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黎可去白塔坊上班。
只看见贺循下楼,迟迟不见贺邈。
黎可心里还疑惑了下,猜想也许贺邈还在房间或者处理些紧急事情。
等啊等,等到早饭都凉了,迟迟没有等到霸总下楼。
“贺总呢?”她最后忍不住问贺循。
贺循神色淡漠:“走了。”
“走了?这么早出门了吗?”
“他昨天已经回了临江。”贺循展平唇角,抿起的唇角竟然也有丝促狭轻嘲。
真的假的?
不是要呆一个礼拜吗?怎么突然就回去了?
等黎可环顾家中,最终确认贺邈真的走了,又实在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总裁出差都这么随意吗?有工作安排也能连夜撤回?
她嘀咕了几句,抖了抖身上的裙子,略略失望:“靠,那不是浪费我这身新衣服。”
她以前每天穿得随意,现在难得来了个长得帅气又衣品极佳的霸总,贺邈每天早上会点到为止地赞美她一句,听着就很有好心情,打扮起来也很有动力,比某人的冷言冷语强多了。
贺循皱眉:“你今天穿的又是什么?”
她今天穿了条新裙子,典雅的丝绒黑裙,裙长至脚面,白线滚边,看起来纤长文雅。
黎可闲闲乜他,信口开河:“女仆装啊,我以前在女仆店上过班。”
女仆装?
贺循知道,城市里有那种精致可爱的女仆主题店,店员全都是年轻可爱的女孩子,戴着猫耳朵或者白色花边丝带,穿黑白色的蓬蓬短裙和过膝袜这种想象难以容忍,以至于贺循眉头紧敛,“你已经二十八岁了,不觉得穿……”他抿了下唇,“……太不合适吗?”
黎可斜倚着岛台:“你对女人还有年龄羞辱吗?”
贺循不跟她缠搅,直接要求:“换下来。”
“换什么?”
黎可理直气壮,“我没带别的衣服。”
“那就回家换,换完再过来。”贺循眉眼冷沉。
“不要,我穿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黎可拒绝,脚尖一拧,欣赏裙摆飞起的弧度,翩翩走开,“我觉得很好看。”
贺循太阳穴生痛,只能忍声沉气。
这种闷气引发的次数太多,在心里有种烦躁酸胀的感觉,甚至有些憋屈和无奈——这辈子从未曾有过的感觉。
不管她穿什么,现在家里没有了别人,她穿什么都是孤芳自赏。贺循极力想忽略这个女人的厚脸皮,却无法抹除脑海里女仆装蔓延的想象。
最后,贺循忍不住从衣柜里摸了件长款薄风衣,扔给黎可:“穿上。”
黎可无语:“我穿这个干嘛?”
“以前又不是没穿过。”他眉眼冷冷,“我是你的老板,我说什么你做什么。”
黎可两边唇角一扯,翻着白眼把宽大风衣裹上,纽扣从头扣到脚。
家里再度回归清净,贺循有时间也有了精力,决定好好管管黎可——贺邈在的那几日,她说话实在是太过嚣张,他被她气得头疼欲裂又不敢轻举妄动。
不过,所谓的畏手畏脚就是如此。
这个女人,没有别的办法——不能惹恼或者用扣工资解雇来威胁她——她狡猾得只凭观察就能知道清露的事情,每每语出惊人,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破罐子破摔的事情。
贺循实在怕她去找贺邈。
只能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不冷不热地对付。
黎可这阵子就丧失了玩游戏的机会,在书房读了好多好多的书。
从《道德经》读到《心经》,从《清心咒》到《沉思录》再到《金刚经》,天天念天天读,黎可烦不胜烦,嘴皮子都快磨破了。
但凡她遇见卡壳或者不认识的字,就要惹得贺循一声嘲笑:“文盲还想勾引人?”
贺邈走后,黎可再不提这号人物,贺循倒是冷不丁就要阴阳怪气两句。
“你管得着吗?”
她不以为意,“所谓眉来眼去,就是有脸就行,而我恰好就是个胸大无脑的美女。”
贺循冷声:“我大哥绝对不是肤浅的人。”
黎可怡然自得:“是哦,你看见了?”
他又忍不住闭眼噎气———不知道她脑子里读书读进了多少墨水,反正他自己需要听着书平静下心绪。
黎可也要抗议:“这些破书我不想再念了,再念我就要无欲无求、出家当尼姑了。”
喜闻乐见。
贺循心情微有舒缓:“你要是出家,那简直是玷污佛门清修之地,妖气森森。”
“放屁。连主持大师都夸我有福相。”
“那是因为寺里不养猪。”
黎可翻白眼:“你以前不说话,是不是知道自己嘴巴有毒?舔一下嘴唇就要被自己毒死吧。”
贺循冷眉冷眼:“如果能毒死人也不错,至少要把你带走,省得祸害人间。”
黎可哼声:“谢了,我可不想舔你的嘴。”
这话不经大脑思索,完全是脱口而出——话—落地,清脆快速地回荡在书房里。
忽然一切就静了。
敲击窗棂的寒风停住,摇着椅子的声响悄然消失,所有话语都被扼在舌尖,连呼吸甚至都在暂停。
两人都没开口说话,静静瑟瑟地停在那里。
黎可翻了两页书,低着头,又把书页阖上,抿了抿唇。
贺循闭着眼睛,沉默良久
“黎可。”他平静问她,“你喜欢我大哥?”
黎可耸耸肩膀:“帅哥谁不喜欢。你哥霸道总裁啊,不仅脸好看,身材好,胸肌大,气质成熟,香水有品位……”
她说得坦荡欢快,毫无羞涩。
贺循很想堵住这个女人肆无忌惮的嘴。
但又不知道拿什么去堵。
以前他的眼睛还好的时候,偶尔也会听见声音议论,说贺家小儿子的相貌比大哥更为英俊温润,性格也亲切随和。贺循当然不会自恋到觉得自己比大哥更好,但在这个女人眼里……
他现在的模样很难看吗?
“没有其他男人喜欢了吗?”
贺循撩起了眼帘,睁开那双茫然的眼睛望着她,似乎要望进她心底去,“我大哥绝对不行,我不允许你对他有一丝非分之想。”
“知道了。”黎可心头微乱,很不服气地哼了声,“你以为我真想对你大哥怎么样?真对他有什么非分之想?不至于,天涯何处无芳草,两条腿的男人满地都是,我喜欢的男人也多的去了,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丢一个,有什么不行的?”
“那你还喜欢谁?”他乌发朗眉,瞳仁漆黑,定定问她。
人的眼睛要观察很多信息,所以不会一直专注着凝视。但盲人会,他看不见,但他看着,他一直持续、漫长又认真地注视着,企图让这双盲眼变成一种伪装,伪装成他永远、永远地盯着眼前人,把她的身姿脸庞都刻进那双无用的瞳仁里。
黎可被这双毫不掩饰的黑瞳直直盯着,脑子发涩,心里纷乱,已经不知道如何回答:“你问那么多干嘛,反正肯定不会是你。”
闻言,贺循垂下了眼帘,用浓黑的睫毛掩盖了那双眼。
黎可嘴唇发干,瞟了他一眼,解释道:“我又不可能抛媚眼给瞎子看,那不是白搭嘛。”
贺循倚靠在椅背,脸上的神色很淡,闭上了眼睛,声音也淡漠,一字一句,语调迎合心脏的缓慢起伏:“恰好,我对你这种女人也毫无兴趣。”“哦。”
黎可拖着长长又满不在乎的音调。
她扭头,呆呆地望着窗外,抿抿唇,心情其实不怎么愉快。
第41章 他只是需要风安静
生活从来不会一瞬改变,当意识到它时,已经悄然度过日日夜夜的积累。
贺循依然记得自己从病床下来,开始学着独自行走的那天,专业医护说他最需要的不是盲杖,而是学会克服心里的恐惧。迈开步伐,从病床摸到窗户,再从墙壁摸到房门,再到打开手机的读屏功能,从正常的播放音速再到两倍三倍,甚至更快的听力习惯,而后是吃饭穿衣和日常生活各种琐碎的细节,直至某天可以独自处理生活。
一路走到白塔坊,最初定义的简单规律作息、美好静谧的花园和整日播放的声响,最终呈现的生活是聒噪的锅碗瓢盆,小狗和孩子的奔跑欢喊,女人清脆放肆的笑声和旋律动人的老歌。
人生是奇妙且不可预测的。
同样不可预测的还有吃到嘴里的食物,很小颗的野李子,甚至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色泽样子,硬邦邦像弹珠一样塞进了发呆的贺循嘴里。
为了答谢周婆婆送给黎可的那坛糯米酒,黎可特意回礼,狗皮膏药似的恳求贺循带她去上岩寺,这野李子就是周婆婆摘给黎可的,只有一小袋,给她解馋用。
李子咬在嘴里,果肉生脆,很酸很酸,汁水能酸倒后槽牙,再英俊的脸也忍不住皱起变形,抵御强大的酸劲。
恶作剧得逞的女人毫无内疚地哈哈大笑,笑声浮在空中,像鲜亮流淌的冬雾,把人缠裹得不见。
贺循脸色发恼,把她置之不理。
一个绅士文明的男人是不可能有揍女人的念头,他不确定自己是失明受挫还是脱离社会太久,教养和礼仪已经完全退化,很多次想敲打或者把这个女人捏在手里,让她礼貌安分点。
过了会,黎可又来搞突然袭击,快准狠地往贺循嘴里塞了另一颗硬邦邦的李子。
贺循心头恼怒,发誓这回真的要让她为自己的幼稚付出代价。
牙关一咬,他突然愣住——嘴里的李子,清甜无比。
怒意突然就吊在半空中,上不上,下不下,哑然瘪气。
贺循垂眼沉气,丝毫不想搭理人。
黎可凑近道:“你最近好像很忙哦?”
以前的贺循没那么忙,除了账户的交易买卖和一些项目投资,绝大部分工作都是交给曹小姐打理,他每天还有空闲听书或者广播,是从贺家公司在潞白市有了那个合作项目开始,他帮着贺邈处理了一些项目工作。
本来只是暂时代劳,谁料拜某人所赐,为了让贺邈以后不再来潞白出差,贺循硬生生接下了整个项目。
意外来临之前,他也曾在自己的创业公司无休无止地忙,只是这几年已经完全不接触公司日常事务。眼睛看不出,不能出门,少有应酬交际,所有的信息只能凭着听力,贺循从项目最早期的政府规划到后期的一步步进展,所有能找到的文件和相关的邮件信息,甚至是所有参与其中的公司和重要人员都要详细了解,以防在不自知的某处漏失一点细节。
突如其来的项目也压在了曹小姐身上,连带着她也忙得飞起。
罪魁祸首还不知死活地在旁,无比轻松地问他为什么这么忙。
贺循听着她的声音就头疼。
只是忍耐着,不得不开口:“最近这段时间曹小姐很忙,家里的事情以后你负责,你有空去跟她交接一下工作。”
家里大大小小的杂事,房子家电的修缮维护,日常用品的采购,社区物业的通知,保姆司机园丁等等的安排,以前都归曹小姐管,现在要换个人接手——不如给这个女人找点事情,让她忙点安分点。
黎可的表情既震惊又惊喜:“你的意思……是让我来当管家吗?”
贺循点头默认。
黎可惊诧大喜:“那会给我涨工资吗?”
贺循冷脸:“三万块还不够吗?”
“你还得扣钱呢,我每个月到手也没有三万块啊。”
“两个月的试用期。”他垂眼,冷声道,“如果你真能接手的话……以后工资会给足。”
黎可喜出望外,恨不得把脸蹭在贺循衣袖上以示感谢:“真的吗?实打实的三万块?那可太好了。”
贺循实在不放心她这个懒散无谓的性格,再三强调:“不能改变现在家中的一切现状,禁止所有心血来潮的创新,每一项工作安排都要做好书面记录,每隔半个月你要跟我汇报一下家里情况,如果做的不好,我会随时另外找人。”
“还有,性格要踏实稳重。”贺循蹙眉,加重语气,“好好改变下你在工作中的问题。”
“您放心,我绝对好好干。”黎可心花怒放,“绝对不辜负领导的期望和器重。”
她真的高兴,手指不自觉扯扯他的衣袖,媚眼频频放电,甜言蜜语信手拈来:“贺总,您真的!!!我从来没有见过像您这么英明神武慧眼如炬温柔体贴的老板,能有您这样的领导,简直就是我的人生之幸,未来之光。”
但凡遇上工作,这两人——一个总要耍点若有若无的霸总压迫,一个总是情不自禁地溜须拍马。
“慧眼如炬?”贺循挑眉冷笑,“我只是个瞎子,能有什么慧眼。”
“您的眼睛看不见,但是心如明镜啊。”黎可语气娇柔,“虽然我看不见您的心,但您的眼睛那么好看,就好像能看见您闪闪亮亮的心灵。”
也许人的本性就是喜欢甜言蜜语,没有防备的时候,总有那么两句能让人心情舒畅。
贺循平直点头:“词汇量越来越丰富,看来你读书的效果不错,以后每天继续,再接再厉。”
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黎可眼珠咕噜一滚,努努嘴唇,停住了高兴。
“好了,你出去忙吧,不要再来打搅我。”
这阵子贺循就不愿意跟她缠搅——跟她说的话越多,相处的时间越长,就越容易被她影响。
头疼就是个很直接的后果。
黎可心里想着管家的事情,摩拳擦掌地走开,半途又扭头,开心问他:“那我以后的职位就不叫保姆了吧,是不是得叫管家小姐?”
“私人助理。”
贺循声音清淡,不远不近地传来,“你不是喜欢这个称呼吗?”
黎可挑起秀眉,也不错哦。
曹小姐的工作风格严谨规范,手里有很多分类细致的文件夹和账目明细来记录家里的各项事务,现在全都要转交给黎可。
黎可叹为观止。
不过就是一幢小洋房,家里就一个人,简直是大动干戈,那些文件表格记录着方方面面,包括房子的结构和翻新记录,家里的固定家具物品摆放,书房的书籍清单,各项生活用品的定期订购和换新,以十年为周期,甚至有各类耗损维修和生活开支汇总和总成本预算,全部清晰明了地记录在案。
生活不是今天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东西往柜子里一塞,什么坏了就临时找人来修,而是像机器一样自动规律地运转起来。
曹小姐说这些都是贺循刚到白塔坊的时候弄的,以便随时查阅信息和按部就班施行。
黎可只有两个念头:第一,他闲得要命,第二,他的掌控欲很强。
曹小姐在电话里交代了大半日,黎可已经知道要怎么做。
年轻姑娘学东西很快,黎可的脑子也不迟钝,曹小姐说一遍的事情她就能记住,已经运作的机器也无须大费周折改变,她只需要按时更新文件夹,照表格的自动提示定期采购、找人上门干活、缴纳各种费用,身在白塔坊反而比曹小姐更方便,家里哪里有问题都是一目了然。
当然,贺循并不觉得自己是个掌控欲很强的人。
失明之前,他一直独立生活,生活顶多算是自律洁净和有条不紊,眼盲后的种种不便,如果不想完全依赖他人,又要条理分明,记录和规律是最简单有效的办法。
比起掌控欲,他更无法忍受自己出错,或者……身处出错的环境。
只有某人是这个家最大的例外。
她是清淡佳肴里的辣椒,精品书里的错别字,固定程序里的 bug,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一路留到现在,期间很多次贺循都想删除这个 bug,却让她明目张胆地留到了现在。
现在他甚至都不太想提起她的名字,一想起那两个字就直觉头疼。
最好是共处同个屋檐,默默保持距离。
黎可最近跟贺循说话,就发现他对自己有点过于冷漠,要么毒舌两句回怼再让她走开,绝对不会再一脸暗暗忍耐地听她叨叨。
这么看起来,贺循跟小欧反而更有共同话题。
他俩能聊 Lucky,聊天气生活,聊学校同学,小欧会跟贺循讲他从书里看到的故事,贺循也能跟他聊些浅显的历史人物,只要这一大一小的两个男人坐在一起,对Lucky就是双倍吸引力。
只有黎可遭到了冷落。
雇主脾气阴晴不定,儿子有了知心好友,她也懒得计较——马上要过年了,各种吃喝玩乐聚会都多起来,人心躁动啊。
不知道春节贺循要不要回临江。
虽然节假日三倍工资很好,但黎可每周单休,周末时间还要用来睡懒觉,额外假期少少,如果春节还要陪这个爱答不理的冷面鬼,每天的热闹喜庆一扫而光,光赚钱有什么意思。
黎可也旁敲侧击问贺循:“家里要不要购置点年货呀?还是您要回去陪父母家人?”
贺循想了想,问她:“你有什么想法?”
“全家团圆嘛……如果只有咱们两个人在家,那是不是有点太寂寞了?”黎可眨眨眼,“还是您又有客人要招待?您看我现在管家,正好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可以提前安排安排,让家里焕然一新,喜庆满满。”
他知道她最近挺忙,电话时不时响起。小欧说:“蛮蛮阿姨要订婚了,我妈妈陪她逛街买衣服买化妆品,还有我妈妈别的朋友约她吃饭。”
“我会走。”贺循神色平和,“回临江过节,年后再回来。”
他不想跟她在这种节日待在一块,徒然招人心烦。
两个人的想法不谋而合——黎可禁不住暗中拍手。
贺循提前几天回了临江。
黎可装模作样给他整理收拾了好久,细心体贴又万千嘱咐——其实不需要带很多行李,甚至连衣物都不用带,只需要好好把Lucky带上。
走的那天,司机过来接贺循,黎可高高兴兴地送他出门,语气快乐地问:“老板,您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半个月之后。”
“好的。”她心满意足,又拖着长而懒散的音调,哼哼唧唧,“那我的工资……这半个月,嗯哼……您看呢……”
贺循知道她心里打的什么主意,轻描淡写:“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可以不留在白塔坊,但每天要过来看看,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不要去找乱七八糟的兼职,你的工资会正常发放,还有年终红包。”
黎可眉眼弯弯,夸张地提了口气,欢呼雀跃:“谢谢老板,您真的对我太好了。”
她又抱着Lucky,狠狠地把小狗揉了一通,最后将一人一狗送上车,谄媚娇俏地嘱咐:“路上小心,一路顺风。”
还不忘表示:“我一定会好好看家的,等你们回来哦。”
这种喜悦太浓烈了。
浓烈到车门关闭,车子已经驶离了白塔坊,贺循耳畔还残留着她的欢声笑语。
回临江,陪伴父母家人当然很好,但除此之外的事情不见得有多么愉快。
留在白塔坊……直觉就在阻止他的想象。
贺循又回了临江。
家宴总是团圆热闹,奕欢奕乐抱着他的腿喊他小舅舅,贺菲还是直爽开怀地喊他小弟,贺邈工作再忙也要抽空回家吃顿饭,一家人依旧会在饭桌上聊些话题。
贺循收到了父母给的新年红包,也包了压岁钱给奕欢奕乐。
家里气氛其实一直都算开明和睦,贺家父母虽然对几个孩子各有要求和期望,但也不会言语过激和强势压迫,现在对贺循又是格外宽容,至于他的眼睛,随着时间的流逝,家人的伤心难受也慢慢地转变为接受现状。
这次回家,贺循的感觉还不错,至少心情平静,偶尔会有一种休息的错觉。
并不是说在白塔坊的不平静,只是那种平静偶尔还掺杂着并不知道的东西,比如有只蚂蚁在身上爬,而他不知道这只蚂蚁到底在哪,继而会有隐隐的焦躁,忍不住去浴室冲洗掉这只蚂蚁。
贺循也要包压岁钱给小欧。
“谢谢贺叔叔。”
小欧跟贺循说新年快乐,但他的电话手表不能收红包,而且妈妈不让他随便收别人的红包,收到心意就很好。
在贺循回临江的这些天,黎可没有主动联系过他一次,甚至连条群发消息的新年祝福都无。
这个女人的虚情假意无处不在。
“妈妈最近很忙,有很多事情。”
小欧跟贺循说,“她有时候在家里睡觉看电视,有时候跟外婆出门,带我出去玩,还有和朋友聚会,这两天她都跟何胜叔叔在一起,很晚才回来。”
贺循问:“她跟何胜叔叔有事忙吗?”
“妈妈说陪何胜叔叔去赚钱。”小欧想了想,“嗯……有时候也吃饭、喝酒。”
贺循忍不住皱眉。
他打开了全屋智能的后台。这些天黎可只回过白塔坊两次,每次待一个小时,大概是回去关闭门窗,处理厨房的过期食物,而后把大门紧锁,杳然无踪。
这个女人,不管他怎么宽容大度都能得寸进尺。
简直……从头到脚数不出一点儿优点。
不过黎可第二天就给贺循打了个电话。
她是听小欧说起贺叔叔,才知道这小屁孩自己用电话手表给贺循打电话,两个人一直背着她有联系——这样显得她很没有礼数。
她在电话那端说话,语气颇有些没心没肺的狡猾:“贺总,新年快乐。”
贺循心情并不算愉快,语调冷淡地“嗯”了声。
黎可笑嘻嘻:“大吉大利,恭喜发财。”
贺循又淡淡“嗯”了声。
这男人好像不太高兴,黎可也“嗯”了声,抿抿唇,心里犹豫是不是要说拜拜。
电话背景音里传来轰隆和噼噼啪啪的持续声响。
贺循皱眉冷声:“你在哪里?”
不会又是在什么午夜游戏厅?
在外吃喝玩乐热闹的时候不会想着他,在家闲着的时候又觉得客套寒暄没必要,只有这种心情起伏的时候比较适合打电话,黎可捂着耳朵,笑道:“我买了一大箱烟花,带着小欧、还有淑女一家,我们在河边放烟花……那个,我是听小欧说,你们经常有聊天哦……”
她的声音湮没在巨大的焰火声中。
烟火明明灭灭,照得她的脸庞和眼眸艳丽无匹。
贺循凝神去听话筒里她后面的话语,却只在巨大的声响中听见了极轻的自己的名字,微不足道,又像轻声呢喃。
他知道烟花很美,盛大而转瞬即逝的绚烂让人忍不住迷恋,忍不住会有冲动,想要抓住点什么,挂电话的念头突然很淡,他的心情也似乎并没有那么冷。
黎可也找了个清净点的地方,清晰的声音重回话筒:“你在临江还好吗?是不是挺忙的……”
“你又每天在忙什么?”贺循语气平平,问她,“我让你每天都去白塔坊,你回去过几趟?是不是太偷懒?”
“哎呀,您别生气嘛……”黎可拖着长长的嗓音,“你和Lucky不在,我在家里真的好无聊,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根本就待不住……而且,而且我手机可以控制全屋智能程序,每天拖拖地通通风什么的,很方便,也不用担心有小偷……”
贺循抿唇不语,过了会:“那你到底在忙什么?”
“也没忙什么……”黎可挠挠额头,声调明显含糊,“在家睡觉看电视,有时候出门买买东西,跟朋友吃饭逛街唱歌,还有,嗯……今天去做了指甲,还去淑女店里染了头发,坐了一天,屁股都麻了,晚上跟淑女一家吃饭放烟花……”
“什么颜色的头发?”贺循突然问。
“粉棕色?就是……”黎可一时卡壳,绞尽脑汁形容,“你想象一下……就是栗子在火堆里烤红,还没糊,快要着火的那种颜色。”
她说想象。
从她嘴里说出的话语奇怪又有画面感,思绪蔓延开来,那火堆里的栗子是焦香透红的,好像就浮在童年的记忆里。
贺循想象那画面,唇线平直,但不自觉弯起极淡的弧度。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会莫名在某个时候原谅这个女人,就像原谅程序里的那个bug——没有什么能完美无瑕,就像自己人生的这双眼睛一样。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联络有来才有往。
两天之后,黎可接到了自家老板主动打来的电话。
她那会还在家里睡懒觉,眯着眼,懒洋洋地接了电话,懒洋洋地说了声喂。
贺循让她现在去一趟白塔坊。
他的书房里有一份正式文件,他今天急需拿到那份文件,待会司机也会去白塔坊,开车把文件送到临江。
黎可立马起床,只刷了牙,随手套了件羽绒服,蹬着雪地靴就出门了。
她进了家门,在书房跟贺循打电话,问他文件放在什么地方。
贺循说得很清楚:“书桌左边的抽屉,第一层,有个编号是3的立体贴纸文件袋,你把文件袋交给司机。”
黎可翻了翻,第一层抽屉里的确有个3号文件袋,但文件袋是透明的,里头压根没有东西。
“你认真找。”贺循笃定,“不可能有错。”
“真的,3号文件袋是空的。”黎可认真解释,“我没有乱碰文件,我的眼睛绝对没错,里面没有任何东西,你要的到底是什么文件?是不是放错文件夹了?还是立体贴纸贴错了?”
贺循沉默片刻:“你找个密码箱,把左边整个文件柜,里面所有的文件全部带来。”
黎可照办,去储物间找来箱子,把整个文件柜都清空了。
司机已经到了白塔坊,黎可本打算把箱子交给司机了事,再回去接着睡自己的懒觉,贺循在电话里说:“你现在跟着司机一起上车,来临江。”
“啊?”
“啊啊啊???”
她握着手机发愣:“我去干嘛?我好端端地去临江干嘛?”
“这些都是重要文件,不能出一点差池。司机的职责是开车,不是负责文件。”他语气稳定,“曹小姐回老家休假,我需要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