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不管对方从出现到离开如何存疑,此时也无瑕多顾,只能先找到大师兄与其汇合。
顺着王凌波手里的寻引,三人在京外五十里的深林里找到了金丝连接的终点。
那是一面水镜,边缘涟漪分布,呈一个不规则的椭圆状。
像是一个小型秘境的入口,仅能容纳一次一人通过。
王凌波手里的金丝连接到水镜,直接穿入,看不见了踪迹,从外面也窥见不得里面分毫。
姜无瑕倒吸一口凉气:“那魔修竟用七情镜来困大师兄。”
“难怪他不多逗留,怕是早知困不了多久。”
这样一来那魔修被一激便走好似就有了解释。
王凌波疑惑:“七情镜?”
宋檀音给她解释道:“也是魔界为了寻找圣令炼化的高阶法器。”
“顾名思义便是让人沉浸于往日的七情之中,由此溢出的残灵可使寻灵法器确定对方是否真乃圣令携者。”
这倒是浅显易懂。
原本圣令残灵就容易在情感浓郁的场所逸散泄露,比如青楼赌坊这等污糟之地,又比死生无常的战场,抑或针对本人的情爱仇深。
若这些地方还需特定事件刺激,才能引残灵泄露,那么七情镜便是精准捕捉意识中情感最为浓烈的时光,让人沉溺其中反复上演,反复确认。
创造一个虚假条件诱骗圣令颤动,用以确认。
王凌波道:“此镜是什么至高法器吗?从神君被拘入已经过去一刻钟了,竟还未挣脱出来?”
姜无瑕摇摇头:“若论法器等级自是不俗,圣令携者必然修为不俗造化不凡,岂是一般法器能困住迷惑。”
“可确实以大师兄的修为,本不该被困这么久的。”
“那现在如何?”王凌波问。
荣端:“好在七情镜一次只针对一人,另一人进去将其唤醒便可。”
说完不知怎的,三人便沉默了下来。
王凌波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又故作迷茫道:“这不是很容易吗?三位神色凝重,可是还有别的凶险?”
姜无瑕笑得勉强:“倒是没有,不过我们信大师兄,他定能很快挣脱出来,不消我等越俎。”
于是四人便沉默的站在森林里苦等,一个时辰过去,两个时辰过去了,竟还没有一点动静。
这下饶是宋檀音三人也有些慌了:“怎会?大师兄便是在里面睡一觉也该出来了。”
荣端好似想到什么,眼神在王凌波和宋檀音之间瞟了瞟,开口道:“不若你们进去看看吧。”
宋檀音张了张嘴,显露出的神色很是古怪,既期待又踟蹰,一瞬有些不顾一切的居然,下一瞬又畏惧的缩了回去。
荣端冷笑:“怎么?你不是口口声声心系大师兄?这就不敢了?”
王凌波似是没听懂他言外之意一般,追问道:“可是有何难处?荣公子不妨说清楚。”
荣端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倒也没有危险,只是一旦进去,大师兄的过去便会暴露于人前。”
“不怕告诉你,我们与大师兄虽相识近百年,但对他以前的事倒是知之甚少,他也从不提起。”
“若是我们几人进入七情镜,里面会是什么景象,多少都能猜到一些,但大师兄有过什么难以忘怀的事,我们一无所知。”
“想来他是不愿意与人分享的。”
还有一句荣端没有说,他们也不敢试图窥探。
说着又试探性的问王凌波:“大师兄对你倒是宠爱有加,你可听说过他有什么念念不忘的事?”
王凌波笑容古怪道:“你们相识百年尚且不知,我又怎会知晓。”
荣端烦躁道:“总归这么耗着也不是办法,你与宋师妹,谁进去看看。”
“想来大师兄即便生气,也不至于对你们如何。”
王凌波想都没想:“我便不进去了。”
荣端看着她冷笑:“大师兄平日里对你可不薄,如今他在里面形势未明,你竟都不愿意为他犯险?”
王凌波看着他笑道:“我与神君虽情意甚浓,但到底不熟,这般窥探他隐私未免不顾边界。”
“不好不好,不若荣公子去吧,你以神君最器重的师弟自诩,此时该你冲锋陷阵怎的还兴唆使他人出头?”
荣端气得脸红耳涨,这女人没来之前,倒是勉强,师兄惫懒,大多事和话都由他代劳。
如今饮羽峰事务被她把持,又塞了个王凌淮成日纠缠大师兄,他算是被挤到墙根了,还被这般挤兑。
大声道:“七情镜拘的往往是私密之事,你们女人倒罢了,我一个男人进去看了算什么?”
王凌波在这边跟荣端不咸不淡的争辩,倒是宋檀音一直没有说话。
她唤道:“宋姑娘?”
宋檀音好似回神一般,深深的看了王凌波一眼:“王姑娘真不愿意进去?”
王凌波摊手:“别开玩笑了,我只是个凡人,不托后腿是我的自知之明。”
宋檀音深吸口气:“既如此,那我便进去看看师兄到底如何了吧。”
王凌波挑眉:“宋姑娘果真要进去?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他不会有危险,便是有纰漏,也只是万一,且还不够要了他的命。”
宋檀音却被她的从容给激怒了,反唇相讥道:“王姑娘有所不知,你没了大师兄,还尽可回雍城做你的大小姐,乃至做淳国的皇后也并非难事。”
“王姑娘仅是失去‘心上人’,我剑宗还有——可不能失去大师兄。”
她将‘心上人’三个字咬得很重,讥诮道:“其实我倒是奇怪,王姑娘如何能做到面对大师兄的事如此事不关己。”
她为大师兄真心付给这等女人感到不值,又有着强烈的挫败感。
但与此同时,她现下又多了丝胜者的豪气。
王姑娘对大师兄的心意不过是一盘散沙,她重利自私,这般‘真心’如何能经得起修界这层出不穷的考验?
唯有她,才是赴汤蹈火也能站在大师兄身边的人。
宋檀音这般自我感动着,心中对于大师兄过往的窥探欲更添几分。
若她知道了大师兄的全部,是否也就不会如现在这般不得要领,知道师兄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了?
于是宋檀音断然的踏入了那七情镜之中。
王凌波没有说话,好整以暇的看着她进入,没有理会一旁荣端投向师妹的赞许和对她的嫌弃。
一步之遥,宋檀音周围就变了景色。
先前他们所在的森林植被丰茂,却也地形崎岖。
而眼前却是四周都栽种着竹林的湖泊,湖水清澈,但因周围翠竹繁茂,倒影下来显得整潭水清透碧翠。
湖边有座清幽小筑,精妙雅致。
宋檀音记忆里没这种地方,该不是她与师兄一同造访过的。
她飞身落到小筑门前,推门进去,就看到一对气度不俗的年轻夫妇在庭院中。
女的侍弄花草,男的晾晒药材,一派幽静祥和,好不恩爱。
宋檀音不认识二人,但夫妇略有熟悉的绝佳容色却让她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果然,那年轻的美妇人起身回了屋,穿过堂屋径直去了一个房间。
宋檀音一路随行,便见一个宽阔明亮的居室落入眼里。
这间居室不算整齐,地上到处散落着幼童的玩具,窗户开得很大,能一眼尽享窗外美景。
有个约莫四五岁的幼童坐在中央,手里摆弄着一把连环,垂着头专心致志的解着。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果不如所料,是幼时的赵离弦。
他眉眼还没有现在的凌厉,与他们初见时的少年模样也不同,明亮如星,眼神孺慕,看着很是乖巧绵软。
宋檀音没有出声打扰,有些着迷于大师兄这不为人知的面貌。
那妇人,也就是大师兄的圣母迟渡真人冲他柔柔一笑,取走他手里的连环,将人抱上塌:“该睡了。”
幼时的赵离弦央母亲唱歌,迟渡真人便一边哼着不知名的小调,一边指腹轻刮他的脸蛋,很快赵离弦眼皮便重了起来。
宋檀音看着这般场面,心中也是一片柔软。
她对大师兄幼时的事知道不多,只知道迟渡真人夫妇隐居诞下大师兄,后因魔修偷袭围剿陨落。
待掌门前往时,只来得及救出大师兄。
自此以后大师兄便是她一贯熟悉的面貌。
突然间宋檀音变知道大师兄迟迟无法从七情镜中出来是怎么回事了,若儿时的时光是他此生仅有的温暖,放任沉溺其中也难免。
七情镜内的时间并不规律,如同记忆的碎片,随即又杂乱,断断续续的,但也不难拼凑。
宋檀因看到迟渡真人给大师兄扎绣球花,唱小调,炖鱼汤,抱着他数窗外的竹子,乐此不疲。
看到大师兄的生父石岭真人为儿子扎草蜢,做小玩具,由他骑在自己脖子上嬉闹。
一派景象让人心化绵软,生不出一丝对外界的向往。
只是宋檀音还是感受到了一丝违和,思索了一番,她终于发现了。
为何所有的幸福画面都发生在那间屋子了,大师兄好似从未踏出过那房间一步。
此处并非什么危险之地,宋檀音也看得出外面灵力充沛,平静安全,她甚至能看到林间小鹿时不时来河边喝水。
可为什么大师兄只待在里面?
思及此,宋檀音接着又发现,迟渡真人夫妇好似全然不授予大师兄课业。
大师兄从小天资卓众,父母又是鼎鼎有名的合体修士,寻常这般的出身天赋,便是在娘胎里都会开始摄入天材地宝,由母体引导吐纳。
学会说话前便学会修炼也不是难事。
可大师兄此时看着都五六岁了,莫说修炼,甚至没有迟渡真人他们教导习文断字的场面。
以师兄的机敏聪慧,不至于这些事情在他记忆中是不堪回首的苦难,可这是为什么?
疑惑间,宋檀音突然心弦一崩,仿佛平静的湖边小筑突然多了头潜藏的噬人猛兽,整个空间陡然多出了一丝杀机。
她不明就里,难不成这是大师兄父母阵亡的灭门夜?
宋檀音甚至望向四周细细审视,实在看不出有何异常。
接着她看到迟渡真人走近了大师兄的居室,如同之前的千百回一样,但此刻她脸上的笑意却与平日稍显不同。
让宋檀音看着心里毛毛的。
她来到赵离弦身边,轻巧取下儿子手里正在把玩的玩具,柔声道:“弦儿,开始了。”
年幼的赵离弦闻言瑟缩了一下,好似对即将到来的事有所畏惧,但仅是片刻,仍旧摇摇头抬头孺慕的看着母亲。
撒娇道:“会疼。”
迟渡真人温柔安抚:“这也没办法,弦儿忍耐一下,若是听话乖巧,娘会很高兴的。”
“娘若高兴,便会更喜欢弦儿。”
赵离弦听闻此话,便不再抵触,放松了下来。
紧接着,宋檀音看到了让她凉气到抽的画面。
因为身死道消上百年,至今仍德高望重,备受推崇的迟渡真人,割下了自己亲儿子的躯体,掠走了他的血液,挖空他的脊髓,割裂他神识,拔出他的灵根。
将自己年幼的孩子拆解得支离破碎,如魔窟中最残忍的邪修一般。
宋檀音忍不住惊呼出声,不知是她的声音还是太过凑巧,迟渡真人看了过来,她还是难办绝丽温婉的绝世美人。
可此时那张脸仿佛隔着时空与宋檀音对视,眼神里的冰冷残忍让她头皮发麻。
宋檀音像是要被那恶意吸附进去,直到对方移开眼睛,她才如松开挂脖的绳索一般大口呼吸。
然而惊魂尚未定,便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你看到了?”
第55章
先前落在宋檀音眼里的画面并非静音, 但陡然响起的一句话,将她从旁观者的身份里剥离了出来。
她略带惊惧的回头, 发现站在上身后的是他熟悉的大师兄。
对方神色淡漠,看着与平时他们私下相处时并无差别。
但片刻前血腥残酷的画面还犹在眼底,那砧板上鱼肉般的无力稚童与眼前无可撼动的大师兄,诡异又圆融的重叠在了一起。
宋檀音惊慌之余心下更多的是经年疑惑被解开的了然。
少时他们师兄妹几个还未像现在这般懂的审时度势,也憧憬过与大师兄产生坚不可摧的同门之谊。
万般纠缠之下,大师兄是动过杀心的。
后来师父宽慰他们,说大师兄来历特殊,心性有缺,不能寻常待之。
这些年宋檀音心中有诸般猜测,却不料症结竟在这里。
思绪纷杂间, 宋檀音并未开口, 只怔怔的看着大师兄。
赵离弦却是平淡一笑, 问:“师妹几时进来的?”
此时的赵离弦竟比平时私底下来得更健谈更有耐心。
他甚至自我反省道:“怪我, 一时沉沦幻境,竟忘了时间, 想必外面已经过去良久,才逼得你们冒险闯入。”
宋檀音见他反应平淡, 估摸师兄并不愿谈起方才的事,便也借坡下驴的摇摇头:“不怪大师兄, 有一开始的对策在, 也算有惊无险的逼退魔修。”
赵离弦却对她体贴的含糊其辞不买账, 张口便打破了短暂的柔和。
“我有问你们几个废物如何在魔修手里活下来吗?”
赵离弦走近了一步,乍然荡开的危险让宋檀音心弦紧绷。
“师妹,我只在为你是何时进来的,眼前这些事, 看了多久?”
宋檀音心知这是大师兄动怒的征兆,心中轻颤,但好似与以往又有所不同。
她讷讷不知如何开口,但显然大师兄并不是避而不谈便能打发的人。
沉默让宋檀音觉得时间漫长,但最后仍旧选择冒险一试。
她抬头,压下惧意与大师兄对视,坦然道:“我也不知进来多久,此处时间流逝应是与外界不同。”
“但关于大师兄的事,都看得差不多了。”
赵离弦看着自己这个小师妹,平心而论,他内心里并不讨厌对方。
虽不是什么好货色,但聪明识趣,利落干净,很懂得避免把外面的污糟溅到自己身上,也间接省了他不少麻烦。
比起满身破绽的那三个,小师妹是最省心的。
只要不涉及情爱,对方在他必须维系的亲近关系中几乎无可挑剔。
宋檀音仍试图趁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触碰到一丝泄露出来的真心。
她眼中不再掩饰心疼,她说:“大师兄,没关系的,你有师尊,还有——”
“有关系。”赵离弦打断她的话。
露出一个残忍的笑:“今日师妹之生死,全在你自己一念之间,你已做出抉择。”
“事后便是师父怪罪,也无话可说了。”
霎时,空间碎裂,停滞的残忍画面消散于二人眼中。
眼前的景色突兀的变回杂乱繁茂的山间。
见到两人现身,荣端和姜无瑕脸上是松口气的喜悦。
可那笑还未全展开,就见大师兄一手落在小师妹脖颈上,轻轻一折。
小师妹脑袋便无力的垂在一边,眼中神色还是未及收敛的茫然。
就那么神情鲜活的没了声息。
两人惊惧得往后一退,身罩防护,神魂欲裂的盯着刚出来的大师兄。
第一反应是他是否是伪装的魔修,或是七情镜中另有蹊跷,被迷了神志。
可眼前站着的大师兄分明毫无异状,甚至他们或许知道大师兄为何会杀了小师妹。
是的,即便不知道镜中发生了什么,但大师兄此时冷残的神情和被触动杀意的样子他们是见到过的。
这并不常见,大师兄为人冷漠,藐视一切,但并非弑杀之人。
但有那么一两次,他是真的被激起过寡毒不顾一切的杀意。
定是里面发生了什么。
二人一时不敢作何反应。
沉默僵持的气氛并未让他们难过太久,因为小师妹被杀不过两息,天空便响起一声惊雷。
威严震怒的声音落在几人耳中——
“孽徒,你在干什么?”
下一瞬,渊清真人出现在众人眼前。
王凌波挑了挑眉,对此越发兴味盎然了,不过她保持着沉默,做好了一个边缘人的本分。
看得出渊清真人是真的动了怒,比之玉素光的丑闻当众暴露,使剑宗蒙羞时还要光火。
他一掌拍下,直击赵离弦颅顶,赵离弦也不闪不避,直接硬抗了下来。
饶是能越级力压合体,此刻在渊清绝对实力面前,也落出了狼狈之态。
他闷哼一声,进而脸色苍白,浑身道骨碎裂的声音响起,鲜血从唇边缓缓流下。
荣端和姜无瑕看着心中震颤,别看大师兄此时看着还算体面,仍能倔强维持风骨。
可比起当初惩处荣端,将其碾得浑身是血时,此刻的大师兄要伤重十倍不止。
若寻常修士怕是当即境界跌落。
赵离弦生生将涌出的鲜血咽回去,说了句让荣端和姜无瑕更心凉的话。
“我不过是杀了个师妹,师父为何动手打我?”
渊清真人好险没被这孽徒气过去,他扫了剩下两个徒弟一眼,抬手一挥,师徒俩便消失在原地。
实际二人并未离开,只是进入了渊清临时辟开的空间,若有谁能打破这壁障,会发现他们甚至还在原地。
能将剩下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荣端和姜无瑕因师父不掩饰的偏袒略有丝消沉,但更多的是脱离那煎熬气氛的劫后余生。
王凌波则是毫无波澜,甚至走上前将宋檀音摔倒在地的尸体扶到一旁,摆正了她断裂的脖子。
让她以一个周正体面的面貌示人。
还顺道调侃了二人一句:“你们师门一脉的关系可真热闹。”
荣端惊弓之鸟一样大声吼道:“你怎么敢这般漠不关心。”
王凌波:“这里面又没我的事,与我何干?”
渊清真人深深的看了眼这凡女,视线落到孽徒身上。
发现对方也在看她,这凡女的事不关己非但没让口口声声心悦她的孽徒不满,反倒是让他的火气消减了几分。
渊清真人蹙眉,片刻后又展开。
沉声骂道:“我这百年都教到狗肚子里去了?”
“你怎么敢杀你师妹?那可是你同门手足。”
赵离弦浑身道骨尽裂,站着的每时每刻都是刻骨折磨,他却恍若未觉,反过来质问师父:“我竟不知你这般在意弟子死活。”
“小师妹是有何特殊之处?为何她才死你便出现了。”说着病态一笑:“若玉师妹当初有这待遇,怕也不至于死得这么轻巧。”
渊清又想给他一掌,忍住了。
恨铁不成钢道:“你还当自己是小孩子?不管你师妹如何惹恼你,这么多年竟是连这点养气功夫都没修出来?”
“你可还记得你的责任,你要做的事?全都不管不顾了?”
“今日我若不及时赶来,你待如何处置?诛同门虐手足,你今后想让修界如何看你?你要如何在三界五洲自处?”
不知里面那句话让赵离弦的理智稍回笼,他抬头,用胡搅蛮缠的神色盯着师父。
“错都在师父你。”
渊清差点倒仰:“你这孽——”
赵离弦:“这便是你替我选的人?”
他怪异一笑:“虽然我也不清楚到了那一天,我会以何等面貌看待此世。”
“但我可以告诉师父,绝不会以小师妹相伴左右而幸。”
“师父若执意如此,还是换个人吧。”
渊清听了他的话,竟是怒气收敛,他隔着空间之帐环顾四周,发现了无形无色的七情镜残灵。
瞬间便明白发生了什么。
于是他对自己徒弟道:“你怎知不会?你又不懂。”
赵离弦瞳孔骤缩, 狂躁扭动如蛇的心绪被钢针钉住了七寸一般。
片刻的空白迎来的是更不顾后果的,不在乎脸面的宣泄。
他冲着师父大吼:“她怜悯我。”
“不知所谓, 让人作呕。”
可渊清这时却并未如平常,像是能无节制包容大弟子的任性。
反倒是冷酷的诘问:“那又如何?这本就是真心心向与你才有的善意怜惜,理解亏欠。
“你便是不喜,也不能视为羞辱。”
渊清一双清正深邃的眼睛看进长徒的内心:“若无法圆融,那是你的问题,别拿你师妹撒气。”
赵离弦的恼羞成怒并未被师父所安抚,更没有被他的威严所压制。
但他出离的平静了下来,平静的末端是让渊清蹙眉的一丝茫然。
赵离弦头一次的用质疑的眼神审视自己的师父:“是你教我的。”
“无论是追求大道,抑或使念头通达,过程正如搭建楼阁。”
“除却耐心与精准, 还有一点是重要的, 那便是确保蓝图的正确与积料合格。”
“就算一开始囫囵选择的也无所谓, 过程却必得一丝不苟, 查漏补缺。”
说着他目光汇集,专注如针, 冰凉和锋锐竟让渊清感觉刺目。
百年同门情谊在他嘴里轻如柳絮,他冷酷道:“小师妹就是那块废料, 师父竟不觉得吗?”
“还是心知肚明,却念及师徒之情, 仍是想将朽木搭进来?”
渊清嘴角抽动, 正要开口。
就听赵离弦讥诮的反驳他先前的话:“师父可莫要反驳, 若真要拿世俗伦理指责我不识好歹。”
“那不若先替玉师妹申冤,玉师妹有那下场,小师妹在里面可不清白。”
“师父你告诉我,小师妹这般的人, 真在我的未来里不可或缺吗?”
渊清一时竟有些心颤,他审视着自己的弟子,很快发现了症结所在。
长徒早有质疑,但却依旧选择了听之任之。
若非檀音这次太过急切,以长徒的消极怠惰,他会一直这么凑合着装聋作哑下去。
这点意识并不让渊清意外,但无谓的些许自责又席卷而过。
让他心里不怎么好受,却从来无用,除了时不时研磨一下他的良知。
渊清笑了笑,竟是不加掩饰自己的独断。
他拍了拍弟子的肩膀,语气淡然笃定道:“你这是在质疑为师?”
果然,‘质疑’这词一出,渊清甚至不用拿出任何安定他心神的自证,赵离弦眼神便开始动摇了。
渊清接着道:“为师还教过你,若想否定什么,便得自己拿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法子。”
“若你认为为师的打算处处疏漏,那你待如何计划?”
说着他侧过头,视线落在空间之外的王凌波身上。
那个凡女正倚在一株断木旁,低着头百无聊赖的把玩着手上的珠串。
单看这从容淡漠,比他另外两个不中用的徒弟体面得多。
两个徒弟此刻还如坐针毡一样,神色焦急惊惶的打转。
便是渊清也想赞一声这凡女的好气魄,只此时实在不是时候。
他对弟子道:“若只是找个女子回来胡搅蛮缠,可不算什么‘打算’。”
紧接着,渊清根本不给徒弟反应的时间,大乘期绝对碾压的威势压过来。
逼迫催促道:“回答为师,若不满我替你安排的路,你作何打算。”
赵离弦开始想想一种可能,对阶段敞亮,但无处不透着他不喜的前路扭头就走。
可当他转身,却发现四周一片晦暗,他并不怕黑。
但那些晦暗的路却无法在他脑子勾勒出一幅蓝图,不管是好与坏。
他并不存在为什么东西不顾一切的内驱,因此也习惯了将自己交给别人掌管。
师父让他信赖放心的,除却在他未知时屈辱不堪的幼年,师父为他搭建的楼阁让他安心。
但若否定师父的后果是此后自己主张——
一股窒息的疲惫和抵触让赵离弦再次忍耐下来,决定将错就错。
他呼出一口气,冷笑一声道:“没有打算。”
“既然师父依旧看好小师妹,那便拭目以待吧。”
“不过今后今后就不能责怪我在此事上违逆你的安排吧?”
渊清没说话,算是默认了退一步。
屏障撤去,二人的身影再度出现在王凌波他们面前。
王凌波抬头打量了这师徒一眼,发现赵离弦心绪好似已经平复下来。
但看起来并非是被劝慰安抚后的平静,反倒是透着股越发无所谓的惫懒。
王凌波饶有兴致,越发笃定了这对师徒之间的某些默契。
这点荣端二人也并未错过,他们看得出大师兄已经平静下来了。
脸色的焦虑忐忑消退,这才恭敬道:“师父。”
渊清真人嗯了一声,点点头算是应了。
接着来到宋檀音面前,袖袍一挥,一团白光出现在渊清真人手里。
荣端和姜无瑕见状松了口气,师尊竟在来时便已拘住了小师妹的三魂七魄。
虽不知他何时出的手,但同门之间没有再次减员,让二人心中大定。
即便在玉素光的事上,三人早有龃龉,他们也不得不承认,小师妹在他们同门关系的结构里面,是不可或缺的、
否则他们二人估计更难。
渊清手里那团白光落在宋檀音眉心,接着骨骼噼啪作响,顷刻恢复了原状。
王凌波看着这将扭转生死做得易如反掌的仙人,敛去了差点忍不住露出来的讥诮。
这便是仙人啊。
就连死亡也与众生不平等。
宋檀音道体有了复苏的迹象,皮肤恢复血色,薄薄的眼皮底下,看得到眼珠正在微小的转动。
但一时还没醒来。
渊清真人却开口了,他目光落在王凌波三人身上。
荣端与姜无瑕还有些茫然,倒是王凌波,顷刻间便敏锐的察觉到了对方的意图。
因此在渊清动手前开口道:“掌门且慢。”
渊清看向她:“你知本座打算?”
“也罢,此事你也算是无端被牵连,本座会令做补偿,但为了这几个不孝徒的同门之谊。”
“今日之事,还是忘记的好。”
说着先动手的竟是赵离弦,他亲手将还未苏醒的宋檀音悬空拉到近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