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喜欢他吗?”
听这意思,她要是说一句不喜欢的话,安德烈·猎头·同志就要立刻换下一位候选人,当然,不出意外的话,也会是契卡。
何长宜反而问他:“为什么想要给我介绍一位克格勃保镖?”
安德烈看着坑坑洼洼的马路,说:“他会有用的。”
顿了顿,他又问道:“你讨厌他吗?”
何长宜说:“谈不上喜欢或讨厌,相较而言,更像是在身边养了一头野狼。一个危险的家伙。”
安德烈原本扶着档杆的手虚虚盖在何长宜的手上,像是在安抚。
“他不会是危险。”
何长宜半开玩笑地问他:“米哈伊尔是有什么把柄在你手上吗?”
前方有轨电车通过路口,安德烈停下车,转头看向何长宜。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笑,神情柔软而温和,像一床软绵绵的毛毯将人包裹起来。
明明穿着制服时,他像是一柄开刃的剑,冰冷而缺乏私人感情。
……这简直是犯规!
何长宜叹口气,无奈地说:“好吧,我不问了,看在你的份上。”
她对上安德烈询问似的视线,将答案脱口而出:“我相信你。”
安德烈先是瞪大了眼睛,随后又弯了弯眼睛。
他有些不可置信,可又为着这点不可置信而更加欢欣雀跃。
何长宜也愣了一下,像是要确认什么似的,她又说了一句:
“我相信你。”
——真不可思议,明明之前她说这种话时,十分里有九分的戏谑,只有一分半真半假的信任。
可是现在,她品一品这句话,有些心惊胆战地从中品出了九分的真情实感。
接下来的路程中,谁都没有说话,直到车停在德米特洛夫大街的一处房屋门口。
不等何长宜拉开车门跳下车,安德烈已经快步从驾驶座绕到她这一边,为她打开了车门。
他的眼睛甚至现在还在笑!
何长宜莫名有些慌张,但又说不清这慌张因何而来,只好假装淡然,下车时差点磕到脑门,还是安德烈眼疾手快地伸手护在车框上。
“小心。”
何长宜问他:“手疼吗?”
她刚刚下车时抬头的力气还挺大的,清晰听到他的手撞在车上的声音,听起来还挺疼。
安德烈只是摇摇头,低声地问:
“你回弗拉基米尔市的时候,我来送你好吗?”
何长宜正要婉拒,突然有人插入了他们的对话中。
“她不需要。”
阿列克谢从台阶上走下来,看了眼停在他那辆破出租车旁边的全新伏尔加车,神色莫测。
“我会送她回去的。”
安德烈看向阿列克谢,他又变成了那柄冰冷的剑。
不过,安德烈没有和阿列克谢说一句话,甚至像是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彻头彻尾的蔑视。
安德烈只看着何长宜,突然抬手为她整理了一下衣领。
“我明天来接你。”
何长宜背对着阿列克谢,后背的寒毛都乍起来了!
“我可能要在莫斯克多待一段时间。”
安德烈像是没听到她在说什么,“好,我明天来接你。”
何长宜:……她不记得她有一个明天和安德烈的约会!
还有,阿列克谢别再冷笑了,整条街的乌鸦都要被他的笑声惊飞了!
何长宜是来探望维塔里耶奶奶的。
老太太靠在床上, 看到何长宜后疼爱地伸出手,将她揽入怀中,左右亲了亲她的侧脸。
“你看起来似乎有些瘦了, 一定是这段时间吃的不好, 是不是在想奶奶做的馅饼?”
何长宜笑眯眯地说:“我可太想念了呢,就连做梦都是馅饼的香味,全峨罗斯也找不到比这更好吃的馅饼了。”
维塔里耶奶奶笑弯了眼睛, 撑着床要坐起来, 要亲自下厨为何长宜烙馅饼。
她快乐地说:“我就知道!小孩子的嘴是最挑的,你们总能选出最美味的食物!”
何长宜赶紧去拦, 她只是想让老太太高兴一些, 并不是真的要让老病号下厨啊!
一个固执地要下床,一个紧张地去劝阻, 最后还是靠在门边的阿列克谢出声:
“我知道怎么做, 我来。”
维塔里耶奶奶不太信任地看了看这位猿背蜂腰的大孙子,他看起来确实很适合握刀,但不是菜刀。
“阿廖沙。”维塔里耶奶奶委婉表示, “除了鲱鱼三明治, 你真的会做饭吗?”
阿列克谢:……
何长宜默默扭过了头,她不是在幸灾乐祸,真的……
如果她当着他的面狂笑出声,这个小心眼的家伙一定会背着维塔里耶奶奶伺机报复。
但这真的很难忍啊——
“三明治也不错, 至少听起来这像是人类能吃的食物呢。”
顶着背后阿列克谢阴森森的目光, 何长宜善解人意地安慰维塔里耶奶奶。
和黑面包夹生猪肉、肉酱荞麦面糊、格瓦斯煮红菜汤相比起来, 鲱鱼三明治都看起来正常多了呢。
维塔里耶奶奶欲言又止。
而阿列克谢突兀地笑了。
“那今天的晚餐就是鲱鱼三明治,你有什么意见吗?”
何长宜说:“只要你别让我用饺子蘸酸奶油,我没有任何意见。”
维塔里耶奶奶大声叹气, 从床头柜取出钱包,抽出一叠卢布递给了两个年轻人。
“去街头的老快餐店吃饭吧,顺便你们还可以喝两瓶龙篙汽水。”
她的语气像是在哄闹脾气的小学生,去吃点油炸食品和冰汽水吧,别让你们的老祖母头疼啦。
两个年轻人谁也没有接钱。
阿列克谢扶着维塔里耶奶奶躺下,眼睛看着何长宜,带着点儿挑衅地说:
“当然,我会带她去快餐店的,如果她只喜欢用工业化食物来填饱肚子。”
何长宜不甘示弱地说:“但我想阿廖沙做的鲱鱼三明治要比快餐店更值得期待。”
维塔里耶奶奶:“……好吧,好吧,我可能有些困了,我该睡觉了。”
她将被子拉到下巴,在何长宜和阿列克谢要关门离开前,又补了一句:“我会一直睡到明天。”
所以晚餐千万别叫她!她不想当裁判!
门外,何长宜和阿列克谢相对而立,各自面带笑容,说话间火花四溅。
阿列克谢率先开口:“鲱鱼三明治?”
何长宜反问:“为什么不?”
阿列克谢看了她一眼,“那就别浪费食物。”
何长宜:“……怎么会!”
阿列克谢似笑非笑地看向她:“今天你的狗不在。”
所以如果有吃不下的东西,她可没办法偷偷倒进狗食盆了。
何长宜的笑容开始变得有些勉强。
“就算我的狗在。”她说,“你也不能把它当成厨余垃圾桶。”
阿列克谢看了看她,欣然转身走进厨房,留下一句:“我祝福你的食欲。”
何长宜:……她的食欲今天可能想翘班。
所谓“鲱鱼三明治”,峨罗斯最常见的食物之一,也是老钟最吃不惯的外国食物之一。
单片黑面包,放上一片罐头里的腌制鲱鱼,加上酸黄瓜,奢侈点就再摞上薄薄的芝士片,抹一层蛋黄酱,完工。
餐桌上,何长宜瞪着盘子里的鲱鱼三明治,感觉那条没头鱼在虚空中瞪了回来。
阿列克谢坐在她对面,和颜悦色地说:“吃啊,怎么不吃呢?”
何长宜勇敢地伸出了手!
她伸手将单片三明治送到嘴边,她甚至已经张开了嘴,但——
她的嗅觉在尖叫!
何长宜放下了三明治,她感觉有点头晕,大概是视觉和嗅觉在打架造成的神经过载。
眼睛试图劝说大脑,快看这是食物,有面包有鱼有酸黄瓜,全部都是可食用物;与此同时,鼻子在疯狂尖叫——
这谁尼玛把烂渔网给端上来了!
阿列克谢还在催促:“快吃啊,你怎么不吃了,吃不下吗?”
何长宜狠狠瞪了他一眼,再次举起鲱鱼三明治。
没事,她没长鼻子……
三明治送到嘴边,何长宜努力屏蔽嗅觉,以舍生取义般的觉悟,狠狠地张嘴咬了一口!
她似乎听到对面的阿列克谢惊讶地发出一声“嗯?”
还不待舌尖尝到鲱鱼的滋味,何长宜已经条件反射般地发出一声巨大的干呕声。
到底是什么人才会想到要将新鲜鲱鱼腌制成臭气弹罐头!
捞上岸的活鱼切头去内脏,清洗后先用盐腌,再用油封,最终腌制好的鲱鱼不仅充满了鱼类特有的腥味,而且吃起来的口感奇怪极了,说好听点是“软腻如肥肉”,说直接点就是软烂如泥。
这条鱼它死不瞑目,死不瞑目啊!
看到何长宜的模样,阿列克谢终于愉快地笑出了声。
他伸手接过被何长宜咬了一口的三明治,笑容灿烂地咬了一大口,他从来没有笑得这么快乐过!
何长宜抓起茶杯,吨吨吨灌了几大口,又捡了片酸黄瓜塞进口中,勉强压住喉咙里泛起的反胃感。
阿列克谢就带着笑,三两下吃掉了那块鲱鱼三明治。
他拍拍手上的碎末,站起身,居高临下地对何长宜说:
“所以,还是去吃油炸馅饼和龙篙汽水吧。”
何长宜也站了起来,干呕后的眼圈有点红,应该是柔弱的,但她现在简直看起来像个狂战士。
“我终于知道德国进攻联盟的时候抢走了什么。”
阿列克谢挑眉,配合地问了一句:“什么?”
何长宜说:“抢走了你们的舌头。”
阿列克谢:……
第二天,何长宜照例去拜访莫斯克的客户和朋友,难得来一趟,她得维护好这些老关系。
而这整整花了一天的时间,直到傍晚,何长宜才带着点疲惫从出租车下来。
她走向维塔里耶奶奶家时,余光注意到路边停了一辆崭新的日古力牌轿车。
这个牌子的轿车是峨意合资,引进了全套意大利生产线,由峨国人制造,因此既有意式风情,又兼具老毛子特有的皮糙耐操,在本地相当受欢迎。
当然,在后世看来,四四方方、造型简单的日古力轿车实在不符合审美,它简直看起来像个被压扁的纸盒。
话归正题,也正是因为受欢迎,所以日古力轿车很难买到,即使汽车厂曾是联盟最大的工业企业之一,想要买到一辆车至少要排十年的队。
但大学教授有另一条捷径,他们只需额外接收一位关系户作为研究生,毕竟在联盟的体制中,学位就是硬通货,博士与硕士是不同的社会层级,不是谁都能挤进研究生的招生队伍中。
如果这还不能说明日古力轿车的受欢迎程度的话,那么车主每次停车后都要取下雨刮片,揣兜带走,免得被小偷顺手牵羊。
而小偷总有办法,偷不着雨刮片,他们就偷挡风玻璃,吸盘往前窗一扣,一个巧力就卸下完整无损的整片挡风,拿到黑市上能换一笔不小的钱。
所以,当看到一辆全新的、没有被贼盯上的、完好无损的日古力轿车时,何长宜特地停下脚步的行为就可以解释了。
她盯着那辆车,先去看车牌——好吧,是空的;再去看驾驶座——好吧,也是空的。
谁敢这么大大咧咧地就将一辆新车停在路边?他是没见过街头巷尾那些被拆得只剩下空壳的倒霉车吗?这些车的主人曾经也以为社会治安没有糜烂至极呢。
带着点疑惑,何长宜走到门前,又转头看了一眼。
明天这里不会连四个轮胎都不剩吧?
她推门而入,煮香肠的气味充满了整间房屋。
维塔里耶奶奶难得从卧室出来,舒舒服服地坐在壁炉前的躺椅上,膝盖搭着一条旧毯子。
在看到何长宜后,维塔里耶奶奶愉快地冲她招了招手。
“快来坐下,你今天一定累坏了吧,晚上想吃点什么?别不好意思,什么都可以。”
何长宜举起特地带回来的肯当基套餐,笑着说:“今天我们可以换个口味。”
在联盟解体前,肯当基就已经作为西方标志进入了峨国市场,并迅速挤占本地快餐店的市场份额,成为时髦年轻人最爱去的餐馆。
毕竟本地快餐店的服务态度和此时的钟国有的一拼,充满了“爱吃吃不吃滚,顾客算个屁,老子不伺候,投诉也没用”的豪迈气魄,而且还比钟国更上一层楼——
联盟的快餐店是不配备椅子的。
虽然名义上这些餐馆的存在是为了“解放被厨房奴役的妇女”以及“用集体厨房取代家庭厨房”,但怎么看怎么像是是牛马的食槽,喂饱肚子就赶紧滚蛋去上工,别想借着吃饭的机会偷懒。
何长宜简直不想回忆她是怎么站在桌子旁吃完一盘油炸馅饼,而一旁的阿列克谢又点了一份鲱鱼三明治。
大概这才叫快餐店,主打一个赶客,上菜快不算什么,顾客吃得更快才行。
也不能怪肯当基抢了市场,谁不想安安稳稳地坐着吃完一餐饭呢,哪怕是快餐。
维塔里耶奶奶高兴地冲何长宜伸出手。
“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去吃肯当基了,让我来尝尝看,他们的汉堡和可乐还是不是原来的味道。”
何长宜拿出纸袋装的汉堡,又往可乐杯里插了吸管,一齐递给了维塔里耶奶奶。
正当一老一少快乐享受垃圾食品时,厨房门口传出阿列克谢的声音。
“看来我今天不应该下厨。”
他系着围裙,手上沾了面粉,脸上也是,谁也说不清他是怎么把面粉弄上去的。
何长宜笑眯眯地说:“没关系,我不介意你来尝一尝真正的三明治。”
看在阿列克谢面无表情的脸,她快乐地补了一句:
“不加鲱鱼的那一种。”
莫斯克机场。
严正川带着两位专家走出了候机大厅, 路边满是候客的出租车,他却没有上车,而是四处张望, 像是在找什么人。
姓刘的中年专家见状就问:“严同志, 咱们在这边有人接机吗?”
另一位姓黄的专家则问得细致多了,“是咱们自己人吗?知道坦克的事吗?”
他们这次来莫斯克的行程保密,特地以私人名义入境, 就是怕泄密。如果接机的人不知道这件事的话, 他们需要谨慎发言,尽量避免泄露任何T-80相关信息。
严正川眼尖, 很快就找到了人, 他朝那边挥了挥手,转头笑着对专家们说:
“别担心, 就是她买的坦克。”
两个专家对视一眼, 脸上皆是惊讶表情。无他,实在是那位正朝他们走来的那位女士实在太过时髦漂亮,还有种随心所欲的不羁气质。
风衣, 阔腿裤, 黑靴,墨镜,以及短发红唇。
如同摩西分海一般,她穿过人群, 步子跨得极大, 非常的精干利落。
转瞬间两边汇合, 女士潇洒地抬手摘下墨镜,冲他们大大方方地一笑,艳光四射。
“严正川, 你速度可真慢,再晚两天坦克都要坐上船了。”
亲切问候完严正川,女士不等他反击,转向两位专家,特有礼貌地握手打招呼。
“您两位就是国内来的刘教授和黄教授吧?我是何长宜,风物长宜放眼量的长宜。”
两位专家颇有些受宠若惊,急忙同她握手,只觉这位漂亮姑娘的手劲可真不小,握起来不像是同女士握手,倒像是事业有成的男性,握手动作坚定而果断,传递出强烈的自信与权威。
严正川没上去握手,抱着胳膊站在一旁,吐槽了一句:“还慢,我要不直接长俩翅膀,你打电话当天我就飞过来得了。”
与后世不同,九十年代京城飞往莫斯克的直达航班每周只有三班,起飞时间固定,因此,即使严正川再着急,也只能去等几天后的下一班飞机。
何长宜冲他一乐,“行啊,人家孔雀东南飞,你朝西北飞,记得带张世界地图,别飞进北极圈,免得到时候我还得雇一艘破冰船去捞你。”
严正川笑骂一句:“胡说八道什么,教授们还在呢。”
黄教授终于找到开口的机会,问道:“严同志,这位是你朋友吗?”
何长宜和严正川默契对视一眼,他们已经事先商量好了,对外不以兄妹相称,也不称呼她为严正月,以免暴露真实身份。
毕竟作为军区司令的女儿,何长宜的身份太过敏感,难免招惹有心人的注意,万一要是引来想策反或者胁迫她的外国特务就糟糕了。
何长宜还想继续在峨罗斯发财呢,她可不想把自己后半生的事业变成谍战风云。
因此,何长宜护照上的名字没有改成严正月,她本人对外也继续以何长宜的身份来行事。
严正川就对两位专家解释,何长宜是他上次来峨国办案时认识的爱国华侨商人,她从事废钢收购生意,恰好遇上购买报废坦克的机会,于是便自掏腰包将T-80买了回来。
刘教授感慨道:“如果海外同胞都和何小姐一样,何愁我们国家不能早日赶上发达国家呢。”
何长宜笑眯眯地说:“您谬赞了,我只不过是一个小买卖人,为国家发展尽一份绵薄之力而已。”
几个钟国人寒暄的时间有点长,周围经过的峨国人纷纷好奇地看过来,严正川拉起行李箱,对众人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走吧。正——”
他卡了下壳才说:“何小姐,怎么走,直接打车去弗拉基米尔市?”
何长宜说:“不用打车,我带车过来的。”
严正川挑眉,想说何长宜的生意真是越做越大,都配上车和司机了,却见她冲他狡黠地眨眨眼。
“朋友的车。”
严正川一愣,朋友,哪个朋友?
他脑海中迅速浮现出那位金发蓝眼的负责人,年轻而位高权重,配车也不奇怪。
然而,这次严正川猜错了。
崭新的方形轿车,驾驶座上的人不耐烦地敲着方向盘,看到何长宜带着人过来也没什么反应,只是拧转钥匙启动了发动机,并随手摁了摁喇叭。
“你走得太慢了。”
黑发混血儿冷淡地看了走在最前的严正川一眼,问何长宜:“是他?”
何长宜点点头,他又格外仔细地看了看严正川,嗤了一声。
“不像。”
不像就不像吧,他还补了一句:“丑,不像你。”
严正川:?不是,这就有点人身攻击了吧,他长到现在从没有人说过他丑!
严正川的峨语水平虽低,但奈何对方用词太过简单,即使异国语言存在歧义,也不会歧义到基本词汇上。
他心想难怪头一次见这小子就觉得他不顺眼,合着两人打从一开始就不对付。
“我听得懂。”
严正川快步走过去敲了敲驾驶座的窗户,警告似的看了他一眼,用峨语说:“所有人都听得懂。”
这小子要是用英语说的话,两位专家还不一定能听懂;但他要是用峨语说,专家们说不定比何长宜还听得顺,毕竟他们年轻求学时学的就是峨语,大学老师也是联盟援助专家,论起峨语来不比专业人士差。
混血小子就又看了看严正川,面无表情地挪开了视线。
不过,他不再开口,也不试图用峨语和何长宜交流,做起了沉默的司机。
何长宜笑眯眯看这两人短暂交锋,安排专家们和严正川坐在后排,作为在场唯一的女士,她则享用了副驾驶位,轿车启动,向着两百公里外的弗拉基米尔市开去。
路上,何长宜向专家们简单介绍了一下她买下的那辆T-80坦克的现状。
这是一辆曾在边境服役的坦克,由于长期维护不当,导致内部装置严重受损,而过于昂贵的维修成本让军队直接放弃了它,毕竟向上面打报告换一辆新坦克要来的更方便。
为避免T-80坦克流失到国外,造成涉密技术外泄,军队特地将这辆坦克与其他同一批次报废的坦克一起运抵至位于国家核心地带的坦克坟场,并由当地的军工厂负责进行拆解,找出坦克故障原因,以备完成后续的维修和改进工作。
不过,由于联盟解体后,军队内部管理混乱,纪律崩坏道德滑坡,再加上武器库房登记混乱,完好无损的现役装备都被大量倒卖,更何况只是一辆报废的坦克。
如果不是何长宜采购废钢时发现了它,恐怕这辆T-80将会在漫长时间里悄无声息地生锈,长满野草,被彻底遗忘在坦克坟场的角落,直到下个世纪,下下个世纪。
但在钟国专家眼中,这不是垃圾,而是独一无二的宝藏!
虽然只是一辆损坏的报废坦克,专家们兴奋极了,毕竟除了在国际武器展上,他们还是头一次在现实中见到第三代坦克,而且不是只能站在围栏外踮着脚渴望地看一眼,他们可以上手去摸,去钻进坦克内部,甚至亲自动手拆解,发掘出T-80所有的技术秘密!
T-80坦克,这是联盟陆战的巅峰之作,也是最后的遗作,集苏式坦克之大全,最后的辉煌。
联盟解体并实施休克疗法后,峨国经济崩盘,工业产业链断裂,工程师和科学家大量外流,研究断代,再也没有了联盟时与霉国抗衡的顶尖武器科研能力,峨式装备成为了吃老本和过气的代名词。
不过在九十年代,峨国继承自联盟的军事实力还是很强悍的。
虽逊于美式装备,但放眼全球,峨国现役装备也是数一数二的先进武器。
而此时的钟国更是还有很长的路要追赶。
即使只是一辆损坏报废的第三代坦克,也能让国内的武器研发少走不少弯路。
或许只是坦克上一个小小的设计,就能让困扰了工程师们很久的问题得到解决,茅塞顿开。
自从得知这辆T-80坦克的存在后,刘、黄两位专家兴奋得夜不能寐,真是恨不能肋生双翅,连夜飞到峨罗斯。
两百公里的路程不算长,但他们已经等不及了。
当轿车停在废钢堆场,一向稳重的两位专家迫不及待地拉开车门跳下了车,甚至没等到车子完全停稳,要是让他们的学生看到这一幕,大概要惊落一地眼球。
“T-80!还真是T-80!我此生无憾了!”
“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啊!”
不等何长宜介绍,两位专家一个拿出笔记本,一个拿起照相机,像对待稀世奇珍一样,围着这辆破损的旧坦克来回转悠,甚至不嫌脏,亲自爬上爬下,原本整洁的西服蹭上了锈迹和机油。
现在就算出现一打花花公子封面兔男郎,也无法将他们的注意力从坦克上转移分毫。
严正川下了车,走过去查看坦克时,还被两位专家嫌弃挡路碍事,不客气地让他到一边待着去。
严正川也不恼,乖乖站到旁边,看着这辆生锈的钢铁巨兽,良久,他呼出一口气。
何长宜走到他身旁,严正川没看她,突然开口:
“你知道吗,我现在特别想感谢那些劫匪。”
何长宜转头看他,严正川依旧像看梦中情人似的,含情脉脉地盯着坦克。
“如果当初不是因为他们,我不会来莫斯克出差,不会认识你,也就不会有今天的T-80。”
何长宜说:“照这么说,你是不是还得感谢杨家人?”
严正川表情一变,翻脸比翻书都快。
“那就算了吧。”
何长宜挑眉看他,严正川带着点儿刻薄地说:“要是他们也跟劫匪似的都死完了,我也可以学学猫哭耗子,假慈悲上一会儿。”
何长宜没忍住笑,严正川看着她也笑了,语气很温和。
“我真高兴,没想到咱们家的团圆还能给国家做贡献。”
他话音一转:“那帮劫匪真没白枪毙,回头我替他们把子弹钱付了,也算是我的一点回报吧。”
何长宜乐不可支,边笑边说:“严正川,你可真是太损了!你真没被人套麻袋打过吗?”
严正川不肯说他有没有因为这张嘴挨过揍,余光注意到不远处靠在车门的阿列克谢,用胳膊肘戳了戳何长宜,转移话题,压低声音问道:
“那车是哪儿来的?”
何长宜说:“我不是说了吗,朋友的车。”
严正川不屑地说:“就那混血的小子?他还能有车?这车是偷的还是抢的?”
何长宜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阿列克谢,他敏锐地捕捉到视线,无声地看了过来。
她笑着朝他招招手,同时低声对严正川说:
“首先,人家是有名字的,什么混血小子,他叫阿列克谢。看在他开车送我们过来的份上,你至少应该表现得更礼貌。”
严正川嗤了一声,没反驳称呼的问题,追问道:“所以,那辆新车是从哪儿来的?”
何长宜带着点儿“我什么没见过”的语气,淡然地说:“从汽车厂开出来的。”
严正川看她,她也看严正川。
“你开玩笑吧,就算他是黑|帮头子,就跟电影里的教父似的,也不能直接从公家工厂里抢车,厂里的保卫科难道不配枪吗?他总不能是带兵炮轰工厂吧。还是说他买通了工厂的库管或者货运司机,把成品汽车偷了出来?”
严正川运用刑侦经验,快速思索如何能将一辆价值昂贵的新车从汽车厂里完好无损地偷出来。
何长宜安拍了拍严正川的胳膊,打断了他的思路。
“二哥,你是公安,你的分析或许有道理,但——这里是峨罗斯。”
在严正川狐疑的目光中,何长宜和煦地说:
“见过黑|帮把持汽车厂生产线的吗?现在你见到了。”
严正川沉默了良久。
“……所以,还是社会|主义好,是吧?”
何长宜想了想,决定还是诚实一点。
“至少联盟的不一定。”
毕竟联盟解体前本地黑|帮就已经攻占了国营汽车厂,提前霉国十年达成底特律成就。
别管是联盟还是老霉,最后大家总要殊途同归,就连汽车城沦为黑|帮老巢的情节都一模一样,这怎么不算是一种爱到深处就变成对方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