后,放大声音凑近他道:“就有很多毛毛虫掉在你碗中啦!”
“你的朝食、夕食都变成了毛毛虫青菜粥!”
舒守义嘴巴一瘪,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舒婉秀一时兴起逗一逗他,见势不对,马上把他捞起来抱住安抚,并说起自己真正的计划。
“不会有毛毛虫的……”
“姑姑不仅给你种葡桃,还种桃树、枣树、栗子树。往后每年,春来咱们种甜瓜,入夏刚好能吃。”
舒守义在她怀中眼睛亮亮的,不知是因为方才未落下的泪,还是对未来生活的期盼。
房顶修好的第二天,天气突然凉快起来。
秋风乍起,带给舒婉秀很大的紧迫感。
一方面屯柴要继续,另一方面需想法子弄些能塞进衣服中御寒的东西。
棉花舒婉秀想都不敢想,只能往芦花身上打打主意。
她清楚芦花保暖性不佳,但是多取一些回来,配合修屋顶剩下的大半捆稻草,应该也能勉强度过这个冬天。
只是她到五牌村后还没有四处转过,如今自己再去找寻芦苇荡显然来不及了,索性直接问的陈婶娘。
婶娘说,沿着她们家山下的溪流往下游走半个时辰,有一处很宽阔的浅水滩,方圆十几里都只有那浅水滩旁有一片大的芦苇荡。
舒婉秀不说二话,立刻找寻了过去。
路上她还心急,担心被人采没了,等到地方了才松气。
真的是很大很大一片芦苇荡,放眼望去都看不到尽头。
这次她把舒守义托付给了陈婶娘,因为再怎么说这片芦苇也长在水边上,近水处淤泥多,大人都要多加小心,孩子腿短,陷进去腿拔不出来会慌神,容易出事。
她出家门时带了个背篓,后来陈婶娘主动借给她一个装粮食的麻袋,说用麻袋既轻便,又能装下更多东西。
天阴沉沉的,连带水边刮起的风都变得格外阴凉。
舒婉秀搓搓手臂,沿岸边走了一段,选出一处芦花多又相对来说干燥少水处,脱下草鞋,从周围弄了些野草把草鞋绑在两头,挂到脖子上。
最后挽起裤脚,撸起袖子,小心盯着脚下进了芦苇荡。
芦苇杆十分细长,一根杆上能长四五片带毛边的叶片。
舒婉秀把袖子挽起护住了衣裳,却也不打算让自己的胳膊被割得鲜血直流。
她每一次抬手都十足小心,轻轻勾下枝条,尽量不碰旁叶。
多的秸秆不必取,只折下杆尖尖上那一点穗柄。
不知多久过去,手中麻袋重量没增加多少,但数量堆积到了一半的位置。
她抖抖袋子让上面的沉积下去,上岸重新寻了一处茂盛的位置采摘。
如此换了两次地方,整个麻袋完全装满了。
舒婉秀把终于有了些重量的袋子甩到肩上,这才有闲情逸致看看周围风景。
远处丛山叠岭,近处水波粼粼。
刚来时还不觉得,现在细看下,发觉这片水域实在过于宽阔了些,要不是从陈婶娘那里听说这只是一处浅水滩,她定会误以为这是一处湖泊。
不过……哪怕只是一处浅水滩,如此宽阔,里面应该也会有鱼吧?
还有这芦苇荡,简直是野鸡、野鸭藏身的好地方。
这般想着,舒婉秀的步子有些拔不动了。
作者有话说:
----------------------
这章章尾加了一点点内容,周四的更新今天晚上更掉,九点发[亲亲]
来都来了,路上花费半个时辰就只弄这么点芦花回去,好像确实不划算。
舒婉秀彻底说服了自己。
肩上扛着的一麻袋芦花不便沾水,她只好脱掉鞋进芦苇荡试试。
听闻野物的耳朵格外灵敏,一旦感受到风吹草动会立刻逃跑。
舒婉秀有自知之明,清楚拨动芦苇叶的动作必然瞒不过它们,于是开始便把目标定在了捡野鸭蛋和野鸡蛋上。
她给自己定了时限,如果找了半个时辰都没有收获,便不再继续做无用功。
目标有了,时限有了,速度自然变快了。
她拨开一丛又一丛芦苇,目光快速梭巡。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经历过一次次失望,舒婉秀抬头看看天色,埋头继续。
一丛、一丛又一丛,虽然还是没有捡到蛋,但是她发现了一个旧鸟窝。
好歹这能证明她的想法是正确的,这里确实有禽类栖息。
她更加全神贯注投入了进去,不管是一脚踩进冰凉的水洼中,又或是突然陷进软泥里,一切都无法扰乱她,使她停下脚步。
约莫又过了半刻钟。
舒婉秀此刻哪怕踮起脚尖也看不到岸和水面了。
她不知道自己具体走了多远,只猜测大抵已经置身芦苇荡中间了吧。
这一路她在淤泥上看到过因搁浅而死在芦苇荡中,已经腐烂发臭的小鲫鱼,在芦苇叶片上找到过几片不同颜色的羽毛。
现在她鼻尖萦绕着霉湿味、泥土腥味,外面呼呼的秋风吹不进此处,这里是温暖的。
等等!温暖?!
刹那间,舒婉秀福至心灵。
人秋冬之季喜好温暖,那些动物又何尝不是?
冬天之所以没有蛇,是因为它们在洞中冬蛰,野鸡、野鸭没有冬蛰一说,可它们过冬怎么也要寻一处温暖些的地方筑巢吧?
这里不就是温暖的所在吗?
她立即更加细致地搜索起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一处枯萎的芦草垛中,她寻到了一窝被灰黑色羽毛和芦草牢牢盖住的,纹理斑驳、深绿色的蛋。
它们比普通的鸡蛋略小一些、表壳更粗糙一些,不过蛋壳的颜色十分漂亮。
舒婉秀简直欢喜坏了。
她急不可耐地将手伸入窝中捡蛋,却在触及蛋壳之时,惊觉那蛋壳上还残留着余热。
她笑容顿住,目光仔细在周围查看后,发现了一些蹼状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