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家今年抱养回来的小鸡,养了这么两三个月,下蛋还遥遥无期呢,盘子里这么大一只鸡,绝对是已经可以下蛋的啊!
又不是重要的时节,杀掉一只下蛋的母鸡,这是多么大的一种浪费啊!
她嗫嚅半晌,既感受到了荀羿招待他们的用心,又实在是心疼。
舒守义可没有去看舒婉秀的神色。
在荀羿肯定舒婉秀答案的同时,他已经在好奇这烤鸡的滋味了。
荀羿与舒婉秀对面而坐,把托盘上的菜一样样摆开。
他第一道端的是烤鸡,摆在桌子正中间,第二道端的是一碗有汤汁的水煮蛮瓜,第三道是一碟酱菜,第四道是一碟干熏的野兔肉,他煮过水后放油炒了炒,盛盘时有些心虚,自个儿都不知滋味如何。
两荤两素,每道菜都分量十足。
他接着摆饭,三碗饭,包括舒守义那碗都是装满后又压紧的结实一大碗。
最后,托盘上还剩一块干净的帕子。
他把托盘放到没人坐的凳上,一边拿帕子仔细擦净手,一边解释道:“这道烤鸡需要撕分一下,否则无法下筷。”
给两人解释清楚了,他站起身,在舒守义一眨不眨的注视下,第一步扯下了鸡腿。
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只鸡虽然养瘦了,但鸡腿仍是鸡身上肉最多的一个部位,肉嘟嘟的。
荀羿扯下第一个鸡腿,放入了舒守义碗里。
“叔父做的,试试看味道如何。”
接着又扯下第二个肉嘟嘟的鸡腿放到舒婉秀碗中,“尝尝我的手艺。”
“哇~”舒守义惊叹了一声,特别响亮地道谢:“多谢荀叔父!”
舒婉秀从心疼中回过神就看见了碗里的大鸡腿。
她没有再一惊一乍,也没有再为这只鸡‘讨公道’。
平生第一次吃烤鸡,她有点无从下手,垂眸继续分撕鸡肉的荀羿看出了她的为难,“鸡腿用手捏住,撕咬着吃最香。”
“守义就很会吃。”
舒守义年龄小,筷子还运用得不太熟练,碗里放了那么大一个鸡腿,焉能把持住?
如果是在外人面前他可能还有点怯怯,可荀羿已经被他当做了至亲至近之人,面对荀羿,他自然不会太拘谨着。
于是看舒婉秀没有阻止自己吃鸡腿的意思后,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发现称不上脏,便直接上手捏住没肉的那头,嘶咬起来啦!
好香好香好香!
“姑、姑。”被荀羿点到名字夸赞,他用疯狂地点头来向舒婉秀传达一个意思:鸡腿!美味!好香!好好吃!
有时候一种食物,别人品鉴后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可自己一入口,可能吃起来并不觉得美味。
舒婉秀看着舒守义分外激动的模样,也拿捏住鸡腿骨那端,把肉送到嘴里。
她从出生至如今,鸡肉很少有炖着吃以外的吃法。
她拿吃炖鸡的咬合力凑上去撕咬鸡腿肉,第一下竟然只留下了一个齿印,磕破了一点鸡皮,压根没咬入肉里。
这她可不服了。
下一次下嘴,用了七八成咬合力,撕咬了了一大块肉下来。
竟是此等滋味?!
皮酥肉厚,柴而不腻,盐味有,但不咸,嚼着嚼着,能品出鸡肉的甜味。
舒守义在等着她吃完后的反应,舒婉秀眼睛亮亮的回看他,与他那激动的模样如出一辙 。
荀羿撕分好鸡肉重新擦手落座,对上的便是舒家姑侄两个亮晶晶又崇拜的眼神。
他有那么一瞬间找不着北。
第90章
虽然今日这些菜以烤鸡滋味为最佳, 但是那干熏兔肉和酱菜都放了许多油脂煸炒过,舒婉秀她们平日的饮食很少舍得放这么多油水,吃起来竟也觉得滋味不差。
一顿饭吃完,宾主尽欢。
舒婉秀道谢:“多谢荀大哥款待。”
舒守义学着姑姑的样子, “多谢荀叔父款待!”
荀羿心里又觉着美了, 端起屋檐下的木盆道:“我送你们回去。”
“嗯。”
一只烤鸡,晌午这一顿全被荀羿强制着分食了个干净, 好菜配好饭, 舒婉秀姑侄还各吃了两大碗干饭,实在是撑极了。
以至于舒婉秀都没跟荀羿抢着端木盆——腰弯不下去啊。
连上山都只能缓缓抬着腿, 慢慢爬坡。
荀羿寻求一个跟舒婉秀相处的机会,也走得不快。
算起来,这已经是她们第三次这般悠哉地同行了。
舒婉秀只觉得胃部绷得极紧, 想想都还不可思议得很。
“以前竟不知荀大哥有这样好的厨艺。”
荀羿说哪里,“以前也不会, 都是跟荀艾学的。”
他还说了从前刚负责家里伙食, 带着荀艾吃了一年煮菜的事。
“哈哈!”
舒婉秀听得忍俊不禁,可惜才笑了两声,又把剩下的笑音憋回去了。
没办法, 笑起来腹部一用力, 胃部绷得更紧, 肚子难受啊!
想笑又不能笑, 她眼尾都憋出了泪。
荀羿静静欣赏她的笑颜。
都是过去很久的事情了,荀羿不知能逗得人这般开心, 若是早知道,早便说了。
还没到傍晚,舒婉秀早早去了晒谷场。
陈三禾一整日都在不停翻谷, 尽管此时已经接近日落,她的脸还是一种经历过曝晒的状态,面皮发红,额发都汗涔涔的。
舒婉秀来请教她做米糕的事,看她疲惫如此,倒是不好开口了。
陈三禾是何许人也?
她虽然在洞察舒婉秀二人情意一事上迟钝了,但一般时候,那眼神还是很好的。
“遇上了什么难事?”
“婶娘真是火眼金睛。”舒婉秀含蓄一笑,把不知米糕具体如何制作的事儿那么一表。
“我当什么事儿。”陈三禾挥挥手,“你不用做了。”
“盖完房子主家请吃米糕是习俗不假,可去岁你家只是修了个房顶,又不是正儿八经盖了一栋房子,你庞叔父那样说是图个热闹罢了,你怎还记到了心里去?”
舒婉秀较真的劲儿又上来了。
“不行,亲口应下的事情不能不作数。”
米糕的做法陈三禾那一辈的人都知道,但是村里只有庞家一家有石磨能把米磨成米浆。
她知道如果陈三禾打准了主意不让她做米糕,她只能束手无策,便又换了种语气,状似无辜般道:“再说了,米已经舂好泡上了。”
“哎呦!”
陈三禾差点气得一个仰倒,脸上的表情,与舒婉秀晌午看到荀羿不年不节杀了一只老母鸡的表情如出一辙——浪费!真是浪费!
米一旦泡了水,就不经放了,天热的时候更甚,时间久了会发酸变质的。
在舒婉秀以为她会教自己米糕的做法时,陈三禾道:“这样,这些米泡发之后你把米蒸了,蒸熟后晒干,也能存得长。”
“婶娘——”
舒婉秀一脸不依。
她软磨硬泡,撒娇耍赖,所有哄人的手段都使上了,如同曾经在家里,在母亲面前那般。
哪个真心疼爱后辈的人能受得住这一磨呢?
陈三禾点点她额头,“你啊你,就是个讨厌鬼、磨人精。”
“嘿嘿~”舒婉秀回以一个讨好的傻笑。
陈三禾叹了口气,“你说米泡好了,你用得什么米?泡了多久了?”
“今年的新米!下山前刚泡入水中。”
陈三禾挑挑眉,“知道用新米做,看来你也晓得一点门道啊。”
接着她又问明舒婉秀泡了多少米,准备每家送多少米糕。
心里有了谱,方正式教了起来。
“米最少要泡四个时辰,你今日下晌泡的米,可明日上半晌磨成米浆。”
要么不教,要么教细。
陈三禾连磨米浆前要将石磨如何清洗都说了一遍。
舒婉秀也听得认真,尤其在陈三禾说如果做得不好,不仅味道差,还可能做出来的米糕不成型后,更是把整个过程在陈三禾面前复述了一次。
“不错,是这样。”
“嘿!多谢婶娘!等我做好了,一定送来给婶娘第一个品尝!”
陈三禾哼笑一声,“你家还有个小小馋虫在,轮得到我尝第一块?”
舒婉秀叉着腰,信心十足道:“能!守义听话,我能拦得住。”
“算了吧!”陈三禾可不愿干出抢孩子东西吃的事儿。
“别饿着孩子, 总之有我的一份在,早吃晚吃有什么关系?你们年轻的先尝,吃尽兴了再送罢。”
两人聊到后边,边收起了谷子, 陈三禾帮舒婉秀用木耙把谷聚做一堆。
快收完时, 各家都陆续到了人来晒谷场收谷。
第一次充当‘监工’就监督了一整天的孩子们早就守得生厌了。
终于等得家里人来,一个个都张开怀抱黏糊着扑到了父母或者阿婆身边。
平日吧, 这些孩子一天到晚围着家里大人转, 突然给他们分了个任务,一天没见着, 大人们还真怪不舍的。
加上他们是在正儿八经给家里做事,所以大人们一个个都极其和颜悦色。
“我家妞儿真乖!能帮家里做事了。”
“累不累呀二妹?娘今日蒸了蛋,收完谷就带你回去吃昂~乖!”
更有一位阿婆对着脸晒得黢黑的小孙道:“我的乖孙孙哦!今日日头毒, 晒坏了吧?下回赶集,阿婆一定给你买点你爱吃的零嘴儿。”
各家的晒谷区域都站了人, 舒婉秀打眼儿一看, 对陈三禾道:“婶娘,我看到翠翠嫂子了,我现在去跟嫂子说可以吗?”
舒婉秀口中的‘翠翠嫂子’, 是村里画符收惊的那位庞婆婆的孙媳。
陈三禾依据舒婉秀的话看去, 见他们家收谷只来了王珑翠一个, 摇摇头道:“庞家的曲蘖只由你庞婆婆一个人经手, 你跟翠翠说了也无用,她最多帮你转告一声, 不如你等会儿自己亲自去庞家买一趟。”
曲蘖,是做米糕时必须要用到的一味东西,它是使得米糕变得蓬松暄软的关键。
不放曲蘖, 米浆蒸制出来就是邦邦硬的一坨。
庞婆婆除了画符收惊,还会做曲蘖。
“嗯!那好吧。”舒婉秀本来以为翠翠嫂子跟庞婆婆是一家人,买曲蘖跟她说也一样,但陈三禾拦着,她便依着陈三禾的话来做。
收完谷,她赶紧带着舒守义去了村子东头。
傍晚,夕阳下,各家烟囱里都飘出炊烟,庞家也不例外。
舒婉秀在庞家门外喊了两声,在洗锅的庞婆子听见人叫,直接拿着锅刷就走了出来。
看清舒婉秀二人就问道:“是小孩儿受惊了?”
“孩子没事,”舒婉秀笑了笑,“庞婆婆,是我想做米糕,来找您买些曲蘖。”
“这样啊!”
庞婆子把锅刷放回灶上,又出来招呼他们,“进来坐吧,我取去!”
舒婉秀以前没来这儿串过门,免不了拘谨。
虽得了招呼,但也只带着舒守义站进了庞家院子里。
曲蘖和画符收惊的东西庞婆子都收到了自己住的那间屋子,没多久,捧了个小木匣出来。
“你要买多少?”
她打开木匣盒盖,一整匣子里都是灰白色搓成圆团状的曲蘖。
舒婉秀哪儿拿得准啊,只说自己磨了多少米在那儿,请她帮忙参谋。
“半个够了。”
她匣子里便有一个半颗的,直接取了来,用干燥的荷叶给她包了两层,“好好收着,这东西受不得潮,你最好近几日就用掉。”
“哎!我明日就做,您放心,不会耽搁。”
“对了,半颗该给您多少钱?”
庞婆子有些驼背,年岁大了,眼皮子也有点耷拉,听舒婉秀问价,停下收拾木匣的动作,稍稍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一颗四文,半颗两文,谁来了都是这个价。”
舒婉秀赶紧数出两文钱来,且与她道了谢。
出了院门,舒婉秀挺立的肩背方放松了一些。
无不感叹的想:人啊,真是奇怪多面。
先前她看到庞婆婆跟人谈天聊说荀羿八卦的那一阵,那可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讲得那叫一个栩栩如生,仿佛所有内容都亲眼所见。
可这做起生意来,倒是中规中矩,没那时那般健谈。
若说曲蘖是米糕蓬软的关键,那么甜度便关系着米糕的滋味儿。
甜从何来?
自然是加入饴糖或蜂蜜。
蜜蜂会蜇人,采到蜂蜜是可遇不可求之事,陈三禾说,今年都没听说附近几个村有谁采着了的。
饴糖价格也不低,寻常人家家里都不会常备饴糖。
快入夜了,舒婉秀问了几户人家,才买着了不足拳头大的一点儿。
这可比肉价都贵,如让舒婉秀选择,她肯定选吃肉,不选吃糖。
次日摊晒开谷子,舒婉秀立刻上山端着泡了七八个时辰的新米去了庞家。
庞家的石磨她昨日就说好了要借用,庞知山和庞清水父子俩早上已经把它从杂间搬到了院子里。
他们都赶早割稻去了,家里只有陈莲在院子里晾衣裳。
舒婉秀亲热地喊了一声嫂子,把陈莲弄得有些歉疚,“推磨不是轻松事,可惜嫂子晚点要去帮着割稻,不能帮你了。”
“嫂子千万别这么说,地里的活儿要紧,我这儿不算什么。”
陈莲确实是无力帮忙,她把最后一件搭晒到晾衣绳上,朝舒婉秀努努嘴,“那嫂子可出门了,家里桶啊盆的,都在这外边和灶屋里摆着,你要的话自己取啊。”
昨日在荀羿家借了筛子借晒匾,她都不好意思了,今日舒婉秀带足了装米浆的容器,但还是眯眼笑着谢了陈莲。
在陈莲走后,舒婉秀依着陈三禾的话,打了一桶井水上来洗净了石磨,淘洗净了米。
磨米浆舒守义倒是可以参与。
舒婉秀拿了个木勺子叫他拿着,每磨动一圈,他就从上方的磨眼加一勺米进去。
别小瞧这简单的动作,其实这是十分考验配合度的。
放米慢了会使推磨者的速度慢下来,干这活儿必须眼疾手快。
舒守义肃着一张脸,添了两三勺过后才摸到了一点点规律。
就在此时,舒婉秀指着从磨盘中间溢出的白色汁液兴奋道:“快看!这就是米浆。”
舒守义半点眼风都没瞟过去,老成稳重地说:“姑姑,我还是等一下看吧。”
倒显得舒婉秀才是个小孩。
要想米糕吃起来细腻,米浆要磨两遍,第一遍米为颗粒状,较为费力,第二遍时倒会稍稍轻松些。
两人连磨带清洗石磨,用了一个半时辰。
磨出来的米浆,是浓稠的白色,舒婉秀挑着上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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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曲蘖,大家可以理解为现代的酵母。
第92章
村头, 谷耙翻谷触地时发出的脆响此起彼伏,村中,田地里站着男女老少,手握镰刀抢收金灿灿的稻谷。
外面一片农忙景象, 舒婉秀却因庞知山之前那个好提议得以在家安心制作米糕。
方才研磨好米浆上山后, 舒婉秀把昨日在庞婆婆那儿买来的曲蘖捏碎、饴糖用少量的温水化开,一同加入了米浆里边, 然后搅和均匀盖上锅盖, 把它们静置在那儿。
陈三禾说如今天气好,大约一个时辰的样子就要揭开盖看看, 若闻到了微微一点酸味,米浆中又有了些气泡,那便是可以上锅蒸了。
其实做一回米糕真的是不易, 不仅米要泡要磨,要买曲蘖饴糖, 还更少不了盛装米浆上锅蒸的器具——蒸笼和蒸布。
好在陈三禾是个完美的牵线人, 她帮舒婉秀借到了这两样器具。
锅中放好了适量的水,灶下摆满了柴,舒婉秀等待了一个时辰, 揭开盖闻到了一丝酸味, 米浆上层细细密密的小气泡多得数不清。
这便是可以上锅蒸制的样子了。
再过一阵子小气泡变成大气泡, 便会酸味更甚, 做出来的米糕发酸、不甜,口感也很差。
舒婉秀手脚麻利地把木盆搬到桌上, 又倾倒入蒸笼之内。
她劲小,举着一盆子东西往锅里倒有些费力,偏偏倾倒的过程中还需尽量控制速度和力道, 尽量放缓,减少把气泡震碎。
一盆倒完已是脸红脖子粗,深喘了两口气才坐下烧火。
舒守义心疼她,拍着小胸脯说他来烧火。
舒婉秀却无法应允。
因为掌握火候也是做好米糕的关键。
那么一盆新米啊,甚至自家都还没煮出来吃一顿便先做了米糕,还花不少钱买了饴糖添进去,这锅米糕容不得半点闪失,舒婉秀摸摸他的头,哄他在一边给自己扇风解暑。
柴火一根一根替添入灶膛,烈火熊熊燃烧,锅中的水也‘咕嘟咕嘟’沸腾,有蒸汽一缕缕冲破锅盖飘扬出去。
两人枯燥又期待的守着锅,等到旁人家都已开始做午食的时辰,飘出来的蒸汽终于不再是寡淡无味的。
一股浓郁的、酸甜的米香冲入了舒婉秀鼻尖。
她眼睛一亮,扭头看舒守义,“你闻到了吗?”
那还用说吗?小孩的鼻子灵着呢!
又过了一阵子,歇火、揭锅盖,等白蒙蒙一片烫人的蒸汽散去后,舒婉秀得以看清锅中情况——流质的浅浅一层米浆变成了蓬松膨大,白白的糕点模样。
来不及试味道和过多兴奋,舒婉秀按照陈三禾事先教的,手拿洗净的薄竹片,眼疾手快地把这一整蒸笼的米糕,割分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模样。
舒守义只看到舒婉秀挽起袖子,手悬在上方快速地划动,他看得眼花缭乱。
也不知姑姑是在做什么,反正不一会儿后,她轻松地吐出一口气,捏着竹片的手放下了,撑在灶边上悠闲地道:“好了。”
侧后方的舒守义却已不再关心米糕,他视线落在舒婉秀的手上,轻轻地抬手摸摸她发红的手腕内侧。
舒婉秀被触碰到的皮肤有些发麻似的,她疑惑地抬起手放到眼前。
饶是她速度很快,也仍是被后边源源不断冒出来的蒸汽熏着了。
手腕、手臂,但凡悬在蒸笼上方的肌肤都红了。
刚蒸好的米糕如不快速切开,很快会塌陷下去,变得没那么蓬松,她也是不得已才冒着烫伤的风险去切的。
舒守义茫然中带着不知所以的害怕,舒婉秀说没事,“水汽撩到了而已,姑姑拿水洗洗。”
她舀冷水冲了一阵,顺便洗净了刚刚装米浆的木盆。
“看,不红啦!”
她转动手臂,把恢复了白皙的肌肤展示给舒守义看。
这才让小小的、爱发愁的孩子放了心。
搁置了这么会儿,往上冒的蒸汽明显减少,舒婉秀取了双筷子、一只碗,夹了两块边角处,小小的米糕出来。
她吹了又吹,把米糕喂送到了舒守义嘴边。
舒守义推动她的手,又把米糕给她送了回来,“昨日姑姑不是说先给陈阿婆吃吗?”他郑重地摇了摇头,“守义不吃。”
“你听到了?”也是,他当时就在边上,舒婉秀愉悦一笑,刮刮他的脸颊,毫不吝啬夸奖:“我们守义真是个好孩子。”
也罢,舒婉秀本是想自己尝尝味道,合适了再送下山,虽然如今味道还不知如何,但是起码品相是不差的。
且退一步说,难道味道不好就不往各家送了吗?
昨日她挨家挨户敲门买饴糖时,想必要做米糕的消息便已经跟长了翅膀一般飞传了出去,到了今天肯定各家都晓得了。
她举着米糕的手悬在空中,“真不尝尝?”
舒守义摇头。
“那好吧。”
正好是吃午食的时分,现在把米糕送下去,各家吃上的时候肯定还带着余热,不至于冷硬。
舒婉秀取出竹背篓和之前去水边上摘取晒干,专用来装东西的干净荷叶,按照户头,一家一份的包好。
包好一份就放入背篓中,后来一个小背篓差不多装满了,一蒸笼的米糕也所剩不多。
她把剩下的那点收起来,中气十足地道:“好了,出发!”
舒婉秀知道陈三禾今日仍在负责晒谷,带着舒守义目标明确直奔那里。
陈三禾刚刚把谷翻完一遍,坐在从家里带来的小杌子上,正在树下乘凉,周遭野草及树叶都晒焉巴了,她拿草帽扇风,眯着眼等待陈莲把她的午食送来。
谁预料得到舒婉秀先来了?
她把草帽甩放在一边,撑着腿起身问:“咋样?米糕做成了?!”
舒婉秀笑眯眯的,“做成了,但不知道味道怎么样,请婶娘第一个品尝。”
“这话咋说?”她脑筋一转,想到舒婉秀昨日的话,大笑着捧起舒守义的脸蛋,“你难道真拦着不让守义吃了?”
“可不是我拦的哦!是守义心里想着您,自己不肯吃呢!”
她把刚刚守义不肯吃的场面活灵活现演绎了一遍,陈三禾听了,‘哎呦’个不停,稀罕得一把把舒守义抱了起来。
这边热闹,旁边同样守着晒谷的两位婶子听着声过来了,那些小孩也都眼巴巴往这儿看。
舒婉秀已放下背篓,一边与另两位婶子打招呼,一边取出了给陈三禾家的那份米糕。
“婶娘,您尝尝。”
陈三禾手上沾着谷灰, 把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才用拇指、食指轻轻去拿捏那白生生的米糕。
舒婉秀不无紧张地看着她咬下第一口。
“——不错!真不错!”
眯眼品味之后,陈三禾接连说出几句夸赞的话。
“真的好吃吗??”舒婉秀感到不可思议,情不自禁地反问了一句。
陈三禾眼睛盛着笑意,眼尾的纹路炸开了花, “难道我还说假话不成?”
她示意舒婉秀也捏一块尝尝。
“不……”舒婉秀婉拒。
身旁另外两位婶娘还在, 舒婉秀麻溜儿把给她们家里的那份也送出去,而后自怀里摸出很小的一包来。
她没有从陈三禾的那份里头拿着尝味儿, 因为她早给自己和舒守义包了一点边角料, 就想着等陈三禾吃完后她跟守义也解解馋。
这滋味如何说呢?
很绵密很松软,很浓的米香, 微微的甜味中夹着一丝丝不太明显的酸。
这是刚入口的滋味,在嚼完吞咽下去之后,嘴里香甜的滋味更甚。
另两位婶娘刚得了她分的米糕也是迫不及待就打开尝了一口, 都给出了好的评价。
舒守义也是一副吃得香喷喷的模样。
舒婉秀自己也觉得好吃,但这是否就是正经的米糕味道呢?她从未吃过别人家做的米糕, 无从辨别。
“我……真的没做错吗?”
“没错, 就是这个味道。”陈三禾鼓励地拍拍她的肩,“你做的分毫不差。”
之后在村里挨家挨户分了一圈,现尝了的, 确实没人说不好。
最后, 她背着小背篓, 带上篓子底下最后一份丰厚的米糕来了小溪边上, 荀羿家的对岸。
借了蒸笼的人家、教了她米糕做法的陈三禾,她都多比别家多给了一些米糕当做报答。
荀羿这儿, 是因为借了他的舂米桶,以及那天他出力帮忙舂米了。
过了今日,离成亲就只剩下四天了。
舒婉秀脸蛋有些红——刚在村子里送米糕, 林杏花和陈三禾都小声提醒了她:离成亲不足五日,这几日最好不要再与荀羿见面。
她们说这是本地的嫁娶习俗,破了规矩会不吉利。
不论真不真,谁会想去触这个霉头呢?
舒婉秀老实驻足,把厚厚一包糕点让舒守义好好拿着送过溪去。
荀羿这边也是昨夜得到了陈三禾和林杏花的嘱咐,他今日守在家里急得抓耳挠腮——知道做米糕还要磨米浆,他一早想好了要来帮忙,结果生生被‘不吉利’的说辞劝住。
舒守义亲热地喊着‘荀叔父’来到他面前,他刚蹲下便被喂了一嘴香甜。
落户十年,他帮着村里几户盖过房子,也吃过几次答谢的米糕。
这一次的米糕是他吃过最甜最香的一次,但此时此刻,比起更细致的对比今日份米糕与此前米糕的差别,他更想听听她们制作的过程是否顺利。
舒守义晓事了,话音也清脆。
荀羿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乖乖巧巧认认真真的,有时还绞尽脑汁认真回忆一下细节,半点不会敷衍。
舒婉秀在溪这边等了很久,刚开始站着、盼着舒守义何时出来,后来久等不至,她注意力分散,摘了些水边上野生野长的薄荷叶。
不管是和金银花一起煮水做凉茶,还是单用薄荷泡水,她都很喜欢,因为薄荷有一种特别的香味。
她蹲在溪边把一把薄荷叶细细清洗干净,舒守义终于喘着粗气越过木板桥,飞奔着跑到了她面前。
舒婉秀感受到地面随着他的驻足而停止震动。
蹙起眉扭头看他,“跑这么快,也不怕摔?”
“姑姑~”舒守义撒娇般地唤了一声,知道溪边危险,他像螃蟹一般缓慢平移到舒婉秀侧后方,迅速伸出右手手臂来,献宝一样道:“您看!是好东西!”
一个粗陶小罐?
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舒婉秀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把手里的薄荷往背篓里尽数一抛,揭开罐罐上那个小盖。
里面是如猪油一般白的半凝固物体,不是很多,大概有小半罐。
舒守义只说是好东西,没具体讲是什么,这真的看上去太像猪油了,她疑惑地把鼻尖凑去闻了闻。
之后疑惑不减反增,因为这玩意儿散发着一股浅淡的药香。
“这是什么?”她不由出声问。
“荀叔父说是涂手的。”
他用细细的指头虚虚地点点舒婉秀手上刚刚烫红的部位。
荀羿是铁匠,挨着火炉子干活哪有不烫伤的?
男人粗枝大叶,有时烫到了也不以为然,哪怕有时起了挺大个、看着就吓人的大水泡。
荀艾细心,打铁的活本就很累了,兄长这般不心疼自己的身体,她只能替他想想办法,于是后来荀家就有了这种药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