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容尤抱着一丝期望:“周嬷嬷,你可记得,有个十一岁左右的小姑娘,是被谁买走了?”
“这个啊。”周嬷嬷笑得有些古怪:“我还真记得,杜老爷尤爱她,连银子也比旁人给的多些。”
周嬷嬷干得是买人卖人的生意,这种见得也是不少,她却是不懂有些大男人,放着盘条靓顺的大姑娘不喜欢,倒喜欢毛都没长齐的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到底是能有什么趣味。
大公子的书房就琥珀一个十一岁的小丫头,显而易见,琥珀在扬州客商杜老爷手里。
先找着杜老爷,能保一个是一个,最好的结果是两人都在杜老爷手上,若是只有琥珀,教坊司那边,只能另想办法。
姜云容又问道:“劳烦周嬷嬷,杜老爷的住处你可知道?”
周嬷嬷只是摇头:“哎呦,姑娘,我们呢,就管买人卖人,又不是官府查人祖宗八代,可管不着这客人家住什么地方呀。”
姜云容心里凉了半截,这不知道住什么地方,京城如此之大,她要去何处寻琥珀呢?
且周嬷嬷说了,杜老爷是客商,这客商天南海北地做生意,琥珀更不知会被他带到哪里去。
见姜云容在那着急,周嬷嬷突然话风一转道:
“便是知道住处,只怕也无用,这杜老爷领人走的时候说了一嘴,说是今天本是早上要开船走的,因着什么事耽搁了半日要下午走。
多出来这半日,他闲着无事,便顺便来看看可有可心的人,一来,一眼就相中了那小姑娘。如今这时辰,只怕这船老早南下扬州去了吧。”
坐船?京城运河的港口!
姜云容和白亭山对视一眼,立马辞了周嬷嬷,往那港口而去。
京城运河的港口码头,人来人往,鱼龙混杂,行船的客商,贩卖劳力的苦力,到处都是,要找一艘不知是否已下了扬州的客船,何其困难。
白亭山牵着闪电,带着姜云容,先到了港口的治所,找了那办路引凭证查验的典吏。
已是下午,典吏正在治所打瞌睡,见了两人,打着哈欠道:“路引查验,今日已满,两位,明日再来。”
白亭山拱手问道:“我们不办路引,只是查一查,今日去扬州的杜家的客船,路引凭证办得几时出发?”
典吏正眼都未曾看他们一眼,听了依旧懒洋洋地打着哈欠:“这事儿可不好查啊……”
姜云容对这帮典吏的路数摸清楚了,轻车熟路地拍了张十两的银票出来,只不放手,说道:
“劳烦大人,今日下午可有去扬州的杜家的客船办了路引查验?几时出发?此事,能不能查?”
白亭山新奇地看着姜云容,好像重新认识她一般,在他眼中,她只是一个养在深闺的柔弱女子,未曾想,她对市井之事,居然如此清楚。
典吏见了那十两银子的银票,顿时是什么瞌睡虫都飞走了,精神得不得了,眉开眼笑地说道:
“虽不好查,但既姑娘想查,我且试试,帮姑娘查查看。嗯,这去扬州的客船,主家姓杜的仅有一艘,申时出发,刚走了半个时辰。”
第101章 触动
姜云容没想到,紧赶慢赶,居然还是差了半个时辰,就为着这差了的半个时辰,琥珀这个小小的姑娘,也许还有琉璃,从此就要孤苦漂泊,不知沦落到什么地方去了。
她们都是好姑娘,又曾尽心尽力地对她好,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白亭山见她神色低落,安慰道:“你已经尽力了。”
尽力了吗?
不,若她就这么回去,只怕每每半夜醒来,都会想起她曾经认识的两个姑娘,因着差的这半个时辰,就此杳无音讯,不知在哪里受苦受难。
典吏收了姜云容那十两银票,心里高兴,便又附赠了一个消息:
“姑娘可是在找人,这杜家来办路引查验的时候,我听他们说了一嘴,好似中途要去清河港,置办什么东西。
清河港,离京城不远,水路过去需要三天,但若姑娘快马过去,两天就能到,兴许能在清河港口赶上。”
姜云容和典吏道了谢,离了治所,看向白亭山:“大公子,今日多谢你了,我……”
白亭山见她眼神带着坚毅,便问道:“你可是要去清河港截人?”
“正是。”
姜云容拉了拉闪电的缰绳:
“若我不知道,也就罢了,但我既然知道还有一丝希望,不去试一试,我没法安心。”
白亭山又问她:
“若是清河港也截不到人呢?你又该如何,还一路追到扬州去吗?你一个弱女子,孤身一人,不怕吗?”
姜云容想了想,却没有答案,只好摇头道:
“大公子,我不知道,清河港,快马两天,无论如何我都要试一试的,但是扬州,相隔几千里远,兴许我就胆怯害怕,不敢追了。”
白亭山叹气:
“你这样什么都没准备,可去不得清河港,离乡百里就得办路引,你可有么?若是没有,住店都住不成,城门都进不去。
再则,快马两天,你的马,可不行,得是军中快马。你的乌审小矮马,耐力足,好养活,又温顺,是个好马。但这种两日急行的快马,还得是大宛马。”
白亭山说的有道理,姜云容都懂,不说马了,只说这路引,便是个大问题。
这个时辰再去官府办路引,官府可会给她办,可能来得及?
姜云容只觉希望更加渺茫,但还是那句话,再是渺茫,她也要努力试过,才能心安。
“那我便去官府办路引,然后再去清河港,无论如何,都要一试。”姜云容道。
白亭山只觉自从昨日起,将目光离了这波谲诡澜的侯府,这世间的另一面便在他面前徐徐展开了。
原来这世间,除了你争我夺,明争暗斗,还有这样一群人,还有这样的一种道理。
这世间的这一群人,遵从的是人与人之间相处最朴素的一个道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对我好,我便要对你好,你落了难,我便不能明哲保身,袖手旁观。
钱婆婆是这样,云容也是这样。
人有贵贱之分,但这贵与贱,到底是生来如此,还是别的呢?
他白亭山可曾如此对过旁人?若他白亭山落了难,可又有人会像钱婆婆对她一般,像她对这两个丫头一般,为他伸出手呢?
白亭山只觉内心的某一块,被触动了,只觉她又可爱又可亲,且这可爱尤甚于她的容貌。
他有一种想要摸了摸她的头发或者抱一抱她的冲动,又觉自己太过孟浪,强自忍住。
不行,她现在不是我的丫头了,不能如此造次。
只低声咳嗽两声,说道:
“你连官帽胡同都不知如何去,清河港这般远,你这孤身一人,如何去得成,我陪你去吧。路引你也不必去办,我有,我身上长备着的路引,哪里都能去,我们去找周长齐,他那里有大宛马。”
周长齐是没想到,勇毅侯府中正在办丧事,这大公子居然跑到京郊大营里来了。
虽说这少夫人死得不太体面,但人死灯灭,做做样子总是要的吧。
但这大公子看来连样子也不想做一做,反而跑他这里来借传信用的快马。
“周副将,借我两匹快马,要大宛马,备足干粮,两件行军斗篷,现在就要。”
白亭山又将闪电的缰绳给他:“劳烦周副将代为照看几日。”
两匹马没什么,白亭山是侯府长公子,就是他的主子,周长齐不至于连两匹马都不舍得借。
但是,这架势,周长齐看看白亭山,再看看姜云容,一个侯府公子,带着一个貌美的丫头,在这节骨眼上,难道是私奔?
周长齐叫了一个长随去马厩选两匹好马来,又叫了一个长随去库房取行军斗篷,备清水干粮。
又担心万一他们真是私奔,那他可不就成了帮凶,到时候侯爷问起来,他可不好交代。
周长齐犹犹豫豫地问道:
“大公子,你的爱马,我要照看几日呀?我这军中都是糙汉子,你这马金贵,我怕照看不好,不若我派人送到侯府去,专人照料,方为妥当。”
世间最好养活的乌审矮脚马能有什么金贵的,白亭山知道周长齐是担心担上什么干系,也不想为难他,便道:
“劳烦周副将帮忙照看七日,我去趟清河港便回,七日之内,定能回来,再请周副将去国子监给青竹递个消息,就说我去清河港有事,让他与钱家也说一声,让他再找人去教坊司问问,可有个叫琉璃的姑娘。”
这有时间,有地点,有回程,还有交有待的,看来大公子是真的有事儿,不是去私奔。
周副将放下心来,痛快地收了闪电,一再让大公子放心,保证给这闪电用最好的军中草料,定将这马喂得又饱又肥。
又有长随带着行军斗篷,牵了两匹备好干粮和水囊的大宛马来。
白亭山将行军斗篷给姜云容披上,又将风帽给她戴上道:
“快马急行,风大,行军斗篷防雨防风又保暖,务必带好,你未曾这般骑过快马赶路,路上若受不住,不要强撑,与我说。”
姜云容在这世界还未离开过京城,一应出门的规矩都不懂,自然全听他的,乖乖将行军斗篷带好。
两人准备妥当,翻身上马,辞了周副将,便往那清河港而去。
第102章 急行
快马急行四字,说起来不觉有什么,但当真落到自己身上,那真的是,不是一般的劳累。
这么急跑了快半个时辰,姜云容只觉两条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大腿两侧火辣辣的疼,怕是已经蹭破了皮。
但既然是她要去清河港的,这个时候又怎么会喊苦喊累,只一声不吭,紧跟着眼前急行的白亭山,咬牙坚持。
姜云容曾经看过一个电视片段,八百里加急的传信官,刚到地点,还未传完信,人便摔下马来,马儿也口吐白沫,生生累死了。
她与白亭山去清河港,自然不是这种昼夜不休不要命的行法,否则便是人扛得住,马儿也扛不住。
两人又急行许久,离了京城,初时还有人烟,渐渐便进了人迹罕至的山野中。
此情此景,若没有白亭山在,让姜云容一人独行,还是怕的,但因有白亭山在,姜云容只觉莫名的安心,似乎连这荒野也没那么可怕了。
行到戌时,天已快全黑,白亭山找了家驿站,下了马,对姜云容道:“云容,我们先休息一晚,让马儿也歇歇,明日再赶路,不然马儿就要累死了。”
早些年间,特别是太祖刚打下天下的时候,驿站还只接待官家人,平民百姓那是有钱也住不得的,不仅驿站住不得,连官道也不许走。
这些年,倒是宽泛了许多,朝廷管得也不是那么严,驿丞们为了赚些外快,只要肯付银子,便是寻常百姓也能住的。
比起一般客栈,驿站又有官兵把守,虽吃的住的没有客栈好,但既然带着姜云容,白亭山便觉还是安全第一,驿站自然就比一般客栈妥当。
姜云容已是强弩之末,靠着股意念,强跟到现在,白亭山说能休息了,她便点点头,跟着要下马。
可哪知下身已不听使唤,又疼又麻又累,腿软使不上劲,眼看着人就要往下倒,白亭山被她这架势吓了一跳,此刻也顾不上别的,忙跑过来把她从马上抱下来。
白亭山见她这样子,实在不像是能再急行两日的样子,便问她:“这可刚开始,还有两日,你可受得住?可要回去?趁现在我们离京城还不远。”
“不回去不回去。”姜云容忙道:“我可以的。”
晚上趁着没人,赶紧去拼夕夕买些个云南白药,膏药什么的贴上,兴许有用。
既然都已出来了,不找到琥珀, 她怎么能回去。
驿站的差夫见多识广,见了两人牵的大宛马,一看便知是军中的,不是一般的平头百姓,怠慢不得。
差夫忙迎上来,刚想招呼二人,从官道上传来一声嘶哑着要将嗓子都喊破的声音:
“八百里急报!八百里急报!”
官道上,远远的,两人背着传信官的旗帜,一前一后,骑着狂奔的快马,朝着驿站而来。
差夫脸色都变了,也顾不得招呼姜云容二人,忙也扯着喉咙,边朝驿站的马厩跑边喊:“八百里急报!八百里急报!”
整个驿站都动了起来,驿馆中甚至跑出一群住店的客人跑出来看稀奇。
几个差夫从马厩牵了两匹高头大马出来,都是马鞍马具早已装好的,就预备着有这种紧急军情的时候用。
又有几个差夫从驿馆中跑出来,将装着干粮和水囊的行囊往马上挂。
差夫将准备妥当的两匹大马牵到路边,连驿丞也亲自出来立在马旁等候。
两位传信官骑马跑到驿站,皆是一脸疲累灰败的模样,翻身下马,给驿丞验了凭证,多的一句话也不说,又翻身上了新的马,扬长而去。
两位传信官留下的两匹马儿,嘶鸣一声,口吐白沫,倒在路旁,竟然当真活活累死了,简直和姜云容看过的桥段一模一样。
这年头,人命都不值钱,何况是马儿的命。
没人会为这两匹累死的马儿伤心,差夫也只是感慨:
“哎,真是可惜,这上好的大宛马,每匹都要上百两银子。这今年都折损了多少匹了。”
另一名差夫看了看姜云容二人的马,艳羡说道:
“如今军中的马,真是一代不如一代,纯种的大宛马,日行千里都不在话下,哪里会这么容易就累死。
这看起来,还没有这两位客人的马品相好,也不知这军中养马之事是谁在管,那些好马都到哪里去了,这可是骑兵的根本,长此以往,马儿不好,骑兵兵力不足,那怎么能打的赢仗,这可如何是好。”
旁的差夫怼他一句:
“干你屁事,你我不过是个养马的差夫,担心这些做什么,这些自有朝廷大官们担心,我们还是担心担心这马儿又死了,折损如此严重,会不会被大人们怪罪,说是我们差夫养马养的不精心……”
两人在那里一个担心国家大事,一个操心自家的前程,都没空来管客人,另有一个差夫迎了上来,招呼道:“客官可是要住店?”
这么晚了,自然没有不住店的道理,白亭山答道:
“正是,我们要两间上房,再一桌好菜,两匹马儿也给最好的草料,务必喂得饱饱的,我们明日一早便要出发。”
差夫得了令,有人替他们去归置照料马匹,又有人将他们迎到大堂。
白亭山找了个靠角落的桌子,又让姜云容坐到最里面,低调行事,免得惹出不必要的麻烦和事端。
大堂坐着几桌客人,刚刚跑出去看稀奇,如今回来后又接着喝酒吃菜。
有人道:“也不知是什么地方起了祸事,连八百里加急都用上了。”
另一人道:
“还能是哪里?这方向,便是南边,如今南边,沧州方向总有姜氏余孽零星出没,皆不成什么气候,何至于搞出八百里加急的军情来。再往南,便只能是闵州方向了,只怕闵州是又起祸事了。”
另有一人搭腔道:
“这新上任的将军,看来还是不中用,要我说,朝廷派的这些个将军都是绣花稻草,哪里有之前严将军半分神勇,如今这局面,只能是勇毅侯出马……”
还未说完,却被人呛声道:
“勇毅侯是北方人,管的是骑兵,哪里会水战。往前数二十年,什么严家,白家,都要靠边站,水战,还得看贺将军,也不知朝廷会不会把贺将军招回来,如今闵州这局面,只有贺将军出山能扭转乾坤……”
第103章 住店
旁桌的客人,你一言我一语,就着一壶浊酒,二两花生米,拿着权贵们的名讳侃侃而谈,指点江山,好不热闹。
而真正的权贵,侯府长公子白亭山坐在一旁,并不搭话。
姜云容见他眉头微皱,有些心不在焉,便低声问他:“大公子,可是在担心柳大人?”
上次在国子监,她躲在大公子的卧房里,好像是听说柳大人要去闵州当布政使来着,这时候闵州若起了兵祸,柳大人这个布政使可不太安全。
白亭山低声回道:
“正是,老师十日前便先行去闵州上任,只留家小还在京中收拾行装,既是八百里加急,此事必然非同小可,老师此行,只怕不太平。”
且柳大人也有些年纪了,舟车劳顿,又是初来乍到,若卷入闵州的兵祸中,便是真出了什么事情,闵州又相隔千里之远,那可真是鞭长莫及。
驿站的差夫送了饭食过来,两人一个担心琥珀和琉璃的安危,一个忧心柳大人的闵州之行,加之驿站的饭菜实在是乏善可陈,皆没什么胃口,草草吃完,便去办入住休息。
驿丞见了白亭山的路引和勇毅侯府的凭证,忙殷勤地迎出来,亲自带两位贵客去楼上上房休息。
他这驿站,虽每日迎来送往,达官贵人也多,但真正的侯府公子,也是少见。
上楼的时候,两人与一个住店的客人迎面撞上,客人穿着不俗,一见便是非富即贵,一个差夫引着客人下楼,低头哈腰道:
“张公子,车马已为您准备妥当,夜间出行,千万小心,这边请。”
那张公子,走得很是匆忙,姜云容怕被他撞到,侧身让他先过。
谁知那张公子明明已经走过去了,却突然折返回来,挡在姜云容面前,眼珠子都不眨地盯着姜云容看,神色中还带着痴迷。
姜云容被他看得是全身发毛,忙往白亭山身后躲了躲。
张公子眼见着人被挡住了,口中啊啊啊啊地叫着,甚至还上手要来拉她:“啊啊啊啊,美人,你别走啊……”
白亭山抓住这张公子伸过来的手,给他反拧到身后又往后一推,喝道:“滚!”
张公子一声惨叫,摔个够呛,大叫道:“你知道我是谁吗!你胆敢……”
驿丞真是要被这张公子吓死了,这可是勇毅侯府的公子,他怎么也敢去招惹。
驿丞忙给差夫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左一右架住那张家公子,驿丞打着圆场:
“哎呦,张公子,你这可是吃醉了酒么,这是勇毅侯府的白公子,你们可是认识?”
张家公子本欲叫唤出自家那显赫的家世,吓吓这帮不识抬举之人,一听是勇毅侯白家,顿时如被掐了脖子的鸡一般,哑了声。
驿丞见了,便知这是个知好歹的,也免了一顿劝说的功夫。
张家公子识时务的很:“白公子恕罪,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是有意……”
白亭山懒得跟他啰嗦,再次道:“滚!”
张家公子吓得屁滚尿流,再不敢啰嗦,当场便麻溜滚了。
驿丞将两人引到二楼的一间客房,抱歉道:
“白公子,近日人多,这剩下的客房,都未连在一起,一间在此,还有一间在三楼,不知二位怎么住?谁住二楼,谁住三楼?”
驿站,既然是官家的生意,而非自家的产业,差夫和住店的客人们,便都不太爱惜,设施年久失修便是常事。
白亭山推了推这客房的门,形同虚设,一脚便能踢开,实在不放心姜云容独自住这里,便道:“我们去三楼看看。”
到了三楼客房,白亭山推了推客房的门,半扇门吧唧一声,就倒在了地上,中间碎了一大块,这还不如二楼的呢。
当真是官家产业,连坏都坏得齐齐整整。
驿丞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不好意思啊,白公子,这今年修缮的银子,朝廷一直没批下来,这诸多设施,要修也修不得,便就一直拖着,有不妥当的地方,请白公子多担待。
要么,你们先在二楼稍等,我找人去库房看看,可有旁的门能给换上。”
那可不知得等到什么时候,明日二人一早还要赶路呢。
白亭山当即拍板,回了二楼。
送走驿丞,两人进了客房,白亭山犹豫了半天,终于说出自己的打算:
“云容,这驿站实在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难保不会再有个什么张公子冒出来,想要图谋不轨,我实在不放心放你一个人住,但若我们共处一室,传出去,只怕对你声誉有损,我……”
白亭山实在左右为难,两人共处一室,其实之前也有过,但当时她还是他的丫头,如此,倒也无碍。
但如今既然她已经不是他的丫头了,而是一个清清白白的良家姑娘,再是如此,那便是大大的不妥。
他这般说出来,只担心姜云容误会,担心他有什么坏心思。
姜云容听他说了一半,便知他的意思,点头道:
“嗯,没事儿,清誉不清誉的,我们自己知道就行,其实我不太在乎。而且事从权宜,那便一起住吧,我相信你,大公子。”
白亭山看看她,叹气道:“可是公子我不太相信你呀,云容。”
上次是谁半夜睡得横七竖八,又摸来摸去,搞得他一晚上没睡着的?就是眼前这罪魁祸首。
这姑娘睡觉可不老实,他可已经实实在在领教过了。
姜云容听了,真是气得牙痒痒,什么叫不相信我,合着我一个弱女子,还能对你做什么么!?
以前怎么没发现,大公子这人怎么这么气人呢!
因而白亭山又叫了差夫送被褥进来,要打地铺的时候,她也就没拦着。
有床不睡,睡地板,你既不嫌冷也不嫌硬,那便随你。
说是这么说,但上次在国子监,姜云容自己先睡着了,不像现在这般,两人都清醒着呢。
姜云容洗漱完坐到床边,看到白亭山走过来,突然心就狠狠跳了一下,一下子就紧张起来。
而白亭山走到一半,也停了下来,姜云容仔细看过去,发现他居然耳朵都红了。
因着白亭山耳朵都红了,姜云容这心跳得更快了,扑通扑通,简直都快跳出来了。
两人都没有说话,房间里安静极了,姜云容只觉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响起。
咚咚咚咚,好似擂鼓一般。
冷静啊!冷静啊!
姜云容扶住胸口,拼命让自己冷静,却根本冷静不下来。
特别是白亭山走近了,伸手过来的时候,她屏住呼吸,只觉自己全身都只有心脏还活着了。
她本还看着他,但当他越走越近时,她忙慌慌低下了头,不敢和他再有眼神的接触。
怎么回事,冷静啊,姜云容。
她这么对自己说着,却根本就没用,心跳得快原地去世了。
白亭山伸手取走了床上那套多余的被褥,又看了她一眼,这下不仅耳朵红了,连脸都红了,甚至说话都开始结巴:
“我,我,我靠门口睡,免得有歹人进来,你有事叫我。”
姜云容垂着头,不太敢看他,声音弱如蚊蝇,低声嗯了一声。
白亭山将被褥铺在地上,吹了灯,裹着行军斗篷,胡乱睡下,却哪里还睡得着。
他本面对着她躺下,月色朦胧,从驿馆这年久失修,破漏的窗户窟窿洒进来,正能让他看清一个隐隐约约的轮廓,那床上背对着躺着的,正是他朝思暮想的佳人。
白亭山再不敢看她,忙转过身,背对着她躺着,而她就睡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走几步路,伸伸手就能够着,又甜又美又香。
那又甜又美的香气,尤如实体一般,覆在他的身上,让他如进了温柔乡,迷魂阵一般。
越是不看,越是神魂颠倒,想入非非。
想得,要命!
真是,要命!
这驿馆的火盆也不知烧得是什么品种的好炭。
真是让人,热得要命!
两人皆在那胡思乱想,毫无睡意,过了一会儿,白亭山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轻轻试探着唤了一声:“云容,你睡了吗?”
姜云容哪里睡得着,一是紧张,虽她知道白亭山是个正人君子,不会做什么坏事,但她就是紧张,没来由地紧张,不受自己控制地紧张。
还有就是疼,今日骑了这许久的马,两腿内侧磨破了皮,也不知流血没有,如今正火辣辣地疼,疼得她根本睡不着觉。
因而白亭山问她,她答得也快:“未曾呢,大公子。”
“既,既,既你未曾睡。”
白亭山不知自己怎么了,今日怎的舌头打结,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忙稳住心神,捋直了舌头说道:
“你第一次这般急行赶路,怕是受了伤,周副将准备的行囊里有外用的药,你要用吗?我给你拿。”
姜云容轻轻嗯了一声,她本来也准备买点药用的,就是两人共处一室,根本没有机会,如果行囊里本来就有药,那就更好了,免得她还得偷偷摸摸,不知如何解释。
听她答应了,白亭山便起来点了灯,去开了行囊,取出金疮药的小瓶子,想要给她。
姜云容也从床上坐起来,她睡前洗漱完,只脱了斗篷和那厚棉袄,取了发间挽发的木钗,脱了鞋袜,全身上下,依旧齐齐整整,捂得严严实实。
但白亭山见了她披着头发,半捂着被子在胸口,坐在床上睁着大眼睛看着他的样子,便开始口干舌燥,连半步都不敢再往前走。
“我给你放这里,你自己拿。”
白亭山脸烫的厉害,快速将金疮药丢到桌子上,便逃回门口,原地又躺下了:“你放心,我不会乱看,你用吧。”
耳边传来金疮药的瓶子咕噜咕噜滚下桌子的声音,是他放瓶子的时候太过急了些,瓶子又滚过来了,撞到门上,停了下来,离他仅有一步之远。
白亭山正犹豫要不要起身去捡,耳边又传来她起床穿鞋子的声音,他便维持着原有的姿势,僵硬地躺着,一动都不敢动。
要命!要命!要命!
是她走过来的声音,是她越来越近了。
女孩子身上特有的清香也笼罩下来,是她蹲了下来,在捡那个小小的金疮药的瓶子。
一截雪白的皓腕从那粗布衣裳中伸了出来,拿起了那小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