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一瞬间,脑袋没转过来,身体已下意识做出了对策。
她右手隐蔽地抬起, 悄悄勾缠住了荀羿的尾指。
“您别再说了。”
“我不想。”
似娇似嗔, 犹带颤音的语气, 让荀羿哑然的同时生出了一身的燥意。
这般接触于理不该啊……快把手抽走!
理智这般告诉荀羿。
但他的身体在这一刻完全不听使唤。
不仅没有遵照脑袋的指令做出把手抽走的动作, 还轻颤了一下,差点就翻转过来把舒婉秀的手全攥入手中, 牢牢握住,纠缠住!
他眼神有几分迷离,脑中在天人交战, 嘴中愈发口舌干燥。
舒婉秀不满他的分神,抓住他尾指的力道松了一些,从完全包裹住他整只尾指的姿态,一路下滑,滑落到最后,仅轻轻握住他尾指最后一个指关节。
像有什么东西要从手中溜走一般,荀羿手指又是一颤,蓦然醒神。
舒婉秀视线与他对上,抓着他的尾指撒娇般的轻晃了晃。
乱成一团的脑袋与浆糊无异,荀羿喉头滚动不止,只依稀记得舒婉秀好似在请求他答应些什么。
他根本思考不动,也无暇思考。
“……依你。”
余音还未落地,指头蓦然一松。
——那被握住的尾指被人彻底松放开了。
只见舒婉秀用手背按了按绯红的两颊,毫无留恋地起了身。
荀羿穿着短打,露在外边的手臂被她浆洗得发软的麻布衣摆紧贴着擦过,一股独特的馨香随之飘入荀羿鼻尖。
等她走出去两步远了,荀羿方听到一句:“荀大哥您歇会儿吧,我去放碗哦!”
弃留在原地的荀羿,有怅然若失,又有微许的气恼,更多的是一股……让他自己都害怕的、压抑不住的渴望。
当晚沐浴,三桶冰凉的井水浇灌在身上仍灭不住那股火气,辗转难眠一夜,次日晨起发觉口中突生了四五颗疮,喝水都疼。
始作俑者倒是一夜好眠,起得比平时还晚了一点。
“真是糟糕!昨夜还说要熬些凉茶的,起这么晚,怕是熬不成了。”舒婉秀自责地拍拍额头。
五六月份的时候,金银花开花,村里长辈们都说金银花是个好东西,她便跟风在山间采了些金银花晒干存放起来,只是一直没有食用。
昨日荀羿提醒她别中了暑气,她倒是霎时想起可用金银花煮凉茶来消火。
这不,昨天忙完活计她特意在溪边摘了些野薄荷。
就等着今日和金银花一块儿熬煮出一锅凉茶,不成想……
如今舒家有不少余粮了,荀羿又是帮她们干活,于是一日三顿饭,都在舒家一起吃。
舒婉秀一边念叨着起晚了,凉茶来不及煮了,一边舀了多多的米,煮了一锅稠稠的青菜鸡蛋粥。
荀羿按着前两日一样的时辰上山,在灶屋门口刚好听到她说来不及煮凉茶了,目光幽幽,暗叹了口气。
喝粥时,荀羿吃得慢条斯理,一点儿也不如前两日早晨一般大快朵颐。
鸡蛋稠粥对舒婉秀和舒守义来说已是很好的饭食了,看荀羿吃得慢,舒婉秀难免多想。
“荀大哥,可是日日吃青菜粥,腻了?”
荀羿无视疼痛,快速咽下嘴中的粥,“怎么会腻?”
他指指两边脸颊。
“是我口中生了几个疮,吃东西不便。”
“原来如此!”舒婉秀知道口中生疮的滋味儿,确实难受得很。
“那我煮些凉茶,您多喝点便好了。”
荀羿点点头,“不急着这一会儿,现在天气凉快,你可以去干一阵子活,等日头升起来了,回家熬凉茶不迟。”
舒婉秀莞尔,“好!”
荀羿收割稻谷的速度和他锻造的镰刀一样,都快得很。
舒家两亩田,在他的帮衬下,四天时间收割完脱了粒。
他用箩筐装着脱粒下来的稻谷,推着推车,一车车运送到了晒谷场。
舒家地少,有了荀羿帮忙,她们的粮食是今年全村最早收割完的。
冬小麦要等大家伙儿地里的稻谷都收割完了才好放水把田浸湿耕地。
人人都忙的时节,舒婉秀可闲不住。
她既在晒谷场,那便帮着大伙儿翻谷、晒谷。
第87章
往年各家的稻谷都是各晒各的, 每家粮食脱粒后都要安排个人去晒谷场翻晒稻谷,驱赶偷食稻谷的飞鸟。
今年与舒婉秀相熟的几户人家,直接放心把家里的稻谷托付给了舒婉秀。
也不是完全撒手不管,就是每日在日出后把稻谷摊晒开, 之后两三个时辰里由舒婉秀隔一阵子帮忙翻晒几次。
主家晌午来接替一次, 换舒婉秀回家用饭,下晌稻谷还交由舒婉秀帮着看管, 傍晚收谷, 大家连着舒家的谷一起帮忙收好。
一两日下来,几户人家配合得不错。
庞知山却趁着夜里洗脚的时候, 在房里私下跟陈三禾说议起这事:“今日,庞祺、庞木、王进财,还有我们家, 都把粮食交给舒丫头晒的吧?”
“是啊,昨日不也如此?”
庞知山把手伸进脚盆里, 仔细搓了搓脚缝里的死皮, “这么整,是方便了我们不错,但舒丫头有些吃亏啊!”
陈三禾补衣裳的手停下, 认真听庞知山继续说下去。
“她本可以只晒自己家的稻谷, 却帮咱们四家一起守了晒了。往年你和陈莲都是要留在家做饭、晒谷的, 今年倒是腾出了空, 也能去田里帮忙收割一阵。”
“舒丫头守了四家的谷子,等于帮我们四家都省出了最少一份人力, 我倒是知道她这般做,也是为了报答村里人之前帮她安家落户的恩情,但你想想, 自她安家后,咱们也没多帮过她什么了。”
陈三禾侧捏着针在头顶发丝上磨了磨,盯着灯芯细想了想。
去年舒婉秀帮了大家伙儿晒谷收谷,今年上半年又帮大家收割了麦子。反倒是村里大家伙儿,农具也没优先借给她,插秧、割稻也都没咋帮过忙。
“再是有恩,这么整几回,恩情也清了。我看呐,往后不能这么着了。”
陈三禾点点头,“下回我跟她说说,叫她以后有事儿多想着点自己。”
她又借着灯光,续着方才的针脚绣了起来。
庞知山倒是还有个想法,把脚自盆里捞了出来,倾身与陈三禾商议了一两刻钟。
舒婉秀给了庞知山一个启发:五牌村往年各家都留了一个人在晒谷场晒谷,无形中浪费了很多人力,这些人力是有方法可以省下的。
何不像守水一般,把晒谷也变成大家的事,全村种地的户头一起分担呢?
第二日傍晚,在大家完成一日的收割后,庞知山召集了各家的话事人,就在田间开了个集会。
他把昨夜所思所想都表述出来,最后让大家举手表决。
与舒婉秀合作的这几家是尝到了甜头的,对此无异议。
其余人倒没这般痛快举手。
这粮食啊,在地里头的时候大家伙儿轮流守水,那守得没有利益冲突——没长满的稻穗不怕别人偷了去。
这到了脱完粒,晾晒的地步,那便是成熟了。
它摊在那里晾晒着,又没法儿刻上名字、做个标记,晾晒时稍不注意,旁人取走一些怎么办?
但是呢,近两天大家也瞧见了,舒婉秀帮忙晾晒的几户人家都省出了劳力不假。
这抢收、抢种的时刻,每年都循环往复,每家每年的壮劳力都要累脱一层皮。
有这么个省出劳力的机会摆在眼前,死拧着不同意又实在有些傻。
许多人家你看看我,我瞅瞅你,都没了主意。
庞知山站在人前,各家的纠结、犹豫,他都看在眼里。
他索性朗声戳破大家所担忧的:“可是害怕有人私昧粮食?”
虽然都是这般想的,但没人直愣愣地去接庞知山的话头。
“每年大家从地里忙活一年才能刨得那么点粮食,我知各家的粮食都来之不易。今日我既出了这个点子,那么早已想好了约束之法。”
二十多户人家的粮食,每天安排四个人翻晒,除去那负责翻晒的几人之间互相监督,各家还都可以让自己家里的孩子在边上守着。
村里一般孩子到了七八岁才会让他们下地,学着干些农活,年龄在三岁到六岁之间的孩子们,派去山边上割猪草都嫌小,每日里只能跟在大人屁股后边走,或者揪一揪野菜、和同年龄的孩子一起玩玩过家家。
年龄小归小,说话还是能说清楚了,让他们帮忙看一看晒谷场自家的粮食,应当没有问题。
要是家里买了包花生,给孩子守着,还担心他们会偷吃,这没脱壳的稻谷嘛……何必怕呢?
庞知山赶着回家吃饭,看之前那些没举手的人神色似是想清楚了,立刻又说了一遍:“今年晒完明年还要晒,不想想办法,每年浪费的时间多着呢!觉得这方法可行的,现在举手吧。”
这一回是全票通过。
“好!以后我每日都安排人手,各家轮着来。明日负责晒谷的人手,卯时末,我去晒谷场安排。”
大家似要散开了,庞知山点了庞祺、庞木、王进财留下。
“我们几家的稻谷近些日子是舒丫头帮忙晒的,舒家粮食再晒一两日便干了,明后日我们几家先派人轮守晒谷,舒丫头便不必再帮村里其他人晒了,你们觉得如何?”
“我无意见。”
“我也同意。”
就这么的,次日舒婉秀早上把前一日收起来的稻谷摊晒开后,就被陈三禾告知可以归家去了。
乍然被告知今日不用守着晒谷, 舒婉秀有点微微发懵。
“你家的谷子,今日、明日婶娘都帮你管了,你只早晚各来一次便是,中午也不必来轮替我归家吃饭。”
陈三禾朝家里那个方向扬扬下巴, “晌午小莲会把我的那份饭送来。”
舒婉秀没做别的安排, 一时有点儿不知道怎么去安排这些空余时间。
“婶娘,我家的粮食不是收完了吗?我还是跟您一起晒谷吧!”她伸手去拿摆在陈三禾背后一把竹枝做的扫帚。
谷才刚刚摊开, 暂时没有翻动的必要。
但她已经看到自家稻谷上浮了一层青黄色的稻杆, 便想拿着扫帚去扫一遍。
稻谷全靠农人一小把一小把掐拿在手上,往拌桶中摔打进行脱粒。
多次的摔打, 不止会把稻谷摔打击落出来,也会把一些稻杆也打落,混杂到稻谷里边去, 晒谷时,要拿着竹制的扫帚, 轻轻地, 一层层把那些稻杆扫出,去掉。
过后,稻谷晒干了, 还要放到风车中吹除掉灰尘和剩余的扫不出来的稻杆。
有时人太勤快了, 也怪让人着急的。
陈三禾夺走她手里的扫把, 蹬脚责怪道:“你这孩子!怎这般闲不下?”
“没多久便要成亲了, 你老窝着干这些农活作甚?嫁妆都准备好了?”
舒婉秀手头空了,只能好好站着, 老实巴交回答陈三禾的话:“大多都准备好了。”
依据方远县的习俗,婚服盖头都由荀羿那边准备。
女方这边要制桌柜碗碟、樟木箱、衣裳被褥、汗巾、脸巾、鞋袜、子孙桶以及各种零碎用具。
出嫁该备的那些零碎物件,舒延荣和徐珍替她参详过, 一块儿陪着她去县里买运回来了。
被褥只能去铺子里买了新棉回来,请弹棉花的弹棉匠上门弹制。
她买了十五斤棉花,弹棉匠花了两天功夫,做成了一薄一厚两套被褥。
被面、床单是花钱请村里手艺好的妇人——庞祺、庞木的妻子进行裁缝的。
另外她亲手做了三套衣裳,三双鞋袜。
想到做衣裳这件事,舒婉秀心中淌过一股暖流。
按规制,衣裳她只需给自己和荀羿各做一套,成亲后穿戴,但荀羿特意点出,莫忘了给舒守义做一整套。
下聘那日,荀羿的聘礼既有聘金,又有布料首饰等物,说来惭愧,她落户后自己所攒的那些银子不足以置办如此多物件,如今能置办得近乎齐全,多亏了那十两银子聘金。
“好,置办齐全就好。”
陈三禾掐着指头一算,“成亲的日子就在七天之后了吧?”
近来村里婶娘们见到她,常问起她们还有几日到婚期,舒婉秀颇为习惯了,点了点头,倒没怎么害羞。
“那你更不应当留在这儿了。”
陈三禾肩膀贴着她,在她耳畔说悄悄话:“虽然你皮白面嫩,但能少晒些太阳还是尽量少晒些太阳。”
“养得白白的,成亲那日好风风光光、漂漂亮亮的出嫁。”
舒婉秀听了陈三禾苦口婆心一通劝,确实离开了晒谷场。
半道儿上,舒守义说要去找荀叔父玩儿,她便放他进了铁匠铺,自个儿独身回了住处。
大好的日头,放着什么事儿都不做,白白浪费光景可不行。
她家里家外看了一遍,索性撸起袖子开始收拾打扫。
喏,屋檐底下有蛛网,扫帚绑在长长的竹竿上,举起来扫之。
灶屋里放着桌椅、板凳,一一拿下山去,用蛮瓜瓤擦洗净,放屋檐下阴干。
水桶、木盆,也倒空水,掀个底朝天,涮洗过一遍。
陪嫁的被面、衣物等,也放木盆中浸泡、简单水洗了一遍,趁阳光好,晾晒干。
连木棚搭制的灶屋、鸡圈,她都给收整了一遍,整栋房子,哪哪儿都干净了。
她却觉得仍忘了一件事,站在灶台边上埋头苦想。
“啊!”她突然惊叫一声,一拍大腿,“差点要失信了!”
因为人在家中,卧房便没有上锁,里边存放着舒家所有粮食,以及这段日子置办的嫁妆、荀羿送来的聘礼。
她急急往那边走,到了卧房门口,又折转回来拿了刚刚晾干的木盆。
“也不知一盆够不够……”
管它呢!先装一盆下山去,借陈婶娘家的石臼捣成米。
这是前天收入家中,今年新晒干的稻谷。
晒谷场每家都只有划分好的一块晾晒区域,舒家两亩田的收成,分做两批晒,这是今年晒干的第一批。
“这么急,准备去哪里?”
舒婉秀一路去往山下,突然荀羿神出鬼没般从路旁的灌木丛中走出。
舒守义也从他身后探头出来:“姑姑,你去哪儿呀?”
舒婉秀单手夹住那木盆,空出一只手抚了抚心口,她真叫这冷不丁冒出的两个人吓着了。
平复稳了心情,她方如实道:“准备去山下借舂米的工具,把这些米舂了,拿来做米糕。”
去岁大家帮她们修整房子的时候,舒婉秀就承诺过今年收成了新米,按方远县这边的习俗做些米糕来答谢大家。
都快一年过去了,不是今日忽然想起,就这么遗忘着遗忘着,可能大家还会以为她言而无信呢!
荀羿估计她会去找陈三禾借,他知道他们家舂米桶的大小,便直说:“不如去我那儿吧,我家的舂米桶比陈婶娘家的那只大上许多,甚至可能是全村最大的。”
荀羿这些年都是吃买粮,他饭量大,长期买白米吃,价钱上自然有点划不来,于是他都是买带壳的稻谷回家。
由于他力气大,一次多舂些米也不累,所以他家的舂米桶是全村最大的,不似村里许多人家,用小号的舂米桶,舂全家一天所吃的米,都要分两次来舂。
听荀羿说,这么一盆稻谷用他家的舂米桶分做两三回就能舂完,舒婉秀很是心动,便转变想法应下了。
荀羿拿过她手里费力端抱着的木盆,大步流星走到了前方。
舒婉秀牵着舒守义,在后追赶他的步伐。
舒守义步赶步,两条腿捣腾得费劲,也就没有力气问姑姑今日有没有午食吃的话了。
唉!他本来在荀叔父家玩得好好的,是荀叔父见快到午时了,专程把他送回家陪姑姑吃饭的呢!
但是哦!有米糕吃好像也不错。
他还从来没吃过米糕呀,如果姑姑等会儿做好吃的米糕……嘿嘿!他一定能第一个品尝到。
舒守义想差了,这米糕,是难以当日开始做,当日就能吃的。
去到荀羿家,荀羿把舒家木盆放到屋子侧边,有树荫遮挡处,自个儿去灶屋,扛着舂米桶、棒槌、供舒婉秀坐的椅子出来,一齐摆到了树荫底下。
“舂米累,你先稍坐,咱们轮替着舂。”
这话倒让舒婉秀刮目相看。
这人,今日竟愿意让自己分担干活了吗?
往日他上手的活儿,抢都抢不走。
她半信半疑抱着舒守义坐下,看着荀羿把米倒了三分之一进入舂米桶中,拿起棒槌力道均匀地上下舂米。
今日在炉房锻造铁器,荀羿仍然如前一阵子帮她割稻一般,穿着一身短打。
此时他古铜色的整条手臂都裸露在外,一举一动间,胳膊上的线条愈加清晰分明。
初见到这一幕,舒婉秀不大好意思看,尽量把视线扭转避开,看向旁边。
但周围实在没有旁的什么好瞧的,加上怀里舒守义眼神一直盯着荀羿那边,她便……也大胆了些。
“咚、咚、咚。”
每一次力道落下,棒槌、稻谷、舂米桶三者接触到一块儿,都会发出闷响。
熳熳的,次数多了以后,桶中渐渐冒出了一些白花花、去了壳的米粒。
舒婉秀趣味地盯着这一不断重复的动作,直至有一滴汗珠垂落到了桶边。
“对不住。”
荀羿生性喜洁,这脱了壳的粮食上沾到汗水,他自个儿觉得不行。
刚刚是送舒守义回家,所以把搭在脖上的擦汗巾取下了,这一刻他抹去头上的汗珠,对舒婉秀道:“我去拿块汗巾。”
“哎!”汗糊着一脑门可不好受,舒婉秀忙不迭地点头。
荀羿前脚走,她后脚站起来,把怀里舒守义摆放到椅子上。
“轮到姑姑舂米了,你乖乖坐着吧。”
她把衣袖挽起一些,双手拿起荀羿刚刚一直握着的粗大棒槌舂米。
击打了七八下,她已觉出不对。
这大一些的舂米桶,配的也是大一些的舂米棒槌,不仅不好抓握,还很笨重。
力气稍小些的人……都用不来。
二十多息时间,荀羿去拿了条干净的汗巾,又洗净了擦汗的双手,回到舂米桶旁,夺走了舒婉秀手里的棒槌。
“到我了。”
舒婉秀已被天气和粗笨的棒槌逼出了一身薄汗,双手皮肉虽绷得紧紧的,但力气已使用到了穹弩之末。
荀羿轻轻伸手一拿,棒槌就脱手了。
他接过便立刻轻松续上了那极有规律的击打,舒婉秀突然觉出荀羿的手掌很宽大,因为他单手握住那根棒槌后还有富余的空间。
“歇一歇,等会儿筛米需要你帮忙。”
也不知到底谁帮谁的忙。
舒婉秀自愧不如地坐回了原座。
多亏了舒守义是个体贴人的好孩子,没有在这时问一句:“姑姑,您就舂完了么?”
这一次落座,舒婉秀目光所落之处又不再似之前。
方才那一阵她只顾看那舂米的过程,如今静悄悄地抬起眼,视线多游移在荀羿的手掌、胳膊之上。
看那手掌如何向下垂直用力,看那胳膊在击打过程中,何处肌肉膨出,何处肌肉缩紧。
甚至百无聊赖间,她将自己手背的肤色与荀羿手臂那古铜般的肤色对比了一下。
这可真的是……很黑了。
她有些惆怅地想:也不知成亲前男子需不需要把肤色养白一些。
荀大哥这肤色,一日两日、七八日能养得白嫩吗?
不过她想想也觉得有点好笑。
荀羿自同她相识起,肤色一直都是差不多的古铜色,若是一阵子不晒太阳,养出一个白白净净的荀大哥?
舒婉秀拿双目度量着他的眉眼、脖颈、手臂,假换成和自己手背肌肤差不多的白色,光想想,就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舒婉秀赶忙摇摇头, 没什么。
荀羿虽有些莫名,但不再追问,只是指了个方向说:“筛米的筛子在灶屋墙上挂着,你可以取下来把米筛一遍, 我开始舂第二桶。”
“好!”
“对了, ”走到灶屋门口了,舒婉秀又小跑回来斯斯文文地问:“荀大哥, 我可以再借您家一个晒匾暂时盛米吗?”
“自然可以, 只是恐怕你找不到,我去拿。”他撂下棒槌, 往另一间不知道做什么用的屋子里去了。
舒婉秀进去荀家灶屋,直接遵照荀羿之前说的看向四面墙上。
细细密密竹条编制的筛子,口径有澡盆大小, 根据主人的身高和拿取习惯,收挂在右边那面墙的高处。
舒婉秀双臂举高, 小心掌握着力道才把它取下。
她拿着筛子过去, 荀羿也把晒匾拿来了。
两个物件一上一下叠放在平地上,荀羿拎起舂米桶,把里边的米都倒出来。
舒婉秀端起筛子左右摇晃, 时不时还停下拿手拨弄一阵, 舂掉外壳的大米很快通过缝隙漏到了底下的晒匾中。
慢慢的, 筛子中只剩下糠和未脱壳的稻谷。
糠很轻, 稻谷则有重量,只需一同放入簸箕中, 用巧劲儿上下地簸,便能把糠皮扬去。
荀家屋檐下就有个空簸箕,没等她开口去借, 荀羿停下舂米的动作,把簸箕拿来了。
饶是两人配合,荀羿又劲儿大,舂完一整盆稻谷也花了不少时辰。
舒婉秀只知接下来米要泡上一夜,再磨成米浆加以制作,具体的步骤还要再问问陈三禾。
不管怎么说,明日或者后日这米糕就能吃到嘴里了。
今天居然吃不着?!
舒守义摸摸空空瘪瘪的肚子,骤然失落了。
荀羿察觉到了他这点小动作,会心一笑。
守义这孩子有两大爱好,一个是喜欢新鲜的玩意儿,这是很普遍的喜好,小男孩儿都有旺盛的好奇心,另一个是喜欢吃东西。
第二点,荀羿感同身受,他知道那不是简单的馋。
他那年家乡遭遇洪灾,从中原一路飘泊到南边,也是挨足了饿,此后很多年都克制不住食欲。
舒婉秀今日没有干重活,想来没有打算做午食,回家去,舒守义估计要挨饿了。
他眉眼一抬,出声留客:“我煮些饭,你们留下一起吃点午食。”
舒守义有点欢欣,舒婉秀却连连摆手,“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荀羿压低声音反问。
“怕闲话?”
“谁会知道呢?”
“知道了又怎么样呢?”
每问一句,他就更向前一步,问出最后一句时,离舒婉秀只有一臂之隔。
此时太阳所处位置恰好在荀羿身后,他的身体遮住阳光,舒婉秀便在他整个影子的笼罩下。
步步紧逼,加身高身材带来的压迫感,让舒婉秀瞬间心脏狂跳。
在她两颊变得绯红前,荀羿退后了一步,背过身去。
“前几日我也去你家吃饭了,至今没有闲话传出,今日不过是换一换,我留你吃顿饭而已。”
“难不成同样一件事,去你家做就可以,在我家做就不行?”
“咱们村可没有这般混账乱言的人。”
他这般强势,又一下长篇大论讲出一堆道理,还真是怪不得了的,舒婉秀听得汗颜,扯扯他的衣裳下摆,“荀大哥您快别说了。”
“我同意便是。”
只是一块儿吃顿饭而已,确实不应该当做什么恐怖的事。
最最主要的是,他们真的很快要成为一家人了。
荀羿把舒婉秀二人引入堂屋坐下歇着,自个儿淘了米煮上饭。
客人是留下来了,但这一顿要做什么菜,其实有些棘手。
通常他煮出来的菜,味道会十分寡淡,炒出来的菜,掌握不好咸淡。
唯有刚猎来的新鲜野味,拔毛放血,开膛破肚后放在炭火边上小火慢慢烤制着,做出来味道还算不错。
可他最近几日又不曾上山打猎,家中仅有熏制起来的野味,没有新鲜猎取来的。
这可怎么……有了!
他握着拳头往手心一砸,抬脚就去屋后的鸡圈。
荀艾没出嫁前,在家里也是精心养了十来只鸡的,每年把鸡下的蛋拿出去卖,也能得一笔小小的收入。
她出嫁后,荀羿喂养得不精心,上好的老母鸡一点点消瘦了下来,也不怎么下蛋了。
有时去吴家看荀艾,荀羿会宰一只鸡或者带一两只活鸡过去。
极偶尔的时候,看到它们不停掉肉,越养越瘦,会宰一只来打牙祭。
去岁他去府城帮师父做事,把家里剩下的三只鸡放到了陈三禾那儿。
隔了数月回来,把两只留给陈三禾作为喂养的答谢,仅抱了一只回来,东喂一顿西喂一顿留到了现在。
他低头从门框底下走出,走到鸡圈门口,单手按捉住那只不太肥壮的母鸡。
上头掂了掂,他低声道了句歉:“对不住,又把你养瘦了。”
坐在堂屋的舒婉秀恍惚听到了两声禽类拍打翅膀的声音,很快动静又平息了。
大半个时辰过后,在她和舒守义已经等得面面相觑时,荀羿终于用托盘端着饭菜走了过来。
“姑姑,这是?”
舒守义依靠着舒婉秀站着,轻扯舒婉秀的衣角,指指托盘中间那盆表皮酥黄的食物。
“是……鸡?”
虽去头去爪,开膛去尽了内脏,但有翅膀嘛,就可以分辨出是禽类。
那般大小不可能是鸟儿,也不可能是鸭子,像鸡,但舒婉秀也没吃过制作成这样——通体金黄,没有切剁成小块,某些位置的表皮微微蜷缩冒油的鸡啊!
荀羿肯定了舒婉秀的答案:“是鸡,我用炭火烤的。”
一般人家真不会这么吃。
不对,一般人家非过年过节,压根不会宰鸡吃。
“您刚刚杀了一只鸡?!”舒婉秀不可思议。
苍天啊!要是她知道自己带着守义留下吃这顿饭,荀羿会特意抓一只鸡来杀着吃,她绝对不会留下吃这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