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是。”谢随野说?:“浮华与罪恶并蒂而生的地?方,有的是刀尖舔血食不?果腹的人。”
话音刚落,几个结伴抢钱的孩子在人群里窜来窜去,飞快跑过宝诺身旁。
“不?知死活的小畜生!有爹生没爹养,看我抓住把你们皮扒了?!”
一个大腹便便的胖子追在后边,一路破口大骂。
“倘若遇见乞讨的孩童可别心软。”谢随野说?:“他们会使暗器,很可能贪心不?足给你放血。”
宝诺大开?眼界:“果然无法无天,难怪逃犯都爱往这儿跑。”
天色渐暗,华灯初上,宝诺跟他来到一处较为安静的街巷,停在一间店铺前,牌匾上有“聚宝阁”三?字。
谢随野进店,当?即有人迎出来,见着他便面露惊喜,用手比划了?几下,似乎是个哑巴。
“回来住几天,店里都好吗?”
“额、额。”哑巴乐呵呵点头。
谢随野招呼宝诺上前,告诉她说?:“这是哑巴,不?会说?话但听?得见声音,你有事就吩咐他。”
宝诺见他白白胖胖,个头跟自?己差不?多,笑起来有些傻气?,不?由怪道:“没有名字吗?”
直接喊人哑巴是不?是有点失礼?
谢随野:“他的名字就叫哑巴。”
“……”
店里亮堂堂,到处放着陶瓷、书画和金银器,宝诺随手拿起一只青柚净瓶,看看底下的款识,愣了?下,没算错的话,是三?百年前的东西。
原来这是一间古董铺子。
宝诺慢慢放回原处。
哑巴安置好马儿,兴冲冲进来,对着谢随野比划:宗主,要不?要我通知其他人……
还没比划完,谢随野眉尖微蹙,目色沉了?沉,哑巴便立刻会意,垂下双臂。
宝诺倒是浑然不?觉。
但谁知道呢,惊鸿司说?不?定还有手语训练,她这人又精,很懂韬光养晦伺机而动,一不?小心就掀老底,可得悠着点儿。
“后面是干净的小院子,有几间空房,你看看喜欢哪间屋,自?个儿挑吧。”
听?他这样讲,宝诺便往后院去,宴州的房屋与平安州相差很大,院落更?为开?阔方正,青砖灰瓦,硬山式屋顶更?显敦实稳重。
卧房都很干净,宝诺看完随口问哥哥:“你住哪里?”
他抱着胳膊靠在门边:“都行。”
宝诺便知这不?是他的老巢,狡兔三?窟,真是阴险狡诈。
在宴州度过?安稳的第一天, 翌日清晨宝诺独自?出门,拿着地图找到通元镖局。她在附近蹲守两日,并未发现章挥的行踪, 身?为?镖局的东家,此?人似乎并不住在这?里。
宝诺在隔壁茶楼闲坐, 向掌柜询问宴州物价,随口问到镖局的保费, 掌柜说:“看你的目的地在哪儿,若是北境倒不算昂贵, 可若是南朝,通元镖局不一定会接这?趟镖。”
宝诺佯装好奇:“为?何?他们?仇恨南朝人不成?”
掌柜的似笑非笑:“那群镖师大多是从南朝逃亡的罪犯,怕官府通缉, 自?然不敢回去。”
宝诺道:“这?么岂非把?银子往外?推?不应该呀。”
掌柜不屑道:“人家背靠九华门, 根本?不缺生意,东家几个月不露面, 照样赚得盆满钵满。”
宝诺嗑瓜子:“哟, 这?么说来我可不敢登门。”
约莫做邻里久了,难免有摩擦,相互看不顺眼,茶馆掌柜找准机会就劝:“姑娘, 你可得仔细考虑清楚,宴州的镖局不止这?一家,当心店大欺客。况且你年纪轻轻的,更要提高警惕,这?通元镖局的少东家是出了名的风流公子哥,成日流连花丛,骚哄哄的, 你小心被他盯上!”
“少东家?”情报里提到章挥有个义子,难道就是这?家伙?宝诺不解,按照章挥那般狠辣的秉性,怎么会收一个浪荡货做义子?不像他的处世风格呀。
当晚回到聚宝阁,她直接向谢随野开口询问。
“哥哥认识通元镖局的东家么?”
谢随野爱搭不理:“我以为?你这?两日早出晚归,风风火火,定是情报详尽,怎么还需要问我?”
宝诺看他两眼,猜测他不爽的原因?,旋即笑了笑,放软声音:“鞭长莫及,惊鸿司也不是千里眼顺风耳,总有差错和疏漏嘛。”
谢随野把?玩手中?的玉石,不吃这?套。
宝诺起身?离开桌子,谢随野以为?她要走,下一刻双肩覆上两只柔软的手,她力道不小,按得恰到好处。
“哥哥这?两日在忙什么,累不累?”
谢随野嗤笑:“你几时学会这?招?”
“不舒服吗?”
“只能说还行,别给我挠痒了。”
宝诺挨着他坐到旁边,拿起一把?嵌着宝石的小锉刀,捞过?他的手,给他修理指甲。
谢随野垂眸瞥着。
“你说,章挥那种人,狠毒险恶,必定只信任自?己,为?何收一个义子放在身?边,还任由他花天酒地胡作非为??”
没有听见回应,宝诺抬起头,疑惑地仰望他。
谢随野略微出神,夜凉如水,她的手指有些冷,像早春的露水浸润他的皮肤。昏黄烛火摇曳,刚刚洗过?的头发垂落膝盖,幽香暗浮,她这?么看着他,像伏在膝上可怜的小兽。
谢随野不由自?主?伸出手,抚摸她的下巴。
“对?外?宣称义子,其实?是他的亲生儿子。”
什么?!
宝诺心下愕然,好你个谢随野,连这?种隐蔽之事都知道,她还没说张挥就是通元镖局的蒲察元挥呢!
虽然惊讶,宝诺却没有表现出来,因?为?不想打断他的失神。
“他竟然有儿子?怎么连宁纵都不知晓此?事?”
谢随野把?她的脸稍稍往右撇,仿佛检查自?己的宝贝古董一般,端详打量。
“早年他被仇家追杀,逃亡途中?为?了保命,把?妻儿丢出马车,自?己跑了。”
宝诺屏住呼吸,她提起宁纵,哥哥竟毫无意外?,也不问他是谁,难不成对?她此?行的任务也一清二?楚?
“章挥可真是个禽兽,做的每件事都符合他这?个人。”
谢随野又把?她的脸往左边撇,指腹轻轻磨蹭:“他妻子摔下马车当场碰死了,儿子活下来,被仇家卖进窑子,受了不少罪。”
宝诺抓住他乱蹭的手:“哥哥知道的这?么详细?”
谢随野的目光落在她唇上:“在宴州城,我的情报比惊鸿司管用。”
宝诺依旧好奇:“他们?父子后来如何相认的?”
蜡烛突然啪嗒一响,火光晃颤,胸膛里的小火苗也烧了起来。
谢随野又不由自?主?把?手覆到她脸上,这?次整个掌心都贴着她的下颌和侧脸,轻揉慢抚,修长的手指插.入鬓角黑发,上去又回来,摸到她尖尖的下巴。
“他儿子有些能耐,混迹欢场,哄了一个员外?替他赎身?,之后买凶杀死员外?,把?他家洗劫一空,逃往宴州。”
宝诺脸颊好痒,被他摸得浑身?发软,心脏扑通狂跳。
“原、原来父子俩心有灵犀……”她怎么突然说话不对?劲了?
谢随野双眸沉寂,犹如永夜。他索性把人抱到腿上坐着,一手搂腰,从后腰摸到肩胛骨,一手抬起她的下巴,视线流连反复。
“还想知道什么?”
宝诺陡然间不敢出声。
他像一只蓄势待发的老虎、大猫,可吓人了。
“讨好卖乖不是你的强项,做得太刻意,又太蹩脚,才到这种程度就进行不下去了?”
蹩脚?不是强项?那他怎么全说出来,半分抵御都没有?
宝诺屁股发烫,也不知是自?己臀部烫还是他腿烫,总之又麻又热,她想起身?,扭了两下,谢随野霎时皱眉,胸膛深深起伏。
是不是硌着他不舒服?
“让我下去。”
他漆黑的瞳孔翻涌巨浪,声音是冷的,揽在后背的胳膊绷紧:“利用完就丢掉,这?是惊鸿司教的人情世故吗?你这?么现实?,下次别指望我帮忙。”
他在说什么啊,宝诺都快烫死了。
“哥哥,家人之间何必斤斤计较?”她扯起一个假笑:“什么利用、帮忙,你用这?种说辞,真让我伤心。”
还跟他演呢?
谢随野觉得有意思,嘴角扬起,饶有兴致打量:“徐昭小姐,谁是你哥哥,别攀亲戚。”
“……”
宝诺无言以对?,此?人胡搅蛮缠颠三倒四的功夫实?在出类拔萃。
“别闹了。”她嗓子好哑,这?下不止臀部,连喉咙也烧起来,再这?样下去还得了?
谢随野完全享受她此?刻的窘迫,愈发得寸进尺,把?脸凑过?去:“谁闹?你躲什么。”
岂有此?理……他简直坏透了。
宝诺深呼吸,顶着双颊两坨绯红,做出严肃认真的表情,压着嗓子沉声道:“你想怎么样?我要去睡了。”
谢随野瞧她片刻,视线再次落到唇上。
宝诺不由暗暗吞咽唾沫。
他说:“把?你那天晚上做的事,再做一遍。”
宝诺攥紧手指,心脏跳得仿佛随时会昏厥。
天知道吧,他每说一个字都像猫爪在她心口轻轻挠一下,不偏不倚,正好挠的是最酥最麻的地方。
可他要提起那晚,宝诺就不高兴了。
“什么事?我不记得。”她冷冷回答。
谢随野直勾勾盯着她,身?上的热气几乎把?人融化?。
“不记得啊?”他笑笑:“那我来?”
宝诺蹭地站起身?,如同惊弓之鸟。
“你是不是忘了我是你妹妹?这?是兄长该有的样子吗?”
谢随野一时并未开口,只是仰头看着她,嘴边的笑意没有消散,眼睛眯起来,慢条斯理起唇:“妹妹什么样,兄长又该什么样?我也没见哪家的妹妹趁睡觉时亲她哥哥的嘴。”
他说出来了?
竟然就这?么说出来了??
宝诺头皮发麻,想撞墙。
极度的混乱之后心潮诡异般恢复平静,她理直气壮又无所?畏惧:“亲就亲了,我看你享受得很,装什么?”
不等他开口,宝诺立刻又说:“哦,你怕蜚语流言?我也怕得很,往后还是保持分寸为?好,如这?般深夜共处一室的情况应当避讳,你说对?吧?”
谢随野未曾反驳半字,他一点儿都不恼,就那么看着她,仿佛洞悉一切,掌握一切,不疾不徐。
真讨厌。
宝诺扭头就走。
次日,她照常去镖局附近盯梢,章挥不露面,她便跟踪他的儿子章雨伯。
说来可笑,章挥来到宴州改名蒲察元挥,却叫他儿子继续以章姓示人,到底还是摆脱不了做爹的权威诱惑与认祖归宗的香火观念。这?个章雨伯更奇特,小时候他爹抛妻弃子独自?跑路,他娘因?此?惨死,而他自?己被丢弃后惨遭仇家报复,备受摧残,到头来竟然还要认这?个爹,真是父慈子孝。
宝诺忽然想起谢随野的爹。
那个比毒蛇还黏湿恶心的变态渣滓,如今是死是活?
祭祀时二?姐三哥说,他们?的仇终于?报了,和谁的仇?怎么报的?
谢随野当初逃离永乐宗和宴州,千里迢迢远赴平安州落脚,为?什么后来又主?动回去?他究竟在谋划什么?
宝诺想着想着险些走神。
章雨伯的马车停在潇潇馆前,放眼望去,这?条长街乃是宴州最为?声色犬马的销金窟,秦楼楚馆风尘地,白日宣淫歌舞笙箫,多么颓废迷离。
宝诺打量那座奢华的潇潇馆,想继续跟进去,不料却被伙计拦在门外?。
“不招待女客。”
她以为?宴州城开放,能随意进出烟花巷柳,原来想当然了。
不过?她已做好对?付章雨伯的计划,用他逼迫章挥现身?,算是目前最好的方法了。
次日,宝诺换上男装出门,特意画粗眉粘假胡子,举手投足也做足男子的姿态,伪装得当。
然后她下楼,在谢随野疑惑又愣怔的目光中?摇着折扇离开。
章雨伯今日去乐坊听曲儿,在二?楼雅厢里吞云吐雾。近来兴起一种水烟,波斯商人从他们?老家带来,用金银、玉石和陶瓷打造的水烟壶,章雨伯用的这?只足有半人高。
小厮朝碗里放置炭火,没一会儿水壶内咕噜咕噜冒泡,通过?丝绸包裹的皮革软管缓缓吸食加热过?的烟料,浓郁芬芳的烟雾充满整个房间。
“真舒坦……”炕桌旁的蓝衣青年眯着眼睛吐气:“叫几个姑娘进来一块儿吸,更舒坦。”
章雨伯却反应冷淡:“没意思。”
“你近来怎么了?连花月楼都不去了?整日来这?儿听曲抽水烟,莫非挨了你家老头子的教训?”
“他才不管我。”章雨伯不屑一顾:“每天吃山珍海味也会腻,女人嘛,说到底千篇一律,没多大差别。”
蓝衣青年笑道:“这?种事还能腻?你该不会纵欲过?度,用坏了吧?”
章雨伯哼道:“我夜御三女的时候,你还在偷看春.宫.图解闷呢。”
这?章雨伯当初做小倌,被迫服侍男客,长年累月下来,身?心摧残扭曲,如今做了镖局的少东家,有钱有势,便将自?己所?受的屈辱加倍发泄在娼.妓优伶身?上。
花月楼与寻常青楼不同,他们?从各地买来少男少女,专门为?有特殊癖好的顾客提供服务,其中?大部分人都会遭受虐待折磨,大大满足了章雨伯这?类病态残忍的恩客,倌人们?只有成为?尸体才能离开花月楼。
“你家老爷子不是让你接近棠玉浮?进展如何?”
章雨伯吐出浓郁的烟雾:“人家是掌门千金,矜持贵重,又不出来玩,我上哪儿接近去?”
“什么千金,不就是薛掌门收的义女?咋那么高贵呢?约出来玩儿不行?”
章雨伯冷笑:“我爹巴结姓薛的,指望我拿下他的女儿,促成两家姻亲,可人家也不傻,九华门的头儿,哪里瞧得上区区一个镖局。”
两人百无聊赖地抽着水烟,商量晚上去赌场消磨。楼下大堂热闹,今日乐坊新来的舞伎正在翩然起舞,几个吃醉酒的男子起哄,让她边跳边脱。
章雨伯听见动静总算来了兴致,晕晕乎乎走出雅间,靠在栏杆看戏。
舞伎与老板签订契约,只卖艺不卖身?,谁知初次登台便遇见地痞流氓,吓得花容失色。
“我做舞者,乃是正正经经的舞者,你们?想看那些下作的东西,请往别处去!”
“哟,装什么清高呀,都是供人取乐,偏你别具一格高人一等啊?”
舞伎冷着脸转过?头,希望这?间乐坊的老伙计能出来帮她说话,谁知伴奏的乐师置若罔闻,摆明了不想趟浑水。
章雨伯最爱看人被糟践的戏码,尤其当众糟践,有趣得很。
“宽衣!宽衣!”
舞伎被这?场面惊得脸色发白,连连后退。
“你跑什么?”起哄最凶的大胡子上去朝她逼近。
舞伎咬紧嘴唇几乎要哭出来。
“人家不愿意,你听不懂人话么?”
眼看就要逼至绝路,突然有个小白脸上台,摇着折扇似笑非笑地挑衅。
“你谁啊?”
宝诺利落地收起扇子,上下打量一番:“自?然是路见不平行侠仗义的英勇侠客。”
“哈哈哈哈!”大胡子放声嘲讽:“就凭你这?小白脸,我一根手指就能把?你碾碎!”
周遭全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男子,宝诺气定神闲:“既然大家爱看人脱衣裳,我也不能扫兴不是?也罢,索性让你们?看个够。”
谢随野把账本?和算盘放在一旁, 端起精致的瓷盏,抿了口茶商送的北苑贡茶,然后看着跟前的暗枭, 淡淡开口:“你?说什么?”
“……”暗枭自然听懂这不是询问,于是垂手不敢回答。
哑巴立在边上挠头。
谢随野双腿交叠, 戴着宝石戒指的手扫过账本?,翻了翻, 慢条斯理道?:“四姑娘扮成?男子混入乐坊,替一个舞伎出头, 把闹事的男人全身剥光,让他丢尽颜面,然后满场追着四姑娘砍?”
暗枭这下才开口:“是, 姑娘的折扇里有暗器, 那大?胡子以为她要跟自己比武,还叫嚣说让她几招, 谁知衣裳被割裂, 赤条条一览无余,一地碎布,穿也穿不回去……”
谢随野闭上眼睛揉捏眉心,暗枭又不敢作声了。
“然后呢?”
“大?胡子和他两个朋友在乐坊追杀四姑娘, 章雨伯看得起劲,拍手加好,这时?四姑娘跃上二楼栏杆,和他撞个正着,簪子也掉了,头发散下来甩到他脸上,他当时?看呆了, 眼睛直勾勾盯着四姑娘……”
谢随野下眼睑抽搐:“她居然会来这套?”惊鸿司吃饱了撑的?教她色诱?
暗枭:“宗主,属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谢随野没有听见,脑中不断想象宝诺在乐坊折腾的模样,早上惊鸿一瞥,她打扮得像个俏郎君,乌黑头发用小银冠束起,像玄色的绸缎。
散下来时?必定如银河倾泻而?下。
姓章的何德何能,居然敢碰她的头发。
暗枭自个儿晾在原地,小心打量,犹豫着要不要重复一遍。此?时?却见哑巴朝他比划手语,意思是:直接说,别讲废话?。
“……”暗枭轻轻干咳一声:“宗主,属下奉命保护四姑娘,虽谨慎小心,但她好像有所察觉,已?经猜到有人跟踪。奇怪的是,明明发现我的存在,四姑娘却没什么动作,任由我继续跟着……”
谢随野拿起算盘不耐地晃两下,翡翠算珠清脆作响:“她是游影,警惕性很强,既然没什么动作,你?隐在暗处就是,一般情况她自己能处理,真有解决不了的危险你?再出手。”
“是。”
暗枭前脚刚走,没过一会儿宝诺就哼着小曲儿回来了。
谢随野见她披头散发,嘴上那撇假胡子也掉了,神清气爽的样子,看来她的计划进行得颇为顺利。
谢随野白?了两眼,问:“高兴成?这样,你?的鱼上钩了?”
宝诺倒茶解渴:“刚下钩,不过快了。”
“章雨伯那种脏东西,你?也不嫌晦气。”
宝诺无所谓的态度:“那是我的任务,有什么晦不晦气的?”
谢随野不屑一顾:“我竟不知惊鸿司的任务还得出卖色相,游影连这种活儿都干吗?”
宝诺瞧他那阴阳怪气的样子,略微想了想,挑眉说:“这叫技多不压身,色相也是工具,只要能助我成?事,牺牲一下无伤大?雅。”
谢随野眯起双眼:“真是令人刮目相看,那就祝你?马到成?功。”
宝诺笑笑:“承你?吉言。”
翌日?。
吃过早饭,宝诺招呼哑巴,一边嘀嘀咕咕一边用手比划,给他交代?了活儿干,哑巴应下,当即出去准备。
谢随野冷不丁瞧着,她今日?倒没扮成?男人,普普通通的模样,不知心里又憋什么坏。
没一会儿宝诺凑到柜台前,问他拿银子。
谢随野扯起嘴角:“惊鸿司没给你?批公费?”
“批了,但是不够用。”宝诺说:“我一会儿出去置办行头,估计得花好些钱。”
谢随野打量她:“置办什么行头?”
“成?衣啊,绣花鞋啊,胭脂水粉,还有首饰,女人的东西很贵的,我手里那点儿盘费肯定不够。”
他嗤笑一声:“你?这个游影当的,还得倒贴?”说着垂眼停顿片刻,问:“打扮那么漂亮做什么?”
宝诺理直气壮:“自然是为了钓鱼。”
谢随野冷着脸别过头:“没钱,自个儿看着办。”
宝诺眨巴眼睛扫视周围:“那么多古董,你?说没钱?”
“有价无市,卖不出去,自然没钱。”他不耐道?:“你?挡着光了,旁边待着去,别妨碍我算账。”
宝诺觉得他莫名其妙:“不给就不给。”
女人买东西有的是办法。
宝诺掂量钱袋,胸有成?竹地上街去。
中午回来,她饭也不吃,马不停蹄地回屋梳妆打扮,兴致异常高涨。
谢随野食之无味,眉头拧成?川字,攥着筷子拄在桌上,一下一下地叩,烦得很。
宝诺终于收拾妥当,拎着裙摆下楼,步摇叮铃作响,粉裙似云彩飘来,黑发如瀑。她甚少打扮得如此?妖娆娇俏,柳叶细眉,嘴唇用胭脂点缀,面容姣好,像极了初春早开的海棠花。
谢随野看着她走过来。
衣裳首饰都不是什么好料子,与优雅矜贵毫不沾边,但胜在款式新颖,令人眼前一亮的肤浅美丽,难得如此?招摇。
谢随野这下完全相信惊鸿司的训练,他们连不同男人偏好什么样的衣着打扮都研究透彻,章雨伯喜欢艳俗,宝诺那点儿银子恰好派上用场。
谢随野一向?以为自己品位高雅,不会青睐花枝招展的庸脂俗粉,可他视线一直盯着宝诺,根本?挪不开眼。
宝诺娉娉婷婷地走过来,经过他身旁,视若无睹地走了过去。
这妮子穿成?这样跑到大?街上,是要做甚?
谢随野心下恼火,想到别的男人也能看见她这身装扮,霎时?烦躁透顶。
他烦得想把桌子给掀了。
下午哑巴从外边回来,乐呵呵向?他禀报:宗主,四姑娘交代?我的事情都办妥了。
谢随野冷冷扫过去:“她交代?你?什么?”
哑巴比划:四姑娘让我找几个打手假装追杀她,故意给章雨伯看见,她好向?他求助。
“呵,”谢随野冷哼:“把自己当成?猎物送上门,确实是个好主意。”
毕竟男人都想做英雄,即便是章雨伯那种阴沟里的耗子也不例外,救美的幻想能大?大?满足他们自恋般的拯救欲。
“还有呢?”谢随野对她这个简陋又直接的计划充满鄙夷。
哑巴继续回禀:四姑娘说,她的目的是入住通元镖局,等章雨伯上钩,之后的事情不必我们插手,她从今晚开始就不回聚宝阁了。
什么?!
“她要住进通元镖局?”谢随野难以置信:“谁给她吃的熊心豹子胆,羊入虎口,真当自己是猎手?”
哑巴挠头:我觉得这个计划很周全,很完美呀。
谢随野气得额角筋脉暴跳:“你?倒真听她的话?。”
哑巴不明所以,心想不是您让我听她差遣么?
谢随野抱着胳膊走来走去,问:“她去哪儿埋伏章雨伯?”
哑巴:潇潇馆后巷。
接连两日?偶遇,惊鸿一瞥,何止章雨伯,是个男人都会栽到她手上。
谢随野胸口沉闷,混沌的浊气在里头交织翻涌,令他无法保持冷静,脑中不断浮现幻想的场景和画面,简直不堪入目,混账至极!
他再也待不住,大?步往外走。
傍晚时?分,章雨伯从潇潇馆出来,一身水烟味,神色颓靡。
没劲,没劲透了。
公子哥醉生?梦死?的日?子过久了也腻味,需要的新鲜感?和刺激多于常人十倍不止,什么都玩过,什么都没意思。
“少东家。”小厮牵马车走近:“咱接着去哪儿?回镖局么?”
“镖局闷的要死?。”章雨伯正要上马,忽然几声呵斥传来,恶声恶气朝他逼近。
“别跑!给我站住!”
章雨伯眯眼张望,却见一抹粉色的身影从人群中现身,匆匆忙忙撞开他的肩,擦身而?过,往巷子里逃去。
有点眼熟,章雨伯不由自主跟上前,几个凶神恶煞的汉子分开搜索,很快不见踪影。
那个粉衣女子也不知去向?。
“见鬼。”章雨伯拍拍袖子退出后巷,小厮不明所以跟过来:“少东家,您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他烦道?:“走。”
马车还停在潇潇馆外,章雨伯掀开轿帘上车,霎时?顿住。
宝诺已?经神不知鬼不觉躲在他的车里,仿佛一只受惊的小鹿,竖起手指抵在唇边,一副祈求的姿态。
章雨伯霎时?想起她就是昨天那个女扮男装大?闹潇潇馆的妙人儿。
“死?丫头跑哪儿去了?接着找!”
宝诺听见这几声怒吼愈发害怕,双手合十,拜托他不要声张。
章雨伯嘴角都快压不住,坐进车里,示意小厮上路。
“不必慌张,他们不敢搜我的车。”
宝诺眨眨眼:“多谢。”
路上行了会儿,小厮问:“少东家,咱们去花月楼还是娇藏院?”
章雨伯脸色微变,沉声道?:“回镖局。管好你?的嘴。”
宝诺说:“公子在前边把我放下就是,不敢叨扰。”
章雨伯做出慷慨的架势:“举手之劳而?已?,谈何叨扰?姑娘为何被那些人追捕?可有难处?”
宝诺轻叹:“我从家里逃出来,以为江湖上行侠仗义是为正道?,谁知每遇不平事只有我一人出手,旁人皆看热闹,事不关己,冷漠相待,唉,真令我失望。”
章雨伯的目光粘在她身上端详:“原来如此?,姑娘侠义心肠,不似寻常脂粉,倒是叫我十分钦佩。”
“公子说笑了,今日?若非你?仗义相助,我可逃不过魔掌。”
章雨伯飘飘欲仙,尝惯了肉.欲横流的交易,像吃腻的肥肉那般反胃,他还没试过话?本?里描述的风花雪月,才子佳人般的邂逅,不是一上来就脱衣服,倒也有趣。
“姑娘若想摆脱地痞流氓的纠缠,不如到我们镖局暂避一段时?日?,一来有个安稳的落脚处,二来……”
他词穷,没想出第二个理由,宝诺在这时?开口:“你?我萍水相逢,怎好意思再三?麻烦?”
“不麻烦。”章雨伯觉得自己回答太快有失身份,不由清咳一声:“昨日?便见你?在潇潇馆为舞伎出头,所以今日?再见实属有缘,我也是第一次邀朋友上门做客,父亲家风甚严,我自幼受到的教育便是义字当头,你?不要以为随便什么人都能踏入我家门槛。”
呵呵,是吗。
宝诺做出谦逊的表情,低头默然。
章雨伯又问她名字。
“徐昭,徐徐图之,昭然若揭,不算什么好名字。”
“谁说的,也可以是昭如日?月的意思嘛。”章雨伯绞尽脑汁想出一个成?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