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并不需要他。
病房内,谢迅看向何长宜。
大概是受伤的缘故,她看起来比平时要虚弱许多,皮肤苍白如宣纸,嘴唇也没有血色。
只那一双眼,依旧有夺目光彩。
令他目眩神迷。
可却不止令他着迷。
真糟糕啊。
谢迅若无其事地笑着对何长宜说:“我真高兴,你没有出事。”
何长宜扬起眉毛。
“那是当然,区区马三花姐怎么可能伤害得了我?也就是火车上没防备才被他们得手,只是倒霉你要替我挨这一刀。”
谢迅只是笑,贪婪勾勒她的眉眼。
然而何长宜话音一转,忽然提起另一件事。
“我把东欧的份额全部转给你吧。”
谢迅收了笑,皱眉问她:“你这是什么意思?要拆伙?”
何长宜说:“算是吧,份额转给你,我就退出了,以后你可以直接做主,不用再经过我。”
谢迅盯着何长宜不说话。
在何长宜问“怎么了,高兴傻了?”时,他突然发怒,忍不住冷笑,语气尖锐地说:
“怎么,我替你挨了一刀,你就要用东欧的份额来报答?那你不如直接以身相许,还称得上一段佳话。”
何长宜没把他的话当一回事,只当这是气话。
“以身相许对你来说会不会有点吃亏?失身又失财,简直亏大发。”
不等谢迅开口,何长宜又用安抚的语气说:“其实这件事我已经考虑很久,在抢劫案发生之前就在考虑了,并不是因为你替我挡刀才要用份额报答你。你先别激动,听我讲完好不好?”
何长宜难得如此温柔,谢迅一肚子的邪火发不出,只好沉着脸听她要怎么解释。
“因为去年十月发生的暴乱,我一头欠客户钱,一头欠厂家钱,资金链断裂,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要不是你肯提前分红,从账上挪出钱替我还债,我大概当时就撑不下去了。我虽然没说,心里是极感激你的。”
谢迅的脸色和缓了些。
“既然感激我,又为什么要拆伙?我自认为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还是说我哪里得罪了你?”
“当然不是!只是我觉得不能再继续假装不知道地去占你便宜。”
何长宜像哄小孩似的摸摸谢迅的背,小心避开了那道横贯的伤口。
即使隔着衣服,谢迅还是露出了不太自然的表情,身体僵硬如木板。
……太过温暖,也太过温柔。
让人想要沉溺。
而何长宜看谢迅表情不对,以为弄痛了他,便从善如流地收回手。
谢迅:……他有要拒绝的意思吗?
何长宜不知道他复杂的心理活动,继续解释:
“我一心东山再起,东欧的事无心再管,全部是你一人操心,即使是张进陈跃的工资也是你在垫付,我只做了个挂名股东。如今我决定在弗拉基米尔市深耕,经营废钢产业,就更没有多余精力去管理远在东欧的批发市场。”
谢迅:“那你就要丢下我?”
何长宜无奈地一拍脑门。
“你怎么讲的好像被父母抛弃的小孩……我不能白拿分红,你知道的,就算是兄弟姐妹合伙做生意,因为分红不公而变成仇人的数不胜数。我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总不能最后变成你干活我拿钱吧?”
谢迅脱口而出:“要是我愿意呢?”
何长宜吃惊地看着谢迅,难以相信这个算盘精会说出这种话。
谢迅自知失言,急忙掩饰道:
“我的意思是,要不是开始你肯拿钱出来,我干到驼背白头也开不了批发市场,就算是报恩,我也愿意让你分红,即使你没空管市场……”
“我不愿意。”
何长宜打断了他的话。
“我平生最恨挟恩图报,发誓绝不做这类人,你不能逼我成为我最讨厌的模样。白拿钱当然很好,谁不喜欢钱,但这根本不是长久之道,总有一天你要恨我。与其到时闹到不死不休的地步,不如现在就说清楚。”
何长宜并不是冲动之下做出的决定。
她对谢迅说自己在火车抢劫案前已经考虑了一段时间,这并不是一句托词。
而谢迅挡刀之举只是让她的决定更快地做出。
唯一的区别是,在火车抢劫案发生之前,何长宜考虑的是转让东欧市场份额的合适价码;而在此之后,她决定直接将份额无偿转让给谢迅。
算是一份谢礼。
谢谢他毫不犹豫地挡在了她的身前。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以身相许绝不可能,想来想去,也只有把算盘精最爱的钱送给他最合适。
而对于何长宜来说,她也没吃大亏,只是损失了一部分东欧市场的可预见未来利润。
事实上,她此前投入的本金早已通过分红的形式收回,此后的分红都是纯收益,也就是说,这一次投资她不但没亏,还小赚一笔,对比后世亏到排队上天台的投资者来说,简直是大赢特赢。
如果没有发生十月暴乱,何长宜原本的计划是追加投资,并与谢迅在国内合作办厂,将货源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的同时,将两人的合作关系捆绑得更加紧密。
奈何天意。
何长宜的资金优势损失殆尽,而她对批发市场的管理程度和对东欧本地的经营深度远不如谢迅,原本“出钱+出力”的合作模式被骤然打破平衡。
一个没用的股东甚至比不上新来的员工。
许多人以为股东投完了钱就可以坐享其成,躺着等分红,但事实并非如此。
股东因为能够持续提供价值才能享受公司发展的红利,而不是仅仅因为一笔钱。
要么是背景深厚,光是存在就能震慑周围觊觎宵小;要么深度经营政商关系,熟稔各类旋转门,敲得开门送得了礼办得成事,轻松拿下珍稀程度S+的批文。
又或者是公司的上下游合作商,以互相持股的形式变相联盟,合则两利。
要是一条都不沾,那就老老实实、朝九晚五地去公司报道,想要躺在别人的功劳簿上坐享其成纯属做白日梦。
当然,何长宜也可以通过在财务安插自己人的方式来确保她应得的分红,但想让公司盈利不容易,但将账目做成亏损却很简单。
除非何长宜亲自下场参与批发市场的管理,否则一定会被架空,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谢迅是一只开屏孔雀,可他是只很会打算盘的孔雀。
当初他坚持出来单干、不肯与谢世荣合伙,一方面是因为谢世荣贪婪短视,不仅帮不上忙,还会扯他后腿;另一方面就是担心谢世荣以长辈身份压人,抢走原本属于谢迅的主导权和利益。
即使会被扣上忘恩负义的帽子,谢迅也不在乎。
荷尔蒙只能短暂蒙蔽他的理智,但当激素退去,他就会意识到自己做了多蠢的事。
何长宜如果还想保持和他的友谊,就最好不要在钱的问题上夹杂不清。
孔雀也是会叨人的。
谢迅问她:“你不信我?”
何长宜干脆地说:“我信你,我不信人性。”
见谢迅还要反驳,何长宜直接拍板。
“好了,这件事就这么说定。对了你还用不用张进陈跃?要是你有更合适人手,我就让他们回来,正好我这里也缺人。”
谢迅几乎要为她大力鼓掌。
瞧,多体贴的人,怕他拉不下脸撵老人,主动要帮忙分忧,再没见过这样和气的拆伙。
何长宜见谢迅气得说不出话,一张笑面孔变铁青,想了想又耐心安慰道:
“不是说拆伙就要绝交,我们该是朋友还是朋友,现在不会变,以后也不会变。”
没想到此话一出,谢迅的脸色变得更差了。
“朋友?”
他轻柔地说:“呵,只是朋友。”
何长宜心中担忧,这倒霉孩子不会是被气傻了吧……
她难得耐下性子安慰人,却毫无成效,相反,谢迅语气愈发阴阳怪气。
“原来你以为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因为‘朋友’?”
何长宜反问:“不然呢,难道你还爱上了我不成,要在峨罗斯的大地上表演一出马法海镇压何素贞,谢许仙搏命挡大刀?我可没有为爱不顾一切的打算。”
谢迅被气得头晕眼花。
他口不择言地说:“那你想和谁一起表演?那个老毛子男人吗?”
何长宜追问:“什么老毛子?你在说谁?你在旅馆见到谁了?”
谢迅不肯说,只是嘲道:
“你居然不知道我在说谁,是因为人多到你猜不出了吗?”
要不是看在他背上伤口还未愈合的份上,何长宜真想给他一顿胖揍。
她耐心有限,终于忍不住脾气,没好气地说:
“我说你是不是欠的,还有嫌钱烫手的时候呢,之前拿着算盘和我一笔笔盘账的那人哪儿去了?被医院调包了吗?你要是真钱多的没处花,国内希望工程正急等着人捐款呢!”
何长宜忿忿地拄着拐杖转身离开,丢下一句:
“拆伙的事就这么说定了,你要还是不肯,就把我的分红打到希望工程的账户上,也算我为祖国做贡献!”
谢迅:……
他真想掰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比寻常人少了一根神经!
在律师的陪同下, 何长宜去警察局为阿列克谢办理保释手续。
由于跨国列车抢劫案的侦查工作还没有结束,而犯罪嫌疑人偏又死得七七八八,阿列克谢的行为暂时无法被正式定性为正当防卫, 还需要走一道保释的流程。
不过律师暗示何长宜, 不需要过于担心阿列克谢,他已经没事了,说不定还会因祸得福, 得到什么好处呢。
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在何长宜缴纳了一笔高昂的保释金后,警察将阿列克谢带出了关押区。
何长宜快步上前, 上下检查他身上有无被打的痕迹。
虽说有律师打点, 理论上阿列克谢应该享受的是VIP待遇,奈何她对峨国警察的节操不抱希望, 只有亲眼确定后才能放心。
阿列克谢穿着被捕当天的衣服, 满脸胡茬,头发有些乱,脸上没什么表情。
当何长宜问他有没有受伤时, 阿列克谢只是走到她身边, 一手拿走拐杖,另一只手揽过她的肩膀,半扶半抱地拖着她向前走。
“先离开这里。”
何长宜被带着往前走了几步,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不打个招呼再走吗?”
何长宜想要停步, 而身旁的阿列克谢却不为所动, 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握紧了些, 拽着她继续向前。
她不得不先安抚地拍了拍阿列克谢的胳膊,转身对来人说道:
“安德烈。”
安德烈身着没有一丝褶皱的警服,单手托着警帽, 金发一丝不苟梳在脑后。
他不急不缓地向何长宜走来,停在距离一步远的位置上,向一旁的律师点头致意后,径直对她说:
“你的伤口好一些了吗?”
何长宜说:“没什么大问题,还要多谢你送我上救护车,医生处理得很及时。”
安德烈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
“这不算什么,不过还是有些抱歉,我没办法亲自送你去医院。”
何长宜客气地说:“理解,理解,毕竟你有任务在身,能送到救护车上就已经很好了。”
安德烈旁若无人地与何长宜说话,仿佛她身后靠着的阿列克谢不存在似的。
阿列克谢眉眼沉沉,仔细地打量着这位年轻却爬上高位的警官,像野狼攻击前的蓄力。
而律师安静地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只一双眼灵活地在三人之间转来转去。
安德烈像是没有意识到何长宜刻意要保持距离的态度,也没有注意到阿列克谢的危险打量。
他只是专注地看着何长宜。
“最近很少能在火车站见到你,真遗憾,听说你的公司搬家了,能给我一个你的新地址吗?之后如果有空的话,我会带着礼物来拜访,希望我不是一个不受欢迎的客人。”
阿列克谢握着何长宜肩膀的那只手微微用力。
律师眼尖,注意到她上衣突然出现的褶皱,了然地看过去,饶有兴致地等待何长宜的回答。
何长宜悄悄瞪了阿列克谢一眼,转头用有些虚假的热情对安德烈说:
“当然可以!不过新地址有些长,我又恰好没带名片和纸笔,真遗憾,只能等下次来的时候再告诉你了。”
虽然确定阿列克谢没事,她依旧对安德烈当时的做法耿耿于怀,即使是以保护的名义,她还没有脆弱到这份上。
然而,面对何长宜变相的拒绝,安德烈却从上衣口袋抽出钢笔,将手伸到她面前。
“你可以写在这里。”
他用只有不大不小的音量补充了一句:
“就像你刚来莫斯克时做的那样。”
肩膀上的手突然收紧,捏得她骨头生疼。
何长宜咬牙切齿地对安德烈微笑。
“好,没问题,我现在就把地址写下来。”
律师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愉悦的笑容。
当终于离开警局,何长宜礼貌和律师告别,在目送对方离开后,她重重地将阿列克谢的手甩了下来,一把夺回自己的拐杖。
她已经将拐杖用得很熟练了,气势汹汹地冲到路边,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去三江旅馆。”
三江旅馆是除乌拉尔旅馆以外最豪华的华人旅馆,何长宜这段时间都在这家旅馆居住。
正当何长宜坐上车时,突然另一侧的车门打开,阿列克谢毫不客气地坐了进来,对司机吩咐道
“去德米特洛夫大街。”
德米特洛夫大街正是维塔里耶奶奶家所在的街道。
何长宜怒视阿列克谢。
“我说去三江旅馆!”
阿列克谢没有看何长宜,冷冰冰地对司机说:“开车,如果目的地不是德米特洛夫大街,我就拧下你的脑袋。”
司机:……
“嘿,我说你们可以在确定目的地后再打车,我可不是情侣吵架的调解员。”
阿列克谢不耐烦地催促:“开车!”
何长宜恼了,伸手就要拉开车门跳下车。
“去你的德米特洛夫大街,这辆车就让给你,我要换一辆!”
阿列克谢眼疾手快,一手拽住何长宜的胳膊,另一只手将打开的车门重重合上。
他对司机说:“要么你下车,我自己来开;要么你就按我说的来。”
司机嘟嘟囔囔的,到底没敢反抗看起来就不好惹的阿列克谢,一脚油门将出租车开上了马路。
何长宜怒了,粗鲁地将伤腿举到阿列克谢面前。
“阿列克谢你是不是脑子被关坏了,我这样能去见维塔里耶奶奶吗?”
阿列克谢抓住她的脚踝,强硬地按了下来。
“是的,你不能让她看到你受伤的模样,但你可以让她参加你的葬礼。”
何长宜语塞片刻,组织语言试图反击。
“可我还没死呢!”
阿列克谢讽道:“是的,暂时没死,但在下次出事前,我一定会先为你写一篇最好的悼词。”
何长宜:“那你最好用峨语写作,要是听到你蹩脚的中文,我就算在棺材里也要爬出来。”
阿列克谢:“爬出来干什么?要对那个警察说‘欢迎来我家做客’吗?那我一定会欢送他去墓园,并为他准备一把最结实的镐头。”
何长宜终于忍不住,将拐杖扔到阿列克谢的身上。
“你的脑子是在警局被打坏了吗?”
阿列克谢一把抓住拐杖,放在自己一侧。
“我看你的脑子才坏了,你居然和警察交朋友,哈,一个彻头彻尾的峨国警察!”
何长宜伶牙俐齿地说:“那又怎么样?我还和峨国黑手|党坐在同一辆车上呢!”
出租车停靠路边,前排司机弱小又无助,小声地说:
“德米特洛夫大街到了……”
阿列克谢和何长宜谁也没听到他的话,依旧吵得不可开交。
出租车司机不得不提高了一点音量,从蚊子进化到蜜蜂。
“请问你们要下车吗……”
后排两位危险的乘客依旧不为所动,看起来他们恨不能用语言将对方毒死。
出租车司机:绝望.jpg
终于,这辆在维塔里耶奶奶家门前停留时间太久的车引起了阿列克谢手下的注意。
一胖一瘦的两个寸头男人走过来,警告地敲了敲驾驶座一侧的玻璃窗。
当司机战战兢兢地摇下车窗时,胖子危险地盯着他。
“你在这里干什么?是谁派你来的?不想给自己找事儿的话现在就赶紧滚!”
出租车司机冤枉极了。
“不是我,是他们不肯下车。”
瘦子走到后排,粗暴地一把扯开车门,才刚说了一句“你这个狗娘养的”,就看清里面的人居然是阿列克谢。
阿列克谢不耐烦地看向车外:“你有事?”
“……抱歉,打扰了。”
瘦子毕恭毕敬地关上车门。
被这么一打断,阿列克谢原本要说的话也忘了词,在被何长宜嘲讽“果然肌肉已经充斥了你的大脑,连语言中枢也没有放过”后,他冷笑一声,打开车门下车绕到何长宜的一侧,一把拽开了车门,将赖在车里不肯走的何长宜硬生生拖了出来。
“看来舌头还是敌不过肌肉,你聪明的大脑没有告诉你吗?”
何长宜手舞足蹈地试图挣脱,被阿列克谢强行勒在怀里,反抗不能。
出租车司机见这两个瘟神终于走了,连车费也顾不上要,踩着油门一溜烟就跑了。
何长宜急道:“等等,我的拐杖还在车上!”
阿列克谢脚步不停。
“正好,你需要休养,而不是拖着一条瘸腿四处流窜。”
何长宜立刻反驳:“说得好像我没了拐杖就不能走,老娘还有一条好腿呢!”
阿列克谢垂眸看她。
“那我就把你的好腿也打断。”
何长宜:?
何长宜气得想要咬断他的脖子,阿列克谢单手掏出钥匙打开房门,抱着她走了进去。
何长宜硬生生咽下毒液,正准备甜甜蜜蜜地对维塔里耶奶奶扯谎时,却发现家里没人。
“维塔里耶奶奶呢?”
阿列克谢将何长宜扔到沙发上,随手将外套挂在椅子背后。
“我送她去黑海疗养院度假了。”
他瞥了一眼何长宜,似笑非笑。
“现在你不需要担心被祖母看到你那条瘸腿了。”
何长宜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终于能肆无忌惮地向阿列克谢喷洒毒液。
“真棒,维塔里耶奶奶居然能有你这样体贴的孙子,她一定不需要在你被关在监狱时担心。我想想你会怎么说——‘亲爱的祖母,我要去外地出差,爱你的阿廖沙’。还是说,你甚至什么都不用解释,因为维塔里耶奶奶已经被迫习惯了一个在警局进进出出的孙子?”
阿列克谢正将维塔里耶奶奶留在冰箱的面包香肠和酸黄瓜放在桌上,再倒上两杯桦树汁,这就是今天两人的晚饭。
听到何长宜的话,他脸色沉下来,重重放下面包刀。
“这是我的生活,不需要你来评价。”
何长宜针锋相对:“你插手我的生活时可没说这话。”
阿列克谢尖锐地说:“因为你甚至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我甚至要怀疑你是想死在莫斯克,怎么,这里漫长的冬天让你迷恋吗?”
何长宜冷笑一声。
“因为这也是我的生活,你无权评价。”
阿列克谢目光沉沉地盯着何长宜,声音却放得轻柔。
“那么谁有权评价呢?那个虚伪的警察吗?你对他的态度简直热情得让人恶心。”
何长宜也轻声细语地说:
“因为他有用。”
她盯着阿列克谢,甚至在笑。
“他能让你更早被放出来,让那把格洛|克变成马三的枪,让律师能够以正当防卫的理由让你彻底摆脱这个案件,还能给你镀一层金——一位见义勇为、不畏强敌的峨国退役军人,多么荣耀,简直可以为你再颁发十枚英雄勋章。”
“如果你能像他一样有用,我也不介意对你一样热情。”
阿列克谢冷冰冰地说:
“这听起来真恶心,我宁愿被枪毙,也不需要来自女人的怜悯。”
何长宜直起身子,一只手重重地拍向桌子,终于忍不住愤怒。
“难道我就看起来很需要来自男人的怜悯吗?!”
阿列克谢被气笑了。
“你居然会觉得这是怜悯?!”
何长宜反问道:“难道不是吗?是我杀的人,我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即使最后要被扣上防卫过当和非法持枪的罪名,我也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
阿列克谢深呼吸,缓和了一下语气。
“你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你不知道峨国的警察局和监狱是什么样。反正我的人生已经是彻头彻尾的垃圾,无所谓多一行罪名,我愿意为你顶罪。”
“但我不愿意!”
说话间何长宜的动作幅度过大,桌角的盐罐摔到地上。
哐的一声,陶瓷罐子摔成碎片,雪白的盐末洒在地面。
像是摁下了停止键,两人的争吵一顿。
阿列克谢看了何长宜一眼,弯腰从地上捏起一撮盐,起身后洒在她的头上。
何长宜:?
不是,这狗男人有病吧?!
不等何长宜爆发,阿列克谢又捏起一撮盐,洒在了自己头顶。
顶着一头盐末,他偏过头,突兀地笑了。
何长宜:???
看来他真的有病。
气氛一松,吵架的氛围没了,何长宜泄气地坐回椅子上,不高兴地敲了敲桌子。
“你就给我吃黑面包和酸黄瓜?”
阿列克谢平静地看了她一眼。
“不,这是我的晚餐。”
何长宜有种不祥的预感。
“那我的饭呢?”
阿列克谢露出一脸友善的假笑。
“你可以去厨房做饭,如你所言,就用你那条好腿蹦过去。”
何长宜:……
还她的保释金,她要把这头该死的大熊塞回警察局!
何长宜被扣在莫斯克养伤,如果她要去弗拉基米尔市处理生意上的事,阿列克谢就开着那辆破破烂烂的出租车亲自接送,确保当天往返,不给何长宜脱离自己视线的机会。
他将小黑狗也接到了莫斯克,美其名曰陪她养伤。
何长宜假笑:“你真是太好了,知道我走不了路还特地把狗带来,这是打算让我拄着拐遛狗吗?”
阿列克谢泰然自若地说:“是的,我还准备了轮椅,你可以试一试狗拉车,一定会是莫斯克街头的一道风景线。”
何长宜:“我真是谢谢你了。”
阿列克谢绅士地点头示意:“不必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小黑狗不懂人类之间的暗流涌动,快乐地围着何长宜绕圈圈,粗壮的尾巴啪啪直抽在她受伤的小腿上。
何长宜咬牙切齿地说:“你可真是我养的一条好狗狗啊。”
小黑狗只当人类在夸它,开心地趴在她膝盖上,人立起来试图用口水给何长宜洗脸。
何长宜手忙脚乱地去挡,左右支绌,几乎要失守。
阿列克谢在一旁礼貌地侧过了脸,但仔细看,他笑得肩膀都在抖。
何长宜气得大喊:“阿列克谢!”
阿列克谢绷着一张脸,假装自己从来没有笑过。
“你的狗真不错,简直和你一样……”
他终于没忍住,大笑出声。
养病生活鸡飞狗跳,何长宜理直气壮地把遛狗的活儿分派给阿列克谢。
阿列克谢当然不肯,但每到早上需要遛狗的时候,何长宜就将自己埋在被子里,无论怎么喊都叫不醒。
阿列克谢气得直拍被子。
“那是你的狗!”
何长宜:zZzZzZ
快要憋不住尿的小黑狗夹着尾巴在房间里疯狂转圈,呜呜直叫。
再不放它出门,它就要当场表演一个水淹地毯!
阿列克谢:……
清晨最困的时候,黑脸的人类拖着一条同样黑脸的狗,相看两生厌地走在寂静的街头,冲天怨气连抢劫犯看见都要退避三舍。
温暖的房间内,何长宜心安理得地睡得更正香了。
阿列克谢遛狗归来,悄无声息打开何长宜卧室房门,小黑狗甩着舌头就冲进去。
他贴心地关上门,下一刻,屋里传来何长宜睡意朦胧的惊叫声。
“等等,谁让你上床的?别舔别舔……啊,哈喇子滴我床上了!!”
阿列克谢略等一等,卧室门被猛然从里拽开,何长宜顶着一头鸡窝气势汹汹地冲了出来,在她身后,小黑狗正幸福地在充满主人气息的床上打滚。
“该死的阿列克谢!”
而阿列克谢相当愉快地道了一句“早安”。
除了遛狗,两人最大的分歧就是吃饭这件事。
何长宜非常坚决地拒绝再吃阿列克谢做的饭。
他的厨艺就像莫斯克的冬天,冷酷到让人绝望,何长宜每吃一口都要怀疑自己其实穿越到了二战的斯大林格勒,城外德军大兵压境,头顶轰炸机正往下扔航弹,整个城市已经弹尽粮绝,要不然也不能把饭做得这么难吃。
阿列克谢对此嗤之以鼻。
他的厨艺是在战场上经过战友认可的,最正宗的老莫斯克风味,不可能不好吃。
但何长宜非常真诚地对他说:“要不你还是给我拿一包方便面吧。”
——她是真吃不下黑面包夹生猪肉、肉酱荞面糊,还有格瓦斯煮红菜汤了。
阿列克谢面无表情:“你太挑食了。”
何长宜更加真诚地说:“不,我只是有基本的味觉。”
她是腿受伤,不是嘴受伤啊!
阿列克谢在生了两天闷气后,第三天打包回来一盒中餐,沉着脸拿到何长宜面前时,米饭和炒菜还是温热的。
等何长宜的腿伤再好了一些时,阿列克谢带她出去练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