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啊!此法甚妙!”腹?一下子便看出了赵九元方法的绝妙之处。若是将其运用于实际,不知道多少问题能得到解决。
腹?与淮昇躬身拜服。
赵九元笑道:“二位请起,照例,二位解出了此题,便可得百金。”
阿旺端着堆放了金饼的托盘进来,躬身摆到两人面前。
腹?却道:“小民之法没有大良造的高明,小民受之有愧,还请大良造收回金饼。”
赵九元拂袖:“诶?那怎么行?为官者,一诺千金,怎可随意废弃?”
腹?和淮昇相视一眼,躬身跪下,腹?道:“大良造有何需要之处,我父子二人必当尽心竭力。”
赵九元眼神一亮。
要得就是你们这话!
“二位请起,且听吾言。”赵九元亲自扶起二人,继续道:“想必二位早已知晓,为使百姓有饭吃,大王在秦国推行土地改良之法,以及新粮种的事。”
“只是有饭吃还不够啊!”
淮昇疑惑地抬起头。
赵九元痛心疾首道:“每年我大秦有无数百姓因为冬季严寒,或冻死于家中,或冻死于街头。”
赵九元语调悲戚,腹?亦心有戚戚。
“所以百姓只吃饱还不够,还得有衣穿,墨家在手工一途天赋异禀,我希望墨家能为百姓谋取温暖。”
腹?感动道:“大良造一心为民,小民感念大良造的仁心善德,有什么需要小民去做的,大良造尽管说。”
“有你这话,吾便放心了。”赵九元拍了拍手,随即阿珍捧出一个盒子,赵九元从里面拿出一张纸,展开后,露出里面纺车和织机的拆解图来。
“这个是脚踏纺车,可解放双手,而这个则是腰机和提花织机。”
图纸一展开,腹?和淮昇父子的眼睛就粘在上头了。
赵九元便知事成了。
以后墨家也将为她所用。
“承蒙大良造信任,墨家当为天下百姓有衣穿全力以赴。”腹?父子恨不得立刻将这些机器给造出来,这是多么伟大的发明啊!
赵九元欣慰地颔首道:“造纸司旁有一片地,临近河水,可做试验场,这些东西就交给墨家了,我禀明大王,设立织造司,向天下推广脚踏纺车。”
除了纺车,还要铺开新的养蚕技术,以及发掘新的植物纤维。
这个时代,衣物的原材料主要是麻和葛,织出来的布,俗称夏布。
至于丝绸,由于纺织技术不到位,质地并不算精美,造价昂贵,在这个时代却是难得的宝贝,且只有贵族能着丝绸。
等新的丝织技术铺开,秦国的丝织品便可完败列国,届时又能赚上一大笔。
“小民领命。”腹?激动道。
接待完两人,赵九元的精神像被抽干了似的,差点倒下,阿珍赶忙上前扶住她。
赵九元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无碍:“扶我去书房。”
“主子,您的身子……”阿珍满脸忧愁。
“此事须得快快上呈王上,耽误不得。”
赵九元伏在案上,阿珍端进来一支蜡烛,将昏暗的内室照亮了些。
这蜡烛是赵九元无意间看到乌桕树,取其子制作而成。
乌桕树的种子含油量很高,除了制作蜡烛,还可制作肥皂。
她想了想,又将肥皂方子写了出来,等织造司落成了,让墨家人把肥皂弄出来。
这些东西,即便是没有系统,她也知道怎么做。
刚写好,赵九元就撑不住了,整个人瘫在床榻上起也起不来。
几乎每个月赵九元都会病上一场,赵九元这次又请了病假不去大朝会,嬴政处理完政事,已是傍晚,左右赵九元住的地方不远,他决定去大良造府上瞧瞧。
赵高小跑着前去探路,嬴政大踏步跨进门槛,整个大良造府静悄悄的。
赵九元正睡得迷迷糊糊,恍惚间瞥见一高大身影缓缓靠近,吓得她一个激灵。瞬间爬起来,靠到墙边,警惕地看着来人。
嬴政被赵九元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好一大跳。
“赵卿别怕,是寡人。”嬴政语气柔和,似有安抚意味。
听到熟悉的声音,赵九元高度紧张的身体这才放松下来。
她面无血色,歉意地瞧向嬴政,尴尬地顿了一秒,最后选择下榻对嬴政行礼。
“拜见大王,请大王宽恕臣方才无礼之罪。”
“赵卿无需多礼,你又病了,寡人不放心,便来看看,没曾想却是吓到了赵卿。”嬴政让阿珍服侍赵九元重新躺下。
阿旺取来凳子,嬴政就这样坐在赵九元床榻旁。
“不过是老毛病罢了,大王无需忧心。”赵九元淡淡然说道。
“至于方才,也是臣的老毛病了,当初臣独身一人出终南山,每每到了夜间便睡在树杈上,睁开眼就是黑熊或大虎。若不是命大,也走不到咸阳,从此以后便落下了惊惧的毛病。”
这话赵九元说得不假。
她是身穿,独自一人来到这个世界。除了系统和空间,没有任何可以保护她的东西,她极度缺乏安全感。若不是精神强大,她根本撑不到现在。
这两千多年前的古代,就算是贵族,过的日子也是相当苦。
不说别的,就吃一事上,一国国君吃的还不如现代一普通人吃得好。
此话一落,嬴政心中感怀,赵卿拖着病体,也要为大秦计,嬴政深觉自己亏待了赵九元。
“寡人有愧,苦了赵卿。”
“大王注定要成为千古之君,九元并不觉得苦,臣只想在有限的时间里,为大王设计好大秦的未来。”
嬴政大为感动。
言罢,赵九元让阿珍将自己新写的有关于成立织造司的折子呈上来。
嬴政眼神越看越亮。
他现在军事外务上有尉缭、姚贾、王翦、蒙武等人,内政上有赵九元、李斯、王绾等人,何愁不能一统?
“寡人明日便召集大臣商议此事,只是赵卿身子不济,这织造司负责之人便只能另外遴选了。”
“臣也是此意。”赵九元道:“臣向大王举荐两人。”
不会带团队,就只能干到死。
以后她有什么事,都交给别人去做,她可不想年纪轻轻就累死了。
“何人?”
“上卿王绾和姚贾。”赵九元随后列举了此二人负责的好处。
王绾总览织造司,姚贾是大秦的外交官,经常出使他国,以后那些丝绸便可经他的手卖出去。
嬴政当即答应。
晚食,嬴政与赵九元同食。
赵九元不喜豆饭,更喜欢吃稻米。然稻米是稀罕物,她平日里多吃二米饭。
小米和稻米混合后,蒸成干饭,黄白相间,煞是好看。
这个时代还没有炒菜,但赵九元来了,便就有了。
没用铁锅,用的是铜锅。
厨娘阿蛮学得很快,很多菜色赵九元说上两遍,阿蛮便会了。
只是有一个缺点,阿蛮舍不得放猪油。故而炒出来的菜,多数时候很干巴。
好在今年油菜大丰收,待来年,扩大种植,便可推广出去,以后百姓便可吃到菜籽油了。
今日嬴政造访,阿蛮听闻是给大王做饭,便舍得多放几滴油,炒出来的菜比以往更好吃。
嬴政瞥了一眼赵高,赵高会意,悄悄去寻了厨娘,又将自己从宫里带出来的厨子留下,让厨娘教授厨艺。
要是别的臣子,有好东西,早就想尽办法送到宫中献给大王了,偏生大良造不开窍,大王不提,便不动。
每次进宫,提一些稀奇的吃食送给大王,也不知道多送一些,后宫美人们也想吃,他赵高便只能为大王分忧了。
大王也默许了这样的行为。
赵九元眼神在赵高脸上流转。
赵高办完事后,便低着头立在嬴政身边,不曾挪动半分,看起来十分老实。仿佛和历史上那个弄权宦官赵高不是一个人。
嬴政注意到赵九元的异样,开口道:“赵卿何故久看高?”
赵高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惶恐地抬起头。
赵九元微微摇了摇头:“只是观高内侍的面相,清新秀气,才多看了两眼。”
赵高脸颊顿时绯红,连忙低头垂眸,躬身行礼:“多谢大良造夸奖。”
嬴政哈哈大笑:“高是个老实人,你别调笑他了。”
赵九元震惊。
老实人?
你说赵高是老实人?
那你死后和咸鱼亲密接触也就不冤了。
赵高趁机和赵九元说了厨子的事,赵九元挥挥手便同意了。
嬴政在赵九元这儿连吃带拿,直到天黑尽了才回去。
赵九元身心俱疲,直接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下午,醒来后见到王绾和姚贾,三人说了半晌,敲定了织造司的运转流程。
待墨家工匠将织布机成套制造出来后,便要招募培训女工上岗,然后逐步在全国进行技术铺开。
提升百姓生活品质,才是赵九元的目的。
赵国,赵王迁年幼,倡后联合丞相郭开主政。大秦铁骑势如破竹,必须找个法子遏制住秦军,最好让他们退兵。
想来想去,郭开突然想到一个人物,便是秦国前任相邦吕不韦。
他记得,吕不韦当年的主张与秦王相左,而奸细传回的消息说,秦国现任大良造许多主张与吕不韦一脉相承。
倡后立刻读懂了郭开的意思。
秦王如今对吕不韦可谓厌恶至极,若是能借吕不韦之手,将赵九元拉下马,让两人一起被秦王厌恶,最好能赐死。
秦国内乱,必定放松对赵国的注意力,赵国再派使臣前往楚国,请楚国出兵解赵国燃眉之急。
郭开立刻安排人前往洛阳吕不韦封地。
刚下过一场雨,随之而来的是明媚的太阳,热气一下子灼干了泥泞的地面,车马在上面行走,压出长长的痕迹。
吕不韦扬起一张略微泛青的纸,在阳光下,纸张投射出一道暗影,映在土地上面,一只蚂蚁缓缓爬过,在阴影下停留下来。
“此物妙绝,定会千古传承。”吕不韦慨叹道。
管家新梁微微躬着身子,赞同地点头。
“奇才啊!我大秦有这样的奇才,必定一统天下。”吕不韦又赞叹道。
他带着一切离开咸阳时,咸阳百姓出门相送,百官在城门口等待,他便知道自己这辈子便是死也值了。
他必将名垂千古。
第23章 墨家相里氏
只可惜他等不到秦一统六国那一天了,他心中将天下都托付给了李斯,可他私心觉得,李斯之法虽适应秦法,却不可令大秦长治久安。
如今终是有一人出现,力挽狂澜。
若是能在死前见一见赵九元,便是无憾了。
“大人,不若书信一封?”新梁提议。
吕不韦仰头看向那张略透光的纸,眼神里暗藏着淡淡的愁绪:“不必。”
殊不知,此时正有一批人在吕府外徘徊,想要伺机与吕不韦搭上线。
新梁套了马车,准备去巡视洛阳的商铺,然而刚出门,就被人给团团围住。
“你们是什么人?”新梁直视为首之人,冷冷道。
“我乃文信侯以前的门客江峮,今做了赵国客卿,文信侯寿辰将至,故前来贺寿。”
“新梁管家不认得在下了吗?我是闽莲啊,曾经也是文信侯门客。”
“吾乃韩国使,特来拜见秦国文信侯。”
“请通报,我是楚国使,前来拜见秦国吕相。”
当初吕不韦还是秦国相邦时,门客众多,远超三千。他作为吕府管家,接触到的多是有出息的那一层门客,哪里记得住那么多人?
故而这些人自报家门时,他压根儿想不起来。
“侯爷并不操办寿宴,尔等还是请回吧。”新梁牢记吕不韦的嘱咐,不得再和过往的人,尤其是与赵国相关的人牵扯。
这个叫江珺的开口就是赵国客卿,便让新梁心里生出了警惕。
“新梁管家,我等均感念文信侯当初的栽培与提拔,侯爷寿辰将近。于是准备了珍宝为侯爷祝寿,千里迢迢来到洛阳,还请您通报一声。”江珺拱手,十分恭敬的样子。
新梁拿不定主意,立在马车旁左右为难。
那个叫闽莲的,拿出一包钱币揣在袖子里,悄然度到新梁的袖子中。新梁感受着荷包的重量,态度松动下来。
吕不韦拒绝见这些人,但他们却因为新梁而进入了文信侯府。哪怕没有见到吕不韦本人,目的却达到了。
很快秦国有了吕不韦在洛阳声势煊赫、如日中天的传言,虽无相邦之名,却有相邦之实。
赵九元听闻此事后,暗道:吕不韦危!
果然,嬴政大怒。
当即书信一封,快马加鞭送去给吕不韦,上言道:“君何功于秦?秦封君河南,食十万户。君何亲于秦?号称仲父。”
这话对于吕不韦来说,乃是绝杀。
吕不韦本就不是秦国人,因其商人的身份,备受攻讦。但他的的确确成了秦国相邦,的的确确曾被嬴政称为仲父。
对于嬴政来说,吕不韦是老师,也是父亲一样的人物。
是他辅佐先王,又在嬴政年幼时稳住朝政,才使得嬴政有了今日的成就。
至于嬴政的正统地位,传言他是吕不韦之子,那不过是后世某些人书写出来抹黑帝王罢了。
嬴政是秦皇室血脉,毋庸置疑,赵九元从未听说过谁怀疑嬴政的身世。
吕不韦倒台后,大部分势力都被嬴政收入囊中。如今他在洛阳,还有部分势力残存,依然不可小觑。
赵九元忽然想,这或许不是吕不韦本来的意思,而是有人要陷害吕不韦。
吕不韦自回到封地后,一直没传出什么消息来,怎么突然就有各国使者前去拜访,还如此高调?
赵九元没想到的是,这件事竟然是冲着她来的。
御史胡无悔在大朝会时举报赵九元与吕不韦勾结。
理由是赵九元去石室(藏书阁)取了《吕氏春秋》,至今未曾归还,且赵九元的某些主张与吕不韦有相似之处。
街谈巷语都在说赵九元是文信侯的信徒。
就差把赵九元说成吕不韦的爪牙鹰犬了。
赵九元:??
不是,你神经病吧?
不等赵九元说话,李斯站出来道:“御史莫不是糊涂了,且不说大良造从小就没出过终南山,从未见过文信侯,就说若是看《吕氏春秋》就是与文信侯勾结,那岂不是在场诸位都与文信侯有私?”
是啊,试问当年谁没看过文信侯的《吕氏春秋》?
“更何况,文信侯并未触犯秦律,何来勾结之说?”
胡无悔被李斯给问住了,其所言本就十分牵强,随便一反驳,便站不住脚。
胡无悔半晌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嬴政坐在上首,冷眼瞧着胡无悔,胡无悔冷汗直流。
他小心翼翼擦了擦鬓角,心里把送他财物的赵国人祖宗十八代问候了无数遍。
早知道就不贪那一箱金子了。
大良造这人干净地如同一张白纸,于公于私都找不到半分疏漏,也就只有赞赏吕不韦这一条能拿出来说道说道。
可在朝的人,谁心中不尊敬这位曾经的秦国相邦?
“大王,御史空穴来风,实在无理。”李斯拱手对秦王道。
嬴政不说话,只是盯着赵九元。
赵九元这才站出来道:“大王,若是看书也是一种错的话,臣请亲赴洛阳,见一见文信侯,坐实了这罪名。”
正准备发表意见的尉缭愣住了。
其余众臣也都愣住了。
大良造,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没看到大王脸都黑了吗?
嬴政眼神冷了几分,身上的帝王霸气一览无余,正当众人等待他发火时,他却道:“赵先生你当真想见文信侯?传言是真?”
赵九元抬起头,面对嬴政略带质问的语气,回答道:“什么传言臣不清楚,臣的确看过《吕氏春秋》。但其中的文字是文信侯亲笔所写乎?”
“臣看《吕氏春秋》,不过是透过它来看诸子百家罢了。”
“如今文信侯老老实实待在封地,一些多事之人偏要去找他麻烦,此计是在离间大王与文信侯,不知为何会牵扯到臣的身上,臣自做了大秦大良造,还是头一回遭到这样可笑的污蔑。”
赵九元的话一出,不仅是在场大臣,就连嬴政都震惊了。
当初他还未及冠,吕不韦把持朝政,诸多事宜均不与他商议,便私自定夺了。
朝臣只知文信侯而不知秦王,就连六国使臣也多信服文信侯而不信服秦王。
这大秦是嬴姓的天下,不是吕氏的天下。
赵九元当真不懂吗?
他为文信侯开脱,又把大王置于何地?
第24章 啥?赵高是个老实人?
嬴政绝不会认为赵九元是如此不知轻重的人,这其中定然有他的理由。
诚如赵九元所说,这污蔑极其可笑。
查!一定要彻查!
赵九元的确有理由,她只是单纯地想要见一见吕不韦这位历史上传奇的商人,为下一步计划做准备。
哪怕是拼着精准踩中嬴政雷区的风险,她也要这么做。
她在秦国毫无根基,她必须蚕食一些他人的成熟势力,来武装自己,丰富自己的办事团队。
简而言之,她门下需要商人为她代言。
嬴政被赵九元那明亮地毫无杂质的眼神给打败了。于是再修书一封,迁吕不韦至蜀地,允许其路过咸阳,但不可在咸阳停留超过两日。
众臣:大王实在太过纵容大良造了。
大良造想要什么,大王就给什么。
试问哪个臣子有这样的待遇?
大朝会后,赵九元被嬴政单独留了下来。
嬴政气还没消,但他已然明白,是有人在利用吕不韦在赵九元身上做文章。
他不杀吕不韦,因为吕不韦曾是大秦的功臣,是他的老师,先王曾有与其共分天下的言论。
可如今,吕不韦不得不死了。
“先生何以要见吕姓之人?”嬴政语气不算好,但还维持着理智。
赵九元道:“大王不再以文信侯为相邦,是真的不需要文信侯了吗?”
嬴政沉默,这个问题触及到了嬴政内心的隐秘,当初他是为了收回权柄,才给了文信侯那样的处理方式。
这也是形势造就的结果。
见嬴政不回答,赵九元替他回答:“大王不是不需要文信侯,是大秦不需要文信侯了,在那样的情形下,大王无法保住文信侯。”
嬴政仍旧不语,但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出卖了他。
“有人想要除掉文信侯,只需要找文信侯的麻烦即可,大王自会处理,可为何会牵扯到臣的身上?说明有人想要一石二鸟。”
“臣在秦才半年余,已得罪不少人,有此一事不足为奇,臣只是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会用这样无脑的方法?”
嬴政终于给了赵九元反应,因为他觉得那「无脑」二字用得甚是精妙。
“寡人不会让你陷入那样的境地。”嬴政语气笃定。
曾经他护不住文信侯,能让他远走,现在他大权在握,赵九元必定会被他牢牢护在羽翼之下。
除非赵九元成为第二个文信侯,犯了那献阉乱国之罪,那么他一定亲手放逐了他。
至少目前赵九元还没有。
赵九元柔和的面上尽是笑意。
嬴政差点被这样的笑闪花了眼,眼前之人飘忽兮若仙,仿佛随时要消失一般。
片刻后,他甩出脑子里不切实际的想法。
吕不韦下台是多方势力综合作用的结果。
宗室想要出头,奈何朝堂客卿扎堆,阻碍了宗室的发展。外戚想要稳固自己的地位,利用宗室对抗吕不韦。嬴政想要收回军政大权,吕不韦的存在便十分尴尬。
几方势力角逐,吕不韦是个聪明人,也懂得审时度势,所以全身而退回了封地。
但他也深深地望见了自己的命运,他活不了多久,因为他的存在,势必会阻碍嬴政一统。
果不其然,六国没有放过他,嬴政也没有。
收到咸阳来信,那熟悉的字迹,让吕不韦花白的头发在一夜间白了大半。
八月暑气升腾,对吕不韦来说,就好像寒冬一般冷冽。
他这一生,或许前半辈子私欲过重,一心想要出人头地。可当他坐上那个位置后,他竟有一丝高处不胜寒的感觉。
至少他后半生是真心为了大秦。
“侯爷,咸阳又送来一信。”新梁拿着铅封的信小跑进来。
吕不韦看着他冒失的模样,心中感慨万千。
几十年前,他便如此。
如今都老了,还如此。
他没变,自己好像也没变,到底是什么变了呢?
拆开信,还是熟悉的字迹,嬴政居然让他去蜀地,还要路过咸阳。
“侯爷,小人听送信的兵士说,有人在朝上说大良造与您勾结,大良造几句话就替侯爷解了围,大王为何还要迁您去蜀地?”新梁疑惑不解。
吕不韦仰天大笑。
他没有回答新梁的问题,而是起身,轻轻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拂袖道:“收拾细软,过咸阳,去蜀地。”
新梁震惊地看向吕不韦,随后躬身称「诺」。
吕不韦清点自己的财产,他作为商人,这辈子最划算的买卖就是押宝秦异人。
现在他要再次押宝,把自己半副身家押在赵九元身上。
小坎村,赵九元正挽着袖子在灶间指挥厨娘烧饭。
村长杀了只羊,送给了她,正好做烤全羊吃。
香料虽不齐全,但也够用,很快院子里便飘起了烤全羊的香气。
尉缭立在屋檐下,瞧着赵九元忙碌的样子,笑呵呵地制作鱼生。
这道菜,是他在来秦的路上,跟魏国一个路边旅店的老板学的。
听闻此鱼生,乃是当年张仪所创,他神往张子,便将其学了过来。
嬴政坐在院子里喝茶,李斯则在一旁切新鲜的梨子吃。
有新鲜梨子,赵九元便让阿珍煮一道梨汤。
这梨没经过改良培育,个头很小,倒不是酸。
院子里的一角,堆放着几筐刚挖出来的红薯。
为传播新粮种,嬴政率领群臣亲自下田挖红薯,此事很快传遍了整个咸阳城。
大王关心农事,是百姓之福。
于是嬴政在秦国的风评又往上一层。
夕阳在西山头,彩霞越过半个西天,一行车马缓缓进入小坎村。
吕不韦坐在敞篷车中,这一路上,他看到田间地头的农人秋收,今年又是个丰收年,粮食产量似乎格外高。
停下来一问才知道,大良造命人传授土地增产之法,今年土地亩产比往年多了许多。
就连下等田也比往年多收几十斤。
吕不韦感慨万千。
越发好奇赵九元是何神人?
除了烤全羊,赵九元还让阿珍做了叫花鸡和烤鸭,都是她动嘴皮子,阿珍领着人做。
最后的成品虽不如现代的好吃,但完胜这个时代所有的菜色。
嬴政等人用过饭后,天还没暗下来,尉繚和蒙毅护送着嬴政离开。
还没出村,和吕不韦迎头碰上。
吕不韦当即下车,躬身对秦王一礼:“臣吕不韦拜见大王。”
嬴政坐在车里,居高临下看着这个满头华发的老人,才一年多不见,他竟苍老至此。
“文信侯请起。”
吕不韦这才站直了身子,却还是不敢直视嬴政。
“老臣这就让车马退出小道,给大王让路。”
嬴政不言,等吕不韦让出道路,车驾进入宽阔大道后,他才下车。
吕不韦没想到嬴政还愿意见他一面。虽说是在这乡野之地,却足慰藉他终身了。
“一年多不见,大王可还好?”吕不韦眼中俱是关切。
嬴政点头,两人对视无言,半晌,嬴政道:“前方折角,文信侯且去吧。”
说完,嬴政转身上车,留下文信侯一人在这田野之中。
吕不韦目视嬴政的车驾离去,转身湿了眼眶。
他拒绝了乘车,一步一步踏在田埂上,慢慢来到赵九元的屋舍前。
阿旺在门口观望,见一暮气沉沉的老者缓缓前来,他躬身上前行礼。
“敢问老丈,可是有事?”
“老夫吕不韦。”
阿旺惊讶地抬起头,方才主子说文信侯会造访,让他恭敬等待,没想到眼前之人竟然就是那大名鼎鼎的文信侯。
这气质,半分意气也无啊。
分明就是个失意老人。
他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吕不韦微微颔首,跟着进了院子。
赵高被嬴政安排在院外角落里,一丛灌木挡在他身前,他如同一只暗地里的老鼠,伺机观察着。
他将看到的东西牢牢记在心里,等文信侯出来后,再回宫向秦王禀告。
赵九元准备好一桌子食物以及解渴的清茶。
那老者进了院子,只觉得灵台清醒,一年多以来积聚在心中的郁气,竟然一点点地散去了。
刹那间,吕不韦抬起了胸膛,只见一白衣少年脸上带着温润的笑意坐在亭子里。
赵九元早已注意到吕不韦,她缓缓起身迎了上去。
“见过文信侯,未能亲自相迎,文信侯勿怪。”
赵九元的四方步走得极好,吕不韦只觉此人与自己这辈子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一样。
此子身上那股子空灵,就好像二月的风,三月的兰。周身自带一股飘然气息,全然没有一丝沉重的古气。
眼角眉梢布满了随和,丝毫不见傲慢,彬彬有礼的。
吕不韦回礼道:“当是本侯见过大良造。”他语气平缓,言语之间尽是千帆过尽的淡然。
“文信侯客气了。”赵九元引着吕不韦坐下。
两人相对而坐,赵九元为他介绍菜品,这里的每一样食物吕不韦都未见过。
这顿饭是吕不韦这辈子吃过的最好的。
“本侯在洛阳时,便听闻大良造是个奇异之人,如今一见果真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