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警的声音透过话筒清晰地传来:“根据吴女士转述,海建投资方面表示,出于对合作伙伴赵子谦先生的哀悼和对公司未来发展的‘坚定信心’,他们愿意以高于当前市场评估价整整一倍的现金,全数收购吴女士及其子女所继承的全部坤灵科技股份。”
说到这里,民警压低声音:“吴女士私下告诉我们,如果接受这个报价,所得款项不仅足以彻底清偿赵总生前所有的债务,包括那笔高利贷,剩余的资金也足够保障他们母子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的生活无忧。”
谢堔静静地听完,回身看了一眼林婉。
他对着话筒沉默了片刻,才沉声说:“好,情况我知道了。保持联系。”
电话挂断,聂清澜按了按眉心,瞥向林婉,消化着这个消息。
看林婉的表情,她应该猜到了这通电话的内容。
而海建投资在这个敏感时刻,抛出如此优厚且解决受害者家庭燃眉之急的条件,其动机和时机,都耐人寻味到了极点。
谢堔把玩着手机,转过身,目光像刀刃似的刺向林婉:“你们海建投资愿意出市场价双倍的真金白银,收购被害人家属手里的全部股权。”
林婉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强自镇定地挺直脊背,语气带着一丝被冒犯的不悦:“谢警官,您一直这样盯着我,是什么意思?难道怀疑我们海建投资收购股份的好意吗?”
她深吸一口气,抬高音量:“我早就说过,我们海建投资不屑用下三滥的手段窃取坤灵科技的机密,我们是一家有社会责任感和长远眼光的大企业!如果我们真的像刘文豪和那个匿名买家污蔑的那样,早就窃取了你们的核心技术自己去生产机器人了,我们还有什么必要,在这个关头,拿出这么大一笔远超预期的真金白银来收购你们的股份?这逻辑上根本说不通!这恰恰证明了我们海建投资的清白和我们支持坤灵科技的决心!”
她这番话说得那叫一个有格局,有远见。
虽然没人相信她的话就是了。
聂清澜冷静地听完林婉的辩解,脸上看不出喜怒。她环视了一圈表情各异的众人,最后将目光定格在相对最冷静可靠的张悦身上,淡声开口,语气不容置疑:“好了,目前我们了解到的情况已经足够多了。我和谢警官需要暂时离开一下,综合所有线索,对案情进行梳理和讨论。”
她看向张悦,下达了明确的指令:“张悦女士,在我们回来之前,这里的秩序和所有人的安全暂时交由你负责。请大家保持冷静,在原地休息,不要随意走动,更不要再发生任何争执。”
张悦深吸一口气,郑重地点了点头:“放心吧,聂警官,谢警官,我会看好大家。”
聂清澜和谢堔直接上到三楼,来到赵子谦办公室,然后关上门,隔绝了外面隐约传来的躁动不安。
谢堔双手插在裤袋里靠在窗边,眉头紧锁:“清澜,海建投资这手收购的时机掐得太准了。赵子谦尸骨未寒,他们的人就带着双倍报价找上门,这算不算贼喊捉贼,急于撇清?”
“行为本身确实极度反常,从最阴暗的角度揣测,海建投资抛出这个无法拒绝的优厚条件,确实能在很大程度上将林婉,乃至整个海建投资的直接作案嫌疑瞬间拉低。毕竟……一个即将通过合法商业手段达成目的的利益方,似乎没有必要采取杀人这种极端且高风险的方式。”
聂清澜看向他,眼神清明:“而且,别忘了他们那个备受争议的IT部门。无论最初成立的理由多么冠冕堂皇,一旦他们成功收购了足够控股的股份,拥有了名正言顺的所有权,那么之前所有关于他们窃取技术、另起炉灶的指控,都可以被解释为‘为集团新业务进行的技术储备’。之前的污点,反而能被洗白。呵,投资这一番操作,可谓是一举两得。”
谢堔垂下眸,冷笑:“我看是一石三鸟!既解决了股权问题,堵住了受害人家属的嘴,又给自家披上了‘白衣骑士’的外衣,还把水搅得更浑了。”
“没错,他们的反应速度太快了。”聂清澜点头,眼神锐利,“但他们越是表现得如此完美,如此急公好义,就越是让人心生警惕。这不符合常理。”
“嗯,这就是最大的疑点。是台风红色预警,全市几乎停摆。退一万步,就算是林婉或者那个可能和他们有勾结的钱亚东,在我们来之前把消息详细的传给了海建投资高层——”
谢堔顿了顿,神色严肃:“海建投资的财务总监和投资部总监,两个关键部门的核心人物,怎么可能在这样一个极端天气的深夜如此迅速地达成共识,并立刻启动一项涉及巨额资金的收购案?这背后的决策效率和执行力,快得令人匪夷所思。如果说这不是提前设计好的预案,我绝不相信。”
聂清澜抱臂靠着桌沿:“所以从案发到报警这一个小时……他们应该是没少搞小动作。”
谢堔突发奇想,声音压得更低:“或者是他们会不会是在跟我们玩一个更高级的反套路?”
聂清澜来了兴致,微微颔首:“什么反套路?具体说说。”
“你看啊。”谢堔分析道,“我们,或者说任何一个有经验的侦查员,在听到海建投资这个雪中送炭的消息后,稍微一推敲,就会发现里面漏洞百出,时间诡异,动机不纯。之后我们的侦查视线肯定会重点聚焦在林婉和海建投资身上。我们会认为他们在掩饰,在转移视线,甚至会下意识将他们列为重点嫌疑对象。”
聂清澜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接上他的思路:“你的意思是,海建投资的高层确信林婉与谋杀案无关,所以他们才敢故意在这个敏感时刻,做出这么一个看似愚蠢且漏洞明显的举动,其真正的目的就是为了吸引我们警方的主要火力。让我们把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林婉和商业阴谋上,而忽略其他可能性,为那个真正的凶手打掩护?”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他们在利用我们的职业敏感和逻辑推理能力进行反向操作。”谢堔点了下头,眯起眼睛,“他们算准了我们会怀疑,所以干脆把可疑点主动摆在我们面前,让我们去查,去消耗我们的精力。而那个真正动手的人,就可能藏在我们因为惯性思维而暂时忽略的角落里。”
他顿了顿,总结道:“干扰警方视线,转移大家焦点,最后保全真凶——这才是他们这场深夜收购大戏,可能隐藏的真正剧本。”
“无论是不是反套路,海建投资这条线也得深挖。”
聂清澜微垂着头,指尖在胳膊上轻点着,陷入沉思。
如果谢堔的推测成立,那么眼前的局面远比想象中的更加复杂和险恶。
半晌,她拉开椅子,在赵子谦的办公桌前坐下,打开笔记本,再次开口:“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么林婉是凶手的可能性就大大降低。她甚至可能只是这盘棋里,一个被推到明处吸引火力的弃子或者障眼法。反过来看——”
她翻开新的一页,笔尖移动,在纸上写下其他人的名字:钱亚东,张志远,周长海,孙芳菲,张悦,刘文豪。
“海建投资把水搅浑,把我们的注意力吸引过去,那么他真正想掩护的是谁?”
谢堔走过去,在笔记本上点点:“先考虑考虑,谁最不可能被海建投资保护?”
聂清澜脱口而出:“刘文豪。”
她低声分析:“刘文豪刚刚才和林婉彻底撕破脸,他指控林婉和海建投资窃取技术,甚至不惜自爆其商业间谍的身份来拖林婉下水。他和林婉,以及林婉背后的海建投资,已经彻底站在了对立面,是敌非友。海建投资绝无可能去保护一个想要毁掉他们声誉、甚至可能引出更大调查的‘叛徒’。”
谢堔点点头:“在我们目前的这个推理框架下,刘文豪的嫌疑反而需要优先审视和排除。不过……也不好说他刚才的表现究竟是走投无路破罐子破摔,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表演?”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她的立场和动机我们需要尽快确认。”聂清澜的笔尖移到了“张悦”的名字上,在上面画了个圈儿,“她和赵子谦关系密切,还是公司的财务主管,也是最直接能感受到公司资金压力和海建投资掣肘的人之一。”
“那就直接问最了解她的人。”谢堔果断拿出手机,“正好辖区民警还在吴晓燕家,我们直接和受害者家属通话,有些事情当事人说出来最可信。”
电话很快接通,谢堔按下免提键,又把音量调小,确保只有他俩能听到。
在表明身份和来意后,听筒那边的吴晓燕虚弱但清晰的应了一声。
聂清澜的声音尽量放得平和:“吴女士,打扰了。我们想了解一下关于张悦女士的情况,她与您和赵总的关系,以及她加入贵公司的具体原因。”
吴晓燕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整理好情绪后才开始叙述:“小悦……她是我这辈子最好的姐妹,比亲姐妹还亲。”
提到张悦时,她的语气透着一股深厚的信任:“我们从小就是邻居,一起长大。小悦她……命苦,小时候爸爸就没了,妈妈身体也不好,为了生她落下了病根,干不了重活。我们家条件稍微好点,我爸妈就一直帮衬着,供她读书,一直到她大学毕业。她一直把我爸妈当自己爸妈孝顺……
“她特别争气,学习好,能力强,大学毕业进了大厂,后来又跳槽到宏盛实业,年纪轻轻就当上了财务部的高管,前途无量……要不是为了我,她不会来的……”
吴晓燕的声音带上了哽咽,她缓了缓,继续说起去年他们夫妻为了公司周转,不得已借了那笔高利贷之后的日子。
那段时间她一直生活在恐惧和焦虑中。后来钱亚东虽然拉来了海建投资的天使轮,但海建投资在业内的名声让他们更加不安。
“那时候我正好怀了二胎,孕反严重,预产期也近了,整天提心吊胆,生怕公司出事老赵垮了。我实在没办法,才给小悦打了电话……我没想到,她一听,二话没说就从宏盛实业辞了职……那么好的工作,那么高的薪水,她说不要就不要了,过来帮我们收拾这个烂摊子……”
吴晓燕调整了一下呼吸,继续说道:“张悦来到公司后,发现了更多问题。那个林婉,仗着是投资方代表,在A轮融资的事情上百般刁难,故意拖延。原本计划年初就该完成的融资,硬是拖了三个月!公司的现金流都快断了!小悦来了之后,一边想办法维持公司运转,一边私下里制定了一个计划……”
聂清澜想到了张悦当时的证词,立刻反应过来:“稀释海建投资股权的计划?”
“对。”吴晓燕说,“小悦通过她在宏盛实业的老关系,已经初步谈妥,由宏盛实业来领投我们的A轮。只要融资成功,就能大幅稀释掉林婉代表的海建投资所持有的股份。到时候老赵就能重新拿回公司的控制权,把海建投资的影响力降到最低。”
聂清澜若有所思:“所以,张悦和赵总最近一段时间经常在一起,是为了推进这个计划?”
“是的!他们经常要一起核对数据,商量谈判策略,还要避开林婉的耳目……这些我都知道,老赵都跟我说过。”吴晓燕肯定地说,“我信任小悦,就像信任我自己一样。她绝对不可能害老赵!老赵好了,公司好了,我们全家才能好,这个道理她比谁都懂!她杀老赵,图什么?图公司破产?图我和孩子无依无靠?这根本说不通!”
吴晓燕的证词几乎完美地解释了张悦的所有行为动机——她的利益与赵子谦夫妇的利益深度绑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通话结束后,聂清澜看向谢堔:“你怎么看?”
谢堔眼神中之前的疑虑消散了大半:“动机上,张悦确实可以基本排除。以她和吴晓燕的关系,她没有任何理由自毁长城。而且如果她的计划成功,她将是帮助赵子谦家庭和公司走出困境的最大功臣,无论是从情感回报还是职业成就感上,她都站在赵子谦一边。”
“同意。”
聂清澜在“张悦”的名字旁边写下了“动机不足,利益共同体,可基本排除”的字样。
“不过程序上我们还需要对她进行一次正式的问询,将刚才了解到的情况与她本人的说法进行印证,完善笔录。”
“嗯。”谢堔点头,“而且由她来配合我们,或许能提供更多关于其他人……尤其是关于林婉和刘文豪之间那些隐秘较量的细节,她现在应该是这栋楼里除了我们之外最希望真相大白的人。”
两人迅速达成共识。
排除了张悦,凶手的范围似乎又缩小了一圈儿。
张悦被叫到了赵子谦的办公室。
“张女士,请坐。”聂清澜示意她坐下,“我们刚刚与吴晓燕女士通了电话,了解了你与他之间深厚的情谊,以及你为了帮他们夫妇所做的一切。我们现在还有一些问题需要你如实回答。”
谢堔靠在桌边,开门见山:“关于你们公司针对离家较远员工的那个记录工作时间的系统,据你观察,有没有人利用这个系统做什么手脚?”
“当然,尤其是大家都是搞代码的,最擅长钻漏洞了。”张悦有些无奈地说,“这个系统本意是好的,按有效工作时长计算加班费。但它有个漏洞,或者说是设计缺陷——它默认每隔一段时间有一次键盘或鼠标活动,就算作持续工作。”
谢堔追问:“这个‘每隔一段时间’具体是多久?有精确的数字么?”
“有,一分钟。”张悦解释道,“我早就注意到有些人会钻这个空子。虽说公司的电脑不能写脚本控制,但他们能物理控制。比如钱亚东和周长海,我有几次晚上看到他们名义上在加班,实际上是在工位上一起吃自热火锅、闲聊,只是每隔一分钟随意敲一下键盘保持在线。后来我去后台系统看他们的工作时长,系统显示他们工作了四小时,但实际产出几乎为零。”
谢堔之前通过吴晓燕给的密码打开了赵子谦的电脑,眼下张悦这么一说,他突然想起来好像确实在赵子谦电脑里看到了这么个软件。
他从绕到老板台面前打开电脑,开始调去他们今天的工作记录。
聂清澜扬起眉毛:“案发当天,钱亚东声称自己一直在二楼工位,从未离开,还说有这个系统给他作证,你认为这可能吗?”
“不可能。”张悦斩钉截铁地说,“大概晚上六点四十左右,我和林婉采购回来,在一楼大厅还看到他站在门口附近抽烟,时间大概有七八分钟。”
与此同时,谢堔也找到了钱亚东今天的工作时间记录,把屏幕面相聂清澜。
“从六点半到七点半这一个小时,他的状态是‘持续工作中’,没有任何中断记录。嗯……周长海的工作时间也与他所说的相符合。”
聂清澜立刻抓住了矛盾点:“从二楼到一楼抽烟再返回,就算动作再快,也不可能在一分钟内完成。他是怎么做到系统记录不间断的?”
张悦冷笑一声,答案显而易见:“这还用问吗?他的工位紧挨着谁?周长海。他们俩是公司里关系最铁的。一个人暂时离开,另一个人帮忙偶尔动一下鼠标或键盘,维持账号在线状态,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他们很可能经常这么干,互相打掩护,骗取加班费。”
谢堔听到“好兄弟”仨字,又想到方才问询周长海时,对方对钱亚东的指控……
他啧了声,不置可否。
“但是今天下午他们二人不在一起。”聂清澜翻开笔记本,找到两人的证词,“钱亚东说自己在工位上工作,而周长海说自己在实验室测试即将要发售的新机器人的底层代码。”
张悦突然想到:“等等,我记得……有次我看到钱亚东在门口抽烟时还装着他的鼠标,时不时点两下。可能……他是通过这种方式来保持工作时间?”
“一般来说无线鼠标或者蓝牙鼠标的距离最远也就10米,这还是中间没有遮挡物的情况。”聂清澜说,“钱亚东的工位在二楼,从他工位到公司门口的距离比这长,中间还都是遮挡物,按理说无法进行这种操作。”
谢堔放下赵子谦的电脑:“把钱亚东的鼠标拿过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他下楼去钱亚东办公室拿了鼠标,之后又回到赵子谦办公室关上门开始研究起来。
鼠标外壳有个圆圆的凹槽,他用曲别针用力一捅,一张手机SIM卡直勾勾地卡掉在了他的面前。
聂清澜挑了下眉:“SIM卡?”
张悦看见这张SIM卡也懵了:“他这是要拿鼠标打电话吗?”
“应该不是。”谢堔捏起SIM卡,大致明白了,“他可能……就是用这个来解决操作距离的问题。SIM卡的信号依托于基站,远超鼠标蓝牙的10m信号,他应该是通过鼠标和接收器分别连到了基站,再控制鼠标给插在电脑上的接收器发送指令——比如说点击鼠标左右键。接收器接到信号后,就会根据这个指令去执行点击鼠标的行为。”
“说起来,周长海的鼠标跟钱亚东也是同款。”张悦深吸一口气,“这对好兄弟为了骗加班费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有这发明创造的本事……都用在正道上该多好呀!”
聂清澜冷静地分析:“如果这个方式可行,那钱亚东和周长海提供的个看似固若金汤的不在场证明实际上摇摇欲坠,存在着巨大漏洞。他们完全可以通过这种方式来操作电脑,制造‘始终在线’的假象,为他们离开工位创造时间窗口。
“还有张志远及刘文豪,他们同样有无人证明的空档期,都有偷偷溜出来作案的时间条件。”
谢堔把SIM卡重新插回鼠标中:“不过具体能不能行,还得做个实验。”
聂清澜和张悦来到二楼,分别测试了钱亚东和周长海的鼠标,发现这两人鼠标都装有SIM卡,且都能实现远距离控制,实现鼠标活动。
而系统也如他们所料,一直在记录他们的“工作时间”。
这个新发现像一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了新的涟漪,把钱亚东和周长海的不在场证明彻底击穿。
钱亚东,周长海,张志远,刘文豪。
这四个人口中到底有几句真话,又有多少假话?
谢堔在脑海里把所有线索捋了一遍, 突然开口:“你跟刘文豪出去吃饭……应该不是‘被烦得不得不去’这么简单吧?”
张悦深吸一口气,抿了下唇,实话实说:“我进入公司明面上是协助财务和融资, 实际上……我进公司后和老赵的第一个目标,就是查清楚公司内部可能存在的蛀虫,尤其是……刘文豪。”
聂清澜抬起头看向她:“你们是怎么锁定他的?”
“两条线。”张悦伸出两根手指, “第一, 那笔差点拖垮公司的互联网高利贷是刘文豪牵线介绍的, 这本身就很可疑。第二,去年我们核心产品机器狗的设计被竞争对手几乎原封不动的抢先发布,当时就怀疑有内鬼, 而刘文豪作为技术主管, 能接触到所有核心数据,嫌疑最大。”
谢堔挑眉:“所以, 他追求你, 你顺水推舟?”
“是。”张悦回答的毫不避讳,眼神冷静的像是在陈述一份商业报告, “他最开始向我示好时,我并没有完全拒绝。几次约会——与其说是约会,不如说是我对他的考察。我刻意留意他的消费习惯, 言谈举止, 很快我就发现他的实际消费水平远远超出他表面上的收入。豪车,顶级餐厅, 奢侈品, 这绝不是一个单纯的技术主管能负担的。”
她缓了口气,继续说:“刘文豪这人很虚荣,最怕别人看不起他, 所以会买一身夸张的假名牌撑场子炫耀,假装自己很有钱。他这么虚荣的人,他的这些豪车和消费完全不敢让别人知道,只在我面前炫耀……这就很说明问题!再结合机器狗事件,我和老赵几乎就可以肯定,他就是那个吃里扒外的商业间谍。”
聂清澜追问:“确认了怀疑之后呢?你们采取了什么行动?”
“我们做了一个局。”张悦的语速平稳,全盘托出,“对外宣称新品机器人已经成熟,即将盛大发布,但实际上现在的机器人根本达不到量产发布的标准,这本身就是一个烟雾弹。”
“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逼刘文豪再次出手,并且人赃俱获。”张悦解释道,“我们利用公司的网络权限,秘密监控了刘文豪的电脑和手机流量,发现他频繁访问一些加密的、见不得光的论坛和交易平台。于是,我们决定将计就计。”
聂清澜立刻抓住了关键:“你们也在那个黑市平台注册了账号?那个悬赏1999*求购核心数据的帖子……”
“是我们发的。”张悦坦然承认,“我们伪造了一部分极其逼真,但在关键算法和核心逻辑上存在致命缺陷的‘核心数据’。只要刘文豪将这些数据卖出去,对方一旦投入研发或者进行深度验证,立刻就会发现是假的。而交易记录和假数据本身,就是他充当商业间谍的铁证。”
谢堔敏锐地发现了一个问题:“伪造核心数据?公司里的其他工程师,比如钱亚东、周长海,他们不会看出破绽吗?还有那个张志远,他毕竟是副主管。”
张悦脸上露出一丝讥诮:"就是为什么老赵坚持让张志远这个草包当副主管的原因之一.他根本看不懂核心代码的真假,只是一个传递数据的工具人。而刘文豪……"她摇了摇头,“他脱离研发一线太久了,心思全在如何捞钱和钻营上,对具体的技术细节早已生疏。他判断数据价值,更多是凭感觉和文件标签,而不是深入验算。”
她进一步解释:“这也是为什么在这个关键时刻,要把三名核心工程师外派学习。他们负责的模块,我们植入的‘问题代码’最多。他们人在外地,暂时无法接触到公司内部最新的数据流,也就避免了提前穿帮的可能。而留在公司的钱亚东和周长海,我们交给他们的,都是真实无误的部分,所以他们即使全力工作,也不会影响我们的计划,甚至他们的‘正常’工作,还能反过来衬托出刘文豪出售数据的‘真实性’。”
谢堔和聂清澜对视一眼,都有些惊讶。
这个局设计得相当周密,充分利用了人性的弱点和公司内部的职权结构。
“资金呢?”谢堔想到另一个关键点,“黑市交易需要保证金吧?你们公司现金流不是已经枯竭了吗?”
“那笔1999*的‘保证金’,是老赵……是他偷偷抵押了自家的房子和车子筹来的。”张悦深吸一口气,眼底闪过一丝决绝,“那个黑市平台有一个第三方托管功能,款项会暂时冻结。我们的计划是,一旦刘文豪完成交易,我们拿到证据,就会以‘数据不符’或‘对方违约’等理由,申请平台仲裁,冻结的款项最终不会真正划给刘文豪。我们赌的,就是刘文豪的贪婪和对技术细节的疏忽。”
张悦这番话基本做实了刘文豪属于个人为战的商业间谍,结合他们之前关于林婉的推测,这人完全站在了海建投资的对立面,不太可能是被海建投资保全的人。
但他和赵子谦的过节,以及那完全没人能作证不在场证明还是很令人在意。
和张悦聊完,他们三人一起下楼。
刚下到一楼,就听见张志远不爽的声音:“孙芳菲,和林婉搅黄对你有什么好处?”
孙芳菲抱怨:“可算了吧,什么叫我搅黄的?你以为林婉能看上你?就你这普信男天花板,要学问没学问,要能力没能力,还懒得出奇!刚才我带两位警官去杂物室看的时候才知道,一共就那么点垃圾,根本用不了多久!你跟钱亚东居然磨蹭了两个小时还没整理完?骗加班费也不是这么个骗法。”
张志远反驳道:“谁说的,今天晚上就我一个人在运垃圾!”
然后孙芳菲转向了钱亚东质问:“钱工,他说的是真的吗?你晚上没去帮忙清理垃圾?你不是说你今天顶替我清理垃圾吗?”
钱亚东含糊地回答:“我本来确实要去的,但晚上的时候我负责的模块突然出现了紧急bug,我一直都在工位上调试修复根本走不开。清理垃圾的事情,我就没有去参与。我原本想跟你说一声的,结果后来发生这种事……我就忘记跟你说了。”
钱亚东这番话完完整整的落入聂清澜和谢堔耳中。
之前在问询钱亚东时,他就没提到清理垃圾这事儿。聂清澜主动问起时,他又含含糊糊地说自己确实跟张志远一起清运垃圾,只是忘了说而已。
“钱亚东这嘴里没几句实话啊……清理垃圾他没去,说明连这个时间他都是空白的。”聂清澜站在楼梯口低声开口,“而且照孙芳菲所说,今天的垃圾不多,就算是张志远一个也根本不需要那么久,那多出来的时间,张志远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谢堔刚想说什么,他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下。
他拿出手机立刻查看,白海市刑侦大队副队长发信息告知,队里考虑到谢堔和聂清澜因台风被困现场,无法将嫌疑人带回局里进行更深入的背景审查,副队长动用了资源,紧急调取并汇总了现场所有七名嫌疑人的详尽社会信息,将资料同步到了谢堔的警务通上,为他俩在前线侦查提供突破。
谢堔接收文件,一份份详细的个人档案展现在屏幕上。
这些档案不仅仅是简单的身份信息,而是包含了近一年的纳税明细、工资流水、社保缴纳记录、银行征信报告,负债情况、有无违法犯罪记录,甚至还包括了通过关联医疗系统查询到的近期体检报告、住院记录,以及直系亲属的重大健康状况。
毕竟以往的经验告诉他们,巨大的经济压力、严重的健康问题或家庭成员的重疾,往往是压垮理智,驱使一个人走向犯罪或被胁迫犯罪的常见诱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