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务之急是赶紧救人!
当劫匪都逃走后,何长宜脱力地滑倒在地,腿上湿漉漉的,是血浸湿了裤子。
她眼前一阵阵发黑,猜是失血的原因,用力地闭了闭眼,缓过一阵后,艰难地拖着伤腿跪在地上。
“谢迅,谢迅……”
何长宜摸着谢迅惨白的脸,感受着他鼻端浅到近乎于无的呼吸,轻声地呼唤。
他背上一道巨大的开放性伤口,从右肩蔓延到左腰,皮开肉绽,血几乎流尽。
而他脸上还带着那个未完成的笑容。
何长宜再也支撑不住,失去意识,倒在他身旁。
天亮了,这列伤痕累累的列车终于抵达莫斯克。
大批的警员在站台上待命,医护站在担架旁,记者们端着照相机紧张地等待。
在人群最前方,是一名阴沉着脸的金发警察,虽然年轻,但从肩章上看,他是在场职位最高的。
车门开启,铁质楼梯搭在站台边缘。
最先下来的是一名鼻青脸肿的列车员。
他环顾四周,看到熟悉的场景后眼眶发热,几乎要落下泪来,强撑着精神完成到站后的工作。
第二位下车的是腹部缠着怪异凸起的围巾、被抬下来的昏迷车长。
医护蜂拥而上,小心将人转移到担架上。
医生摸了摸围巾,发现里面有一个圆形的硬质物体,奇怪道:
“里面是什么?他的伤口在哪里?”
抬人的列车员就说:“那是碗,我们倒霉的车长被人割开了肚皮,他的肠子正在碗里摇晃呢!”
医生意识到是什么情况,惊叹道:
“噢,能想出这个主意的家伙简直是个天才,他救了你们车长一命!现在我们只需冲洗暴露的肠子,在无菌环境中把肠子塞回去缝好就够了。”
列车员严谨道:“是‘她’不是‘他’。”
旁边的大胡子记者拍了两张照片,凑上前问:“她是谁?哪家医院的医生?”
列车员骄傲地说:“她是我的朋友!来自钟国的英雄!”
大胡子记者两眼放光,他嗅到了大新闻的气息!
“她在哪里?我现在就要采访这位英雄!”
列车员低落下来。
“她受伤了……”
就在这时,第三位伤员被抬下车。
他背上有一道巨大的伤口,伤口边缘泛着失血过多的白色。
医护几乎是用抢的,将人面朝下平放在担架上,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推着担架往站台外冲。
一个钟国中年男人背着大包小包,气喘吁吁地追在后面。
“等等我!你们要把我侄子带哪儿去?!”
一个接一个的伤员被送下车,最后预备的担架不够用,医护们不得不让还能行动的伤员自己走出火车站,等救护车送去医院。
之后下车的是普通乘客,虽然多多少少有受伤,但看起来精神上的打击更严重一些。
记者们不断抓拍,时不时拉住几个峨国乘客,询问车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当听到这趟列车在六天六夜的行程中连续遭遇了四波劫匪,即使是见多识广的记者此时也惊得说不出话来。
“你居然还能从这趟地狱列车里活下来!真是不可思议,你一定是天父保佑的幸运儿!”
峨国乘客却摆手。
“我可不是什么天父保佑的幸运儿,我只是遇到了一位钟国女士,她救了我们所有人。”
大胡子记者愈发好奇,这位钟国女士究竟是谁?
突然,雕塑般站在车旁的金发警察动了起来。
在此之前,他只是吩咐手下将受害者们带去做笔录,自己则紧紧盯着下车的乘客,像是在等什么人,又像是怕对方真的出现在这里。
直到此时,他终于能确定。
“你受伤了。”
“一点小伤。”
“不,这看起来很严重。”
“……至少我还活着。”
大胡子记者竖着耳朵偷听,一双眼藏在照相机后,悄悄打量这位黑发的钟国女人。
她的头发微乱,随意绑在脑后,皮肤像大理石一样洁白,或者说惨白,在黑发的映衬下,几乎看不到一丝红晕。
金发警察伸出手,像是想要抚摸她的侧脸,然而,在记者的焦急等待中,他却最终收回了手。
“我送你去医院。”
“但看起来你还有工作需要完成。”
“……”
“我可以自己去医院。”
金发警察长久地看着黑发女人,他的目光沉寂而内敛,像是有火在黑暗深处无声燃烧。
“我要走了,祝你接下来工作顺利。顺便提醒一句,车上大概还藏着几个劫匪,请小心。”
黑发女人瘸着一只腿转身离开,就在此时,金发警察突然上前,强行突破两人之间若即若离的距离,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大胡子记者倒吸一口冷气,再次按动快门。
镜头中,他垂眸看着女人,表情平静,手臂却青筋贲起,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我送你。”
金发警察抱着女人,像抱着一只猫那样轻松,记者想要追上去,他却突然侧过头,威胁似的看了过来
——别搞小花招,我知道你想干什么。
大胡子记者只在资深的克格勃身上看到过这种威慑性十足的眼神,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与此同时,在金发警察的示意下,几个警察围了过来,粗暴地抢走了他手中的相机,将里面的胶卷取了出来。
大胡子记者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没有恶意。
好吧,好吧,他只是一个养家糊口的小记者,他的生命还是比新闻更重要……
大胡子记者不甘心地等在站台,接下来警察冲进火车,将负隅顽抗的几个劫匪抓出来时,也没能让他提起精神。
他拿回照相机,将备用胶卷装了进去,百无聊赖地对着劫匪拍了几张,心想这次的胶卷损失看来要由他自行承担。
劫匪们有些慌乱,但表情依旧凶狠,一看就是多年的悍匪,即使被抓了也不服气。
这时,那位金发警察回来了。
看来他只是将女人送到站外的救护车,而不是五公里外的医院。
素材搜集得差不多了,大部分记者同行已经散去,大胡子记者也打算收官,他得回报社赶出一份新闻稿。
题目已经想好了,就叫《钟国劫匪四次抢劫跨国列车》,或者《国际列车治安环境受到钟国威胁》,亦或是《钟国梭子客吸引钟国劫匪,峨国公民惨遭牵连》——总之,都怪钟国人。
当大胡子记者要离开时,却见那位金发警察目标明确地走向劫匪。
他一言不发,左手抓着劫匪肩膀,右手成拳,自下而上猛地击中对方腹部!
劫匪当时就疼得弯下腰,抽搐着蹲在地上,像被扔进烧红铁锅的大虾。
大胡子记者感同身受地嘶了一声,倒也见怪不怪,峨国警察总是这样的。
但接下来,金发警察给每一个劫匪来了一记重拳。
直到看到劫匪们趴在地上、口中吐血时,大胡子记者才意识到不对。
普通警察会在犯人没有任何反抗或者要逃跑的意思时,将犯人打到内出血吗?
而金发警察的私刑还没有结束。
在所有劫匪都被打了一轮,他回到第一个劫匪面前,抬腿用坚硬的皮靴再次重踹对方的腹部!
即使大胡子记者不懂医学也能知道,腹部是一个人最脆弱的部位,打这里很容易造成内脏破裂,严重的话甚至会导致死亡。
原本凶悍的劫匪惨叫出声,凄厉程度让人寒毛直竖。
而金发警察面无表情,像是脚下的不是人,而是什么无生命物体。
周围的下属安静极了,甚至有人在劫匪想要将躲开时,强行将他掰成适合挨揍的姿势。
大胡子记者看的害怕极了,不小心发出声音,金发警察看了过来。
他蓝色的眼睛像是无机质玻璃,不喜不怒,冷酷极了。
大胡子记者连连后退,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
“警官,我什么也没看到,抱歉,我现在就走……”
但太晚了。
两个警察一左一右架住大胡子记者,在他的求饶声中将人拖走。
直到地上的劫匪发不出任何声音,像一坨有温度的沙袋,金发警察才终于停止动作。
“把犯人送到医院,我不希望他们在判决之前死亡。”
他摘下手套,擦了擦皮靴上的污渍,随手扔到劫匪身上。
“还有,弄清楚他们的同伙,全部。”
莫斯克医院, 何长宜腿上缠着纱布,一瘸一拐地满病房寻找谢迅。
峨国医生只缝合了谢迅背上那道巨大的伤口,没有进行更多的治疗, 他闭着眼躺在病床上, 旁边的谢世荣怀里揣着包,一双眼不安地四处张望。
他峨语说得稀烂,本地医护不会说中文, 双方各说各的, 主打一个说完就算。
当看到何长宜,谢世荣一副抓到救命稻草的模样。
“哎呀, 可算有个能说话的人了!你快和那帮老毛子说说, 缝完伤口就不管了,这是什么意思?还给不给治了?”
何长宜也不推脱, 当即去护士台找人, 问清楚情况后,她回去告诉谢世荣:
“医院让先交住院费,没交费最多帮忙缝个伤口, 这还是看在谢迅受伤严重的份上。谢叔, 我不方便走路,就在这里守着谢迅,你去楼下缴费吧。”
谢世荣没动,闻言啐了一口。
“这帮老毛子掉钱眼了!人命关天, 他们怎么就这么狠心呢!要不怎么说社会主义好呢, 你看要是在咱们国家, 受伤这么严重,肯定要先救人再收钱的嘛。”
何长宜很累,没力气和他多说, 简单道:
“谢叔,我这里有一万卢布,你先拿去缴费,不够再补。”
顿了顿,她加重语气补了一句。
“救人要紧。”
谢世荣那点小心思被人看得分明,脸上有些挂不住。
“哪就用你花钱了,我和谢迅之间还谈什么钱不钱的,赚多少花多少都是自家人,他就像我的亲儿子一样……”
话是这么说,他手上的动作一点也不慢,麻利地拿走何长宜手上的钱,顺溜地塞进兜里。
“不过我正好手头没现钱,就借你的钱先用一用,反正你和谢迅关系好,回头让他还你钱好了。”
何长宜不耐烦地催促:“快点!”
谢世荣被吼得一激灵,没说完的废话通通咽回去,忙不迭地去缴费。
何长宜懒得戳穿,他一个行走峨罗斯多年的老江湖能不知道在峨罗斯医院看病前要先收费吗?
只不过是不舍得花这份钱,能拖便拖罢了。
在谢世荣去缴费的这段时间,何长宜撑着精神,笑容满面地和峨国医护套近乎,动作隐蔽地塞出去几个信封
——信封是她用捡的病历废纸临时叠的,里面装了一千到五千不到的卢布。
原本态度冷漠的医护们在收到信封后,低头往里面看了一眼,再抬头时脸上便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立刻就变得亲切多了。
当谢世荣拿着缴费票据回来时,谢迅已经换到了最好的单人病房,各式监控仪围在床边,两只手放在被子上,一只手输着血,另一只手则打着点滴。
何长宜坐在沙发上抬着腿,中年护士正小心地拆开她腿上的纱布,重新处理伤口。
谢世荣惊叹道:“乖乖,这峨国人的效率就是高,我才交上钱,你们这都享受上了!”
安顿好谢迅这边,何长宜拄着护士找来的拐杖,用护士台的电话打给董德志和两个私企代表。
何长宜安排他们住在乌拉尔旅馆,这家旅馆的老板是钟国人,服务员和住客也多是钟国人,对于不会说峨语的人来说,住在这里要更方便一些。
还在车上的时候,何长宜问几人接下来有什么安排,要是想回国,她马上订回京城的机票,将人安安全全地送回去;要是愿意留下来,她就安排一次莫斯克旅游,保证吃好喝好玩好,给各位压压惊。
董德志却说:“何小姐,你在国内提到的废钢在莫斯克吗?要在的话,我能不能去实地看一看?”
在火车大劫案后,没想到董德志竟然还记得何长宜邀请他们来峨罗斯的目的。
对于一般人来说,在国外经历一场死里逃生的劫掠后,只想赶紧回到安全的国内,或者放肆玩一场,彻底洗刷掉恐怖的记忆。
而董德志居然还能想着工作。
何长宜有些吃惊,反应很快地说:“当然可以,不过废钢堆场太占地方,我放在附近的小城市。您要是想看的话,我马上安排参观。”
另外两个私企代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豫道:
“啊……那要不我们也去看看?就是不知道远不远……”
何长宜闻弦音而知雅意,立刻说:“不远,离莫斯克很近,当天往返来得及,住莫斯克还更方便,您什么时候要看现场说一声就行。再说了,大伙儿历尽千难万险才来到莫斯克,也别光看堆场,去红场走一走,逛一逛沙皇王宫,正好我认识几个留学生,让他们来给大家当翻译和导游,再拍些照片,也算不白来一趟。”
于是皆大欢喜。
医院里,何长宜挂了电话,确认董德志三人没被出租车司机抢劫,已经安全到达旅馆。
对于跳车后不知所踪的彭主任,何长宜在火车上的时候已经第一时间告知车长,并联络了沿途车站,请他们派人在铁路沿线寻找一位四十余岁的钟国男性。
现在过去不到十二小时,目前还没有找到人的消息。
当时的情况看着是有劫匪的火车更危险,车外似乎更安全,但谁能想到跳车逃走后,劫匪还会强行刹停列车,下车去追人呢?
何长宜等人留在了看似危险的车厢,最终靠自己挣出一条活路,反而全须全尾地抵达莫斯克。
这世上的事,有时说不准。
何长宜在火车站留下联系方式,如果他们找到彭主任的话,请第一时间联系她。
现在能做的也只有等待了。
就像等待昏迷中的谢迅苏醒。
何长宜拄着拐走过来,试了试他手臂的温度后,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握住输血管。
隔着透明的管子,冰冷的血液穿过手心,带着她的温度输入谢迅的血管内。
谢世荣看到了就说:“哪有那么娇贵了……”
何长宜对他一向不客气,吩咐道:“你坐过来,去暖那边的输液管。”
谢世荣没奈何,嘴里嘟嘟囔囔的,不情愿地拖着腿走过来,照她的吩咐去握输液管。
他看一眼床上谢迅苍白的脸,心里悄悄嘀咕:
这小子,哪来的好命哦……
突然,病房的门被“哐当”一声打开,有人像龙卷风一般卷进屋内。
何长宜警惕地要站起身,还没看清来人,先被人抓着肩膀从椅子上拔了起来。
“你受伤了?”
看清阿列克谢的脸,何长宜藏在手心的手术刀片滑回了衣袖暗兜。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她不答反问,拍拍阿列克谢抓着她胳膊的手,示意他先放开。
阿列克谢却不肯。
他像是一头真正的熊,毛发蓬乱,凶性毕现,浑身上下带着噬人的血色。
可是他的动作却是截然相反。
何长宜被像个小孩似的拦腰抱起,极轻柔地放在沙发上。
阿列克谢单膝跪在她面前,轻轻地将她受伤的那条腿放在自己膝盖上。
他伸出手,像是想要触碰伤口处的纱布,却又在伤口上方一公分的位置停下来,虚虚抚过纱布透出的血洇。
“痛吗?”
这是自从受伤以来,第一次有人问何长宜痛不痛。
其他的人也会关心她,但更多的是“你还好吗?”“你还清醒吗?”“你能自己走路吗?”
而不会问她“你会不会很痛?”
仿佛大家都默认,像她这样强悍而一往无前的人是没有长痛觉神经的,她感觉不到疼痛,疼痛也和她没有关系。
可是,真的很痛。
钢珠打穿小腿时很痛,流血时很痛,没有麻药缝合伤口也很痛。
即使是现在,她腿上的神经疼得一跳一跳,像是有火在烧。
何长宜眨了眨眼睛,睫毛上有点湿。
“还好……”
她清了清嗓子,露出一个与平时别无二致的笑容。
“打伤我的家伙将来会比我更痛。”
阿列克谢抬起手抚过她的眼睛,带走那些湿润而软弱的液体。
何长宜被迫闭上眼,轻声地用峨语说:
“阿列克谢,我没有要破坏氛围的意思,但——你洗手了吗?”
阿列克谢的动作一顿,下一刻,他手上姿势一变,掐着何长宜的两颊,将她的嘴捏成鸭子嘴。
“你受伤的为什么不是嘴?”
谢世荣在一旁噤若寒蝉,假装自己是个隐形人。
这老毛子太吓人了,比他在露天市场见过的来收保护费的黑|帮还吓人,一看就是手上真有人命的,和那些咋咋呼呼的小年轻不一样。
但看起来好像还是何长宜更可怕。
她“啪”地一下打开老毛子的手,慢条斯理地将脚抵着他的胸口,还用峨语说了什么。
谢世荣很想听懂,奈何何长宜语速太快用词精深,他那点峨语储备压根不足以支撑做听力理解。
只能看出来老毛子很不高兴,眉眼沉沉,但却没动作,任由何长宜踩着他。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虽然听不懂,但谢世荣莫名其妙觉得有点像峨语版双口相声,一个女冯巩一个男牛群,作为唯一的观众,他真的很需要一个翻译啊!
突然,老毛子横过来一眼,眼锋如刀,吓得谢世荣赶紧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不存在。
阿弥陀佛,这家伙可真吓人!
阿列克谢强硬地要将何长宜从医院带走。
“你受伤了,应该被照顾,而不是拖着废腿试图照顾另一个伤员。”
何长宜原本还感慨这家伙难得说一句人话,没想到他下一秒就说:
“我不想向祖母解释为什么你变成一个残废。”
何长宜:“什么?残废?!”
她气得眼睛都瞪大,阿列克谢便从善如流地改口道:
“好吧,一个美丽的残废。”
何长宜深呼吸以平复心情。
她瘸了一条腿,手里没刀,枪里没子弹,暂时先放他一马——不行,她还是想凌迟了这头该死的熊!
而阿列克谢已经阴沉地看向谢世荣。
“你在这里照顾他。”
谢世荣露出哭一般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何长宜:“这老毛子叽里咕噜地说什么呢?”
何长宜怜悯地看了他一眼。
谢世荣顿觉不对,而吓人的峨国男人突然扯了扯嘴角。
“谁是老毛子?”
他用的是中文。
谢世荣:……
救命啊!
何长宜不放心谢世荣照顾昏迷的谢迅,临走前请护士找了一位护工大婶,拥有极为宽广的怀抱,一人可以顶两个谢世荣。
谢世荣嘀咕:“这老毛子的女人也就年轻的时候还能看,年纪大了简直胖的不像人……”
护工大婶才不管他说什么,一把将站在床边碍手碍脚的谢世荣搡了个趔趄,接着手脚麻利而温柔地调整了谢迅的姿势,垫着枕头,让他能趴得更舒服。
她又找护士要了棉棒,蘸着水擦了擦谢迅干裂的嘴唇。
何长宜瞧着还算满意,预付了三天的费用,外加百分之十的小费。
护工大婶笑开了花,拍着汹涌澎湃的胸脯保证,一定还她一个活蹦乱跳的谢迅。
阿列克谢看了看昏迷的谢迅,嗤了一声。
“一个逃跑时被人从身后砍了一刀的懦夫也值得你去关心吗?你的关心这么廉价?”
何长宜用力拍了阿列克谢一巴掌。
“别胡说,他是替我挡了一刀。”
阿列克谢惊讶地挑起一侧眉。
“好吧,我收回之前的话,他不是懦夫,虽然无能,但还算有勇气。”
何长宜无奈地喊了一句:“阿列克谢,不是每个人都和你一样。”
阿列克谢哼笑一声,矜持地补了一句。
“至少我不会让你中枪。”
何长宜:……
“停!一头熊不能同时是一只孔雀!”
何长宜没有跟着阿列克谢回到维塔里耶奶奶家,态度坚决极了,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她可不想被老人家看到自己这副倒霉模样。
之前无论有多难,她在维塔里耶奶奶面前始终都是一副再神气不过的模样,这才没让这位慈爱的老人过分担忧。
要是拖着一条伤腿去见维塔里耶奶奶,那么让她从早到晚提心吊胆的对象就又多了一个。
阿列克谢哼笑一声:“你能隐瞒多久?”
何长宜慨然道:“能瞒多久就多久,直到我可以给维塔里耶奶奶表演一出踢踏舞。”
阿列克谢说:“这听起来可真让人期待。”
但他的语气听起来一点都不期待。
从医院出来后,何长宜打车来到一家华人旅馆,正是此前接替倒闭贝加尔旅馆的乌拉尔旅馆。
听说老板是最早来莫斯克的倒爷,黑白两道通吃,名号相当响亮,没人敢在他的地盘撒野,安全系数相当高,收费也是。
何长宜花大价钱开了一间套房,旅馆内设有中餐厨房,点菜后由服务员推着车送到房间,环境还算舒适。
旅馆住客不算多,昂贵的房费劝退了绝大多数人。
何长宜另给董德志三人在乌拉尔旅馆开了房间,本来是要开三个单人间,但他们在火车上被吓出心理阴影,说什么也要住一块儿,万一要是再出事儿的话还能互相照应。
何长宜索性给他们也开了套房,房间要怎么分配就由三人自行决定吧。
由于大家身上多多少少都受了伤,在初到莫斯克的几天都在养伤。
何长宜雇来一位有经验的医生,每天上门为众人问诊换药,服务专业,态度友善,最关键的是,还会说中文。
她则每天往返医院探望谢迅,在经过将近三十六小时的昏迷后,他终于苏醒。
当时何长宜坐在病床旁,单手支着下巴,困倦而疲惫地闭目养神。
病房里只有她自己,谢世荣打着有急事的旗号溜了,护工去医院食堂打病号餐,顺便给何长宜也带一份。
忽然,何长宜感到房间内有视线在看自己,让人忍不住怀疑是幻觉。
她睁开眼,对上了谢迅的视线。
他不知何时醒来,正用一种奇异而温柔的眼神注视着她。
何长宜没说话,露出一个放松而疲倦的笑。
像是在说“终于”,又像是在说“我早就知道”。
谢迅还说不出话,他用力抬起手,像是要去触碰这个苍白的笑容。
何长宜低下头,安静地将脸埋进对方的掌心。
真糟糕,他闻起来是消毒水味的。
何长宜小声抱怨着,又说等出院后要给谢迅安排一次苏式大洗浴,塞进桑拿房里三蒸三晒,彻底清除掉他身上的医院味道。
谢迅一直在笑,直到攒够了说话的力气,他用气声说:
“我没死。”
所以别哭。
何长宜藏着脸,瓮声瓮气地说:“我知道你没死,我还知道你是个没脑子的蠢货,谁教你背对着敌人的?怎么着,人家空手接白刃,你后背接砍刀啊?”
谢迅又说:“我愿意。”
何长宜骂他:“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你知道火车上急救有多难吗?我差点把车长身上的绷带都拆下来给你用,要不是当时离莫斯克只有几百公里的路程,你这条小命就得丢在这儿了,你差点吓死我了!”
谢迅没反驳,笑得心满意足。
何长宜终于肯抬头,眼眶虽然有点红,但脸上表情神气活现,一如既往。
“好吧,这次算我欠你一条命,给你三天时间去想要我怎么报答,你要是想不出的话,就按我说的办。”
谢迅说:“我不要。”
何长宜故作惊讶地瞪大眼。
“谢迅,你在说梦话吗?算盘精居然讲出这种话,你该不会是被医院调包了吧?”
谢迅只是说:“你活着就够了。”
何长宜大声叹气。
“谢迅,你再这样讲,我当牛做马都无以为报,你简直可恶!快说快说,要不然我就收回刚才的话,一切都按我的来。”
谢迅想要说出他最渴求的事,可话到嘴边,他却强自忍耐下来。
不,还不到时机。
这不会得到他想要的。
他会短暂得到,然后以更快的速度彻底失去。
“你在这里,就很好。”
何长宜盯着谢迅,确认他没有在开玩笑后,摇了摇头。
“你一定是被调包了,我得找医院要个说法。”
话毕,她真的起身要走,谢迅下意识去抓她的手,但何长宜一句话就让他像被电打了似的火速松开手。
“喂,你都醒了,难道还要继续挂着导尿管吗?”
谢迅:?
谢迅感受了一下。
谢迅:!!!
有没有人能解释一下他的内裤去哪儿了?!
自从苏醒后,谢迅的康复速度一日千里,不仅拆了导尿管,还能自主进食,背上巨大的伤口也开始缓慢结痂。
大概是医院将这个消息通知了警方,在他苏醒的第二天就有两位警察上门做笔录。
但有些奇怪的是,警方似乎忽略了何长宜在案件中的作用,连谢世荣和董德志三人都收到警方传唤的通知,她却始终没有被要求配合警方查案。
何长宜有些奇怪,暗自提起了心,别是有人想要利用这个案件对她做点什么吧。
毕竟在如今的峨罗斯,即使受害人被冠上犯罪者的大帽子似乎也并不奇怪。
正当何长宜想去警察局问个究竟时,她先见到了安德烈。
他穿着制服,身姿笔挺,金发一丝不苟束在脑后,看起来却有些疲惫。
“还疼吗?”
何长宜没想到他第一句话会问这个,愣了一下才说:“不,已经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