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延荣说行, “那我便叫你两个堂哥多跑几趟去买。”
一次性买太多粮食很打眼,必须一趟一趟少量的运。
劳伯父他们帮着买粮、运粮已是麻烦,给钱的时候可不能再磨叽。
舒婉秀掏了一处存钱的位置,数出买两石粮的钱来交给舒延荣。
都是一个铜板一个铜板攒出来血汗钱,给出去不心疼是假的。
只有想到这些钱拿去换来的粮食说不定能保命,心里才好过些。
舒延荣接过买粮的钱,匆匆要走。
这段时间种地的农户都忙,舒婉秀没挽留他吃饭或者多坐一会儿,只起身送了他一小程。
林杏花在吴家待了一个月,今日,荀艾终于出了月子。
憋闷了一个月不能洗澡洗头,人已经臭了。
她一早便想要沐浴洗漱,被婆母婉言劝住了。
“毕竟才刚出月子,哪里能一早洗头?等晌午时分天热起来的时候再洗,不容易落下病根。”
‘落下病根’月子里荀艾听多了这四个字,可这一月里,不止林杏花细心照顾她,婆母也是憔神悴力的对她好。
反驳的话,荀艾说不出口,就那么生捱着等到了晌午。
按理,林杏花今日晨起就能从吴家归家去了。
可这一个月她在吴家天天好吃好喝的,荀艾的孩子她又亲手带了一个月,心里处出了些感情。
突然要走,还真是有些不舍得。
因着不舍,所以她便多留了会儿,晌午吃完饭,在荀艾沐浴时帮着带了孩子,一切妥当了方才提着行李归家。
按理她的工钱是荀羿来结,但吴家也给了她不少打发。
钱、肉、干果都有,包袱款款的,吴峥亲自送了她大半程路。
得了这么多打发,离别的不舍都冲淡了。
她心里一直乐呵着,直至吴峥走后才露出一脸笑。
包袱不轻,但她这会儿有得是劲儿,单手都拎得动。
行至村口处,迎面撞上了一个行色匆匆的中年男子。
林杏花多张望了两眼,觉得眼熟得很。
细致回想一遍,发现若未记错,这人应当是舒婉秀的大伯父。
这可一下子勾起了林杏花不大好的回忆——荀羿那小子,到底还要不要说媒?
说成一桩媒,能得一份丰厚谢媒礼。
照顾荀艾一个月,剩下的钱也得早点找荀羿结了。
两桩要紧的事催着,林杏花便只回家放了趟东西就又出了门。
如同林杏花惦记着荀羿手里未结清给她的工钱一样,荀羿也记着自己没把照顾荀艾月子的钱结清给林杏花。
今天是荀艾出月子的日子,荀羿记得清楚,上午跑了王家两趟,两次得到的消息都是林杏花未归。
这会儿林杏花主动找到荀羿那儿去,两人可算碰着了面儿。
林杏花还想着装装和气,把工钱拿到手再质问荀羿有没有变心,孰料,见到她人后,荀羿就把钱掏了出来。
“这是剩下的酬金。”
“杏花婶娘,这一月,辛苦您了。”
他拱着手端端正正朝林杏花一拜。
这般恭谨的态度,使得林杏花气焰顷刻高涨起来。
她点清楚钱,收入怀里。
绕过荀羿坐到了堂屋条凳上,抱着臂,翘着二郎腿,质问起那些流言,质问他到底还要不要自己去说成舒婉秀这桩媒。
流言一事,荀羿近来已不知跟多少人解释过了,此时跟林杏花解释清楚,那也是易如反掌。
哪怕听明白了,林杏花仍是高高在上的拿乔。
“你婶娘我,可不是那等只顾赚黑心钱,两头哄骗最后凑出怨偶的媒人。”
“你是真心想好了请我说这桩媒?”
荀羿从袖口中掏出了二百文钱推到林杏花面前。
“是。”
“请婶娘尽快。”
请爱财的人办事, 说一千,道一万,不如直接给点定金。
林杏花收了钱,几乎是立刻就张罗了起来。
说媒说媒, 按理没有直接跟姑娘、跟小伙儿本人说的道理。
荀小子那儿, 林杏花就当他老大不小,自己能做自己的主, 舒婉秀那里, 怕乍然上门,黄花大闺女听起这些来臊得慌, 所以次日啊,竟是先去找了陈三禾。
“你跟舒丫头亲近,有这么桩好事, 我也就不瞒你了。”
“快随我去山上听听!”
林杏花打扮得比往日喜庆,不仅衣裳穿得是好的、新的, 那一张脸更是扑了粉, 一派红彤彤,喜艳艳的模样。
陈三禾猜到一个方向,忙放下手里头的事宜, 跟在林杏花的后头出门去了。
“你是要给秀丫头说媒?”
“哪户人家找的你?”
路上, 四下无人, 陈三禾悄声询问。
“是你认识的人家。”林杏花笑着卖了个关子, “等会儿你就晓得了。”
上山这么一段路程,说近不近, 说远不远,陈三禾从林杏花那儿打探不出,只好闷头走着, 路上把远近几个村适龄的小伙儿都想了个遍。
模样能配得上秀丫头的,也就那么七八个,再剔除掉人丁复杂、家境困难、妯娌难处、婆母刻薄的人家,那就仅剩下一两个。
她其实对林杏花不放心得紧,很怕这人弄桩什么差亲事来哄骗舒婉秀。
可林杏花肯主动把自己喊上山陪着一块儿,瞧着又不像是要骗秀丫头的样子。
揣摩了半晌,还是没摸准林杏花的心思。
罢了罢了,先听听再说。
她们走到家门前的时候,舒婉秀刚用草籽和老菜帮子喂完小鸡,打算用放置了半刻钟,沉淀清了些的水做朝食。
她和舒守义做饭的水都靠着溪水,现下溪水变浅,打水时哪怕格外小心了,也仍会有泥沙混进去。
“舒丫头!”
林杏花敞开声喊了一句,惊得她水瓢差点没抓稳,把好不容易沉淀清的水又搅浑。
“陈婶娘,杏花婶娘?”
跟林杏花打招呼时,她语气带着几分不确定。
“哎!”一脸喜意的林杏花笑眯着眼应了。
“婶娘来,是有桩好事呢!”
她一把拉着舒婉秀的手一块儿坐到凳子上,宛如在自己家一般,还招呼陈三禾快些坐下。
从林杏花的话语,联系到她这一身打扮,舒婉秀有了些猜测,当即心怦怦乱跳个不停,脸上浮起红晕,羞得手足无措。
当媒人的,要掌握好度,不可盯着姑娘家取笑,让人生恼。
于是林杏花时适可而止,道:“你在山上冷冷清清的,有些大事,怕是一个人不好做主。”
“婶娘今日特意喊了你陈婶娘过来,你看这桩事让她旁听,帮着你参谋参谋,如何?”
舒婉秀轻轻点了头。
三人中,两人都对林杏花要说的事心里有数。
唯独陈三禾有大半被蒙在鼓中,她催促:“你说吧。”
林杏花笑容灿烂,揭了谜底:“俗话说,天上无云不下雨,地上无媒不成婚。我受荀羿之托,今日替他来说媒。”
陈三禾表情凝滞了五六秒,随后仿佛听岔了一般掏了掏耳朵,“你说谁?”
“荀小子,荀羿啊!”
陈三禾想出来的那一串人里,从头到尾都没有荀羿的名字。
乍一听闻,可不就如同晴天霹雳吗?
她遥遥回想起那次在菜地里的追问。
好小子,原来中意之人是舒婉秀!难怪不论如何问,都不吭声。
陈三禾反应过来后,又庆幸荀羿嘴紧。
前些日子有关荀羿的那场流言实在传得凶,她是在荀羿四处澄清时才听说。
幸好那场流言中的女子不是舒婉秀,不然舒婉秀的名声都被败光了。
林杏花初窥见荀羿心意时,也是不可置信,这会儿她留给了陈三禾一个时间缓冲,看她表情变个不停,最终似是平静和接受了,才接着说下去。
“荀羿这小子,咱大伙儿都认识,不是啥生人。你们想想,他又高又壮,模样又俊,重情重义,还有一身本事,是不是方圆百里,再没有比他更出挑的小伙子了?”
“舒丫头,你长得俏,心眼好,既勤快又能干,家里家外都料理得来,婶娘觉着啊,你们凑成一对,是再适合不过了。”
陈三禾与两边都没有亲缘关系,却又对这两个孩子都喜欢得紧。
不过今朝她是被林杏花叫来充当舒婉秀这边儿的长辈的,自然只能向着舒婉秀说话。
她快速反应了一番,接下了话头。
“荀羿确实是个好小伙儿,可如你所说,咱们秀丫头也是个顶好的姑娘。”
“他要求娶,有多大的诚意?”
‘诚意?’
一般女方家人在媒人面前这么问,就是在打探聘礼是否丰厚。
林杏花虽是半吊子媒人,却也懂一些行情,张嘴就说了一串荀羿准备的聘礼数。
陈三禾却知荀羿不是刻薄之人,明白他聘礼必定准备颇丰,这般问,实则是想问他日后如何安置舒守义。
可惜,这方面荀羿似乎没在林杏花面前特意交代,打探了半天,林杏花始终没给出相关答案。
陈三禾觑了舒婉秀一眼。
明显看出她脸上红晕消褪不少,神色几乎已经恢复了冷静。
媒人是负责在男女两边传话的。
荀羿日后对舒守义作何安排,本可以通过林杏花去传话。
但陈三禾不敢让林杏花去传这个话。
其一,上回舒婉秀虽说如果不能把舒守义带在身边,她宁愿不嫁,但到底时间过去一阵了,陈三禾怕她心里主意有所更改。
其二,倘若荀羿不愿意抚养舒守义,这桩婚事不成。经过林杏花这位媒人的嘴,舒婉秀要带着舒守义嫁人的消息恐怕会传扬出去,那么许多人家,自此之后便不会把她算在选择之内了。
舒婉秀还年轻着,万一过个一两年想法变了,决定把舒守义给旁人养着,她自己嫁人呢?
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
陈三禾站在过来人的角度上,多替舒婉秀考虑了两条,便没有冲林杏花张这个嘴,而是婉转地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是要考虑些日子再给答案的意思。
说媒本非易事,遇上挑剔些的人家,跑个十回八回都不能成事的也有。
林杏花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识趣起身,“你们好好商量着,我过两日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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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天上无云不下雨,地上无媒不成婚’最早见于评剧《花为媒》中的媒婆唱词,通过戏曲表演形式广泛传播,成为民间流传的俗谚。
——以上查于网络。
“还没起。”
舒守义有歇晌的习惯,不过最近舒婉秀白日要守水,没空陪他歇晌, 只能早上让他久睡一会儿。
知道他不在这里, 陈三禾长出了一口气。
“关于这门亲事,你是怎么个想法?”
舒婉秀眸光黯淡, 垂头避免与陈三禾视线对上。
她低低呢喃道:“荀大哥人很好。”
陈三禾在心里咀嚼着舒婉秀的这个评价。
也是, 荀羿对谁都好,对舒婉秀和舒守义更是颇多照顾。
是她太不细心了些, 这么长时日,没看出半点苗头。
如今看舒婉秀种种反应,对荀羿也不似无情。
两人竟互生了情愫。
陈三禾像捋线头一样, 一样事儿捋顺了,又接着下一个事儿去解决。
“你先头的想法, 愿不愿意改改?”
舒婉秀骤然抬起头, 语气坚毅:“我不改。”
两人打哑谜似的,却都知道对方指的是哪件事。
“行,那婶娘寻个时机去荀羿那儿摸个底。”
陈三禾觉得, 要把这事儿先晾上一晾。
她现在已经完全站了舒婉秀这边, 不仅方方面面都要为舒婉秀考虑, 还要格外注意行为举止。
毕竟‘娘家人’, 说什么做什么,都代表着舒婉秀的颜面。
可不能林杏花前脚才上门说媒, 她后脚就跑过去跟荀羿把话摊开说明白。
总要顾上一些矜持。
“多谢婶娘替我操持,婉秀全凭婶娘做主。”
这便算达成了共识。
陈三禾下山去了,而舒婉秀吃过朝食, 把舒守义托付到陈三禾那儿,自己扛着锄头去了地里守水。
白日里守水一般只分派两个人,人手数量比不得夜里。
今天白日和舒婉秀一块儿守的人,是庞木匠。
他比庞知山要大上十五六岁,但如今都还身体硬朗,既能做木工活儿,地里的活儿也能干一点。
听说这一阵子找他做木器的人不多,他便扛起了他家白日分配到的,轮换守水的活儿,好替儿孙减轻些负担。
舒婉秀是白日里常驻的守水人,和她搭伴的人倒是变换不停。
她得知了今日是跟庞木匠一块儿守水,顾及他老人家一把高龄,就提出来分一分活儿。
她去田里转,把守各田之间的缺口,庞木匠他老人家,只需留在溪边,守着从溪里放水到田里那个主缺口。
守着主缺口,能够在溪边树荫下乘凉,算是很轻省。
舒婉秀一上午在田与田之间转悠,身上的衣裳被汗染湿,又被太阳和风吹干,历经了几遭轮回。
熬至晌午,回家喝了些水,糊弄了顿饭食,又紧赶着去守下午。
眼见着天快黑了,轮换守夜的人将至时,溪边的庞木匠突然挥手跺脚,大声呼喊了起来。
“来人!快来人啊——”
站在田坎上的舒婉秀是第一个听到的。
家住在溪边的荀羿紧随其后。
两人都以极快的速度赶到了溪边。
见着人,庞木匠终于找到了人控诉,他指尖颤抖着指着溪流,“没水了!”
舒婉秀闻言立刻朝下看去。
近来水位一直在降,但分流出一股水去灌溉他们村的田地后,还有余下的水流往其他村落。
可现在……里面连一层薄薄的水都没了,如同干涸了一般。
舒婉秀手掌撑在地上,一把跳入溪中,往上游的方向看去。
蜿蜒曲折的溪流,任凭她两眼望穿,前方也没有水流下来。
越来越多的村里人聚集过来,叽叽喳喳围在溪边看。
庞知山也到了。
他跟村里经验丰富的老庄稼汉站在一起,讨论该如何办。
“是有一阵没下雨了,但这条溪不该这么快干。”
“没错,我晌午来都看到有一股水流,突然断了,恐怕是在上游被人截断了。”
天干抢水,前些年不是没有过,只是近几年方远县这块儿风调雨顺,所以这种事有些年头没发生过了。
老庄稼汉们有了推测,其余人纷纷响应。
“走!去上游看看!”
“拿上锄头!拿上棍棒!看看哪个天杀的在截水!”
人一旦有了主心骨,便有了力量。
舒婉秀也抄起锄头,随大流往上游去。
荀羿没有种地,可出了这么大阵仗,作为五牌村一份子,岂能袖手旁观?
于是他回家抄上一粗木棍,跟上了队伍。
五牌村的青壮都聚齐了,女子和老人也到了大部分。
舒婉秀在队伍中看到了陈三禾。
“放心吧,陈莲留在家中带着孩子们。”
没了后顾之忧,因为闷热而感到有些憋闷的舒婉秀,呼吸通畅了许多。
五牌村上游的第一个村子, 名叫丘谷村。
两村之间相隔不太远,村民与村民哪怕叫不出名字,也大多脸熟。
一伙人气势汹汹顺着干涸的溪流到达这个村子,并没有看到堵水的堤坝。
有人便说:“丘谷村跟咱们村关系一向不差, 看来这回不是他们干的。咱直接抄小路去更上游的西坡村看看?”
如果顺着溪流走, 穿过丘谷村都要费不少时间,走小路到下一个村子, 能省一半的功夫。
庞知山没有武断, 坚持道:“还是进去瞧瞧。”
一群人浩浩荡荡进村,顷刻引起了丘谷村村民的注意。
庞知山提前吩咐了众人, 哪怕看见熟人,这会儿也不要乱说话,所以队伍出奇的静。
他们大喇喇地几乎闯到丘谷村中间, 愈来愈多的丘谷村村民被惊动,甚至丘谷村的里长邱术德也听闻了风声。
“庞老弟?”
“你这是, 带着村民来咱们村消食?”
他笑容满面地从后面赶来, 一句话把五牌村挪移的队伍定住。
五牌村的人视线前移,发现他称呼的是庞知山。
一直领着大家往前走的庞知山,收到这声招呼, 不得不停下来寒暄交涉。
“邱里长说得哪里话?这种天干年月, 哪个庄稼汉有心情吃那么饱?”
“大晚上出来, 是咱们村的守水人发现浇田的溪水被人截断了。”
邱术德做吃惊状, “什么?!水流被人截断了?!”
“多久前发生的事?我们村竟然没人发现吗?!”
这幅惊讶的表情,让部分警惕心弱的五牌村村民打消了怀疑。
很多人朝庞知山看去。
“就刚刚的事。你们现在知道也不晚, 可以跟着我们一起去上游找找究竟是哪个村干的。”
说完,庞知山把锄头底狠狠敲在地上。
邱术德转身跟身后一众本村的村民对视一眼。
“不如你们先去?我们稍后?”
“我得聚集村民们,再拿上些家伙什。”
这么说也符合情理。
邱术德对着他们指路, “你们走山中这条路去,很快便到了西坡村。”
舒婉秀身在队伍中,虽然从头到尾不置一词,却觉得这丘谷村的人古怪得紧。
听说水被截了,周围的村民神情很冷漠,像事不关己一般。
有此怀疑的人可不止舒婉秀一个。
队伍前头,有人在邱术德指路后悄悄脱离队伍,往丘谷村更深处走。
没多久,大伙儿都听到了争吵声。
“让我过去!凭什么拦着我?!”
“你闯进我们村子,不拦你拦谁?”
邱术德张嘴欲说些什么,庞知山已经握紧锄头往话音方向跑去。
其他五牌村村民,自然跟着庞知山走。
邱术德被众人抛诸脑后,脸色霎时变了。
而随着五牌村村民都涌往争吵处去,安排在那一块儿守路的人很快挡不住了。
有眼尖的人视线落在溪中,立刻瞪大眼长吼一声:“我看到截水的堤坝了!”
“就是他们村子搞得鬼啊!”
先前对丘谷村打消了怀疑的人,统统涌生出了一股被人戏耍的愤怒。
“去你们全村的大爷!”
“当我们好耍?!”
姗姗赶来的邱术德换了副更加客气的表情,拿出了商量的语气道:“庞里长,我们村子田地干得厉害,没有其余办法了,只好向你们下游的村子借一晚水。”
也亏他想得出这么一个‘借’字!
可真会粉饰太平啊!
有人毫不客气朝地上啐了一口。
“呸!今年哪个村子地不干?这条溪流经十几个村,要是前头的村子今天你借一晚水,明天我借一晚水,借来借去,后边的村子还要不要浇地了?!”
“何况你们丘谷村忒不要脸!你们说都没说一声就筑起堤坝,那叫抢水!不叫借!”
“庞里长!咱别与他多说,推倒他们的堤坝,推倒!”
“推倒!推倒!推倒!”
情绪激奋的五牌村村民们都举着手里各式各样的武器,就要下溪推挥那堵挡水的土堤。
邱术德朝离堤坝最近的两个丘谷村村民喝道:“拦住他们!别让动手!”
他提前布防来这儿守堤的,都是个高、年轻力壮又听话的,得了命令立刻阻拦了起来。
随大流冲去毁堤的庞知礼发现自己突然间被人拎住了后颈脖子,然后他整个身体都被猛地往后一甩,飞出去了半米。
这一下把他三魂六魄都甩出去了一半,片刻后魂魄回身,竟然连带着,带出了他的血性。
他脸红脖子粗地握紧锄头冲了出去。
“生孩子没□□的龟孙!敢动我?!”
场面乱得很快,眨眼间,从摧毁堤坝和阻拦摧毁堤坝的对抗变成了双方混战。
你打我一捶,我回你一棒。
庞知山被两个儿子牢牢护在身后,他瞅着这失控的场面,隔着人对邱术德喊话:“赶紧让你的村民们停下,并且你立刻下去毁掉道堤!”
如果说庞知山处在混乱中心,那么邱术德就是身在混乱之外。
他听到庞知山的话却久久没有做回应。
因为在他的位置可以清晰瞧见,五牌村由于人数不占优势,在这场乱战中已经渐渐落于下风。
五牌村本就是个小村,不管是田地数量还是人口,丘谷村都是五牌村的两倍之数。
愤怒确实可以激发人的潜能,但那都只是暂时的。
邱术德特意选在傍晚时分截水,就是算准了那是个用夕食的时间。
五牌村的人越早发现水流被截,越快找来讨公道越好。
因为越快,越代表他们腹中空空,没有进食。
见邱术德一脸冷漠,半点不在乎会不会闹出人命的模样,庞知山终于怒了。
与其指望别人迷途知返,不如自己全村一条心讨个公道。
“走!”他对一前一后保护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号令道:“去毁堤!”
舒婉秀和陈三禾等, 算是这场混战中的娘子军。
由于体力悬殊,丘谷村的男人们没有下狠手来对付她们。
舒婉秀她们的对手,是丘谷村的女人们。
女人们在此情此景下,相对男人而言更加理智。
她们都知若拿着锄头等重物下手, 挥舞一阵容易乏力, 甚至万一一不当心,一锄头下去头破血流, 容颜尽毁。
所以, 女人们之间的对决,不约而同选择了抛下武器直接上手这种方式。
舒婉秀是没什么这方面对决经验的。
她在逃荒路上打是打过几架, 但那时候都是面对抢粮的坏人,下手可不会收着。
陈三禾她们护着她,让她处在一个保护圈内。
舒婉秀不愤怒吗?
当然愤怒!
这场闹剧说白了是五牌村全村的无妄之灾。
她看着周围打得头破血流, 互相扯头发的男人女人们,脑袋里嗡嗡作响, 心里也说不出的烦闷。
堤坝, 大家都说要摧毁堤坝。
可那一块儿其实一直没人能够靠近。
五牌村的人稍微靠近一点,丘谷村的人就像疯狗一样立刻缠上去,哪怕自损八百都要把五牌村的人撵走。
神不知鬼不觉间, 舒婉秀脱离了保护她的那个圈子, 提着锄头靠了过去。
她身形小巧, 大部分男人又不会把她当做对手, 所以竟然算是很顺畅就摸到了附近。
近距离看可以发现,这道堤坝很高, 它无情将溪水分隔成了两半。
左边,溪土被踩得泥泞,但双手捧不起一捧水。
右边, 从更上游流下的水已经堆涨得高高的,漫到了这堵堤的一半高处。
一堤之隔,差别如此之大。
舒婉秀发觉,自己是真的读不懂人心。
她摇摇头,高高举起手中的锄头。
“砰!”
坚硬的铁器与泥土进行碰撞,这堵傍晚筑起来的厚重土堤,承受住了第一击,仅被挖去了一小块土。
邱术德眼中凶光迸射,伸指狠狠点着距舒婉秀最近的两个丘谷村人,面目狰狞地吼:“拦住她!”
舒婉秀听到了邱术德的声音,可她不想躲。
这堵堤堵在这儿,她和舒守义连明日做饭的水都没有。
空气闷得像有人拿了一块沾着热水的巾子捂在她口鼻之上。
她全身快被汗浸泡湿了,有汗珠顺着她眉骨往下滴落到眼皮上,她没有分神拿手去擦。
这是争分夺秒的时刻,必须让溪水重新流通起来!
哪怕眼角余光看到有两个陌生的丘谷村村民冲了过来,她仍抓住这片刻时间,想着再挖一锄头、再挖一锄头。
她使出了最大的力气,终于在堤上打开了一道缺口。
与此同时,丘谷村阻拦她的人也到了近前。
一人举着棍子,一脸凶相,一人冲她扬起了锄头,伴随着污言秽语的辱骂。
舒婉秀本能的拿起锄头挡在身前。
但这点动作如同螳臂当车。
电光火石之间,一根粗棍狠狠击打向了两个丘谷村村民的膝盖窝。
顷刻间,两个恶狠狠冲向舒婉秀的青壮轰然栽倒。
荀羿这一击留了力道,两人受痛栽倒是无可避免的,甚至可能一时半会儿都难以站立。
但之后顶多酸痛几天,不至于落下后患。
他拖着两人的衣裳后领,如同轻松拎着两个小鸡仔一般,无情丢弃到一旁。
把道清开了,他分开双腿,微微扎着马步、两手握着木棍横挡在舒婉秀身前,有股子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截水是你们村子无理,伤人更是错上加错,今天这条溪必须通水!”面对虎视眈眈的丘谷村人,荀羿毫不示弱撂下狠话。
“接着挖。”
这句话是对着舒婉秀说的。
荀羿身形格外高大,他在舒婉秀身前,轻易就封锁住了所有人原本落在舒婉秀身上的视线。
那个宽阔、伟岸的肩背,让被牢牢护住的人,生出了一种很久不曾有过的可依靠感。
毁堤的事没有完成,舒婉秀克制住那一瞬的心旌摇曳,重新对着那堵厚堤狠狠锄动起来。
丘谷村屡教不改的行径,让五牌村的人愤怒加倍,原本力竭的,生出了更多力气,原本没使出全力的,也拿出跟他们拼了的劲头。
原本荀羿是护住舒婉秀的,但村民们情绪激涨后,人群中,不知谁朝荀羿扔了把锄头。
“你力气大,快一起毁堤!”
丘谷村的人跟疯了一样拦人,五牌村不少人身上挂了彩,荀羿知道只有摧毁这堵堤才能让这场混乱停下来,于是捡起锄头,与舒婉秀一起挥动。
缺口渐渐变大,有水漫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