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选神明by简卷
简卷  发于:2025年12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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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应该不是生病。”安德烈不情不愿,磨磨蹭蹭,谨慎地过来看看。
“她极有可能是污染种到污染者的堕落,你离她远一点。”
安德烈察觉到了执微的不满,急忙摊手示意自己的无辜。
他解释道:“带她去了医院,也不会有医生接诊的。污染种的地位很低,医院是不给他们看病的。”
“之前斯蒂亚德提摩西出台了人类与污染种和平共处的保护法案,说要保护污染种受教育的权利。于是,各个学校不得不接受了一批污染种。”
安德烈指着瘫在床上的鹑火。
昏迷过去的污染种,叫安德烈放松了一些警惕,他湛蓝色的眼睛里流淌过一点微不可察的怜悯。
“贵族都看得出,那法案图谋的其实只是面子上的公平。其实大家只要污染种的挂名就行,不必叫他们真的来学校。来了的话……”他环顾了一圈干净却简陋,位于尸体实验楼的地下室,“就是这个下场。”
执微快速地思考着破局的办法。
如果真的如安德烈所说,污染种地位低微,那去了医院也没有用。
执微对着陷入窒息般昏迷的鹑火,焦急地叹道:“既然污染种不像是他们的父母污染者一样经常精神状态不稳,那污染种到底有什么危害性?!”
安德烈低低地唔了一声。
“血脉里流淌着对于神明的反对,就足够被排挤清算了。”
执微不耐烦地扯着安德烈的小臂,把他扯回自己身边。
她从他的口袋里掏他们之前采购,现在随身带着的药品,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能起作用。
安德烈帮着一起掏,还指指点点:“这个,可以灌一瓶这个给她,这个是稳定精神状态的。”
他观察了一下鹑火的脸色。
毕竟他是贵族出身,学的东西很杂,不能说他掌握医术,但他的确会一些急救和基础的情况判断。
“……我看她就不是生病,应该就是被污染诱惑,污染种开始往污染者堕落了。”
安德烈其实完全不想搭理鹑火,但他看出执微想救鹑火的命,他就很担心地在执微身边踱步。
他没有劝执微不救她,而是说:“我去灌吧,你先跑,真的很危险,我去灌,你先离开……”
他一直说着他去,不肯叫执微去。
哪怕他根本不理解执微为什么这么做,也肯冒着风险去做执微要做的事情。
执微沉默一瞬,到底是心软了些,不再想他可恶,只想他的好了。
她正要说什么,却突然感知到周遭有些异样。
泛着冷汗的麻意从脊背直窜大脑,像是黏稠冰冷的海水倒灌进肺里,呼吸不得不用力才能维持。
执微立刻警醒,可那异样感只是瞬间的事情,眨眼就消散。就在她意识到不对劲的一刹那,感知陡然消失不见,只余下砰砰砰急切跳动的心脏。
和持久的,如余震般的心慌。
而后,在她警惕地开始四处查看的时候,她身边的安德烈开始发抖。床上的鹑火,面色也泛起青灰。
安德烈咬紧牙关,手握成拳,指甲掐着自己的掌心,努力多保持住几秒的清醒为执微示警。
他急忙对执微说:“是污染,这里有污染逸散。”
他本就没好气,现在更是暗骂了鹑火一声:“这个污染种!快走,你快走……”
执微抬眸,正看见一个黑色海藻模样的东西,孤零零悬浮在她面前。
那黑团如黏稠的雾,丝丝缕缕,乱得仿佛一捧毛线。
这东西就悬浮在她眼前,大概一只博美狗那么大,很难界定这东西是活的还是死的。
它在飘动,也抻出几缕触角,边缘是密网状的,中心部位也一直在蠕动。
安德烈的呼吸重了起来,只是就这么半个呼吸的工夫,他说话的音量低沉下去,意识混乱,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墙上面长脸了。”他盯着地下室的墙壁,嘀嘀咕咕地叫唤起来,“墙要追我!墙要追我!”
执微一把拽住了安德烈的领口,把他揪住。
她望过去,对上的就是安德烈扩散的瞳孔,和迷茫的眼神。
他已经陷入污染造成的精神错乱里了。
但显然,他的污染值很低。也正是因为他的污染值低,安德烈没有伤人的倾向,算是一只冷静版丧尸。
但凡他的污染值高一些,他就不只是胡言乱语,而是已经暴起伤人了。
执微拍拍他的脸颊,他昏昏沉沉,连答应执微对他名字的呼唤都做不到。

在执微刚到来这个星际时代, 首先迎来的就是污染值测试。
她通过得太轻松太容易,甚至从中得到了许多好处。于是就本能地不觉得污染是什么可怕的东西,下意识地忽略其恐怖之处。
此刻, 执微才明白, 星际人类避如蛇蝎的污染, 收容的污染者,连带着歧视的污染种——都只是人类躲避灾害的本能。
它是人类避之不及的东西,它在切实地损害着人类的思维、意识和精神状态。
安德烈两只手都攀附在执微的胳膊上,他此时是缩起来的小熊,说些小熊冬眠时候说的梦里糊涂胡话。
“墙打我,墙打我。”他抖着身子,只坚持说在墙上看见了人脸,那不是墙壁,那是人, 人在殴打他。
执微哄他, 他昏昏沉沉, 对执微的话还有反应。于是眉毛蹙得更紧,就连表情都是在使劲挣扎。
安德烈挣扎了一会儿,可他是贵族的大少爷,他没有什么与污染斗争的经验。坚持了一阵, 身体机能已经撑不住了。
他的呼吸陷入困难, 喘着的每一口气都艰辛极了。
一切只发生在瞬间,似乎陡然出现在这里的不是这块污染,而是死神的镰刀。
执微看见黑气汇聚成线条, 伸出了一点凝胶似的圆手,悬在她面前,静止着, 连呼吸般的蠕动都停滞了。
安德烈急促的呼吸就响彻在她耳边。
——而她,执微,毫无异常。
之前她的那种心慌感,与其说是被污染影响,不如说是一种预警的先知。
而当污染真正出现的时候,当安德烈开始陷入幻觉,鹑火面色青白的时候,执微毫无反应。
这不对。
执微猛地想起,她在神殿做过的那个污染值测试。
她的污染值,是零。
执微有一种小动物似的本能。
她许多时候,都靠着这种本能认人或者生活。这种动物似的对于天敌的判断与预警,叫她有时谨慎,有时涌起莽撞般的勇气。
为了朋友,为了同伴,为了才认识却信任她的人类,生出源源不绝的勇敢,为一切她认为值得的事情冒险。
而她总是会赢。
此时,执微陡然生出一股勇气,她敏锐地觉察到了自己的不同,并立刻反应过来自己似乎可以做些什么。
当然意识到自己可以做些什么的时候,她就会去做。隔岸观火,袖手旁观,那不是执微的性格。
她是那种“哈哈没死”就要按着自己方式恣意昂扬地活下去的人。
安德烈的糊涂话还在咕咕哝哝,鹑火的面色惨白到仿若尸体。
她可以做点什么。执微无法旁观,绝不会只求自保,她迫不及待地立刻去做。
她开始试探这团污染。
执微在一旁的桌上摸索两下,没摸到什么可以做攻击性武器的东西,毕竟鹑火住的地方实属家徒四壁。
摸了两下,执微抽出她饮料杯子里的长吸管,她捏着吸管的尾端,小心翼翼地靠近那污染。
它神秘,蓬松,带着污浊与邪恶,似乎是这世间最可怕的东西。
它造成了安德烈与鹑火的异样,执微却偏偏得到提前示警,也没有任何不适和异常。
在她拿着的吸管碰到那污染团的一瞬间,本来蓬松着的黑雾迅速猥琐缩小,在吸管尖端附着贴紧。
它像是被挑起来的一团史莱姆。
执微挥动两下,那浓墨黑色的半固体东西,也不掉落,仍是紧紧扒着吸管,跟着执微晃动的幅度一度张牙舞爪。
于是执微抖动摇晃着吸管,划过半空中的轨迹就带着丝状网线般的黑雾。
好好的星际科技社会,又是机甲又是星舰的,却在这污染出现的一瞬间,猛地玄幻了起来。
执微呢喃开口。
“……这什么?”她盯着长长细细的吸管,看着污染随着她的吸管蠕动,长条形状的把手,尖端又盯着个恍若活物的东西,执微喃喃开口,“克苏鲁魔杖?”
这是玄幻魔法还是操纵魔法生物?
更神奇的是,在她用吸管黏住污染后,她身边的安德烈立刻就清醒了过来。
执微探头去看,躺在床上的鹑火的面色也好转了。
执微不明白这是什么道理,拎着那东西:“是我在吸收污染吗?所以你们不受影响了?可我怎么……”
她感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态。呼吸正常,心绪平稳,一切都和之前没有什么两样。
“我怎么没什么反应?”她拧起眉毛。
安德烈恍恍惚惚,眼神从迷茫中回神,在原地踉跄了两步,才清醒一点,就大叫起来:“什么?发生什么了?”
他钝钝地反应了几秒,舔舔干裂的嘴唇,眼神破碎地又抓住执微的胳膊。
安德烈不仅破碎,而且有些发疯。
他也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污染,大少爷胆子其实也不大。
安德烈哑着嗓子,大叫起来:“我被污染影响了吗?我不纯洁了?我要向着污染者堕落了吗?!不可以!我是一个伊图尔,伊图尔家族不能出现污染者的!我不要做污染者,我一向以身侍神……你手里拿着什么?”
他话还挺多。
执微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和他解释她手里拿着什么,只迟疑了一瞬没有回答,安德烈就更担心了。
他是大少爷,没受过这样的委屈!他之前生活在贵族选区,那里都有神明庇护,他可从没这么近地面对过污染!
安德烈慌张,又胆小,喜欢跟着执微做副官,也会借着执微的名声偷偷稍稍耀武扬威。
但他又真的怕执微受伤,也真的怕自己被污染。
比死掉还怕。
死掉就只是死掉,被污染是被人类彻底排挤厌恶,信仰泯灭,生不如死,死了都带着骂名。
安德烈没有形象地哽咽了起来,发出一些好像溺水了一样的声音:“噗噜噜噜呜呜呜……你拿着什么?”
他委屈归委屈,问还是要问的。
执微不回答,安德烈就一直问。
执微捏着那根吸管,组织了一下语言,转头对上安德烈弥漫着水汽的清透蓝眼睛。
安德烈上面的睫毛向上卷,下面的睫毛向下卷,中间的眼睛蓝汪汪地透着雾气。
执微举着吸管,示意安德烈去看:“事情有些难解释,但,你看。”
执微甩了甩吸管,上面趴着的那团污染就跟着晃晃。
安德烈瞪着眼睛,然后又眯起目光,使劲揉了揉眼睛,发现眼前看到的一切都没消失。
安德烈开始怀疑人生,和整个宇宙。
他吞咽了一口空气,抻着脖子,扭着脸,蓝眼睛里空空荡荡,眼神都不聚焦了。
……哇,这不会是现实吧?
这怎么回事?这居然是真实发生的?
安德烈倒着往嘴里吸气:“啊?啊?!”
他居然只发出了几声气音,一句实际意义上的话都没说出来。
但他的震惊,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
安德烈努力想凑过来看看,但理智拉扯着他,他整个人的动作都十分僵硬。
脑袋是往前探着的,脊背出僵直挺着的,肩膀向后耸着,一副但凡哪里不对立刻疾跑撤离的态度。
可他真的,没有再陷入混乱。
明明污染就在他眼前,他掐了掐自己的脸颊,顶着掐出来的一道红痕,脑壳迷茫地小幅度歪了一下,确认判断自己真的没有再陷入混乱。
“你,你征服了它?”他缓缓移向执微的目光,堪称肃然起敬。
安德烈瞳孔地震。
下一秒,他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心口,呼吸似乎都已经暂停了。
安德烈望向执微的目光里,不再仅仅是钦佩。他开始畏惧了。
执微都气笑了。
不是,干嘛呢?刚才陷入污染状态意识迷乱的时候,也没见你要呼吸暂停啊?这时候暂停个什么劲儿啊?
执微瞪他一眼:“这是什么用词?”
安德烈咽了下口水,喉头滑动一下,立刻听话地更改用词:“不,你是在操纵它。”
他自言自语道:“在历史里,污染和竞选神明几乎是同时出现的。污染出现后,大小不等,造成的污染程度也不同。小的污染是它这样,只是飘浮或者附着在那里,但大的污染会直接形成污染区,而且不断移动扩张,人类只能不断迁徙奔波。”
“人类无法治理污染,需要寻求神明的庇佑,因为污染而消亡的人类,在这三千多年里,是多么一个庞大的数字。”
安德烈看着她,目光呆滞着:“……而你。你可以控制污染?”
执微轻轻道:“你冷静一点,你看着好像要晕过去了。”
安德烈之前受到污染影响,呼吸艰难,面色发青。现在,污染没有再影响他,但他一样是在激动地急促呼吸,面色潮红,耳朵红胀到可以冒充辣椒头。
安德烈望着执微,喃喃道:“这就是污染值为零的实力吗……好恐怖啊。”
执微:……到底哪里恐怖了?!!
她在安德烈的脑海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啊?!
安德烈深吸了几口气,急忙调整好呼吸,整个人兴奋到全身都有些涨红起来,指尖发抖,他觉得自己似乎发现了真相!
“难怪,难怪你要竞选唯一神!你竟有这样的天赋!”
安德烈盯着执微的目光,璀璨到似乎可以在下一秒从他的蓝眼睛里流淌出水样的黄金。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神不能控制污染,但你可以,这意味着你已具备神的资质,你甚至可以宣称自己已经是神。”
他那做副官的事业脑又占领了脑袋瓜,又开始思考了。
“如果把你的这个能力公布出去,还等年底做什么?你赢定了,你将成为一个奇迹,没有人可以再与你竞争!”
执微拎着吸管,面色凄惶:“那更不能说了!!”
安德烈不理解极了。
可兴奋稍稍冷却,他捂住自己的嘴,喔喔两声。
他不理解执微为什么不说出去,但,执微是主官,还是他那如此厉害的主官。
于是即便他不理解,他都觉得是自己的问题,他都会去试图理解。
并,为执微找到一个合理的说法。
“我懂了,你要把这个作为杀手锏。”安德烈敬服地望向执微,“你布局如此之广,谋算如此之深,你所图甚大!”
执微真的是倒吸一口凉气。
她恨不得这口倒吸可以把周围吸成真空,这样就听不到安德烈说话了。
真是的,长得那么漂亮,就不肯说点好听的,一直是她讨厌什么,安德烈就狂说什么!
执微转移话题,也着急,就冲着安德烈提高音量:“……先别说这个了,你去看看鹑火的状态,她怕不是要死了,你还在这里畅想糟糕……美好未来,安德烈!”
执微咬牙切齿。

安德烈急忙应了下来, 低头翻自己的口袋。
执微没有心力多说话了,她举着吸管,用脚尖踢了踢安德烈的皮靴, 示意他去做事。
“给鹑火喂点药。等等, 你确定喂这个药行吗, 你别喂出毛病来。”
安德烈很骄傲的。
他有一些用药常识的,放在荒星地区,完全可以冒充神医。
神医发表言论:“我这是好药,我从家里带来的,放在外面她打工一辈子都付不起的。而且去医院也没人肯治她,不如直接用药剂。”
执微看不惯安德烈动不动就瞧不起人。
她知道这是因为在安德烈的成长环境里,所有人对于污染种都是鄙夷的态度,导致安德烈也这样。
不过,她还是会管他。
执微就凶安德烈, 把小熊样子强壮的安德烈凶得一激灵:“……打工怎么了, 你这可恶的资本家贵族大少爷, 快给她喝!”
安德烈又没服侍别人喝过药。
他弯腰盯着鹑火,脚后跟离床恨不得一米远。安德烈为难道:“我捏她的鼻子可以吗?人被捏鼻子嘴会张开吗?然后咕嘟嘟就把药剂喝下去了?”
执微都无语了。
她正要开口说话,门口却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这声音响起得不是时候,执微心头一动, 回头一看。
有人进来了。
之前执微也看到了, 鹑火家里不用锁门的。于是如今执微偏头去看门口,便看见一个人站在那里。
这人身形消瘦,分不清男女, 只觉得是一根立着的扁担或是竹条,瘦出了一种骷髅感。
她觉得眼熟,但现在显然不是叙旧的时候。
执微提高音量:“你做什么?”
那人没说话, 扶着墙壁站着,幽深的目光透过发丝望过来,似乎在判断情况。
她好心地提醒:“我们这里有污染,你最好离远些。”
她不说还好,她不说这句话的时候,那人就只是站在那儿,她一说这句话,那人直接扑了过来。
像是一具大敞四开的骷髅骨架,硬是腾空飞起,在执微惊恐的目光里带着杀气冲了过来。
安德烈开始掏枪。
但执微反应更快,她本能地挥臂,但没松手,于是她手里的吸管还在,但吸管尖端黏着的污染,则被她如武器般挥了出去。
那人被污染击中胸口,污染明明蓬松黏稠,却击碎了人类胸前的骨头。
只见那瘦杆儿的人滚到一边,撑住地面,哇一下吐出一口血。
污染却像个飞盘,旋了半圈,又回到了执微这里,继续黏附在她手中的吸管上。
安德烈急忙跑过去,愣愣道:“……污染不是精神攻击吗?这怎么是物理攻击……但好厉害啊主官!你好强!”
执微的声音和安德烈的声音同步响起。
她见伤到了人,居然人家都吐血了,当然下意识地就是道歉:“你没事吧?不好意思,我也没想到会这样……”
安德烈立刻改了口风:“对不起对不起!”
但他嘴巴上这么说,为了执微的安全,还是要控制住来的这个人。
安德烈连滚带爬踉踉跄跄地往前扑过去,半跪下去,就要扼住那人的脖子,制服他。
但安德烈真的貌似有点笨,他伸手去掐人家,愣是没掐住。
那人瘦弱,但灵活矫健得很,捂着胸口在那里噗噗吐血,还能摆脱安德烈的压制。
在原地打了个滚,撑着手臂,不死心地还要往上冲。
执微看那人要打安德烈,大叫一声:“诶!不要打他!我盯着你呢!”
安德烈捏着枪,但没开,当作威胁人武器,顶住了那人的脑瓜:“姓名,说话!”
伴着那人粗重的呼吸声,一道干哑到撕裂的声音响起。
“贪狼。”
听这低沉的声音,可以听出这是个男孩子。
安德烈偷偷和执微做口型,执微读懂了。
他是在说,这个叫贪狼的,也是污染种。
执微还在纳闷,怎么污染种都凑在一起了,就看见贪狼抬手撑了一下地面,捂着胸口支起一点身体。
“那是我妹,这是我家。”贪狼第二句话,就这么说。
这话一出,执微眼睛一翻,恨不得晕过去。
贪狼半跪在地上,任由安德烈用枪指着他的额头。
他支着上半身,抬眼,望过来的目光里全是戾气,眼球泛着血丝,近乎红眸。
说来奇怪,明明在执微和安德烈两个人之间,任由谁都能看出执微是领导者,安德烈是小狗腿。
但贪狼的怨气是冲着安德烈去的。
他盯着安德烈做工考究的制服和皮靴,看着安德烈手中定价昂贵的药物,望着安德烈打理得整洁,此刻即便狼狈也一尘不染的灿金色头发。
“你这可恨的金毛头蠢货。”他咬着后槽牙,从牙缝中挤出字句,“不许你靠近我妹妹。”
安德烈的表情一下子就变了。
他五官恨不得飞起来,他简直像是受到了奇耻大辱一样。
“我靠近你妹妹?你妹妹?你们两个污染种,我靠近你们做什么?你们也配……”
执微见他俩的话锋不对,急忙拦了一下:“安德烈。”
安德烈闭上嘴,恶狠狠地盯着他。
执微帮着安德烈说话:“他不是可恶的人,他只是……”
贪狼嗤笑一声,嘴角带着血,说话也喷着血沫子,实实在在是泣血发声。
贪狼先笑了几声,又说道:“他只是富裕,他只是高贵,他只是歧视我们的身份。这是应当的,这是应该的,所有人都是这样的。”
他猛地咳嗽了几声,执微看着他,心脏都颤着发紧。
她只是下意识自卫反击,一个格挡动作都没做完全,她没想到给人家哥哥打吐血成这样了!
执微不忍,贪狼那沁着血丝的眼睛,也看出来了执微的不忍。
他和执微对视,之后,目光移到了执微手里的吸管上。
他盯着执微的脸:“我认得你,你是那个执微。”
他的语气是陈述句的语气。
执微都习惯了这种带着“那个”来称呼她的叫法了,点头应下:“对。”
贪狼望着附着在执微手中吸管上的污染,又敛下眸子,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再开口的时候,他的语气很复杂。
明明执微一个污染团过去,他都被打吐血了,在地上咕噜了半圈,但此刻,他的怨恨,半点没有冲着执微。
他甚至更讨厌安德烈,真叫执微摸不到头绪。
一片静谧里,只剩下人类呼吸的声音。
执微想,是啊,明明是同样的呼吸。却把污染种拎出人类之外。
贪狼缓缓开口:“你不一样,执微竞选人,你是和他们都不一样的。但你改变不了他们,也改变不了这个世界。”
他恶狠狠地怒斥道:“我恨极了。”
“这世界就是这样,还不许我恨吗?我当然恨,我恨这个规则,我恨所谓的选神。我恨人可以变为神,神却不肯再做一天的人!”
安德烈眉毛已经快飞到脑瓜顶上去了,安德烈气得已经快和他打起来了。
这是个污染种,还胆敢对神明出言不逊!这两点合在一起,足够安德烈讨厌死他了!
贪狼的气势是裹着血雨腥风的,似乎剖开肺部,刮起空气,从喉咙里发出猎猎声响。
他浑身都是刺,向外爆炸一般去伤人。
就连执微也呢喃开口:“哇,纯恨战士。”
执微敏锐地感知到了贪狼掩藏在虚假的不屑后面的绝望。
“放开他,安德烈。”执微命令道。
安德烈嗫嚅了两声,好像是在骂贪狼,但还是听话地撤了枪。
贪狼半跪在原地缓了一会儿,抹抹嘴边的血。他撑着自己,扶着墙边站了起来。
执微组织了一下语言,向前走了两步。
奇怪的是,执微向前走了两步,贪狼却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他保持着和执微的距离,默不作声。
执微望着他,看着他嘴角的血迹,望着他破烂的衣服。
“你听我说,是这样的,我不是强闯民宅,是鹑火邀请我过来的。”她举着吸管示意了一下,发现不对,又指了指桌面上的饮料杯子,“你看,这是她给我煮的饮料。”
执微解释说:“之前很多人围着她泼东西,那时候她就有些虚弱,回来之后情况也不好。后来我们有些口角,彼此情绪起伏都大,她受不住,晕了过去。”
“听说医院不收治她,我们就想给她喂点药。”
贪狼瘦弱,黑色头发打着卷儿披在肩膀上。他抬起脸,执微清晰地看见他眼袋青黑,下巴还有一圈没刮的胡茬。
这个造型,自然没法与每天早上对着镜子极其爱惜羽毛地打理一小时自己美貌的安德烈比,这个造型有些像是写实版的通缉犯。
执微可以看清他眸子里沁着血般的目光。
她本就瞧着他的身形眼熟,他又挣扎着一躬身,执微就意识到他是谁了。
就是之前那个瘦弱的竿子。
执微轻轻开口,极其富有亲和力地微笑着,像是许久未见不知近况但仍彼此牵挂的老朋友那样,和贪狼说话。
“我们之前见过,你记得我吗?”执微道,“当时我还问安德烈,你怎么这么瘦。他说有许多像你这样的学生,要分心照顾家人,兼顾学业,总照顾不到自己。”
她的话说得婉转又漂亮,把没钱吃饭这件简单窘迫的事情,说得好像是贪狼帮着她的竞选团队一起,为广大学生做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情。
执微:“后来安德烈和学生会一起分发食品物资,这件事情的起点就是你。”
贪狼顿觉荒诞。
他浑身一震,又干巴巴道:“……但我和我妹妹,我们作为污染种,没资格领你发的东西。”
执微却说:“是你引出了这件事情,许多学生谢我,可不该谢我的,他们应该谢你,不是吗?”
“我不过是承担了不属于我的虚名,我和安德烈,我们也应该向你致谢。”她说完应该致谢,她居然就真的向贪狼道谢,“谢谢你,贪狼。”
她说话的语气那样亲切自如。
每个字贪狼都能听懂,可连起来,却不像是他能听到的话。
像是霜花落在泉心,汩汩温泉轻柔地将它融化。他需要在心底咀嚼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般明白执微话里的含义,明白她在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执微望着贪狼滞住了的目光,真诚道:“你很好,换作我是你,我不会比你做得更好。”
空气似乎都顿住了。
贪狼像是瘪掉的泡泡一样沉默下去。
他明白,她的意思不只是话里的这些,还有许多未说的,妹妹、学校、污染种……许多过往的委屈与恨意,被她的一声感谢,翘起了松动的一个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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