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提心吊胆,如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
下午的项目拉通会,他发言出了个小失误。
会议结束,谢望忱和他一同出会议室,拍了他肩一下。
他说:“抱歉,我会担责。”,谢望忱却说谁问你这个了,许久没见小初了,下午接小初放学别忘了他这个干哥哥。
此刻,坐在此处,他对谢望忱由衷感激。
服务员送来菜单,谢望忱把卡通折纸递给周初,亲切寻常地问:“我们小初想吃点什么,看看。我记得你喜欢柠檬汁?”
菜又点了几样,两个大人陪小孩喝酸酸的柠檬汁。
周初很喜欢哥哥的这位老板,但也只此而已,她闷着头。汉堡掉了几粒碎肉渣,她捻起放进口中。
周铁看到过她在家里捡地上的东西吃,心理医生说她的自我价值感很低,配得感低。
她知道哥哥又看到了,她讨厌自己软弱怯懦毫无尊严,她就知道会把所有事搞砸,眼眶蓄满了泪水,肩膀小幅度颤抖。
谢望忱没有过度反应,拥住小孩的肩,轻轻拍着,冷感的声线此刻极气温暖,轻声哄:“怎么了,我们小初?”
“谢哥哥……”
没有事,没有任何人会理解她,她不想待在外面,只想待在家里。她会把所有事搞砸,给所有人添麻烦。
“对不起,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不麻烦,是不是有人欺负小初了,嗯?”
冬天黑的早,天光一寸寸被夜色浸透。
周初还是不肯说,哭累趴在桌上睡着了,睫毛还湿漉漉的。
他问周铁之后怎么打算,周铁摇摇头,掌心盖在面门,自责是否他的孤僻给小初做了不好的表率,“不知道,要是再这样,按她说的,转去聋校。”
谢望忱否定了,最好不要,小初现在和正常人无异,没有把正常人放去特殊学校的道理,小初自我放弃,当哥哥的要是也放弃她,船就真的沉下去了。
“那该怎样?”周铁在赛车和造车技术领域无疑是天才,在与人相处方面,连普通的变通都不懂得。
“先休学吧,忙过这阵,我放你长假,陪小初好好休息,或者四处走走散心。”他说着,虚虚的视线在某一点光亮处聚焦,继而皱了皱眉。
“好。”周铁应下,也随他看出去。
楼下的长椅,似乎是宋小姐……和一个年轻男人。
“有什么好道歉,我又没怪你。”宋汀沅对陈钦洲突如其来的严肃道歉有点莫名。
她确实没失去什么啊,无非是一个下班的夜晚跑跑腿,说是当做过把大三课后实践模拟调查记者的瘾也不为过。
有了女孩的清晰照片,确定她在这所学校就读,宋汀沅已经有了解决办法,一切只等明天上班时间就能知道最终答案。
紧张感消失,她倏然有了闲心和他聊聊天,“你坐呀,别蹲着。”
他一头金发,蹲在她面前,太像一只狗狗了。
陈钦洲笑笑,起身。
“你喜欢做新闻吗?打算做多久?不考虑做你专业相关的?”她指指他电脑,大体浏览了下,他的毕业设计题目是《岛国的利率政策的实效研究实证》,页面数据详尽扎实,用了英,俄,中,日四种语言,和配套的金融政策研究。
数据是枯燥的,如果不喜欢,很难做到如此尽善尽美。
陈钦洲却戳穿道:“你听到我和我妈吵架了?”
“呃…”是的,上午在阳台听到的争执就是他和他母亲的电话,吵得很厉害。
她一直以为是陈女士非要逼他进入传媒行业,事实似乎相反,电话里陈女士让他拿到毕业证后直接飞欧洲某个学院继续攻读金融。
如此看来,自己喜欢,母亲也支持,为什么不呢。
“不好意思,”她道歉,“我无意冒犯。”恰巧路过,也很快离开了。
他懒懒道,“我有原因。”
“那你喜欢什么?”她没有问原因,因为无意窥探隐私,郑重说,“不管存在什么原因,你的意愿是最重要的。”
直白的话,如同一根有向而无限延伸的无形向量,穿过他。
他从小被逼着做各种各样的假模样,讨好父亲,讨好继母,这两个人都不在了后,他被推到陈女士身边,即便表面不和,也还是在帮她讨好姓庄的一家子。
他的意愿是最不重要的,没人问过。
她说:“我没有指导你的意思。”
“只是想起了我毕业,有段时间也在做自己并不喜欢的事。我后悔没有早点调头。”
这个破破烂烂,路灯坏掉的夜晚,电脑的蓝光把她本就漂亮的轮廓衬得更加温柔。
用温柔这个词形容她,远远不及,太俗。
换什么词,他要好好想一想。
“知道了。”他说。
嗓音格外的哑。
和他回答一起响起的还有她的手机。
她低头,是谢望忱的短信,【在做什么?】
她如实回:【加了会儿班】
【哦。】
对面静了一秒,回:【我怎么看到有个跟黄毛聊天的人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她看了眼陈钦洲的金发,又往四周望了望,没看见人。
【你在哪?】
周铁已经抱着小初走了。
他看着她脑袋左转右转,终于向上。抄着手在落地窗边和她对视一眼。
联系信息内容,她顿觉不妙,误会大了,不过她确实在加班,在外走访也是上班,她坐下和陈钦洲聊天,不到十分钟。
手中又是一震,谢望忱:【我来接你下班】
再往上看,窗边已经没人了。
陈钦洲收好电脑,对她说:“宋汀沅,谢谢。”
接着,一道低沉的男性嗓音传来,“沅沅。”
他转头,谢望忱信步走来,牵她手拢到掌心。
他盯着他的动作,抬眸。
谢望忱和他对视一瞬,把她的手装进他略有变形,已有她印记的口袋,绅士一笑,问宋汀沅:“老婆,这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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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他没问,可还是解释下吧。
她语气柔和, 说:“我知道可能有点难以理解,不过真的是加班, 看到个新闻觉得有问题,实地核实一下。碰巧遇到他的。”
就在刚刚,她介绍完陈钦洲后,介绍他“这是我老公,谢望忱。”陈钦洲没有出格的反应,礼数周到同他握手。陈钦洲离开后, 他语气不容置喙“他喜欢你。”
“而且, ”他完全是在虚空索敌, 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她真没他以为的那么抢手好吗。
“而且,”她也配合他了,当着陈钦洲,顺着他搂的力道靠在他肩头。人陈钦洲指不定以为他俩多无聊呢。
她“而且”了半天, 谢望忱倒想听听到底想说什么,只听她最后落了句:
“你没必要生气。”
她说完发现他脸更冷了, 静了两秒,她呢喃:“因为我现在只对你有感觉。”
开车的人一顿,随后, 黑色宾利缓缓停在路边。
冬夜的梧桐路车流很少, 白日的喧嚣寂静,唯余车轮碾过落叶的自然沙沙声。
感受到他的不愉快减少,她继续, “我没那么受欢迎,要是有,也不会一直单身,需要相亲了对吧?”
他几欲气笑。
邹女士说她曾放话一辈子不谈恋爱,看来是来真的。
她摁开安全带起身,单膝支在扶手箱,跨过中间障碍,触上他脸,捏他嘴角到弯起,“不要生气了,笑一笑。”
“对啦,这样笑一笑好看多了。”
他总对她和颜悦色,她就受不了冷脸了。
彼时她还不知道,更深一层的是,她不想他不开心。
爱意在察觉之前,尚已倾泻。
她动作太大胆,他下意识往后一抵,又虚虚托住她腰以防摔倒。
宋汀沅就这样,看着柔软温和,然后柔软温和的干些让人大吃一惊的事。
她不知道自己多招惹人,殷红唇瓣开合吐字,温湿甜蜜的气息洒在他耳侧,唤起一丝痒意。
太近了,近到可以看清她乱动的粉色舌尖。
车窗起了一层雾气,潮湿,黏重,范围扩大。
令人心颤。
他不去管胸腔猛烈的心跳,就看着她,视线从脖颈到嘴唇,到眼睛,等她几时发现他眸中的欲.色。
“你笑着是最帅的……”她说着说着,声音和笑容都减弱,松开他,正欲后退,脑后一双大手抚上,轻微用力将她拥向他,手的主人也侧了侧头,朝她而来。
她太阳穴狂跳,几乎僵硬。
他臂膀一发力,将她搂到了他腿上,意外形成一个不太健康的姿势,她膝盖跪在他大腿,男性长期锻炼的紧绷着蓄势待发的肌肉支撑着她。
于她,接吻是一件比上.床还亲密的事。被他沉重浓烈的气息裹挟,脑中一团乱麻,这个情况除了感受不知是谁的猛烈的心跳和迷乱的气息更是不能仔细思考,他为什么爱她,能爱多久,或者,是爱吗,他们能在一起多久。
他的唇快触到她。
如此炙热,体温总是高过她的人,唇居然有一丝凉意,却又软,激起颤栗。
有风吹过树叶,隐忍不及的齿间漏出一声轻喘。
他吻过她耳根,到下颌,游离到唇角。
最后一刹,她别开头。
两片唇几乎是擦着彼此的错开。
雾凝成珠,汇成水滴沿玻璃坠下。
两个人的眼里都重新恢复清明。
她定了定神,偏头,说,“抱歉。”
可以亲所有地方,除了嘴巴。
爱人之间,这是一件伤自尊的事。
抑或者只有他觉得是爱人。
他掩住眸中的异样。
“有些事,我还没想好,”她问:“谢望忱,你是不是更生气了?”
他没有生气,一开始就没有。毕竟与其说生气,不如说低落。
外界对他的评价是年轻的野心家,无论伪装还是与生俱来,自信是不能丢掉的盔甲,但在她面前,他太早丢盔弃甲,以至于此刻,衣衫褴褛。
甚至,难堪。
早上吃饭,她小口抿着粥。楼上另一个人一直没下来,她一会儿看一眼楼梯口,一会儿又看。
孙姨笑呵呵地说:“望忱走了,他起得早,说有会要开。”
“没跟你说?闹矛盾了?”
诶…“谢谢孙姨,粥好甜。”
昨晚,对他来说很过分吧。那样一个天之骄子,自矜的人。应该从没被拒绝过。
可她就是很慢。
很慢很慢确定心意,很慢很慢才能判断能不能共度一生。
不确定的事,没办法糊弄自己。
又轴了。她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声。
她匆匆去公司一趟,按程序报备,然后驱车去附中,同时打电话给张莘——张教授的女儿,在附中授课。她们之间有联系方式。
说明情况后,发给张莘那位小女孩的照片,“莘姐,听说她在附中读书,麻烦你帮我查查是哪个班的,如果有监护人联系方式就更好了。”
张莘接收到照片后,沉默了下,女孩是她班的,念初二,情况复杂,家里只有个哥哥,有耳疾,不久前和一个男同学起冲突,推了男同学,导致男孩摔伤了腿。
“就是我班的,你要问什么?我去把她找来。”
那太省事了,她说:“好的,麻烦莘姐了。我在过来的路上,占用她十分钟左右就行。”
她没有贸然提新闻,尽管那些视频在网上热度大,但并非意味着所有人都看过。
事态最小化为佳。
至于聊天了解细节,还是当面为好。
张莘不拘小节:“哪麻烦,咱俩还说这些。”
这个点正是校园午休时间,她停车在宿舍楼下的车库,上楼到一半,收到张莘的消息:
这个名叫周初的女孩不见了,消失了。
宿管在她午休小床的枕头下发现了早上戴的助听器。
一群小同学七嘴八舌说好像看到她去了哪个方向,最后出现的地方在哪。
她最后参与的集体活动是第四节 课的体育课。一群人去调监控。
一个半小时前。操场。
周初讨厌体育课,她没有朋友了,没有同伴。
她被几个同学使唤去买水,同学没有给她钱,他们说你不是很有钱吗?
她是有钱,哥哥给了她很多钱。
以前她想和他们交朋友,经常请他们吃东西,买大袋大袋的零食给他们。
一开始,她的大方的确让她很受欢迎,她甚至受宠若惊。渐渐地,他们的“谢谢”变少了,认为她傻,她的钱就应该给他们花。
她太弱小了,没有人愿意和一个弱小的人交朋友,她除能给人买水买零食,就没什么了。
刚上初中时,她每天都早早起床,用心梳理头发,把助听器外置受话器藏在头发里,可还是被发现了。
他们说:“她是聋子,可别碰她,小心你也变聋。”
“小心她讹上你。”
“聋子,好恶心。”
“咦,畸形胎,你爸妈不做产检吗?干嘛还生你。”
后来依靠买零食短暂得到朋友的方法也失效。她不想再浪费哥哥辛苦赚的钱,也不想再和任何人做朋友,孤单就孤单,她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好了。
一个人低着头上体育课,一个人去厕所,一个人独立站成一排跑课间操。
可是麻烦又来了。
一个男同学课间假装路过她座位,狠狠踩了她的脚背,“我看到新闻了,那个视频里面是你吧,啧啧啧,我就知道你是怪胎,坏的很。”
“网上都说了你是反社会人格,害死了人。”
“大家都来看!”
越来越多的人过来,男同学把视频给他们看。
她才知道她造成了那样可怕的后果,她那天没戴助听器,但即便不戴助听器,她也能听到一点声音的,当时为什么没听到?为什么?会不会她其实听到了……
短短的手指一遍遍刷新评论,一个字一个字看留言。
课间看,走路看,回家藏在被子里看。
每一句骂声都化形烙印在她脑海里。
以前班里偶尔有维护她的女生,那以后再也没有了。
有人假装不小心洒水在她座椅上,有人故意推她。
她一遍遍看网上说她有多坏多恶心。
她不敢让老师和哥哥知道,她太坏了。
又一次,一个男孩在楼梯间推她,她反击了,那个男生摔折了腿,流了血。看吧,她就是那么坏,给老师和哥哥都惹了麻烦。
哥哥说她没错,不让她道歉,却一个人在办公室给校领导道歉。
网上说她迟早会把亲近的人都害死。
她父母已经死了。
“喂,去买水,听到了吗?”体育课快下课了,让她买水的几个人不耐烦,踹了她一脚。
她被踹的一晃,却麻木无感。
昨天哥哥的老板,谢哥哥来接她放学,宽慰她,就像心理医生一样。
她已经明白这是人情,哥哥最不愿意麻烦别人,她又给哥哥添麻烦了。
如果哥哥的妹妹是一个健康,招人喜欢的妹妹就好了。
哪怕是这些欺负她的人中间的一个也比她好。
为什么别人都能好好生活,只有她问题不断,麻烦不断?
那个新闻的热度又上涨了,会有越来越多人看到,如果她被找到,会不会影响哥哥的工作?
一定会的吧,到时候太阳底下所有人都知道她有多坏了。
她是恶魔。
不能再这样下去。
她不能哭了,不能哭。
她狠狠瞪了那几个人一眼,没有理会,下定决心,头也不回地走开。
校园监控最后拍到周初的画面是她翻墙出学校了,小小的个子搬来一张旧课桌放在墙角,踩上围墙跳出去了。
张莘打电话给家长:“喂,请问是周铁周先生吗?对,我是张老师。不好意思,您可能得来学校一趟,您妹妹午休翻墙离开学校了。”
“您别急,是这样的……”
周铁?直到此刻,宋汀沅才知道为什么觉得女孩眼熟,当初在庄曜凯的度假山庄远远看过一眼的。
彼时明明夜很深了,他说妹妹独自在家,他得回去,结果妹妹让人把车开上山了,在路口等他。
周铁接到这通电话时,正在和休假归来的赵晋,另外两个高管,在谢总的办公室谈话。
有些话不能公开在会议上说,该心中有数的人心中有数就好。
多是赵晋和另外两个高管说得多,他和谢总话少。
周铁本就话少,一个字能表达的,不会说两个字。
谢望忱,则看起来似乎心情不佳,话比平时少。
内部谈话说不正式也不正式,说正式也正式。一般周铁不会轻易离场,浪费彼此时间,但看到来电显示是张老师时,他还是抬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
去了门外一趟,不多时,他匆匆回来,走到谢望忱身边弯腰说小初在学校出事了,要过去一趟。
末了他提了句“宋汀沅小姐也在那边,作为记者。”
谢望忱抬了抬眼。
“情绪还好?能一个人开车?”他与周铁并非简单的上下级,多年相处,他对他关心也并非仅是驭人之术,有惜才,有真心,“我送你过去。”
反正周铁走了,后续讨论也无法进行,干脆延期。
周铁哪能真让他送。岂料他拿了外套,车钥匙,“走吧。”
学校这边兵分三路:一路通过去问学生们,了解有无谁知道周初经常去哪,有没有透露会去哪;
一路直接去附近网吧,游戏厅,歌厅这些学生逃课爱去的地方搜寻;
最后一路依次调沿路监控寻去向。
张莘在第三路里,宋汀沅答应校方不会私自拍摄,胡乱写稿,也被允许跟着第三路。
她们多人同时调查多个地方的监控,很快排查到周初上了75路公交车。
优盛离附中很远,开车要一个多小时,周铁数次打电话来询问进度。张莘在查到公交车次后,立刻告知,“周先生,小初上了75路公交,你有没有什么头绪?”
监控显示,周初不是胡乱坐的车,在站台等了十多分钟,许多路公交开走后,才目的明确地上了75路。
那边无声数秒,而后道:“去洛瑛路。”
宋汀沅载上张莘,一路疾驰,洛瑛路十分偏远,城乡过渡区了,越靠近路越颠簸。
张莘系紧安全带,并且抓住扶手,几欲呕吐,“汀沅,我爸说你会赛车,我还不信。”毕竟她看起来清冷一美女子,“呕——我这回信了,呕——”
“要不要停下休息会儿?”
“不,不用。”早点找到学生为好。小小的一个女孩,到这么远的地方,每分每秒都危险。
没看监控前,她都不知道居然有群男孩欺负她,看样子欺负得顺手,不是一两次了。周初从没给她告过状。
上回的推人,她只以为是同学间简单的打闹,现在看来可不一定。
周初总是一个人,有些同学顾忌她的耳疾,都不太敢靠近她。也有家长叮嘱自家孩子不能碰她,毕竟万一碰坏助听器,几十万,赔不起的。
她虽是老师,也不能强制别人和周初交好。
这孩子竟然一直在被欺负着。
这事完了,把人找回去了。她要好好盘问班里学生,还有没有对周初做其它什么事。
周铁那边半路折返开到洛瑛路要两个多小时,宋汀沅她们先到,这里的房屋破败交通老旧,车不能开,导航失灵。
周铁凭借着强大的记忆力回忆,指引她们走某条路,在某个节点转头,入巷,前行。
这里是周铁兄妹最初俩的家,父母拼死留下的一间小房子,六年前已经被划为危房,居民安置到别处。整栋楼都荒废,门窗破碎空洞,唯余空架。
甫一进入,随处可见厚厚的灰尘和蜘蛛网。
进入某一栋,张莘听到了哭声,宋汀沅也听到了。两人对视一眼,小声确认:“是周初的声音。”
随即后知后觉,不用小声,周初没戴助听器。
手机声筒传来汽车疾驰声,和周铁的恳求,“我还有几分钟到,请一定一定帮我保证小初的安全。拜托了。”
“当然,周先生。”
她们先在楼下找位置,转了几圈,终于看到5楼空洞的窗台,坐着一个蓝白色的身影——周初穿着校服。
她坐在窗台,双腿吊在外面,书包扔下来了,底部的布料破开,歪在一边。
太危险了,宋张二人心脏一紧。尽管周初听不到,她们仍不敢大声,生怕惊到窗台上的人。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张莘在下面守着,宋汀沅上楼制止她的危险动作。
逃课的事少但也不罕见,起初没发现周初有过激行为,所以并未报警。
此刻,张莘将现状报给领导,无论如何,有必要报警了,同时报急救预备着——上面的人明显有跳楼的趋势。
周初望着天空,大滴大滴地掉,她本来打算一来就跳下去,她死了就彻底解决掉了哥哥的麻烦,也结束自己的痛苦。网上的人再也骂不到她,不会再影响哥哥和谢哥哥,她也不会痛苦了。
可是坐在这里,想到和哥哥的往日时光,她有点不舍得了。
她记得,就是在这间房子,哥哥读大学,还曾追过一个很漂亮的姐姐。哥哥每天出门都把自己打扮得很帅。
姐姐头发是卷的,姓孟,给她买过糖吃,说她可爱。
可她根本不可爱。
那个姐姐最后没有和哥哥在一起。
有没有她是个聋子,累赘的原因?
哭累了,也不是累,脑袋缺氧了。她理了理衣服,把拉链拉上,执行最初的想法,马上就可以结束一切了。
她直立站在窗台,突然看到楼下,哥哥跑进来了。哥哥怎么能来呢?谢哥哥也来了。
不行了,她必须快点,必须勇敢一次,不能再贪生怕死了。
倏然,后面一双手紧紧抱住她,她大叫一声,死死将腿卡在外面不肯进去,激烈反抗。
宋汀沅抓住了她,但十多岁孩子的力气非比寻常,尤其是打定主意的倔孩子。
窗台是粗糙的水泥面,她的手和周初的腿几乎磨出血。
周铁目眦尽裂,满眼通红,悲声大喊求宋汀沅一定要抓住她,手语和口语并用,让周初进窗户里面去。
周初呜咽说不,求这双手放过她。
宋汀沅发现她是可以听到一点声音的。
快要拉不住了,全力安抚:“小初,我们知道有人欺负你了,你什么错都没有。我也知道那条新闻了,你当时没有听到对不对?我相信你。”
“我知道你是个爱哥哥的好孩子,你哥哥还在楼下等你,你要是走了,就只剩他一个人了,他那么爱你。”
“没有用了,我完了,我是坏孩子,我是麻烦,我害死了人,没有人会喜欢我了。”
“没有用了,我再不死就会害死别人。”
“不要管我了,求求你”
她再不死就会又造成麻烦,反抗得更用力,掰开宋汀沅手,大半个身子都出去了。
宋汀沅的胳膊手腕都磨破,一点没松,周初抵住墙,猛然一蹦。实在抓不住了,下面有棵核桃树,宋汀沅扫了眼,只能放手一搏。
向后一踩借力,加上小初同是往外挣扎的,两人往外摔到核桃树上,被摔开,周初轻,挂在枝桠。
宋汀沅摔到空处,根本来不及抓住任何东西,继续往下滚,极速下坠。
一个黑色的人影奋力奔来,不要命地张开手臂,试图用肉体凡胎接着她。
高空坠物尚且能将人砸穿,何况掉下的是人。
她落进他的怀抱。他双臂收紧,将她箍住,被砸下的力道在地上滚了两圈。
接着头顶传来一声闷哼。
巨大一声坠响。
世界都安静了,她好像听不到任何声音也看不到任何东西,一片黑暗,只能感受到一只大手摸过四肢,查她,透支最后一丝气息:“伤到没有?”
仅仅几秒,她从天昏地暗中恢复了视力听力,耳边响起男人稳健的嗓音。
是谢望忱,的他,他怎么在这?
下一刻却惊恐地看到他脑后一片沾染血迹的尖锐碎石,掌心触到一片温热液体,伸手到眼前,是血,猩红尚有体温。
这个早上还和她闹着别扭,行事矜高倨傲的人,躺在她怀里,阖眼失去了意识。
那些她未曾付诸言语的犹疑,他用生命诉说了答案。
“砰!”
周铁三步并两步跑在楼道间,突然听到猛烈的坠地声,心脏骤停,脸色瞬间惨白,腿顷刻软了,不知道是跪着还是怎么去窗边向下看的。
却发现宋小姐和小初完好无损,谢望忱倒在一片血泊中。
事发后周铁开车将人送到医院,他失血过多,所幸医院血库库存充足。
医生初步判断有脑部损伤, 胳膊和腹部肌肉撕裂,肋骨断了一根。
不幸中的万幸, 都是外伤。
周初晕倒还没醒,刚做完全身检查不久。
周铁和宋汀沅在病房外的长椅上坐着。
她胳膊和身上的擦伤已经做了处理,手指包扎了创口贴。
学校传来越来越多的消息,同班学生们得知出事,几个女生结队去张莘办公室说出所见所听的发生在周初身上的事,许多同学, 不止同班的人, 踩她的鞋子, 往她书上倒水, 抢她的钱,随意使唤她等等。
周铁无言地听着,像长在了椅子上,失去了感知时间的能力, 也忘了自己。许久后去了趟卫生间,回来时, 一脸湿,不知是洗脸水还是别的。
他在医院守着,守妹妹, 也等谢望忱的消息。
宋汀沅手中有一份报告单, 显示在临床医学上,周初的耳聋程度为:重度耳聋(71-90 dB):仅能感知极大声响,如耳边大声呼喊, 言语交流极为困难。[1]
有了这张检验报告,再有小初当天并未佩戴助听器的佐证证明。宋汀沅可以代为澄清,撰稿一篇令人信服的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