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盯着屏幕,挑眉:“你眼睛看得见的时候不会把时间浪费在这种益智游戏上,眼睛看不见的时候你玩游戏都很有目的性……另外呢,以前这个游戏挺风靡的,我那时候身边的朋友都在玩,而且无一例外都是男朋友陪玩陪练。”
“也包括你的男朋友?”他声音淡淡。
“那肯定。”黎可得意,“这种游戏都玩不过我的男人,那岂不是笨蛋?要他何用。”
贺循想了会,问道:“交过几个男朋友?”
直觉上也能知道——她对付男人很有一套,而男人就像鱼,很容易就上钩。
黎可语气骄傲:“数不清了,七八九十个吧。”
贺循没说话。
黎可乜他一眼,笑谑问:“你呢?英俊多金的贺总,肯定也交过很多女朋友吧?”
贺循眼帘低撇,淡声道:“如果你想比这个的话……那我的确自愧不如。”
“好嘛。”黎可冷哼:“你这语气好像显得你很痴心唯爱似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是吧。”
贺循反驳:“当然不是。”
黎可耸耸肩膀:“让我猜猜……你前女友该不会是那种家境很好又被保护得很好,礼貌优秀,清纯可爱,还会喊你贺循哥哥,善良乐观又很会鼓励人,喜欢毛绒玩偶和甜品,会玩些可爱有趣的游戏,会穿蕾丝短袜露着漂亮小腿的女生?”
毫无疑问,这的确是清露。
贺循越听眉头蹙得越深,最后抿起薄唇,冷声问她:“你怎么知道?”
黎可笑起来:“因为你的脸上就写着自己喜欢这种类型啊。”
贺循神色抗拒,但又不露声色:“你猜错了。”
黎可声音懒懒,继续挖他情伤:“不过呢,人家女孩子的心是很脆弱的,对你一片真心,你还天天拿这副冷脸冷脾气对待人家,不仅把人家弄得心碎,最后还把人给气跑了。”
她摇头叹气,幽怨语气好似挖苦,“只能带着 Lucky和曾经的回忆,还有这掺杂无数甜蜜时光的游戏,默默地度过每一个冷清日夜……”
贺循停住游戏,嗓音发凉:“如果你还想玩的话,现在就闭嘴。”
黎可乖乖地闭上嘴。
只是她嚼起了口香糖,一遍又一遍欢畅地吹起了泡泡糖,这泡泡糖不停地膨胀又不停地发出巨大的“啪嗒”破裂声。
黎可欢乐心想:喂,听见心脏碎掉的声音了吗?
贺循皱眉心想:这个女人在各个方面都很没有分寸感。
贺循开始反思。
自己是否封闭了很多年没有接触外界,以至于不擅长再处理职场关系。
自己是否对家中保姆实在太过于宽容,以至于对现在的生活完全失去了管控力。
以往的学习和工作经验告诉他,如果直觉或现状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控制,那么首先需要遏制住这种苗头,再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黎明的黎,可可豆的可。
他并不想解雇她——当然很大一部分是 Lucky和小欧的原因,还有一些说不清的同情和责任感,甚至也可以说……他也需要她留在白塔坊。
他想让她好好地当一个……好员工。
还没等贺循开始整顿职场,黎可突然变得正儿八经起来。
她得了重感冒。
那天休息日,黎可接了一个礼仪小姐的活,是以前认识的朋友转手过来的兼职,问她有没有空帮忙顶一下,一天酬劳一千块。
黎可当然去了。
去了白塔坊之后,一千块的收入好像显得轻飘了许多,不过就是贺循嘴里的一句话。
但黎可知道,人要是赚快钱,要么运气好要么付出大,赚快钱的时候不能嫌别的钱少,不然只会越走越偏,只贪图那些一劳永逸的工作。
要学会赚得多,也要学会赚得少。
那几天气温骤降,黎可穿的礼服太薄,又一直呆在户外,也没有穿厚丝袜和贴暖宝宝,睡一觉起来就感冒了。
她身体向来很好,以前怎么折腾都极少生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白塔坊待久了,天天呆在恒温恒湿的家里,她好像变成了一朵温室的花朵,再也经不起外面的风霜雨露。
如果有一天,重新回到外面的风霜雨露怎么办?
黎可吃了药,戴着医用口罩和帽子去上班。
她也不找贺循,也不怎么跟Lucky闹,安安静静地呆在一楼,做完饭就走开,忙完家务就不再出任何声音。
家里突然就清净无声。
不用贺循开口叮嘱黎可吃感冒药,家里的门铃被摁响了好几回——全都是给黎可送感冒药的。
何胜给黎可打电话听出她感冒,特意送了药过来,还有上次那家网红餐厅送餐的员工,离得近也送了份驱寒姜汤过来,还有不知道谁家阿猫阿狗也来嘘寒问暖送药。
黎可的感冒药都多得吃不过来。
她鼻塞嗓子哑,恹恹的没什么精神,当然也就不往贺循面前凑,也不跟他说话,甚至主动离得远远的,压根不在一个空间呆着。
小欧再来白塔坊,告诉贺循原因:“冬天的时候活动多,我妈妈会去兼职当礼仪小姐,那天晚上回家她就有点头晕,很早就睡了。”
贺循沉默:“每年都这样?”
小欧点头:“嗯,从我小时候起就这样,妈妈说她要赚钱。”
贺循摸摸他的脑袋:“这样会不会很辛苦?”
“我们都习惯了。”小欧低着头,“小时候她经常带我去现场,如果是去酒楼,她会把我放在厨房旁边,这样可以塞给我很多好吃的,如果是年会的话,她把我藏在帷幕后面,可以看表演节目。”
“不过我们总是很开心,回去的路上妈妈会买烤红薯,烤红薯可香可甜了,我们一边走一边吃一边说话,身上心里都暖暖的。”
贺循不再说话。
家里又恢复了很久之前的状态,他依然大部分时间都呆在书房,黎可大部分时间都在一楼,两人各不干扰。
有过随意热闹的状态,再回到冷清规律就会觉得萧条。
如果家里很久都没有听见动静,贺循会打开全屋智能的后台。
全屋的传感器其实可以推断出一个人在家的活动轨迹。
她最后停在了客厅,已经有很长时间了。
贺循想下楼去看看。
楼下没有声响,贺循的脚步声也很轻,他听见了她的呼吸声——也许是刚吃过感冒药,她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呼吸还带着浓重的鼻音。
他伸出了手,指尖很短暂地碰到了她的衣服。
她穿着毛绒绒又柔软的毛衣外套。
收回手的时候,贺循摸到了垂在沙发边缘的头发。
也许有片刻的思索,贺循轻轻握住了这络头发。
记得清露的头发像丝绸一样纤细滑顺,贺菲的头发带着自然卷,所以需要经常去美发沙龙养护,才能变得光泽柔顺。
指尖的这缕头发,贺循不知道具体的颜色和样子,但长度长长短短并不整齐,也不是那种轻盈滑腻的质感,发丝冰凉又沉厚,像她的性格一样刺人生痒,而她的手指也总是凉的,发丝有点粗糙,带着很甜腻的香。
她不一样。
她跟其他人都不一样。
一声略重的吐息声在耳边响起,贺循触电似的松开了手。
他去客房拿来了一条薄毯,展开后轻轻地搭在黎可身上,又拍拍 Lucky,轻声道:“守着她吧。”
转身又回了书房。
后来贺循认真想了很久。
工资和绩效是一种很必要的潮汐控制手段,他不至于吝啬到真的克扣这么点钱,而养家糊口的普通人没有不爱钱的,但黎可很稳定地维持着每个月到手差不多的收入,似乎完全没有那种争强好胜的念头,哪怕踮踮脚就能够到的第一名她也不想伸手去拿,她有自己设定的成绩线。
贺循问她之前列出的那些金融和投资类的书籍看完了没有。
黎可哼哼唧唧——她压根没看。
一点也不感兴趣,谁耐烦看那些专业书?
“要不这样。”贺循坐在书桌后,办公椅上的坐姿很有霸总气质,有条不紊地解释自己的想法,“如果你没有时间,也可以不学,我可以举手之劳,顺便帮你代理投资,你的那些积蓄就作为应急备用金放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所有本金我每个月从你的工资中抽取一万块投入蓄水池,十二个月后全部本金收益返回你的账户。”
黎可听懂了,这意思就是她每个月给他一万块工资让他打理,一年之后他把这些钱还给她。
她摇头:“不用,谢谢。”
如果每个月固定抽掉一万块,那她到手工资也就一万左右,万一她再多惹他几次,那就甚至不到一万块。
有风险。
由简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没关系,我只是仁心宽厚。”贺循神色清淡,薄唇的弧度似乎表示她错过了怎样一个超级大奖,“别人做梦都找不到的机会,超50%的收益率,还有操盘手完全帮你运作。”
黎可抿抿唇。
她觉得贺循不至于骗她,更不至于骗她这么点钱。
“以潞白市的消费水平,剩下的工资足够你和小欧生活。”贺循知道她在想什么,“如果你不甘心,或者想维持现有工资水准,那可以再把工作手册拿出来仔细看看,只要认真工作,再用点心思,拿到全额绩效也不是问题。”
黎可警觉:“你有什么居儿心?”
听起来好像他在怂恿她拿满额绩效——那岂不是她做什么都要乖乖听话?
贺循心平气和:“举手之劳而已,我认为你不应该用居心来形容我。”
“我考虑考虑。”黎可道,“那如果中途……我被解雇或者如何,你会不会把这些钱都结算给我?”
“当然。”贺循又蹙眉,“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会被解雇?”
当然是因为她觉得他迟早会炒她鱿鱼啊。
既然他愿意主动帮忙,黎可还是想试试。
她的钱要么没有,要么花掉,绝对不会乖乖呆在自己的银行卡里。
“好。”
她说,“我答应。”
她看着他那张镇定冷清的白皙面容,她其实一直都相信他。
另外……她这样算不算欠他一个很大的人情?
以后肯定要找机会好好报答他。
第35章
初冬来临的时候,花园已经消瘦了一圈,虽然尚有苍翠抱枝头,但斑斓落叶已在地面铺成层层叠叠。
这年流行围炉煮茶,黎可是个时髦人,也在花园里架起小炭炉。
红薯、花生和板栗是从上岩寺拿回来的,自打黎可多去了几次上岩寺,她跟周婆婆关系越来越亲厚——小李姑娘看着招摇没个正形,但性格随和好脾气,老人们都喜欢愿意跟他们聊天说话的年轻人。
橘子是花园的橘子树结的果,果子被鸟吃了不少,剩下的送给了园丁大爷,只留了点酸酸甜甜的果子给家里。
书房的门被敲了好几次,贺循硬生生被请到花园喝茶。
黎可大献殷勤,不仅递上了现煮的红茶咖啡,还有焦香的花生板栗瓜子,甚至还有浇着酸奶的红薯年糕甜点,再听着音乐、晒着暖洋洋的太阳,悠闲围观小欧和 Lucky玩耍。
并不是贺循喜欢跟风这种休闲娱乐,实在是有人耐不住无聊要找点乐子。
“味道怎么样?”黎可问。
男人语气平平:“尚可。”
反正什么东西都鼓动不了他那张毫无波澜的脸,黎可心里暗暗哼了声,唇角挂起失落:“我弄了挺久的。”
好好的工作时间被打搅好几次,以至于贺循的表情并不是太温和愉快,情绪也不积极:“你可以自己玩,不必扯上我。”
“我就是个保姆,能玩什么呢?”黎可亲手给他剥烤橘子,“这样不太好吧。”
她就想捣鼓点新鲜东西,晒晒太阳喝喝茶,但心情太愉快又会凭空生出一股罪恶感——作为一个干活的保姆太不像话了,搞得跟家里的主人似的。
还是要有点服务意识。
多少不好的事情都给她做尽了,贺循慢条斯理地把橘子放进嘴里:“只有这个时候觉得不好?”发凉的语调好像又要开始挑她的毛病,“别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做得不错?”
黎可顺着他的话讲:“别的时候也不好。”她诚恳道,“但我运气好,老板您宽容仁厚,大人有大量,从来不跟我一般见识。”
这个女人就这样。
什么话从她嘴里说出来都跟流水一样,无赖又油滑,随时随地都能言语捧杀,毫无傲骨又能坦坦荡荡。
贺循淡声道:“既然知道不好,那就试着改变自己,如果哪天我不打算宽容仁厚呢?没有人会一直容忍你的问题。”
黎可捧着脸腮,语气轻快:“改变自己多麻烦,干嘛要为别人的感受折腾自己?破锅配烂盖,蛤口蟆自有蛤口蟆爱,总会找到能接受自己的人。”
她不仅小人坦荡,还有很多极其难听的歪理。
“……”
贺循脸色瞬间暗沉,不想听见她狗嘴里吐出的任何一句话。
黎可又窸窸窣窣地凑近,笑嘻嘻跟他说话:“能不能跟您商量一下?就是那个……我明天早上有事,能不能稍稍迟到一会,不要扣我工资……”
贺循全然不搭理她。
如果瞎子连耳朵都关闭,黎可甜甜蜜蜜地喊他贺先生,再用甜品勺柄戳戳贺循胳膊:“贺总?”
贺循剑眉紧蹙。
他耷着眉眼,身姿稍稍后撤,避开她的狗皮膏药,又挪开手臂,神情正经冷淡:“也许你最应该改掉这个动手动脚的习惯。”
男人的薄唇抿了又抿,正色道:“难免让人误解为轻浮……女生还是矜持些为好,作为妈妈,你的言行举止也要给小欧当个榜样。”
动手动脚?
就这???
黎可哑然失笑,索性耸耸肩膀:“不用误解,我就是很轻浮啊。”
贺循:“……”
他脸色已经极为难看,莫名抿口咖啡,沉下某股无可奈何的郁气——这个女人脸皮怎么能如此之厚?
“您的表情好像不太好哦?”黎可思考一番,挤挤眼睛,“所以您以前经常遇到,还是从来没遇到过有人对你动手动脚?还是除了您的前女友,以前没有人对您这样轻浮过?还是您的前女友也很矜持?从来不会轻浮?”
这下连咖啡都在烫嘴,贺循终于隐隐有裂开的表情,暗暗磨牙:“黎、可。”
“嗯哼?”她好整以暇,心情愉悦。
贺循冷声沉气,掸掸衣袖的灰:“不要得寸进尺,我的宽容到此为止。如果你还想拿五千甚至更低的工资,尽管多说多做。”
他还是拿这招拿捏她。
黎可轻轻吸口凉气——每个月给他一万块就已经是大缩水,万一真惹他不高兴,自己也没有好日子过。
她旋即闭嘴,身体后仰,倒回了自己的藤椅。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贺循的确享受到了黎可有意维持的矜持——至少言语和身体上没有再故意冒犯他,不管做什么都保持了一定的社交距离。
直到那天何庆田来家里。
如非实在必要,贺循的确很少出门应酬,一来他出行走路做任何事都需要明眼人的协助,二来他几乎不在外面场合吃东西,吃喝游玩这些社交就显得多此一举。
贺循刚回潞白市那阵,何庆田也是各种殷勤招待吃喝,后来知道贺循实在不喜欢,想想也是不太方便,就不再搞这种应酬。
虽然不出门,但人总要有点娱乐,不然活人就要憋死,对瞎子来说更是要找点乐子——何老板亲自登门来白塔坊陪贺循,在家抽烟喝酒打牌打麻将都被贺循拒绝。
后来何老板经人指点,找了个年轻漂亮的女孩,说是来陪贺循聊天解闷。
虽然没明说,但不知道什么囫囵模样的东西就往身边凑,这种死鱼烂虾的事情让贺循尤为反感,何庆田那次的确惹他不高兴,后来贺循很长时间都不露面,何老板自己登不了门,只能时常打电话嘘寒问暖和让人送点东西过来。
所以去年春节那会何胜找保姆,年龄也不要太年轻的,最年轻也要四十来岁的大姐阿姨。
上次贺循出门代替贺邈参加了一次在潞白市的政企片区开发项目,如今项目已经到手,何庆田的公司也有参与,后续的项目进展贺邈让贺循先代为处理。
何庆田这次就来白塔坊找贺循聊聊项目的事情,是正儿八经的公事。
看见开门的人是个年轻漂亮的小保姆,何庆田结结实实吃了一惊。
这次何胜没跟着一起来,但黎可早就从何胜嘴里认识何庆田:“何老板。”
她笑盈盈地把何庆田领进家里。
贺循已经在等何庆田,两人坐在客厅的沙发说话,黎可带着 Lucky走开,脚步声轻轻,动作轻柔地准备水果茶歇。
以往家里只有两人度日,难得有访客和这种要详谈的公事。
黎可以前在茶馆上过班,对这种会客的场景格外熟悉,待客的流程也是熟得不能再熟,把果盘点心都端去客厅,再给两人泡茶。
她手指细长纤柔,屈膝半蹲在茶几旁,煮茶泡茶的姿态娴熟雅静,茶水注杯的声音空灵清澈,低头斟茶时露出一截洁白的颈项,一缕碎发缠绕进衣领。
旁侧燃着香,细细袅袅的香气和茶香一起升腾,如百合花般幽静入画。
“何老板。”她把茶杯递到何庆田手中,洁白指尖托着杯澄碧的茶,嗓音也淡雅,“您喝茶。”
又轻盈地挪了下身姿,把另一杯茶递到贺循面前,微凉的指尖轻轻触碰贺循的手指,让他托住茶杯,静声细气:“贺先生,小心烫。”
贺循第一次知道她的动作也能跟猫一样轻巧灵敏,甚至安静柔顺得不发出一点声音。
这绝对不是那个无赖散漫的女人。
在两人谈话的空当,黎可步伐款款,时不时过来帮忙添水倒茶,绝不让主人客人亲自动手,她的模样动作实在赏心悦目,何老板看了又看,忍不住赞叹:“小黎,你这泡茶的功夫不错啊,眼力劲也好。”
“您别夸我,我每天干活都是毛毛躁躁,不知道犯了多少错。”黎可垂睫微笑,神色羞赧,“刚来的时候脑子笨手也笨,很多事情都是贺先生提点,这才一点点改过来。”
何庆田笑着说是:“强将手下无弱兵,你能留在这里,能学的东西肯定不一般。”
黎可音色柔婉:“您说的对,贺先生教得好,我也受益。”
贺循在旁微微蹙眉。
何庆田又笑问贺循,是从哪里找来这么贴心称意的保姆,说话做事眼力劲样样全。
没等贺循开口,黎可先说话,主要是想在何庆田面前多夸夸何胜:“何老板贵人多忘事,我就是您特意找来为贺先生工作的。”她莞尔一笑,“您忘记啦?是您的侄子何胜介绍我过来上班,他做事挺周到仔细的。没有他,我今天也不能站在贺先生和您面前。”
她重新递了杯茶给贺循,笑靥盈盈,语气娇娇:“您说是不是?贺先生。”
贺循的脸色并不十分温和,抬了抬下巴,冷声道:“你去忙你的,这里不需要你。”
“好。”
黎可对他姿态柔顺,语气可亲,“您有事尽管喊我。”
黎可去了家政间忙。
她背影窈窕,步姿婀娜,何庆田看了又看,禁不住连连夸赞:“这个小黎,不错。”
漂亮得不像个保姆。
不光漂亮,还年轻,气质好,性格也好,动作举止又柔美。
要是当保姆阿姨用,那简直是大材小用——谁家用这么年轻漂亮的保姆洗衣做饭?
那肯定不是一般的贴身照顾。
何庆田打趣贺循:“这下我可放心了,每天有这么年轻漂亮又温柔贤惠的姑娘在家里陪着你,不错,不错。”
又情不自禁地补了句:“真是不错啊!”
这一连串的“不错”让人心生不适,惹得贺循皱了皱眉。
他又不动声色地捏着茶杯,只拿漂亮说事:“相貌平平而已,哪里称得上漂亮,脸上还有道明显的疤。”
黎可今天穿得也不精致,纯素颜,只抹了点唇膏,普通居家打扮,焦糖色的粗针毛衣开衫,里头浅色T恤和米色长裤,白绒绒的拖鞋,头发用鲨鱼夹耸耸挽着,充其量只是说是慵懒随性。
但就是挪不开眼的好看——皮肤白,五官秾,眉眼灵俏。
男人不能对女人太苛刻,何庆田替黎可打抱不平:“要说小黎是相貌平平,那世上可就没漂亮姑娘了。我可没见她脸上有什么疤,干干净净水灵灵的,皮肤跟剥壳的鸡蛋似的,黑白分明的桃花眼,樱桃小嘴一点点,数一数二的漂亮。”
贺循突然就不吭声。
应酬交际多了,这些男人嘴里说的漂亮,和常人寒暄客套的漂亮不一样。
漂不漂亮,到底有多漂亮并不重要,贺循总是暗暗疑心,却又不能找人去求证——没有哪个礼仪小姐脸上能有个浪客剑心似的胎记或者疤痕。
原来她脸上没有疤,也没有胎记。
何庆田说着话,贺循已经开始出神——这个女人到底长什么模样?什么样的眼睛鼻子嘴唇?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这件事,要怪就要怪小欧。
所有人都知道黎可长什么样,但没有人在贺循面前特别强调黎可的相貌——朝夕相处的两个人,怎么会一点都不知晓。
不论五官美丑,全天下的女孩都各有各的动人美丽,贺循会觉得旁人称赞黎可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她有懒洋洋又平易近人的清丽音调,和外人相处的时候漫不经心又毫无锋芒,他能从她的声音和气息中感知她面对人时的从容舒展。
如果小欧觉得妈妈被人盯着看是件不舒服的事情,那也许她跟她的偶像浪客剑心一样,脸上有什么让人惹人注意的标志,但她也喜欢这个特点,也无损于她的自我认知。
贺循从未想过黎可会漂亮得让小欧不习惯,毕竟贺菲每次光鲜亮丽地去幼儿园接奕欢奕乐或者去参加亲子活动,两个孩子都会很自豪地描述自己妈妈如何引人瞩目,非常享受贺菲去接他们的放学时光。
小欧还是缺乏某种……安全感。
后来事情谈完,何庆田告辞离开了白塔坊。
黎可去收拾客厅的茶歇,贺循起身的时候,问了她一个问题:“你是不是还有一些事情没有跟我说过?”
黎可莫名:“啊?”
贺循朝着那些茶具抬了抬下巴,她泡茶煮茶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跟平时的叮铃哐当不一样,肯定有过专业的培训。
黎可明白了:“哦,我以前在茶馆当过两年茶艺师,客人们谈事情,我们就在旁边陪着。”
贺循蹙眉:“那你以前给我泡茶,原来都是在敷衍。”
“这些都是花花架子,光给人看的,要不然茶馆的茶叶怎么能卖那么贵。”黎可忍不住笑,“你又看不见,我给你耍那些花样有什么意思,不过就是简化流程,茶还是一个味道嘛。”
她又忍不住凑上前,在他面前讨巧卖乖:“怎么样,刚才我的表现还不错吧?是不是服务非常细心周到,言行举止无可挑剔,我看何老板一个劲地夸我,恨不得挖我去他家上班……你有没有感觉脸上增光,非常自豪。”
“不至于。”贺循迈步去岛台洗手,“我付的工资,为什么要外人来才能享受这种服务?”
他背对着她,声音淡淡:“以后你就拿这套标准,只针对服务我一人,这才值三万的月薪。”
黎可捧着茶壶追上他,声音又恢复了懒散:“就咱们俩在家,自己人不用见外吧,整那些虚的干嘛?”
贺循问:“你先搞清楚,我是外,还是内?”
他是雇主,他是老板,他们是雇佣关系。
而不是内外关系。
他声线平平:“你今天表现得这么殷勤,还是说……你就是故意想去何老板家上班?方便花言巧语,让何老板多提携提携他的侄子?”
黎可倚在他身边,讲一些假大空的话:“当然是内啊,我是您忠贞不二的下属,永远只站在您身边。再说了,今天我只是帮你招待何老板,我主动替你着想,你居然还怀疑我?”
她抱起手,扭头哼了声。
“我不了解你,也无法知晓你。”贺循低头,搓揉指尖的泡沫,“信任谈何而来?”
“如果你想了解的话,我当然可以告诉你。”黎可想了想,问他,“但你会对别人的事情感兴趣吗?你一向只专注自己,企图得到那些形而上的平静。
贺循抿唇不语,而后道:“忠贞的意思是——你要说,但听不听的选择权在于我。”
真是高贵啊。
这个人,真没意思。
黎可不想理他,冷哼一声,转身走开。
白雾蒙蒙的早晨,黎可在上班途中拐去便利店,买了包能凉到后脑勺漏风的薄荷糖。
早上七点是便利店员工的换班时间,但上早班的大姐总是姗姗来迟,夜班的小姑娘总不能准时下班,两人正在收银台说这件事,说着说着都快吵起来了,年轻小姑娘说不过人,脸都急红了。
黎可买单的时候听了几句,笑眯眯劝和:“阿姨,您看着都是当奶奶的人,说话做事也别太计较。小姑娘年纪小不懂事,怎么还能吵起来,您就当自己家孙女疼嘛,隔辈亲,有什么大不了的。”
那大姐年龄也不老,打扮看起来还挺爱俏,听黎可喊自己奶奶,当下就急了:“你胡说什么?我三十来岁,哪看着像当奶奶的人?”
黎可惊讶:“看不出来啊。老头老太太腿脚不好,天天迟到,这才情有可原,我看您又爱倚老卖老,原来才三十来岁?啧啧啧,那可够不厚道的……”
大姐莫名其妙被人阴阳怪气,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脸色发红:“你,你……”
黎可莞尔一笑,冲那年轻店员抬抬下巴:“下次再说不过,就体谅下老太太,吃亏就是占便宜,以后有什么事,你替她积福,她替你消灾。”
她施施然走出了便利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