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离弦蹙眉, 却又羞于对自己承认, 这段时日以来, 两人的合作搭伙,他已成为了更依赖的一方。
嘴上道:“若只是想解决商道的事, 何须与淳皇室虚与委蛇,你手里饮羽峰的玉牌会更有用。”
王凌波却好似全没品出其中深意, 头都没抬,漫不经心道:“家里本就因为我跟了神君的事被戳脊背, 哪里还好借饮羽峰的势。”
“便是不在意别人议论, 宗主知道了, 不正多了条把柄。”
“温太皇太后既然满盘算计,不让她出点血怎好意思。”
赵离弦听着心里更是憋闷,唇角也抿紧起来,还想说点什么, 就听王凌波道:“神君你先别跟我说话了。”
“此次要做打算的事不少,从明日开始还得与皇帝陛下相邀,许多事今日便得处理干净,实在没空闲话。”
赵离弦有那么一瞬眼前眩晕,像是被攻击神识的绝品法器恍到一般。
闻言拂袖哼了一声,身子侧过一边不再看王凌波。
等王凌波噼里啪啦将手里的事处理完,已是夜幕将至。
整座青楼早已筹备完毕,一派热闹景象。
不知老鸨贴了什么惠利,大厅俨然已经人来人往,王凌波走到床边往外一看,整条街都亮了起来,霓彩灯笼悬挂密布,如梦似幻的欲境碾在女人的血泪之上,看着靡漫又略带诡异。
王凌波收回视线,目光又落到了赵离弦身上。
他已经开始做事了,因整座青楼覆盖了一层创世图,所以楼内一草一木皆现于赵离弦眼前。
比当初与刀宗比试所绘的那副自然要小得多,但因为不确定来的魔修会是何修为,所以赵离弦并未因此托大。
王凌波走过去坐到他旁边,将青楼内各处的场景纵览眼中。
大堂那张巨大的戏台上,身着薄纱华衣的娘子们曼妙起舞,其舞姿轻盈柔美,王凌波看得津津有味。
戏台周围的桌子上已经坐了不少人,有那熟客已经勾搭上相熟的姑娘步履轻佻的往客房去,到处都是男女的调笑之声,也有故作风雅的,三五成群显摆才华,为博美人崇拜一笑,一一看去,好似并无可疑之处。
赵离弦却突然道:“来了。”
不消他提醒,王凌波视线一眼落在了一个地方。
那是从外厅进入大堂的入口,拱形玄关有缀下的红色沙曼与珠帘,使人进来时看着里面的影影绰绰,仿似欲拒还迎。
若有人进来,便得伸手挑起那沙曼与珠帘。
人人都如此,并无异常。
但王凌波知道,那沙曼是真,珠帘却是假,是赵离弦在创世图内所绘,无有灵力的凡人是接触不到的。
但因两物重叠,是人进来都会有那掀起的动作,却不会引人怀疑。
赵离弦察觉到人来了,那必定是在凡人感知中虚无的珠帘,被人挑动了。
这还是王凌波让他暗设的小陷阱,此刻赵离弦见状挑眉,不禁道:“果真下了血本,我竟没有发现他们与凡人的区别。”
王凌波指了指差不多先后进来的两个客人:“是哪一个?”
赵离弦:“后面那个,面白无须的。”
王凌波道:“这人能骗过神君的神识,却未发现青楼的异常,怕是本身修为不显,却身负高阶法器。”
“想来已有修为不在神君之下的大魔修来了。”
赵离弦也料到如此,但面上并无多少慎重之色,他本心对这些事都无所谓,只是按部就班的干活。
两人说话间,那个魔修已经入了大堂,因是面生,又衣着不俗,老鸨热情的摇晃着腰肢上前迎接。
那魔修想是在人界混迹,做多了伪装潜入之事,面上身上并无青涩,很是熟稔的跟老鸨调笑起来,眼神也打量着四处的姑娘乱瞟,一派老票客的样子。
他说自己没有相熟的姑娘,便干脆在大厅看看歌舞,看有没有合眼缘的。
出手便点了壶贵酒和好菜,鸨母自然笑眯眯带他入座。
王凌波注意力在对方身上,发现那魔修从坐下开始,竟就真的只顾吃酒看舞,时不时跟舞到自己身边的姑娘拉扯调笑几句,没有一丝可疑之处。
“竟是这般沉得住气。”王凌波轻笑一声。
赵离弦即锁定了人,便不消将注意力落在对方身上,对方一举一动也尽在他眼里。
“又来了。”
枯坐一个时辰,接连进来了三个修士,均是入内后便无所异动。
其中一个甚至叫了姑娘入了房,该干的事一样没少干,若非几处的灵力测试陷阱,单看三人想破头也不会疑上他们。
又过了一个时辰,楼内还是没有新的动静。
王凌波皱眉,指着大堂喝酒的那个道:“不对劲,他们不像是还在等人,这人从进来开始两个多时辰,一步也没有离开那张桌子。”
赵离弦目光也转向另外二人:“其他两个也没有离开原地。”
那个叫了姑娘回房的还好说,另一个加入一行风流读书人,在那儿饮酒作诗的也只在那片走动。
“确实不像不像等人,更像占据方位。”
说完也顾不上后面不知何处的大鱼了,赵离弦神念通知四散隐匿起来的宋檀音三人道:“你们可以动手了。”
赵离弦话落,一开始本没有出现在创世图上的三人,此时在王凌波眼下现出了身影。
三人虽不在一个方位,却像是早有灵犀,均是手一挥,身上的装扮便起了变化。
姜无瑕一身白衣化作玄色锦衣,手中长剑变为折扇,端的风流俊俏,徘徊于客房外面的走廊。
荣端则是化作青竹般的学子,往吟诗投壶那边的魔修走去。
而宋檀音则化作了一个低眸垂头的小丫头,端着一壶酒毛毛躁躁的撞向那桌。
三人动作迅捷,均是意外陡生,姜无瑕假作醉酒客人不小心闯进客房,荣端已然跟那几人勾肩搭背,宋檀音被坐着饮酒那个下意识接住。
他们并未出手捉拿,只是趁机将一道灵刺打入魔修体内。
那灵刺乃是赵离弦的法诀所化,侵入魔修道体的那一刻,便裹住了魔修藏于识海以内,任务败露用于自尽的灵毒。
又瞬间隔绝了三人的神识,避免他们的听命之人,随时能够远程灭口他们。
这还是从雍城回来时,王凌波催促赵离弦研出来针对此事的法诀,她惯来事无巨细,吃过的亏不肯吃第二次。
索性此时就用上了,如此一来,三人身在赵离弦的创世图中,才是生死皆由他掌控了。
三人一击之下,没有停留,假作意外便欲抽身离去,决定最后再观望一番,发现失去神识联络,藏在暗处的人会否有反应。
结果宋檀音才才转身,就被抓住了胳膊。
那人桀桀一笑,哪里还有先前的猥琐醉态,那面白无须的魔修开口道:“剑宗的人。”
“拉一个元婴垫背,倒是不亏。”
说着,血液般浓稠的焰光一闪,那魔修竟是抓着宋檀音自爆了。
第53章
这变卦突如其来, 谁都没有料到,那三个魔修用了足以骗过炼虚境神识的高阶遮掩法器, 混入青楼竟是为了自爆。
即便神识无法感知,观三人的行止眸光,修为绝不在元婴以下。
这放在混入人界的魔修中,已然不算随时可弃之的小角色,此时竟是二话不说赴死。
一直用神识笼罩着青楼的赵离弦率先反应过来,他抬指往创世图上一点,楼内时间停滞。
元婴以上恐怖灵力崩溅如一朵刚炸开的烟花,预料中的绚烂已然来到眼前,却生生止住。
王凌波甚至能在图内看到猝不及防的宋檀音三人,此刻纤毫毕现的惊惧表情。
然万物俱寂停滞的这刻, 赵离弦并未大意, 一注水流般的灵力被他弹入大堂戏台中央, 渗入地底。
顷刻间激活了埋藏在整座青楼中心的一物, 一朵巨大绯色花撕开戏台上的木质伪装,缩瓣一吞, 将整个青楼的活物吞吃入腹。
不,该说整座青楼一开始就早已在花腹之中。
然此花看着凶险, 却并非什么杀机,乃是王凌波一开始让赵离弦所放置。
此花出自漠南的一处秘境之中, 以吞食修士为食, 拥有灵力的修士对于它来说是至妙美味, 但无灵力的活物于它确实作呕之物。
花内会分泌一种麻痹道体,滞阻灵力的毒液,修士入之难以脱身,但凡人或动物若是被误吞, 倒是会被迅速吐出来,不伤其分毫。
赵离弦早年见过并收服过一株,因此当王凌波让他准备一能迅速隔绝修士与凡人的法器,他便想到此物,提前埋入青楼正中央的戏台之下。
果然,对方即舍得让元婴魔修自爆,定是早已准备了应对他成名技之法,毕竟他们入京不算遮掩,有心的话剑宗此次派了哪些人来追查此事,一打听便知。
因此那三人的爆炸停滞了一瞬,丝缕格外不祥的黑线继续从暂停的爆炸中延伸出来,竟不受时间停滞的限制。
但这阻滞的片刻已经够赵离弦捞回自己三个师弟师妹了,待宋檀音三人跌落到赵离弦身边时,脸上的惊魂未定还未褪去。
三人脱险那刻,爆炸中延伸出来的黑线炸开,无视此刻身处赵离弦的创世图空间内,无视赵离弦施展的逆时之法,重新引爆了灵力。
轰然阵响,赵离弦干脆利落的舍了那创世图,将它迅速收紧卷团,紧紧包裹住那三处的爆炸,这才堪堪将这场不祥的灵爆控制在了虚幻的图录中。
未曾波及现实分毫。
赵离弦皱眉,也忍不住感叹一句:“倒是舍得下血本。”
荣端劫后余生的喃喃:“这三人死前吞了什么东西,若真让他们成了,整个淳京都不复存在。”
宋檀音脸色是最白的,淳京不光是她的故乡,还是她的身份资本和后方,虽然随着修为境界提升,身世带来的助益日渐消退。
可也绝不想成为王都被毁的亡国公主。
她看着赵离弦,大师兄强大超然的实力让她心神定了定,声音有些颤抖道:“大师兄,有些不对劲。”
“他们这做派,若是冲着我们三人来的,未免太奢侈,但若是冲着大师兄来的,未免太寒酸。”
赵离弦也是眉头紧拧,早已察觉到了这里面的不对劲。
说话间,时间也只过去两息,然就是这险情过去,最让人放松警惕的时候,那爆炸的余波从已然作废扭曲的创世图中渗了出来。
一开始众人只当时逸散出来的些许光影震颤,然几缕火星般的光点溅落在地。
已然撕去创世图保护的木板如同吸水白布,光晕一闪,整座青楼顷刻间由金光构筑出一座似虚非虚的楼阁。
而身处楼阁中心的,竟是赵离弦。
赵离弦刚想抬手击碎这刚成型的法阵,但为时已晚,白光一闪,他竟整个人凭空消失在众人面前,不知去向何处。
“大师兄?”
“大师兄!!”
三人顿时乱了阵脚,只是他们都有不少单独或者带头游历的经验,因此心中大震,倒还不至于像无头苍蝇。
默契的摆出一个临时剑阵,三人警惕的环视四周,放出去的神识一丝不敢懈怠。
此时已个身影大喇喇的穿透三人的神识,缓缓从天而降。
那人一身黑衣,看着身形颀长,是个男子,但体态有股雌雄难辨的优美。
一头雪白长发,绯色眼眸,分明没有戴任何遮盖面容的饰品法器,可三人竟无法看清对方的脸。
这是高阶修士有意隐匿容貌的粗暴章法,若修为低于对方,则绝无可能看破。
他们无法看清对方长相,足以说明对方实力远在自己之上。
“魔修?”三人紧了紧手中的剑柄,此时面对强敌,大师兄又下落不明,他们不免气虚几分。
姜无瑕作为二师兄开的口,朗声道:“来者何人?”
来人此时已落地站定,随意的瞟了三人一眼,只这一眼,让他们脊背发寒,双鬓濡湿。
竟好似他们已在此人手里被剐下层皮一般,神魂俱是尖刺般惊疼和瑟缩。
姜无瑕与荣端当即就身形不稳,跪地喘息。
三人中修为最高的宋檀音尚能勉励支撑片刻,但也是唇色惨白,满头是汗,只一口气撑着。
“这是,炼虚境魔修。”
若仅仅是化神期,他们虽被压了一个大境界,但身为剑宗宗主亲传,身怀至宝,尚不至于被神念就压得如此狼狈。
必定是炼虚甚至合体修士,才能将他们碾如蝼蚁。
白发魔修开口,音色与容貌一样难辨,但语气懒懒的:“渊清老贼座下的小崽子。”
“不好全杀啊,若是死光了,渊清老贼定是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本尊。”
“杀一个吧,死一人那老贼总不好兴师动众,修士历练哪有不死人的。”
说着看向三人,分明看不清长相,但三人却感受到了那眼神中的趣味。
“你们自己决定谁死吧,三息之内,不然我便随意了。”
说着他手里凭空出现一座烛台,那烛台脱离手缓缓落到大堂正中,上面已经燃至一半的蜡烛竟像是时光逆流一般,凭空增长。
宋檀音三人看明白了,这便是搜集圣令残灵的法器,此法器在三息之内便能将残灵尽数收走。
作为剑宗弟子,宋檀音三人不见得如传说那般品性高洁,心怀大义,但并非毫无气节之辈。
三人眼神交汇,顷刻便做出了选择。
宋檀音双手张开,无数符篆从她怀中散出,似那无尽之蝶,眨眼间便密布整座青楼。
荣端的剑身一变,化作一面巨剑,剑身足有三尺之宽,比之平时涨了十几倍,剑长倒是变化不大。
霎时间落地为盾,一层金色光照笼罩于三人之间,化剑为盾,上面乃是渊清真人亲手绘制的盾阵,严密的将三人护了起来。
姜无瑕吐烟圈一般吹了一口气出去,整座青楼霎时间浓雾密布。
那白发修士一见,原以为只是金蝉脱壳的手笔,可霎时间三人的气息竟消失在了他的感知之下。
那浓雾竟能隔绝他这个修为的神识。
不单如此,地面上原本飞速变长的蜡烛,此刻也生停了下来。
“灭灵法器竟在你们手里。”白发修士淡笑:“赵离弦倒是够放心。”
姜无瑕朗声道:“我们已传讯回剑宗,无论你是何修为,总也困不了我大师兄多久。”
“接下来,无非是耗着,看是前辈先破开我师尊亲绘的盾,还是大师兄先回来。”
他话音刚落,雷霆一击便落到了剑盾上。
霎时间光罩震颤,仿佛摇摇欲碎,但好歹撑住了。
却不知能够撑住几次。
几个人迎面这雷霆一击也是心头打颤, 他们并非没有直面过炼虚合体以上的高手。
但通常都有大师兄顶在前面,大师兄总是无往不利。
这让他们即便面对修为远超自己的大能, 也能姿态从容。
可一旦撤去赵离弦这个保护伞,他们才惊觉自己只是中阶底层的元婴期,即便出身显赫,即便背后势大,却是在修界只能算堪堪自保的货色。
白发魔修一击见盾罩纹丝不动,竟还起了心思。
“这手笔,渊清那老贼对你们几个倒是上心,就是不知能接下几招。”
说着束灵位针,直指某个看起来薄弱的方位,精准的攻击。
每一次的攻击都让盾罩震颤不已, 上面布满蛛网状的裂纹, 看着摇摇欲碎。
但看似脆弱的罩子, 却又一次又一次的修复如初, 即便白发魔修不给它修复的空挡,以惊人的速度连击, 也没能将它彻底打碎。
十几击过后,他甚至能感觉到那盾罩好似更为坚硬了。
他看出来这盾阵的精妙之处, 竟是能吸收攻击强化己身。
那三人先前那故作惊慌的样子,就有三分是诱他多多给剑盾充能。
白发修士一笑:“倒是小瞧了你们。”
但显然这也是个执拗之人, 眼见直接攻击不奏效, 他单指掐诀。
霎时间黑红粘稠如血般的魔气便从地底钻了出来, 因着盾罩是全方位无死角的防护,那黑血般的魔气散开蔓延,像是一条条充血的血管,吸附在无形的护罩球体上。
整个护罩此刻变得像个邪诡的大眼珠子。
那魔气以管状成型, 还在疯狂的蠕动吸取着什么。
这让原本还算自信的三人脊背发麻。
他们便是不出去,也能感受到这魔管疯狂汲取灵力的速度,这魔修竟是想釜底抽薪,直接耗干盾阵的灵力,让他们的盾阵直接消散。
哪怕他们三人在内,若是盾阵灵耗无法维持,他们还能用自己的灵力补充,但端看这魔管的吸取速度。
对方不用亲自动手便能将他们抽干。
危急之际,荣端倒是迅速恢复了冷静。
他看了姜无瑕和宋檀音一眼,表情有些不舍,但还是从储物戒里掏出一枚灵石。
这一枚与普通灵石看着大为不同,莹白的光泽下,金色纹路若隐若现。
荣端最后看了一眼,肉疼的将其往展开的盾剑上一按。
效果可说是立竿见影,霎时间那不祥的黑红粘稠物便枯萎消散褪去。
不光如此,整个空间内的灵子也肃然一清,犹如置身仙山圣地最不可侵之处。
若有低阶修士在此,此刻定会狂喜,因为周围逸散的灵力纯度之高,若是吸收捕捉,足以让人短时内跨一个大境界。
白发修士见状也有些感叹荣端的魄力:“净魔灵石?小子倒是舍得下血本。”
“便是在魔界,这般品相的也能驱散方圆数十里的魔气,且难以再汇集。”
这乃是正魔交战时,若主战场放在魔界,正道修士生为自己开辟出的利己战场。
这等战略资源本不是一个元婴修士该有的,可见荣端出了多大的血。
此等用在魔界,净化之类都能让魔族哀鸿遍野的东西,放在人界,威力只会更强。
便是以合体之尊,要想再度污染,那也是事倍功半了。
荣端开口道:“前辈,我们于你虽是以卵击石,但你暂且也奈何我们不得。”
“尊师忧心我等修为低微,给的保命手段却也不少,今日不若就此如何?”
白发修士根本不搭理对方的示弱,荣端话音刚落,三人便陷入了漫天的红。
绯红妖异的石蒜花蜂群般萦绕而过,待散开之时,三人仿佛置身魔界血池之畔。
他们视线不由自主的落到那漫山遍地的花上,顿时神魂如针刺,剧痛过后又是一种让人脱离的酥麻。
知道这是魔修的神识攻击,他们赶紧闭上眼睛,不敢多看。
可为时已晚,那成千上万朵的石蒜,就那么一瞬的张望,便好似深深刻进了识海之内。
每一株的位置,每一瓣的纹路,就算闭上眼睛也能清晰精准的描绘出来。
他们根本就没那本事顷刻间牢记这么多细节,这是那魔修强塞进他们识海的毒花。
那石蒜毒花仿佛在他们识海扎了根,接着一朵朵消散如烟,那血雾一样的烟将识海染成绯红,渗入灵台。
睁开眼,三人的眼珠竟变得通红。
为人的七情六欲被极致放大,直到宋檀音率先忍不住凄厉的喊了一句:“贱人,为何不是我?”
姜无瑕脸上也露出扭曲刻毒的笑:“哈哈哈哈哈哈,你出身尊贵满腹骄傲又如何?哈哈哈哈哈。”
荣端修为虽在三人中最低,但许是盾剑由他执掌之故,自是比其他两人多了一层防护,此刻虽满身戾气,却是咬紧了牙关暂且没做出失态之色。
他舌尖一咬,腥红的眼瞪着对面的白发魔修,咬牙切齿道:“原来是合欢宗的妖人。”
魔修根本不以为意,反是笑道:“小子你可厚己薄彼。”
荣端并不为自己的私心脸红,此处又没有旁人,他们同门三人,谁也不是为了别人舍下自己的。
他一把抢过陷入癫狂的姜无瑕手里的东西,对着白发魔修威胁道:“前辈一而再再而三,莫不是真以为我们不敢毁了圣令残灵?”
说着他便催动法器,那正在收集残灵的烛火又停滞了下来。
白发修士无奈一叹:“这东西若在赵离弦手里倒罢,你们莫不是以为,要挟之物在谁手里,谁便能行要挟之事吧?”
说吧黑底红纹的缎带凭空出现,层层叠叠的将整个盾罩裹了进去。
荣端大惊,因为他发现法器与外界失去了联系,显见正催动的灭灵之术也停了下来。
接着就听外面那人道:“我虽暂时破不开,还堵不住,带不走吗?”
“待本尊将你们带回方便之地,再慢慢拷问。”
荣端顿时冷汗下来,姜无瑕和宋檀音因着灵力的切断也片刻恢复了清明,面上均是冷汗淋漓。
他们还是低估了合体修士的本事,便是暂且伤不了他们分毫,可对方手中的本事,要迂回应付的方法何止千千万,
便是师父给的保命法器也无法尽数解决所有问题。
惊骇间,三人已经感受到了盾罩悬空浮起,这让他们更是焦急恐慌。
若真让这魔修将他们带到隐蔽之地,便是如他所说,不好全杀了,等待他们的也将是非人的折磨和未卜的命运。
不杀可不代表不能废。
师尊对他们有几丝情谊,他们三人其实都心里有数。
惶恐之间,突然隐约听到外面传来一个声音。
“前辈且慢。”
竟是王凌波。
他们三人都差点把她忘了,以为她此时在大师兄身边,没想到竟还在此处?
不过一想也不意外,那三个魔修自爆时,为不牵连凡人,大师兄催动了那朵巨花,将所有凡人踢了出去。
王凌波自然也包括在内。
在白发修士一开始的连续攻击之下,威荡早已把整座青楼震成废墟。
王凌波此时站在废墟上看着几人,视线最终落在白发修士上。
她道:“前辈已经取回了残灵,此次也算大有获益,便放过他们几个如何?”
白发魔修神识扫过王凌波,三人从里面听到他似有些不可置信的声音:“凡人?”
接着有些好笑道:“何时轮到一个凡人与本尊讨价还价了。”
说着便是一声巨震,不用看都是王凌波受到了袭击。
魔修残忍狂傲,面对拦路的蝼蚁自然是挥手碾死。
荣端和宋檀音似是还未从极致的情绪中缓过来,此时听到王凌波被袭,竟是闪过一丝不合时宜的喜悦。
可下一秒二人便失望了,那魔修‘咦?’了一声。
语气有些好笑道:“渊清那老贼如今难不成以贩防御法器为生了,怎么谁都有一件?”
王凌波却是不怕露怯的,笑道:“我身上的不过是些末流之货,自然不能跟渊清真人的手笔相提并论。”
“前辈再来个两三击,我这最大的保命法器也就破坏殆尽了。”
白发魔修闻言来了兴趣:“哦?倒是个有自知之明的。”
“既如此,你又是以何等底气开口阻挠本尊的。”
王凌波笑意不减:“前辈千方百计,甚至不惜牺牲三位修为不俗的修士,也要把神君驱逐出此处才现身,说明是不愿正面与神君对上的。”
“诚然此刻神君不在,姜公子他们六神无主,只能任由前辈拘束掳掠,前辈仗着的也无非是无人及时回援。”
“但我可以告诉前辈,无论你的陷阵将神君扔到了哪里,我都可以立马找到他,并将他带回此处。”
说着眼神往白发修士的指尖一瞟,下一秒王凌波身上白光绽放,分明又是无声无息的一击。
王凌波也不废话,她手里多了一张符篆,想都不想抬手一撕。
白发修士认得出来,那符篆乃是修界高阶的强招符,子母一套在手,无论天涯海角疑惑幻境迷障,甚至身处异界,都能随时锁定双方方向,并打开一个通道。
然此符也难得,这可不是王凌波与王凌淮兄妹之间那等召唤用的便宜货色。
此符还需得魂火和本命心血所制,若落入有心人手中,甚至能追本溯源,窥探其道法,抑或施行诅咒。
寻常修士是不愿炼化这等弊大于利的符篆的,没想到赵离弦竟炼了,还给了一个凡女。
那符篆破开的一瞬,啥事一丝金光汇聚在王凌波指尖,化作一缕金线,延绵到了不知何处。
白发修士见状,知道今日怕是不能万事尽如意了。
于是只能遗憾的撤开裹住盾阵的法带,饶有兴致的看了王凌波一眼:“赵离弦,竟为了一个凡女。”
“有趣有趣。”
说着血雾飞散,白发修士消失在了原地。
几人尚且不敢掉以轻心,警惕的用师尊给的法器扫了四周,确定真的没有残留痕迹,才松开盾阵,从里面出来。
三人走出白发修士攻击造成的地坑,来到王凌波面前,别扭的道了谢。
宋檀音见王凌波指尖缠绕的金丝,神色又是庆幸又是复杂:“没想到大师兄竟炼了追魂符给你。”
王凌波笑了笑:“哪有那么好的事,还是稍作了改良的。若那魔修再停留片刻,便会发现此符只能溯踪,无法直接召神君回来的。”
赵离弦对她的信任且还不到交付身家性命的地步。
宋檀音皱眉:“那魔修少说修为也有合体,竟这么被轻易骗过去了?”
王凌波倒是从容:“他出面便遮遮掩掩,又是使计支走神君,又是以术法屏蔽容貌,想来身份存疑。
“且他好似并不愿意在此久待,比起收集残灵,顺手诛杀三位,怕是更介意暴露身份,因此不敢冒一点风险。”
“或许对方还有别的打算,只是我们都没有头绪罢了。若三位真被他带走,后果不堪设想,倒也只能冒险一试,没想到他竟真的直接离开。”
三人一想也是,寻常魔修哪里畏惧在人前暴露自己,若说大师兄在倒罢,即便面对他们三个修为远不及的也遮掩,分明不是顺势隐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