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有些犹豫地往下面看了看,只听隔壁传来几个特意压低的声音:“大丫,你去呀!”
“对,大丫,快去!”
“大丫,去吧,快去问问。”
所以那一群大妈大娘是又跑到隔壁去了是么?
你们不觉得你们刻意压低的声音还是很大么?
姜云容也很好奇她们是要干嘛,便摸出一块冰糖来,朝大丫招了招手道:“大丫,你下来呀,吃糖吗?”
大丫看了透明的糖块,舔了舔嘴唇,跳上围墙,又蹭就跳了下来,动作利落,神态却有些扭捏。
姜云容将糖块递给她,大丫犹豫了几秒,还是没有抵御住糖块的诱惑,伸手拿了,捏在手里,说道:“谢谢姐姐。”
姜云容注意到她手指红肿,手背上冻疮连着冻疮,想起来,昨天钱婆婆好像说过,她现在的房子隔壁,是安家婶婶。
安家婶婶家也是女户,带着两个年幼的女儿在生活,平日里靠帮人浆洗衣裳维持生活。
只怕大丫平日里,也要帮着安家婶婶洗衣服,现在天寒地冻,双手日日泡在冷水里,生冻疮自然在所难免。
姜云容见她拿了糖块却不吃,便问她:“大丫,你怎么不吃呀?”
大丫背过手去,将糖块藏在身后,红着脸,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姐姐,我想留给娘和妹妹吃。”
哎呦,这么小的小姑娘,这么懂事,姜云容真是心都快碎了。
姜云容又摸出两块糖出来:“你告诉姐姐,刚刚婶婶们让你来问什么话呀?姐姐再给你两块糖,你和你娘还有妹妹都有的吃哈。”
大丫眼睛蹭地亮了,期待地看着姜云容手中的糖块,问道:“姐姐,婶婶们想让我问你,你成亲了吗?”
就问这个?就为问个八卦?
姜云容还以为问什么呢,笑着将糖块给了大丫,说道:“没有哦,姐姐还没有嫁人哦。”
隔壁传来一阵骚动声,和甚至还夹杂着欢呼声。
一个大婶说:
“我就说嘛,这钱婆婆的外孙女,自然和我家侄子最般配,你们都不要和我抢啊,我先来的。”
另外一个大娘说:
“你家侄子有什么好,就哪里比得上我家外甥,我家外甥家里有五十亩良田,三个铺面,三进的大院子,你家侄子有吗?什么都没有,也好意思来!”
还有一个说:
“你们这都不行,我家表弟可是秀才,秀才,你们比得过吗?”
田家坊虽然是女户聚集地,但也不是只有女户能住这里,还有一半却是非女户的人家。
姜云容听她们在那里各自吹嘘自家有个多么优秀的年轻后生,瀑布汗根本就停不下来。
是了,她现在是什么情况呢,一个已经十八岁还单身的貌美姑娘,在古代,这个年纪的确是应该结婚了。
所以这些大妈大婶们,是想给她做个大媒。
但她费了这么大力气,才自立门户,单独搞了个女户的户籍,才这么自由自在过了一天。
现在又让她嫁一个男人,将身家性命都交到他手上,连出个门都得他同意,万一倒了血霉家道中落,还得被他典卖出去?
她是疯了,才会这么做。
隔壁的大婶大娘们,刚开始还是在吹嘘,渐渐变成攀比,然后开始争执,甚至开始争吵。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居然一窝蜂从隔壁安家婶婶家,推推搡搡来了姜云容家里。
一群大婶大娘们,定要让她评评理,谁是最配得上她的男人?
姜云容眼看着她们挤进来,真是连关门都关不住,被她们团团围住,你一言我一语,定要她做个抉择。
“对啊,姑娘,你说,你想嫁给谁?”
“对,还是要听正主的意思!姑娘,你说,你选谁?”
不,我不想,我一个都不想,莫挨我!
姜云容大声说道:“这个,婶婶们,虽然我没嫁人,但我已经定亲了!”
但是这么回答可打发不了这帮热切要做媒的大婶们。
谁,是谁!可有我家侄子\/外甥\/表弟有田有貌有功名?!
大妈大婶们刨根问底,姜云容正想着要怎么编一个人,有人从门外走了进来,说道:“是我。”
第97章 形象
姜云容被这一群热情的大娘大婶们围得头都要炸了,见了白亭山进来,如见救星一般,忙道:“对,对,对,是他,是他,就是他!”
大娘大婶们顿时齐刷刷朝白亭山看去。
白亭山来得及时,比貌,大婶大娘们上下打探,比不过,比不过。
比财,看看这后生这气度,非富即贵,比不过,比不过。
比功名,秀才的表姐挺直了腰杆,那句我表弟是秀才还没说出口,又被白亭山一句:“我是举人”打了回去。
一群大婶大娘们垂头丧气,失望而归。
送走热情的大婶大娘们,姜云容擦了擦这一头的汗,尴尬笑道:
“呵呵,呵呵,我们这里的邻居都好热情呀!大公子你有事找我呀?”
白亭山其实没什么正事,今日送完白沐真回侯府,实在不想对着一拨拨悼念的客人,哭他与洪氏那根本不存在的夫妻情意,也不想回国子监去听同窗对他道节哀,出了侯府,不知不觉,便走到了这田家坊来。
“我就是来看看你安置的怎么样了,可有缺什么,嗯,你脸上,怎么了?”
白亭山见她脸上黑乎乎一团,深一块浅一块的,不由问道。
姜云容反应过来,她这一脸的黑粉,又出了汗,刚她这么一擦,不用看也知道,现在不知成了什么鬼样子呢。
要命,那不是这鬼样子全都被他看到了!
“啊!大公子,你先等等,请你先出去一下!”
她一手掩面,将白亭山推出门,然后忙跑到杂物间,现场从拼夕夕买了木盆,又抱着木盆,慌慌张张跑到水井处打水洗脸。
把水桶丢下去,只装了小半桶水,姜云容就着急忙慌往上提,水桶轻飘飘地一荡一荡地,刚到半路,撞到水井壁,又咕噜咕噜滚了下去。
真是越忙越乱,这次姜云容又多装了些水,想着分量够了,总不会晃了吧,使劲往上提,纹丝不动,憋了一口气再提,缓慢往上动了一截,气沉丹田再提,再往上了动了一点点。
按她这速度,要想打上水来,估计得半夜吧。
啊,毁灭吧,我就想洗个脸啊!要不要这么难。
这大冷的天,姜云容硬是被搞出了一身的汗。
“我来吧。”
白亭山从身后伸出手来,接过了她的水桶,三两下就将水提了上来。
他也不是特意要进来的,只她这叮铃哐啷地这么大动静,他都担心她一个不小心,栽水井里去了。
“要放哪里?”白亭山问她。
姜云容拿袖子遮住脸不让他看,指了指木盆:“能不能帮我倒一点在这里。”
白亭山见她这遮遮掩掩的样子就想笑,她这满脸花的样子,他不觉难看,反倒觉得可爱。
因而忍不住就想逗逗她,给她倒了水,说道:“可是你遮起来也没有用啊,我已经看到了。”
啊!这个人,气人!看到就看到,为什么还要说出来!你只要不说出来,我就当你没看到啊!
姜云容认命地放下袖子,拿了帕子出来,又犯了难,王家嫂子搬家搬得干净,这院子里连个板凳都没有,她要去哪里洗脸呢?
总不能蹲地上洗吧?
白亭山若不在这,这么洗也没什么,但白亭山在这里,她突然就别扭起来,注意起自己已经所剩不多的形象来。
本来就已经脸花得乱七八糟,穿的也乱七八糟的,再这么乱七八糟的洗脸,不要啊,真的成姜翠花了。
但总不能花着一张脸不洗吧,姜云容正这么为难着呢,谁知白亭山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给她将水盆端了起来,捧到她面前:“快洗吧,看把你愁的,我又不笑话你。”
可你这表情就是看我笑话的表情呀!
姜云容真是气得牙痒痒,打湿了帕子,囫囵擦了把脸,帕子都黑了,水都浑了。
这次都不用她露出发愁的模样来,白亭山帮她把浑水倒了,又给她倒了清水,再又将盆捧到她面前。
如此洗了三四次,总算洗出一个出水的芙蓉来。
青竹在门外,悄咪咪看了一眼,没敢直接往里进,就怕跟上次一样,撞到什么不该看的。
结果他这悄咪咪看一眼,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他家大公子,居然在伺候云容姑娘洗脸!
到底谁是丫头,谁是公子呀。
虽说云容姑娘现在不是大公子的丫头了,但也没有反着来的呀。
这,这,这,青竹心中这这这半天,总觉哪里不对劲,但就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姜云容洗完了脸,取了头巾,用手压了压凌乱的头发,挽回了一丝那摇摇欲坠的形象,解释道:
“多谢公子,我今日出门买东西去了,想着乔装打扮一番,以免生事,所以用了些粉,才搞成这样的。”
“嗯,你如今孤身在外,谨慎低调,应该如此。”
白亭山将那木盆放到墙角,看了看这一院子的狼藉,心想,也不用问她缺什么了,她缺什么,不是一目了然嘛。
她这里样样简陋,连打水烧火都得自己动手,缺的是能照顾她生活起居的丫头和嬷嬷。
只她曾经也是丫头的身份,将心比心,未必会愿意买些奴婢回来。
于是不提此事,只问她道:“你买的这些,都是什么?”
“哦,大公子,这些都是做胭脂的。”
姜云容依依打开给他看:
“这是黑豆,这是苏方木,这是重绛……都是做胭脂水粉用的,现是冬日,只得这些,待开春,胭脂花和红蓝花开了,便可用这两种花,做些鲜亮的颜色。
我准备过几日开个胭脂铺,对啦对啦,要请公子帮个忙,待我的胭脂做出来,帮我带一些给府里的琥珀和琉璃,我在府里的时候,她们就很照顾我,我昨日走得匆忙,还没来得及和她们告别呢。”
白亭山不知她说的琥珀和琉璃是谁,他书房里的丫头来来去去的,很多丫头他连人都没见过,更不要说知道名字了。
但她在侯府时日浅,说的多半是他书房的丫头,若真是他书房的丫头,那却有些不妙啊!
“你说的琥珀和琉璃,可是我书房的丫鬟?昨日府中出了些故事,侯爷发了怒,将我书房的丫鬟一并发卖,如今这俩儿丫鬟,怕是已不在府中了。”
侯爷将白亭山书房的丫鬟全部发卖,不仅是发怒的原因,侯爷还颇为不平。
老子每日在外,提着脑袋给侯府赚前程,都没三十二个丫鬟伺候,他白亭山算老几,居然有三十二个丫鬟。
他是天王老子转世吗?
天王老子来了都用不了这么多丫鬟!
勇毅侯府今日本就在客人面前丢尽了脸,侯爷比武比输了,侯夫人被打了,而侯府还没法找正主去讨个说法。
怎么讨说法,比拳头?打嘛打不过。比家世?比嘛比不过。比不讲理?哼哼,静王世子混世魔王的称号是怎么来的,以前他们不知道,现下领教过后,那是什么都知道了。
能怎么办,最多就过几日到太后皇上面前告个状,哭个惨,让皇家狠狠赔些银子,还能如何。
偏偏这事儿的起因居然是什么嬷嬷们争丫头银子的破事,侯夫人伤得厉害,白侯爷亲自抓了人来审,一审之下才知道,自家长子书房居然有三十二个丫头!
这还读什么书,真他娘的会享受,这侯府,到底谁才是老子!
白侯爷送走了当日的客人,满肚子的火,先拿这几个肇事的嬷嬷开刀。
“混账东西,给老子行军法,各打一百大板!”
侯爷都发了话,谁还敢敷衍,平安这就叫了几个长随,取了军中行军法用的杀威棍,将那三个嬷嬷按在长条板上就开打。
实打实的一板子打下去,嬷嬷们连声惨叫求饶,叫得那是比杀猪还难听。
这三个嬷嬷,一个是乌明珠贴身伺候的嬷嬷,两个是管着乌明珠库房钱财的嬷嬷,皆是侯夫人身前得力之人,平日里在侯府也是养尊处优,什么粗活也不干的。
这样的嬷嬷,哪里能受得住军法,叫声开头是越来越大,十几个板子下去,嬷嬷们是连求饶都叫不出来了,只余几声细如蚊蝇的嗡嗡声。
眼看着再打下去,人就怕是没了,但也没人敢问一问侯爷,是不是要停了停。
侯爷没发话,那就是要接着打的意思。
打到三十来个板子的时候,嬷嬷们那是一点声响都没有了,嬷嬷身下,各是几滩血顺着长案板往下流。
现场只剩那沉闷的打板子的声音,和鲜血滴到青石板上的滴答声,任谁都看得出,这三个嬷嬷,那是死得透透的,没救了。
但侯爷没说停,行军法的长随们也不敢停,实打实的打了一百个板子才停手,直把三个嬷嬷打得连半点人样都看不出。
打死了三个下人,白侯爷尤未消气,为着那三十二个书房丫头的事,黑着脸便往乌明珠的梵香苑而来。
梵香苑里,乌明珠听完从前院传来的桂嬷嬷身死的消息,眼前一黑,差点没晕过去。
静王世子那三鞭子,将她伤得着实厉害。
结果侯爷不仅没帮她出气,还赔上了勇毅侯战神的脸面,再加花了一万两银子才送走静王世子。
乌明珠便知道,自己这顿亏,侯爷是不会为她找回来了,勇毅侯的脸面都被这毛头小子下个干净,她一个侯夫人的脸面又能值几个钱?
但没想到不仅如此,这填进去的还有桂嬷嬷的命!
桂嬷嬷是她的奶嬷嬷,从她是一个小奶娃娃起就陪在她身边,在她身边伺候了三十多年,与她的情意非比寻常,侯爷又不是不知道。
结果处置起来,侯爷那是半分都没考虑到她乌明珠这个当家主母的脸面,连问都没有问一声,说打死就打死了。
虽知侯爷自来就是这般凉薄的性子,自来就不把人正经当人,乌明珠心中还是怨恨起来。
可便是再恨再怨,白侯爷进来的时候,她还是半分怨恨都不敢流露出来。
能怎么办呢?
整个侯府,连她自己都是侯爷的,难道她还能去找侯爷质问一声,你凭什么打死我奶嬷嬷!?
只怕要等到她那不成器的儿子当上勇毅侯,她才有这底气。
若她那不成器的儿子,能快些当上侯爷就好了!
乌明珠心中在叹,面上却摆出一副伤得起不来床的柔弱样,和害怕他厌弃的惶恐样:“侯爷,都是妾身无能,未能管教好下人,请侯爷责罚……”
白侯爷进梵香院的时候还怒气冲冲,但一见她这我见尤怜的样子,怒气便消了一半。
算了,明珠这柔弱样,就是朵养在府里的娇花,又一向性子软,压不住下人也是常理。
只那三十二个丫头的事儿,还是让他不快,因而黑着脸问道:“亭山书房那一屋子人是怎么回事!”
乌明珠既然安排了人,那便不怕白侯爷问,也不怕白亭山去和侯爷乱说。
便是两人当场对峙,把事情摆出来,让全天下人评评理,那也只有说她对庶子好的,没有说她不好的。
你说你嫡母对你不好,怎么个不好,给了我很多丫鬟伺候所以不好,白亭山要真说出去,真真是要笑死人了!
因而乌明珠满脸诚恳问道:
“可是大公子嫌弃丫头们伺候得不好?这可都是我的过错,大公子常年不回家,我这一向摸不清大公子的喜好,就想着多安排些,让大公子多看看,总能有让大公子满意的。
否则这日日苦读,却连个端茶倒水的可心人都没有,说出去,还当我这个做嫡母的苛待庶子呢。”
白侯爷哼了一声:“你还苛待他,你就是太娇纵他了!都给我处理干净了,一个读书人,一屋子乌烟瘴气,像什么样子!”
又见她伤得实在不象样子,便又道:“你且歇着养伤吧,我来亲自处置。”
白侯爷这便叫了乌大总管来,交代得清楚:“通通发卖出去,处理干净。”
送走白侯爷,乌明珠还没歇一会儿,她房里的花嬷嬷便跑来跪地磕头哭求道:“求侯夫人开恩,乌大总管要将琥珀卖出府去,求侯夫人开恩,饶了我这可怜的孩儿吧。”
花嬷嬷涕泪横流,一口气磕了十几个头,连额头都磕破了,却没能挽回琥珀被卖的命运。
“侯爷正在气头上,我如何能去触这个霉头,待过几日侯爷气消了,我们再将琥珀买回来吧。”乌明珠道。
第99章 花嬷嬷
侯夫人说得轻巧,但谁都知道,这过个几日,还不知道琥珀会被卖到什么鬼地方去呢,人海茫茫,这还如何能寻得回来。
当初琥珀进前院书房伺候,花嬷嬷便是不同意的。
花嬷嬷是家生的奴婢,作为四个陪嫁丫头之一跟着侯夫人嫁到这侯府来,到了年纪又被配给了府里的一个管事,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
这最小的女儿,是她难产三天三夜,拼着自己的性命生下来的,平日里看得比自己的眼珠子还要重。
这些年虽她并不是侯夫人面前最得力最有脸面的嬷嬷,又因和桂嬷嬷关系不睦,常被挤兑,但也算夫妻和睦,儿女孝顺,日子过得不错。
她生来就是伺候人的,她认了,但她的女儿琥珀,却是她的心头肉,她怎么舍得放她出来伺候人,与人做通房做妾。
且琥珀才十一岁大,连葵水都还未来,人事都还未知,懵懵懂懂的,如何能伺候得了大公子。
花嬷嬷也曾求过侯夫人,不要让琥珀进前院书房:
“求侯夫人开恩,琥珀才这丁点大,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娃娃,什么都不懂,只怕会坏了侯夫人的大事。”
可惜侯夫人听了桂嬷嬷那丧尽天良的老虔婆挑唆:
“侯夫人,就是要什么都不懂才好呢,这么多丫头都不中用,会不会是大公子爱的是别的不一样的,不若让琥珀这小丫头去试试,万一大公子好的就是这一口呢?”
于是为着这莫须有的可能,便将她那心尖尖上的小女儿,送了进去。
今日桂嬷嬷这老虔婆死了,要花嬷嬷说,当真是死有余辜,可惜这老妖婆,临死还要拉上她的宝贝女儿,当真是阴魂不散!
花嬷嬷见侯夫人见死不救,指望不上,前院她进不去,求不得侯爷,便又去寻乌大总管开恩。
听人说乌大总管带了人去角门了,便又跑到角门去寻琥珀,正赶上乌大总管将那好几十个丫头交给官牙子要带走。
琥珀年纪最小,在队伍中被官牙子推搡着往马车走,正惶惶不安,见了花嬷嬷,大哭道:“娘,娘!”
“琥珀!乖女儿,不要怕!娘来了!乌大总管,求求你不要,不要,不要卖我的女儿!我给你钱,我们家里,你看得上的,都拿走,只求你不要卖我的女儿!”
花嬷嬷疯了一般奔过去,强将琥珀从队伍中扯出来,抱住琥珀,又是哭又是求。
可是乌大总管既得了侯爷的命令,又怎会为一个嬷嬷的哭求而心软,叱道:
“你这什么话,难道我还图你几两破银子不成,侯爷既说要卖,我有几个脑袋敢违抗侯爷的命令。嬷嬷你快起来吧,别被侯爷看到了,连你们一家子都给卖了。”
又骂一旁干看着的侍卫道:“干看着做什么!还不快把人给扯开!”
一群侍卫如狼似虎,将花嬷嬷和琥珀硬生生扯开,连花嬷嬷的手指都给掰折了一根。
花嬷嬷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琥珀从她怀中被抢走,好似从她心头剜下了一块肉一般,疼得她当场没背过气去。
侯府卖丫头这事儿,对花嬷嬷来说是天崩地裂的大事儿,但对勇毅侯府来说,不过是个再正常不过,微不足道的小事儿。
白亭山能知道这事儿,还是因为今日送白沐真回侯府,进了前院书房,往日乌泱泱的,赶都赶不走的丫头们,突然一个人都不见,他觉得古怪,故而让青竹打探一番才知道。
只这都一天一夜过去了,姜云容提到的琥珀和琉璃,谁知道会被卖到哪里去了呢?
姜云容听了两人被卖掉的话,当场愣住了:“怎么会这样?”
昨日的她,还为自身安危时时提心吊胆,感慨这世间奴婢的命运,当真如那纸折的小船一般,飘到哪里,能飘多远,全由不得自己。
一个浪头打来,这纸折的小船就会被打得七零八落。
她是幸而侥幸,能得白亭山救出,还有钱婆婆为她担心奔走,但琥珀和琉璃这两个好姑娘,却又有谁为她们奔走呢?
姜云容放下手中做胭脂用的材料,去牵闪电的缰绳,问道:“大公子,你可知,来侯府买人的官牙子要去何处寻?”
白亭山见她这架势,便知她要做什么,不答反问道:
“这都一天一夜了,你去了,人也未必还在,且云容,这世间处处都是可怜人,你今日救这个,明日救那个,哪里能救得过来呢?”
大公子说得没错,这世间处处是苦难,她自己都自身难保,如何能做那普渡众生的菩萨。
这世间之苦之难之巨,她人小力微,动它不得,但若这苦难已经到了她眼前,降到了她身边人的身上,她如何能无动于衷,袖手旁观。
琥珀和琉璃,对她而言,不是什么不相干的旁人,是她的朋友。
在她来这世界的这些时日里,琥珀还是她从这世界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她对这个新的世界的第一个印象。
即便她其实不是什么正经主子,琥珀和琉璃依旧每日尽心尽力地照顾她,从不敷衍,为她提水拿饭做衣裳。
众人以为她得宠时,有人上门挑衅,姜云容懒得理她,琉璃却忍不了,帮她出头,为她吵架,直把上门挑衅她的人,骂得哭回去才罢休。
众人以为她失宠时,有人说风凉话,琉璃怕她听到难过,便一盆凉水泼那人身上,把人赶跑才罢休。
而琥珀这小丫头呢,就跟琉璃的小尾巴似的,琉璃骂人,她也跟着吵吵,琉璃泼人水,她也拿个小盆再补一盆,琉璃给她做新衣裳,她也跟着做针线。
两人在侯府,尽心尽力地照顾她,维护她,如今她们落难了,于情于理,都到了她该回馈她们情谊,出手相助的时候了。
“旁人我救不得,但她们俩儿,我确是一定要去救的。”
姜云容牵了闪电就要走,正巧赶上钱婆婆办完请泥瓦匠之事,还了牛车,背着包东西回来了。
“表姨婆,你上次去找的官牙子在何处?”
第100章 寻人
钱婆婆把背上的东西放下来,回道:“官牙子吗?一般都住官帽胡同,云容,你要做什么去?”
“表姨婆,我要去找人,官帽胡同,要怎么走?”
啊!姜云容悔啊,当初她该找那鬼差再要个导航的,就这官帽胡同四个字,谁知道它在东西南北哪个方位,该如何去呢?
钱婆婆还未答,白亭山却夺过闪电的缰绳,问道:
“云容,你是不是不认得路?那你怎么去?青竹今早已经打探过了,昨日来的是官帽胡同的周嬷嬷,你既然着急,又非救她们俩儿不可,那我替你跑一趟吧。”
白亭山翻身就上了马,姜云容眼巴巴看着他:“多谢大公子,大公子,你可认识琥珀和琉璃吗?”
听到姜云容如此问,白亭山也愣住了。
认识?怎么可能认识,就这半刻钟前,他还是第一次听说她们俩儿的名字。
这赶着要去救人,一个嘛不认得路,一个嘛不认得人,很好,当真的天造地设的,一对绝配。
白亭山和姜云容对视一眼,白亭山从马上朝她伸出了手:“怕吗?”
事从权宜,与我共乘一骑,你可敢吗?
男未婚,女未嫁,只怕惹人非议,影响你的清誉,你怕吗?
姜云容握住了他的手,借力就上了马:“走。”
她又不想嫁人,清誉于别人是枷锁,于她却什么都不是,影响了便影响了吧,可会影响她吃吃喝喝睡大觉?
既是影响不着,管它作甚,和琉璃和琥珀的性命比起来,这些又算什么呢?
姜云容上了马,白亭山便揽住她,一骑二人,朝那官帽胡同而去。
对于官帽胡同的官牙子周嬷嬷来说,她做的是中介生意,所以任是谁来,不论是要买人还是要卖人,贫穷还是富贵,是个大善人还是大恶人,都是她的客人。
哪怕你穷困潦倒到卖儿卖女,甚至典卖老娘,自卖自身,周嬷嬷打量着你的这身骨头能卖个几钱银子,炸出几点油花,也会对你笑脸相迎。
姜云容和白亭山到了官帽胡同,找到周嬷嬷,单刀直入将来意说了。
有白亭山这个侯府公子在,周嬷嬷半点都没嫌弃姜云容这通身穿的不象样子,也没为难他们的意思,周到地待了客,还痛痛快快地给了个准话:
“哎呦,两位来得真是不巧,勇毅侯府的这帮丫头,颜色实在是好,当真是抢手的很。
今儿一早就被教坊司的李嬷嬷给挑走了大半,这下个月,就是太后的千秋节了,按例教坊司会放一些姑娘归良,空缺就多,李嬷嬷见这帮丫头颜色好,便一气都买了些去。
剩下的呢,晌午的时候,有个扬州来的客商杜老爷来挑人,见剩下的姑娘个个水灵,爱得不得了,便将剩下的都包了圆。
对不住了二位,真的是一个都没剩下,我这还有些其他府里发卖出来的丫头,两位可要看看有没有合意的?”
教坊司的李嬷嬷,扬州的客商杜老爷,琥珀和琉璃会在谁手里呢?
相比之下,姜云容宁愿琥珀和琉璃是在杜老爷手上,在客商手上,花点银子,总有将人买回来的可能性。
但若在教坊司李嬷嬷手上,两人成了官婢,没有皇族和礼部尚书王大人的令,她便是拿着再多的银子,也没法把两人从教坊司里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