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吃到热带水果只能从国外进口,价格自然也是相当高昂,让普通人望而却步。
别说是峨国人,即使是对于老钟北方人,在九十年代时,热带水果也是相当稀罕的,见过金子钻石,也不一定吃过芒果榴莲。
因此,友谊百货商店的宣传单最显眼的位置上就是热带水果大合照,缤纷绚彩,娇艳欲滴,有种热带独有的热烈和奔放。
谁不想来尝一尝这些远道而来的小可爱呢?
他们的父母没吃过,祖父母没吃过,祖祖祖……父母也没吃过,甚至于他们的孩子也没吃过!
这是他们第一次亲眼见到、亲口尝到热带水果,也说不定是最后一次!谁知道这个糟糕溃烂的国家能维持到哪一天,搞不好明天就要彻底崩盘了呢!又或者霉国要扔一颗原|子|弹过来,作为对冷战的报复。
所以今天一定要买到热带水果!
就算实在买不起,看一看,闻闻味道也行啊!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新商店的门口挤满了蠢蠢欲动的顾客,只要大门一开,他们就立刻冲进去,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向水果柜台,当场把卢布拍在售货员脸上,抢走最后一个果子。
谢尔盖挤在人群中,一边护着妻子和孩子,以免被挤散;一边扶着老母亲,她的身体不好,站得太久会腿疼。他还要抽空摁一摁大衣里的内袋,确定没有小偷把手伸到他怀中。
在这样焦灼的等待中,忽然,不远处传来了奇怪的音乐声。
先是鼓声,然后是锣声,叮叮咚咚,节拍由慢到快,锣鼓交缠,节奏欢快。
没有管乐,也没有弦乐,更没有旋律,但意外的还挺好听,有种喜气洋洋的感觉,似乎灰蒙蒙的天空都亮堂起来了。
娜斯佳踮着脚尖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好奇地问:“这是什么?我还没有见过这样的乐团。”
萨沙肯定地说:“这一定是钟国的摇滚乐队!”
还摇滚乐队,谢尔盖差点当场喷出去。
“这是钟国的传统音乐!”
随着锣鼓声响起,人群渐渐散开了些,大家好奇地去围观开业表演,谢尔盖一家也不例外。
娜斯佳和萨沙个子矮,被挤在人群中什么都看不到,只听到前排观众一声又一声的惊呼,以及反响越来越热烈的鼓掌声。
萨沙急得在地上直跳,像是脚底长出了弹簧。
娜斯佳扯了扯谢尔盖的衣角,理直气壮地说:“爸爸,我要看。”
萨沙也反应过来,扯住了谢尔盖的另一边衣角,大声地说:“我也要!”
谢尔盖无奈,叹一口气,一边嘟囔着“你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一边艰难地将两个孩子抱起来,一边一个坐在他的肩膀上。
——真沉啊!
谢尔盖晃了晃,差点没站稳,幸好瓦莲京娜扶了他一把,在后面托着两个孩子,替他分担了一半的重量,这才没让父子三人当场坍塌。
娜斯佳的眼睛牢牢地盯着场中央,她终于看清了,两个毛茸茸的大家伙在跳舞!
萨沙激动地向前探身,不住地嚷嚷:“那是什么?那是什么?我从来没有见过!”
谢尔盖吓得大喊:“别动!别动!”
他可不是钢筋铁骨的终结者,能同时扛起两个孩子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瓦莲京娜使劲掐了萨沙屁股一下,这下他彻底老实了。
舞狮队和舞龙队同场表演,在人群的惊呼中争夺绣球,一时神龙摆尾,一时狮子甩头,虽然使不出专业队伍的炫技绝招,但也是热热闹闹的。
对于头一次见到舞狮和舞龙的峨国人来说,这实在是太新奇,也太有趣了!
钟国风格的锣鼓声,充满异域风情的舞狮舞龙表演,当二者合在一起时,让人从耳朵到眼睛都忙得不可开交,只觉得心情像飞扬的节奏一样,也飞上了天。
天色依旧是灰蒙蒙的,有点冷,但围观群众的脸上却不自觉地露出了笑。
当表演结束,在众人期待的视线中,商店的大门终于开了!
娜斯佳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她像一只小豹子,灵活矫健地在如林的腿间快速穿梭。
萨沙跟在她身后,埋头快跑,莽撞地四处冲撞,活脱脱像一个业余四分卫。
此时的大人们也顾不上骂这些小家伙了,他们比谁都急,恨不能肋生双翅,直接飞到最中央的柜台上。
——水果!限量购买的热带水果!
原本空荡而洁净的商店一瞬间被人群淹没了,从上看,到处都是人头;从下看,地上到处都是鞋印。
偶尔还有一只被踩脱的鞋子,孤零零的,被人群踢来踢去,而它的主人早就顾不上这只旧鞋子,柜台上摆满了新鞋子,那可都是全新且质量可靠的钟国货。
最重要的是,柜台上的标价平易近人极了,就算是一人工作养全家的中年人也舍得给自己来上一双新鞋。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可不是鞋子。
在商店的最中央,在圆环形状的柜台包围中,在售货员虎视眈眈的视线中,是一座用水果堆成的小山。
金黄的,鲜红的,圆形的,弓形的,还有奇形怪状的,就这么大剌剌地暴露在空气中,散发出奇异而陌生的香气。
一时间,众人的呼吸似乎都屏住了。
娜斯佳仰起头,站在人群的最前方,惊讶地看着水果山,大声地说:“这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样!”
萨沙努力扒拉着前面人的腿,他可什么都看不到。
谢尔盖仰起头,从层层叠叠的人群中看过去。
“这也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他嘀咕道。
这些陌生的水果看起来甚至是奇怪的,很难让人与甜蜜联系到一起,不像苹果和梨,也不像李子和杏,总之,看起来更像是什么精美的工艺品,而不是可以入口的食物。
在这些水果真正落进胃袋之后,大脑才能够建立起视觉与味觉的链接,只需要眼睛看到,舌尖就能浮现出酸甜可口的滋味,随后胃酸也开始分泌起来。
但没有等太久,反应快的人已经先扑上了柜台,冲着售货员伸出一叠卢布。
“给我每样来一个!”
其余顾客也反应过来,纷纷伸出渴望的小手。
“我要芒果!”
“我想尝一尝荔枝!”
“那是菠萝吗?太贵了,我能不能买半个?”
还有人抽了抽鼻子,不确定地说:“怎么会有臭味?难道是有坏掉的水果?还是说煤气泄露了?”
售货员傲慢地说:“那是榴莲!”
这些没见识的家伙,瞧瞧他们,甚至连榴莲都认不出!
——虽然在上岗培训之前,他差点就自告奋勇地丢掉这个“坏掉”的水果。
不过之后钟国老板大方地将路途上磕碰受损的水果分发众人品尝,他当时悄悄嘀咕怎么能这么做生意,就算是磕碰的水果也是能卖钱的啊,不过他往嘴里塞水果的速度可一点都不慢,还因为塞得太快,将一块软塌塌的榴莲果肉也塞进了嘴里。
等他反应过来时,甚至已经咀嚼了好几下!
售货员:……
有点想呕,但不舍得。
他硬着头皮吞下去,砸吧砸吧嘴,意外发现还……挺好吃的。
顾客咕哝:“真是想象不出,到底什么样的人才会喜欢吃臭果子?那些热带人的鼻子难道都坏了吗?”
售货员冷哼了一声,生出一些优越感来。
哼,他们懂个屁!
不过榴莲的气味对于初次见到的人来说还是有些太超纲了,于是只能寂寞的坐在水果塔尖,俯视下方人群争抢其他的水果。
人群拥挤中,娜斯佳艰难地爬上了柜台,从口袋里掏出妈妈给她的钱,冲着售货员伸出手,成功抢到了一个芒果和一根香蕉,以及三颗荔枝。
谢尔盖在后方被挤得动弹不得,见状欣喜地喊道:“娜斯佳,干得好!”
娜斯佳将水果小心地护在怀里,这可是她的战利品,谁也别想抢走!
谢尔盖迎上去,将娜斯佳紧紧护在身前,于是一些没能抢到热带水果的人只好遗憾地移开了视线。
萨沙已经在吞口水了。
他屁颠屁颠地跟在娜斯佳身后,期期艾艾地说:“让我尝一尝,我就吃一口,我发誓,我不会多吃的……”
娜斯佳骄傲地拒绝了他。
“不!”
她找到了妈妈,然后是祖母,她们拿着需要抢购的商品,满脸都是笑容。
是的,她们三个是有分工的。
娜斯佳将芒果递给妈妈,将香蕉递给祖母,给父亲分了一颗荔枝,自己去剥另一颗荔枝的硬壳。
真奇怪,居然会有水果长着一层硬邦邦的壳。
萨沙急得要跳脚,连声地问:“我的呢?我的呢?”
娜斯佳想了想,将一块荔枝皮放到了他手上。
货架几乎全卖空了!
郑小伟喜气洋洋地来向何长宜报喜, 笑得露出后槽牙,偏偏还要故作苦恼地皱起眉。
“老板,怎么办, 来的顾客实在太多了, 商店里都快站不下了,大家伙儿也都快忙不过来了!”
当然,也没那么夸张, 挤一挤也还是能站的下, 他只是来卖个乖,讨老板喜欢, 顺便来表表功。
何长宜了然, 便说:“辛苦你们了,这个月所有人发双倍奖金。”
郑小伟高兴又遗憾地走了。
——要是老板能看出他比别人更辛苦就好了。
过了一会儿, 郑小伟又来了, 不过这次他的皱眉真实许多。
“老板,怎么办,有人找耿直的麻烦!”
何长宜问:“出什么事儿了?为什么找他麻烦?”
郑小伟拿眼睛去看耿直, 他忙得头发乱糟糟, 脑门上全是汗,也没多想,径直对何长宜说道:
“有几个峨国人说自个儿没钱,非要用什么单子来付钱, 我说不行, 只收卢布和美元, 他们一群人就堵在收银台,也不肯把东西放下,就说要是我们不收的话, 他们今天就不走了!”
何长宜听着奇怪,今天开业,难道还会有人敢来找她麻烦不成?
不说别的,就算是本市警察局都派来了一支小队维持现场秩序。当然,这些额外加班的小公务员的好处也不少,在商店开门前就提走了一大篮放着各式商品的谢礼。
更不用说开业时前来站台的当局人士,虽然他们只是在门口略站了站便被迎入贵宾室,但这些人肯露面就说明一切。
即使是收保护费的帮派,见此情景也没那个胆子敢来闹事儿。他们是莽,但不傻,行走江湖靠的可不是打打杀杀。
白的不会来,黑的不敢来,所以到底是谁?
何长宜亲自过去查看情况,只见收银台前站了几个峨国人,衣着寒酸,满脸愁苦,看起来像是被黑面包和酸黄瓜腌入了味。
这些人被临时兼职保安的保镖请到角落,以免影响其他顾客结账。
他们看起来不安极了,要么眼神乱飞,要么眼睛死死盯着地板,但总归都是紧紧抱着怀中的商品,无论别人如何劝说都不肯放下。
峨国保镖不耐烦地说:“买不起就离开吧,这里可没人逼迫你们购物!等你什么时候有钱,你再来商店吧,要么你现在就出去把凭单卖了,换成钱来结账!”
有的顾客就说:“等我有钱的时候,难道还能在商店里买到这样廉价的打折商品吗?”
还有的顾客说:“谁说凭单不是钱?每张凭单的价值是一万卢布!”
保镖就大笑着说:“算了吧!你是不是还想说一张凭单可以购买两辆伏尔加车?你不如去市场上问一问,你的凭单还能不能卖到四美元?”
顾客就嚷嚷道:“就算只值四美元,那也足够结账了!我可是带来了十张凭单!”
何长宜走过去问:“发生了什么事?”
峨国保镖见是她,连忙笑着对这位大方的钟国老板说:“只是一些不想付账的无赖而已,我现在就把他们都赶出去!”
郑小伟酸溜溜地和耿直嘀咕:“这家伙心眼可真多,就等着在老板面前表现,刚刚他怎么不说把这些人都撵出去?”
峨国保镖着意在老板面前表现,至少得让她知道,他们可一点不比那帮钟国老兵差!
他一手一个,像拎小鸡似的,要将这几个顾客都赶出去,并拿走他们怀中的商品,其中一人急道:
“我付款,付款!别抢走我的东西,那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抢来的!”
另一个顾客则骂道:“该死的丘拜斯,他说过的,他把国有资产都分给了我们,凭单就是证据!凭单就是资产,就是货币,就是钱!我为什么不能拿凭单来结账?!”
——凭单?她似乎在报纸上看过这个新闻,所谓的联盟解体后最重要的改革,普通人真正成为国家的业主,从此拿到一张通往自由经济的单程票。
何长宜拦住了保镖,问顾客要来一张凭单。
凭单是深棕色的,印刷得很漂亮,看起来和卢布有些相似,图案是坐落在莫斯克河旁的白宫,也就是之前醉汉总统用坦克对轰的那个白宫(咳……
在联盟解体、峨罗斯新立后,如何将国家从社会主义转换为资本主义就成了政府最重要的议题,特别是那些数以万计的国有企业,这些企业的存在就是资本主义的反义词,太不私有化了。
但要是随随便便就将国企分给五六七八个寡头,就有点太拿国民当傻子了,虽然他们确实不聪明,可偏偏蠢货手里握着选举的选票。
于是,当时的政府就想出了一个看似简单粗暴,实则也简单粗暴的方法——
将全部国有资产平均分给所有国民。
而凭单就是资产的持有证明,政府一共向全体国民分发了一亿五千万张凭单。
如此一来私有化即成,每个公民都是国企的股东,不,那已经不再是国企了。
一夜间,联盟数十年攒下的庞大家产灰飞烟灭。
在开始的时候,每个人都很高兴,他们终于摆脱了曾经那个钢铁巨人的阴影,再也没有计划经济,再也没有权力腐败,他们终于迎来了期待已久的自由经济。
所有人都趴在巨人倒伏的躯干上畅食血肉。
这就像是天上掉馅饼,大家都快乐地咬了一大口。
不过,事情的发展总不近乎人意。
当一家公司的头顶上同时存在一亿五千万个股东时,公司的管理和未来发展到底应该听谁的?
而当新股东们同时拥有数万家企业时,他们也很苦恼,到底要怎么行使至高无上的股东权利呢?
于是,凭单开始像股票一样在市面上流通。
当然,也像股票一样暴涨又暴跌。
最贵的时候,每份凭单价值二十美元,不过很快,就没人相信这些早已陷入工业危机的前联盟资产还值这么多的钱。
毕竟一个国家连物价和汇率都无法稳定时,谁能保证这些凭单不会像卢布一般变成废纸呢?
卢布至少还曾是法定货币,而凭单的合法性可不一定能坚持到下个春天。
当何长宜在地铁站坐车时,经常能看到一些人靠墙站着,衣服上用别针别着一张纸,上面写着“第二根半价”——开个玩笑,纸上写的是“出售凭单”或者“收购凭单”。
不少人随意地卖掉凭单,换来一袋新出炉的甜甜圈,或者是新发行的流行歌曲磁带,总之,都比一张纸有用得多。
也有人不肯轻易卖掉手上的凭单,这可是股权的象征,只要拿着这张纸,他们就能从全国的企业里分红,那可是一笔巨款!
虽然谁也不知道,一家公司的利润在分成一亿五千万份后,现有的卢布面值能不能够满足需求,就算是最小货币单位戈比也似乎太大了些。
不过再尊贵的股东也是要吃饭的。
分红虚无缥缈,几乎每一家企业都在表示他们快要破产了,别说是有没有利润分给股东,就算日常经营成本都已经无力承担,不信就去看收不到工资的工人,当然,这些工人现在也是股东了。
没奈何,股东们也只好想方设法将这份股权卖个好价格,并一再后悔为什么没有在最高位时清仓。
能换成钱很好,可要是能趁着商店开业打折换成物超所值的商品就更好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会出现顾客在收银台前挥舞凭单的一幕。
何长宜弄清了前因后果,想了想,对负责收银的叶莲娜说:“可以收凭单,就按市价来收。”
忐忑不安的顾客们在听到这句话后,瞬间整张脸都亮了起来。
叶莲娜不确定地问:“以后都要收凭单吗?”
何长宜肯定地点点头:“收,都收。”
围在收银台旁竖起耳朵的顾客们集体沸腾了!
太好了,他们终于可以将手头上不断贬值、约等于没用的凭单都花出去了!
动作快的人已经吩咐家人快回去拿凭单。今天可以买回家双倍的商品,这真是双喜临门。
郑小伟眼睛一转,自己不肯说,用胳膊肘戳了戳耿直。
耿直没管他的小动作,真心实意地劝道:“老板,凭单不值钱的,报纸上写了,说不定哪天政府就不认账了。”
虽然卢布也不怎么值钱,但好歹是国家法定货币,除非政权再次更迭,不然总归不会变成废纸。
可凭单就不一定了,说变废纸就变废纸,这年头谁还敢信政府的信誉。
何长宜先夸了耿直一句:“最近报纸读得不错。”
不待傻小子高兴,她转而说道:“不过,读得还不够多。”
耿直:“啊?”
何长宜看向收银台前簇拥的人群,换成了中文。
“政府已经在列宁格勒州开始了拍卖试点。”
耿直不明白,便直接问道:“要拍卖什么?”
何长宜转头看向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轻声地说:
“企业。”
耿直还是没反应过来,那和凭单有什么关系?
郑小伟终于受不了了,要不是因为这个脑子不开窍的家伙来得早,他怎么可能会被老板信重?
“笨蛋,企业拍卖不收钱,收的是凭单!”
八月过的很快。
自从友谊百货商店开业后, 每天店内人头攒动,供不应求,往往是售货员才将商品从仓库搬出来, 下一刻便立即被等候已久的顾客一抢而空。
当得知在这家钟国商店能以凭单结账, 住在远离城市的郊区农民坐着公交车就来了。来的时候攥着一张轻飘飘的凭单,回的时候则手拎肩扛大袋生活物资。
消息越传越广,何长宜收到的凭单也越来越多, 占了一小半的营业额。
凭单多到连用于捆扎的橡皮筋都用完了, 不得不拆了旧衣服,用布条来捆凭单。
郑小伟私下里和耿直嘀咕:“这老毛子都不要的东西, 咱们留着真的有用吗?这玩意要真有那么好, 老毛子能舍得往外拿吗?”
耿直瞥了他一眼,“老板乐意, 你管得着吗?再说了, 你还能比老板聪明不成?”
耿直脑子转得慢,但却有点认死理,特别是何长宜决定的事, 他就算暂时弄不明白, 也要先坚定站在她这一边。
比方说他确实不理解凭单的用处,就算是用来买峨国的企业又怎么样,那些工厂都发不出来工资了,明摆着就是烂摊子嘛, 全厂的破铜烂铁一起上秤卖了才值几个钱, 还要接收一帮成天酗酒的工人, 纯粹是亏本买卖。
他要是有这钱,就回国把姓郑的厂子旁边的地皮都买下来,雇几个夯土机白天黑夜地打桩, 再把路都封了,看他厂子还怎么开工。
郑小伟嘁了一声,自己在心里琢磨,这凭单难不成还真是什么好东西?看不出来啊……
不管郑小伟和耿直是怎么想的,商店收到的凭单越来越多,先是塞满了保险箱,然后被转移到大号纸箱。
一个纸箱,两个纸箱,三个纸箱……
再然后,财务室放不下这么多的大箱子,箱子就被搬到了新公寓的地下室,和卢布美元以及合同一个待遇,铁门厚实如同银行金库,地上还有保镖二十四小时在公寓值守。
商店的生意很顺利,废钢收购也同样顺利。
弗拉基米尔市的废钢已经不能满足国内进口需求,何长宜便时常往隔壁的科夫罗夫市跑。
不过作为前联盟的军事重镇,当地人对出现的异国面孔还是相当敏感警惕,怀疑她是来窃取军事机密,动辄就要报告联邦安全局。
何长宜不想惹麻烦,因此每次开车来科夫罗夫市时都会特地将后车窗的帘子拉上,前排只留两个峨国保镖,解学军和她一起坐后排。
路上众人聊天,话题总绕不开那艘漂在海上的货轮。
解学军更是见人就问“船动了吗?”为此他特地去学峨语,就是为了能够第一时间了解新闻。
对于一个曾经在英语课上看武侠小说的学渣来说,他真的是拼了。
不过,令人气闷的是,直到二十多天后,货轮还在原地一动不动。
货轮上的食物和淡水补给几乎耗光,在酷热的中东海域,船员们饱受饥饿和干渴的折磨,然而霉国军舰和直升机严禁补给船靠近,除非让他们先登船检查有无化学武器原料。
即使霉国根本拿不出船上载有化学武器原料的证据,仅凭怀疑就要在公海强行登上钟国货轮进行检查,明着要践踏一国主权。
霉国甚至威胁,如果船只继续航行的话,他们就要击沉货轮,完全是强盗行径。
偏偏此时钟国海军没有远洋护航的能力,仅能在近海巡逻,还需要陆军和空军协同作战,远比不上霉国这个拥有多个航母编队的海上霸主。
特别是此时海湾战争刚过去没几年,一柄从天而降的沙漠军刀轻易摧毁钢铁洪流,死亡公路上到处都是坦克和装甲车的残骸,燃烧的尸骨趴在后车窗上,像在问一个永远得不到答案的问题。
面对和霉国之间军事经济实力巨大差距,钟国此时也只能选择忍耐,唯有忍耐,但——
窝囊,太窝囊了!
几个钟国人聊起来恨得咬牙切齿,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家被欺负,还一点办法都没有。
要不是货轮位于中东海域,大伙儿都恨不能游过去,真刀真枪地和老霉干一架。
可就算真游过去了也不能怎么样,难道还要用血肉和钢铁对决吗?
真要如此,那片海域的鲨鱼一定会很高兴。
解学军用峨语说:“要是咱们也有好几条‘大黑鱼’,我就不信霉国还敢硬顶着!”
前排的峨国保镖回头说:“光是大黑鱼可不够!你瞧,我们有的是核|潜艇,都藏在了北极的冰盖下,可不也一样被瓦解了吗?”
解学军说:“我们和你们不一样。你们是思想上生了病,没打就先投降了,真打起来指不定谁赢呢。我们的军队要是有你们那么多先进装备的话,早就打到霉国老家,红旗插到了白宫屋顶。”
峨国保镖大笑:“要是真的有这一天,我一定要开一瓶最贵的伏特加庆祝!”
吉普车开进一家军工厂,何长宜在下车前戴上帽子和墨镜,解学军被她的动作提醒,也急忙摸出墨镜戴好。
一行人低调地进入厂区,在对接人的带领下,前往“废钢”所在区域,或者说,坦克坟场。
现场画面震撼极了。
密密麻麻的,看不到尽头的坦克方阵,军绿与黑色交织的迷彩图层,一晃眼看过去,甚至让人感到头晕目眩,像是什么渲染糟糕的游戏场景。
森冷的炮塔,沉重的履带,以及地上蔓延的不明液体,气味不算好闻,每一处都是不适的。
直到何长宜走近了些,看到坦克上大片的锈蚀,歪斜的炮塔,损毁严重的车身,于是那层威严的光晕便像水月镜花一般碎裂开来。
平时没什么人来这片废弃区域,地上长满了野草,在秋风中开始发黄干枯。
对接人热情地声音在空荡荡的坟场中回荡,他说军工厂正在组织人手对报废坦克进行拆解,这些笨重的大家伙真是宝藏,不仅能拆出大量钢铁,还有铝、钨、钛合金等贵价金属,唯一的缺点就是拆起来太麻烦了,耗费人工,如果不是何长宜要收购,他们宁愿把坦克丢着生锈。
何长宜只是听,并不说话,用苛刻的眼光审视这些铁甲垃圾,时不时上前敲一敲看一看,检查这批废钢的质量如何。
解学军就兴奋多了,要不是有墨镜挡着,他眼中的激动都藏不住。
看,这是T-54,联盟二战后列装的坦克……这是T-62,主战坦克,前些年联盟打中东用的就是这个坦克!
再看一看,哎呀,怎么还会有T-34,这可是二战的老古董,年纪比他爹还要大一轮!
解学军还是头一次跟着老板来到这里,他绷着表情,努力撑出一副严肃面孔,迫不及待地在这座巨大的坦克坟场里转来转去。
两个峨国保镖也有些触动,不过没解学军这么激动,他们在服役时见过太多坦克,甚至亲自执行过步坦协同的作战策略,战场上,这些钢铁巨兽就是最靠谱的战友。
他们走到T-62前伸手拍一拍,默念一声,好久不见啊老战友,你被抛弃了,我也是,我们都是军队的报废品。
何长宜没太多感触,只是专心听着对接人的介绍。
这家伙话里话外暗示坦克拆解起来费劲,污染还大,工人们要花大量时间才能将一辆完整的坦克拆成废钢,所以——得加钱。
何长宜也不急着插话,只在对方说完时问了一句,如果她不来收购废钢的话,工厂原本打算要怎么处理这些报废坦克?
对接人卡了壳。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继续放在室外生锈呗,要么哪天上面想起来了,就把这些掏空了弹药和燃料的坦克壳子拉到海边扔进去,当作人工岛礁,也算绿色环保。
何长宜笑眯眯地表示,她不需要坦克啊,从始至终她需要的都是废钢,也只是废钢。
至于从坦克到废钢之间经历了什么,工厂付出了多少人力,那是你们的事,就算是拿报废坦克卖废钢也不能指望无本万利,总要付出一点成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