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赵九元发现了系统的小心机后,她就不再把雪王当个普通猫儿了。
这小东西听得懂人话,还十分黏人,赵九元使唤它,它也很乐意。
于是雪王成了赵九元最忠实的猫奴。
除了偶尔有些小脾气外,赵九元叫它往东,它绝不往西。
一人一猫下榻同文学府,天阴沉着,不知不觉竟下起了雪来。
阿旺替赵九元撑起伞来,赵九元抬手挡去了,冒雪而走,别有一番意趣。
同文学府论道台旁早已聚集起了人,几乎所有同文学府的学子都来了,师生全都怀中万分的好奇。
传闻是真的吗?
南山侯真的是女子吗?
每个学院都院训都出自于南山侯之手,含有无尽的道意,都是各学院学子的骄傲。
同文学府的校训也刻在论道台旁,每日都有学生去抚摸悟道。
说出这样话的人真的是女子吗?这世上真有这样胸怀博大的女子吗?
赵九元一步一步踏来,在她身后跟着一长串的队伍,是来给这群学子送冬衣的。
“她来了!那张脸就是化成灰我也认识。”不知哪位学子说了一句,引发了一连串反应。
“先前有人猜测南山侯已死,秦王为稳住民心,才找了个女人来冒充,现在看来传言是假的。”
“南山侯真的是女子,我道心碎了。”
“先生,难以想象当初论道台上,与我等论辩的竟是个女人,我如何甘心?”
“我不服,女子就该在家务事耕织,岂能凌驾于我等学子之上?”
一旁的紫恽翻了个白眼,骂道:“女人还不该生你这个棒槌呢,你怎么不凌驾于你母亲头上?”
“你——”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紫恽身旁的阳滋公主糯声糯气道:“孔子之意,乃是——「只有你们这几个不懂事的弟子和小人是难以教养的。与你们亲近一些,你们就会不严肃;与你们疏远一些,你们就会抱怨。」什么时候和女子有关了?这个道理,连我这个小孩子都明白,你却不明白。”
周围人见有人欺负小孩,顿时对那人投去不友善的目光,那人只能灰溜溜地低下头,不敢再言。
赵九元缓步走到论道台上,尽管她身着女装。但那被权力熏染过的气势也不是底下的学子能比的。
“见过先生!”
一众学子躬身对赵九元行礼,赵九元双手抱起,躬身还礼,而后道:“诸位……”
声音也对得上,清朗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正是他们心中宛若神祇的南山侯,是同文学府的开创者。
刹那间,不知多少人道心碎了。
不仅仅是学问上的偶像崩塌,更是他们认知世界里,关于「圣贤」、「宗师」等一切崇高形象所必须承载的「男子」身份的铁律,在眼前女装的南山侯面前,轰然坍塌,碎成了齑粉。
竟有人掩面而哭,还有人瘫坐在地上,抚膺长叹。
赵九元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拂袖坐下。
“我昏迷许久,不知诸位功课会否落下。”抬手,指尖轻轻拂过光滑的书案——这是她无数次在此传道授业解惑的惯用书案了。
学子们下意识地低头。
“看来。”她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失魂落魄的学子耳中。
“我昏迷时,你们落下的,不止是书本上的功课,还落下了定力和道心。”
赵九元目光扫视全场,带着毋庸置疑的审视。
她缓缓开口,字字如锤,敲在众人心头:“见表象而忘其本,闻异事而乱其心。学问之道,首在明心见性,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今日我赵九元不过是换了身衣裳,而你们心中的圣贤殿,便塌了半边天?”
台下一片死寂,只有沉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那破碎的道心,似乎在她的质问下,微微震颤。
天空的细细雪花,似乎也在渲染着气氛。
“天地之大,造化之奇,变化万端,岂是你们方寸书斋所能尽窥?”她的声音愈发清冷,带着一种俯视的威严。
“难道我赵九元一身才学,一身抱负,竟抵不过一件裙钗的标识?”
她语气微顿,目光扫向众人脸庞上变幻的神色,有羞惭,有挣扎,有更深的困惑。
“还是说……”赵九元的声音陡然拔高,恍若金石之音,直刺人心。
“你们拜的,从来就不是我胸中的沟壑、手中的教鞭、心中的大道?拜的,只是南山侯那身男子衣冠?”
“这……”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何解。
“功课落下,尚可补。心若蒙尘,道将不存。”
赵九元语气依旧威严:“我赵九元乃秦国南山侯,也是同文学府一名普通的授课教授,我今日就在这里。无论冠冕还是裙钗,传道授业解惑之心,从未更改。”
她抬眸扫视全场:“现在,还要继续站在这里,为一个相字,碎了自己的道吗?若不能忍,尽可离开同文学府,去他国追求自己的道义,我不会做任何挽留。”
场面顿时又寂静一片,好似针落可闻。
“先生,我等学子不愿离去,还请先生为我们继续传道解惑!”代易眼神诚挚,拱手对赵九元道。
“我等学子也不愿离去,请先生继续执教。”
有人表态,剩下的也跟着表态。
有些游移不定的,也在此刻选择了留下。
笑话,秦国已经灭了韩国和赵国,现在魏国大梁还在水里边儿泡着呢,能去哪儿?
秦国迟早把其他四国给灭了。
更何况,同文学府里已经有好些学子在地方任职做官,甚至有的还被委以重任,去了他国,恐怕啥好处也捞不着。
这些人都懂得趋利避害,就连他国贵族也是如此。
赵国宗室以及参与刺杀的一应贵族全被秦王杀了个干净,他们这些来同文学府求学的他国贵族子弟若在,还能给家族争得一线生机。
战国末期,已经具有后世门阀士族的雏形。
门阀士族在社会方方面面大搞垄断,阻拦社会发展,赵九元要做的,便是将这些门阀士族的萌芽扼杀在摇篮里。即便不能全部扼杀,也要给平民杀出一条血路来。
她环视了一圈底下的学子,其大半都不是庶民出身,只有少部分寒门有识之士。
学府里的学生生源还是不够全面啊。但这毕竟是最高学府,能到这的都不是泛泛之辈,只能寄希望于各地的乡学和郡学了。
棉花种植已过去好几年,推广到了一定的范围,棉纺织技术也在做同步推广。
檀张预估今年棉花大丰收,所以早在几个月以前,赵九元就从同文学府的经费中拨出一笔来,给这些学子做棉袄了。
赵九元命人将棉衣都发下去,人手一件薄棉袄,大家都觉得十分新奇。
“这里面填充的好像不是木棉,摸起来又软又暖和。”一家境贫寒的学子扬起笑脸,好奇地问。
一旁的农学院学子为他解惑道:“这里边儿用的是棉花,比木棉棉絮更柔和也更长。不仅可以用来纺织成布,还能充衣裳以抵御寒冷。”
“这世上竟有如此神物!”
众人不禁感慨。
赵九元挑眉,后世的东西拿到现在来可不就降维打击吗?
这个时代,许多贵族身上穿的以丝绸居多。但丝绸质地轻薄,在这样寒冷的冬季,如果不加上皮草就太冷了。
皮草穿在身上又太重。
如果换成轻便的棉袄,那可再好不过了。
森严的等级规定,导致如果贵族用了棉袄,庶民便不可以用。
赵九元可管不了那么多,棉花的存在就是为了给庶民送温暖的,不是给贵族用来维护统治垄断的。
发完棉袄,赵九元便离开了同文学府。
她先前在咸阳宫当众气死了嬴限,这是她的过错,她无论如何也要去章台宫跟嬴政陈情。
至于她有没有罪,这就得看嬴政看了她手中的东西是什么态度了。
赵九元将莫垣派人交给她的东西揣进袖子里,猫儿从脖子上滑下来,很自觉的钻进赵九元腰间挂着的布袋中。
“大王,南山侯来了。”
正在处理政务的嬴政抬眸道:“快请人进来,另外把火盆搬过来。”
外面下了雪,但嬴政并不觉得冷,便没有燃烧火盆,但赵九元畏冷。
赵高差人去搬了火盆,赵九元踏步进了殿内,感受到空气中一阵暖意。她取下披风,立刻有内侍接了披风。
“拜见大王。”
“赵卿来了,身子可好些了?”嬴政放下奏折道。
“臣无碍了,只是昏睡了两日,本该一早便来拜见大王,只是臣听闻同文学府那边快闹翻天了,于是先去了同文学府。”
“你没事就好,同文学府那边也有劳先生了。”嬴政语气中带着几分关切。
“臣闻嬴公去世,此事乃是臣之过错,臣心中有愧,那日不该在殿上说那般重话,臣不知会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赵九元说着,眼中逐渐泛起红血丝,那悔恨的模样,任谁看了都得动容。
嬴政垂眸。
嬴限再怎么说也是他的血缘长辈,如今他亦陷入了两难之境。
“不过有些东西,臣不得不交给大王处置,还请大王一观。”赵九元从袖袋中拿出一叠按了手印的纸张来,赵高接过后,交给了嬴政。
大殿内死寂得可怕,仿佛连空气都被冻结。
嬴政脸上的两难之色瞬间被一种极致的阴鸷所取代。他没有咆哮,没有质问,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捏着那些写满了证据的纸张。
其中有一封密函,里面写满了嬴限与赵嘉往来策划行刺的细节。
“好……好得很……”嬴政指节略微泛白。
难怪寡人查了许久,明明一切都指向嬴姓,却只抓出些小喽啰。
嬴政心中对于赵九元在大殿上骂死了嬴限而对宗室的愧疚消失殆尽。
“大王,臣想去祭拜嬴公,只是臣担忧有去无回。”赵九元低声道。
“寡人与你一同前去。”嬴政起身,眼神里蕴藏着无限的怒火,他似乎在自我调节,很快又恢复到了喜怒不形于色的语调。
“走。”
赵九元跟在嬴政身后,嬴政走得极快,赵九元起初还跟得上,后面只能小跑了,她不得不停下来喘气。
大长腿了不起哦?
嬴政回过头来,这才发现自己因为愤怒而走得极快,忽略了赵九元,他放慢了脚步,等赵九元跟上来。
赵九元登上了嬴政后面的马车,两人来到嬴限府上。
嬴限府中到处挂白,妻子儿女乃至各类亲戚都身着麻衣孝服,一片缟素。
“大王……”
渭阳君踱步出来,拱手对嬴政行礼,随后又对赵九元行礼。他头上戴着一条白布,整个人看起来既憔悴又可怜。
赵九元连忙给自己脸上加了点惨白,让自己看起来大病将愈未愈的样子。
“南山侯,你来做什么?”嬴契质问道。
渭阳君赶忙拉住他,生怕他突然掏出刀子来,给赵九元扎几个窟窿。
嬴政看了他一眼,渭阳君感受到了来自嬴政的压力,立刻让人拽着嬴契下去了。
赵九元跟在嬴政身后进了灵堂,嬴限的棺椁还摆在堂内,嬴政还在气头上,立在一旁,并不愿去祭拜。赵九元拿起麦秆丢进还在燃烧的盆中,又抓了一把麦子丢进去。
这些东西都不是给死去之人享用的,而是给神灵的。
先秦时期没有纸钱,祭祀烧给神灵的东西都很实在,在现代,你去祭拜祖先,不给烧几千亿纸币,都算你不孝顺。
哦,她来古代太久了,忘记了,现代不给烧了。
随后赵九元躬身拜了三拜,随后转身对嬴政道:“大王,臣已祭毕。”
因为嬴政在此,那些原本在堂中哭泣的人都撤到了边上,然而他们却不见嬴政上前祭拜。
大王这是什么意思?
“如此,寡人便让蒙毅送你回去。”嬴政挥手让蒙毅进来,蒙毅做了个请的手势。
赵九元便知,嬴政今日要在灵堂大发雄威了。
“臣退了。”赵九元拱手对嬴政行了个礼,大踏步离去,刚上了马车,留在马车上的猫儿便扑了过来。
果不其然,傍晚时分,赵九元便收到了宗室中一些人被流放的消息,而嬴契更是逃出了咸阳。
渭阳君遭到了严厉斥责,险些持刀斩断自己的手臂以示忠诚。
总之,宗室因为刺杀这个大雷,彻底被嬴政拿捏了。
雪下了一天,地上铺了一层白。
赵九元立于廊下,看着满院子的雪色,叹息一声,心道:灭魏后,必定还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灭楚、燕两国,而我要稳住新打下来的国土,变革官制势在必行。
修建驰道,也得提上日程了。
如今改革最大的阻力——宗室,被嬴政用刺杀的余波端掉了,变革官制,加强中央集权,一定会进行地十分顺利。
一个足以改变后世历史走向的巨大问题,也将冲击而来,走郡县制还是分封制的问题。
难事,一桩桩一件件摆在面前,赵九元只感觉头大。
关关难过,关关过罢。
赵九元转身进了屋内,阿珍正在往桌上放豌豆尖。
豌豆是耐寒植物,秋季种植,冬季正好可以吃。
今日吃排骨锅子,正好用排骨汤煮豌豆尖,这豌豆尖刚从地里采摘回来,正新鲜着呢。
阳滋小小的一团坐在椅子上,一旁的侍女为她盛了一碗热汤,并几块排骨。
“先生快来,好香啊——”阳滋将自己的碗摆在赵九元面前,还贴心地给她放上木勺。
大冬天的,吃上一口热乎的,暖胃又暖心。
“多谢阳滋。”赵九元道谢后,用木勺喝了一口鲜汤。
汤中加了山珍,炖煮出来格外鲜美。
一大一小两人吃完了大半锅排骨汤。
而后赵九元坐在暖榻上处理公务,阳滋也在研究醉青给她的一个小机关锁。
直到天黑尽了,阳滋才挨着赵九元睡了。
自从赵九元恢复女装后,某一晚,阳滋厚着脸皮抱着枕头爬上了赵九元的床,缠着赵九元给她讲故事。
赵九元本就喜欢这个孩子,当然不会吝啬。于是给阳滋说起了千年后,那只猴子的故事。
阳滋格外喜欢听,雪王也很喜欢,老挤在两人中间,冒着个猫头,睁着眼睛听故事……
话说有两人,他们历经千难万险,终于抵达了秦国国都咸阳。
其中一高大男子,胡子拉碴的,叫荆轲,他举着一枚燕国太子的令牌,带着另一个叫秦舞阳的少年住进了驿馆。
他们出发时,燕国天气日渐寒冷,没想到才进了秦国境内,竟然下起了大雪,这一路马车不知道打了多少次滑。
有好几次,随身携带的盒子里那颗人头就快把盖子掀开了。
无奈之下,荆轲只能用藤蔓把盒子给捆扎实了。
若不是因为天气寒冷,这二十几天的路跑下来,这颗人头恐怕都发臭发烂了。
事实上,已经臭了,至于烂没烂,秦舞阳不敢看。
秦舞阳每日都在嫌弃,最开始的勇气,也在经过二十几天的奔波后,化为了浓浓的怨气。
何况天气还这般冷,到处银装素裹的,他活动起来贼别扭。
荆轲嘲笑他道:“少年人,这就受不了了,若是见了秦王,你岂不是要被吓趴下?”
秦舞阳不服气道:“谁怕了?”
“我一定能杀了秦王!”
荆轲立即捂住他的嘴,仔细看了看四周,确保无人后才说道:“你不要命了!以后这些话不许浑说。”
秦舞阳还想反驳,被荆轲一个眼神给堵了回去。
一大早,荆轲便携带重金去往王绾府上,请求王绾向秦王引荐。
秦国如今并无意向燕国用兵,这燕使见与不见并不重要,于是王绾拒绝道:“每日要见我王之人多了去,我王若是什么人都见,岂不要累死?”
荆轲立刻明白了王绾的意思,于是他拱手道:“在下有一份大礼要送给秦王。”
他立刻向秦舞阳招手,秦舞阳顿了顿,而后奉上盒子。
“此乃我燕国督亢之地的舆图,和樊於期头颅,表明了燕王的诚意,以求两国盟好。”说着,荆轲缓缓打开舆图,王绾一双眼睛看过去,就差粘在上头了。
正当他要仔细再看看时,荆轲却收起了舆图,又拱手对王绾道:“现在在下可拜见秦王了吗?”
“燕使且回去,此事待我说与大王听,得等我王的意思。”王绾道。
“在下告辞。”
王绾正要去赵九元府上,打算先见了赵九元后,再去秦王面前陈说。
“燕国使者?”赵九元提笔的手一顿,旋即抬眸道:“叫什么名字?”
王绾摇了摇头:“在下并未询问,只是他拿出了一份燕国督亢之地的地图来,王上必定十分感兴趣。”
督亢之地图?
图穷匕见呐!
“我随你一同进宫去见大王。”赵九元放下笔,招来阿珍,给她拿披风。
王绾只觉赵九元的眼神像是在发光。
一个小小的督亢地图,竟能引得南山侯如此反应,王绾有些摸不着头脑。
秦王政闻言后,问赵九元道:“赵卿,你似乎很想见到这燕使?”
赵九元回道:“不是臣想见燕使,是大王需要师出有名,这燕使便至关重要了。”
“哦?”嬴政眼神好奇。
王绾更疑惑了。
李斯想到了什么似的道:“此番燕国使臣求和,其目的必然不纯,示弱求和是假,想借机博得各诸侯国同情是真。若是大王拒绝,各诸侯国必定群起声讨之,届时在舆论上,便于我秦国不利。”
“廷尉所言有道理,却不在九元所思范围之内。”赵九元笑道。
“愿闻其详。”嬴政道。
“敢问大王,燕太子丹与大王之间可还有转圜的余地?”
这个问题,可谓是在嬴政的雷区上蹦迪。
嬴政脸色微变,答道:“毫无余地,我与他立场不同,志向不同,日后只剩你死我活了。”
“如此,那燕太子又怎会突然鼓动燕王献舆图给大王呢?是想求和吗?燕太子丹未必有如此想法,督亢之地图,樊於期之头颅,当真好大的手笔,燕王真的甘心让利吗?恐怕此番当重视的不是舆图,也不是樊於期之头,而是燕使本人啊。”
赵九元一言,恍若一盆冷水,将嬴政内心刚刚升起来的那一丁点洋洋自得给浇了个透心凉。
他刚灭了赵国这个心腹大患,内心本就极为兴奋。如今即将灭魏,更是遏制不住得意了。
刺杀之事告诫他,事情远没有结束,但他内心仍旧是火热的。
如今燕太子丹竟派人送来地图,当是太子丹向他臣服了。然而赵九元却提醒了他,依照姬丹的脾性,他宁可死,也绝不会投降。
“所以燕使必定会借献图生事。”王绾恍然大悟。
赵九元道:“不管有没有,大王都当有所防范。”
“赵卿所言有理,寡人会秘密布置咸阳宫。若那人敢借机生事,寡人必定斩了他。”嬴政全然恢复了理智。
赵九元颔首。
可惜了,看不到著名的秦王绕柱了。
离开章台宫的赵九元摇了摇头,心中却在想这位历史上鼎鼎有名的刺客究竟长什么样。
魏国大梁。
寒风凌冽,大梁又被泡在水中,好些房屋被泡坏了,庶民流离失所,然外头又被王翦大军围堵,难以出去避难。
城中粮食剩余不多,老弱妇孺缺衣少食,眼见得死的人越来越多。
魏宗室大臣魏弃道:“大王,大梁如今已是苦守不住了,还请大王为庶民计啊。”
另一人也道:“是啊大王,若是降了恐还有一线生机。”
“臣听闻秦国南山侯醒了,正是因为此人,秦军的战斗力大幅度提升,我魏国在秦军面前,胜算不足以往的一半。如今大梁这般境况,若还顽强抵抗,恐生民怨。”
魏王假站在城楼上,看向泡在水中的那些奄奄一息的人,大叹一口气道:“先生,魏国真的没救了吗?”
魏弃低下头来,沉默了。
魏王假鼻头一酸,一股巨大的委屈感黏了上来。
“罢了,先生替寡人去一趟秦国吧。”魏王假觉得自己从父王手中接过魏国这个担子后,每日都在活在深渊里。
这个担子太过沉重了。
“大王……”众臣纷纷跪了下来,像是在默哀他们的国家。
荆轲与秦舞阳在驿馆模拟了数遍刺杀场景,忽然宗室公子嬴杰前来,请燕使三日后觐见,吓得荆轲差点破功。
三日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赵九元早早就来了咸阳宫,李斯明显看出了她的兴奋,扫了扫袖子后悄然问道:“这是遇到什么好事了?”
“早上的豆沙包好吃,我多吃了两个。”赵九元笑道。
李斯:“……”
尉缭听到了赵九元的话,眼神一亮:“豆沙包?这可是新鲜玩意儿。”
“怎不带来给大王尝尝?”尉缭又道。
“我看你是想沾一沾大王的光,自己塞两个进嘴巴吧。”姚贾太知道尉缭的德行了,直接拆穿道。
尉缭老脸发热,嘟囔着:“吃货的事,你个老家伙懂什么?”
嬴政扫了底下窃窃私语的一团,无奈地理了理袖子上的褶皱,为接见燕使,他昨夜特意沐浴一番,今日又穿了身新衣裳,连头发都特意打理过了。
“宣燕使觐见!”
随着传呼之声散开,不多时,一身穿白衣,脸部线条刚硬的大胡子男子抱着个匣子进了大殿,在他身后,跟着个同样穿着白衣的矮小男子。
那矮小男子明显没有前面之人的淡定,刚踏进殿中几步,就腿软到差点站不住脚。
最后竟然倒在了离门槛不远的地方,简直贻笑大方了。
事实上,秦臣还真笑开了。
赵九元也跟着一起笑,瘫在地上的猫儿掀开眼皮看了看,对着那两人,偷摸着亮出了自己的利爪。
荆轲回过头去,又回过头来,匍匐在地,大声道:“外臣荆轲,拜见秦王。”
“我王欲与秦国修和,特派臣进献燕国督亢之地的舆图,以及樊於期之头颅,以求修好。”荆轲的声音颤抖,好似真的害怕了一般。
秦王政大笑道:“六国之人皆言寡人可怖,你抬头看看,寡人当真那般可怕吗?”
荆轲瞪大眼,猛地抬头,好似要昏厥过去,他高声道:“看不清啊——”
赵九元瞥过脸去,暗笑:秦王不会真的要让荆轲近前吧?
地图里可藏着见血封喉的匕首呢。
秦王笑着对他招手:“来,离近点儿看。”
荆轲惶恐,好似被吓怕了,秦王继续朝他招手:“来,来呀——”
荆轲立刻回头拿起秦舞阳丢在地上的装着人头的盒子,又拿了装有地图的盒子,蹒跚地奔向秦王政。
赵九元在心道:看看这演技,放到现代,妥妥的影帝!
她得和荆轲学学。
荆轲趴到了嬴政面前的台阶上,抬眸看向他。
帝王的气势和威仪近在眼前,荆轲的心脏猛地跳个不停。
忽然,赵高抱走了他面前的装有樊於期头颅的盒子,放到了秦王面前。
荆轲瞪大了眼。
等等,我的剧本不是这样写的啊!
嬴政只略微看了一眼盒子里的头颅,面露兴奋道:“燕使,你可看清寡人了?”
荆轲匍匐在台阶上,抬头略带惊诧:“外臣……看清了。”
“既然看清了,那就下去吧。”嬴政漫不经心地说道。
这怎么行?
不接近你,我怎么行刺?
赵高又将装有地图的盒子给拿了去。
荆轲:“……”
弄啥呢?
怎么和演习了几十遍的不一样?
荆轲眼角的余光瞟向台阶下不远处的一女子,听说秦国南山侯看起来是个男的,实际上是个女的。
而且即便是南山侯当庭骂死了嬴姓宗室老臣,秦王仍旧力排众议,让她一切如旧。
他来咸阳这么多天,也打听到了一些小道消息,秦王不顾宗室的脸面,流放掉了一批宗室之人,此刻宗室贵族那边正低迷着呢。
荆轲瞬间头脑风暴,南山侯对秦王来说如此重要。即便杀不了秦王,抓了南山侯也是好的。
荆轲绝对想不到,上一个抓了赵九元,准备拿她威胁秦王的人已经煮熟喂狗了。
他依照秦王的指示,缓缓下了台阶。突然,他好似没站稳一般,朝着赵九元的方向倒过来。
赵九元正等着看好戏呢,谁知荆轲这人竟然这般不讲武德。
在他倒下的一瞬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裤腿下摸出一把匕首,直冲赵九元的面门而去。这把匕首他藏在大腿内侧,搜查时没被发现。
一时之间,在场之人都惊呆了,全然没有反应过来。
荆轲的目标竟然换成了赵九元。
赵九元瞳孔猛地一缩,整个人本能地向后倒去。就在荆轲扑上来的那一瞬间,她迅速翻滚让荆轲扑了个空。
匕首已出鞘,便再也收不回去了。荆轲不愧是刺客,身体比常人灵活太多,赵九元刚躲开,他便立刻追刺了上来,速度奇快。
不是,你谁啊!
你怎么刺我?
不是该刺秦王吗?
赵九元满脑子都是疑惑,保命地本能让她来不及思考,头上的琉璃簪子散开,发髻乱做了一团。
偏偏那些大臣手里都没有武器,没一个敢上来搭把手的,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她滚来滚去。
胡无悔的笔杆子都快冒火星子了。
嬴政在台上急得团团转,李斯当即大喊道:“王负剑!王负剑!”
嬴政这才想起自己背上背了把长剑。但因为情急,他一时半会儿拔不出来。
四周埋伏的兵士也冲了进来,然见荆轲与赵九元两人你扑我滚,乱成了一团,根本不敢持武器近身,生怕伤到了赵九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