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这件事的确和她没有任何瓜葛。
哪怕皇帝要细查,查来查去,最后也只能得到相同的结果:
起因是小月亮的医家老师要去西南, 从而引发小姑娘对瘟疫的好奇和担忧, 之后小姑娘也没有经过任何人的引导, 完全凭着一腔赤忱,自己就做出了那些决定。
而苏南作为母亲,仅仅只为小月亮提供了运送物资的人手而已。
从头到尾,这件事情里都没有任何阴谋诡计,唯一损失的,是小月亮曾经那些爱不释手的玩具珠宝佩饰。
甚至查得更细些,查进了长公主府里,就会发现小姑娘说到做到,每日当真没有再吃什么耗费人力财力的糕点, 没有再戴什么珠翠金钿,就连长命锁都拿去典当了, 脖子腰间全都空荡荡。
事实也的确如此。
苏承明派了不少人去细查此事, 可最后不仅没有查到长公主苏南的头上,还反而查出他亲自擢升为正五品宣威将军的陈遂,竟然在西南大肆虐杀良民, 杀良冒功之事!!
苏承明气得摔了一地的奏折, 在不大的养心殿里,将该死的逆臣贼子陈遂翻来覆去地骂,甚至一度起了杀心想要将这狗胆包天的混账东西拉出去午门斩首, 以宣天子之威,正朝堂风气!
可这样的念头只是刚升起来,就被他咬着牙按了回去。
陈遂不仅不能死,他还要替陈遂将杀良冒功一事的首尾处理干净,替陈遂好生遮掩。
否则一旦暴露,自己作为擢升陈遂连爬两级的圣明天子,转头就会被朝臣们弹劾质疑,特别是那群成天逮着人骂的御史台御使大夫们……
最令苏承明不能接受的是,陈遂之事,一旦暴露,将来史书上自己的功过就会被抹黑,读了史书的后人会如何谈论评价自己这个帝王?后世人又会怎样非议自己的昏庸无道?!
苏承明压抑着满心杀意,终究还是替陈遂将杀良冒功之事处理遮掩了个干净。
至于陈遂这贼子!苏承明已经想好了,只需要在几年后随意寻个借口将他满门抄斩即可。
且让他再多活些时日罢。
“老师,什么叫杀良冒功?”
软糯的童音在宽阔的练武场上响起,霍旭俯身纠正小孩马步姿势的动作陡然顿住。
他错愕地问:“你从何处知道这个词的?”
月宝歪了歪头,没说是从小鸟儿那里听来的,“是我从书上看到的,可是我看不懂。”
小鸟儿在心里说起此事的时候,特别特别气愤,气得转头揪住苏应晟的小手就嗷呜一口咬了下去,然后整个寝殿里都是小孩嚎啕大哭的声音。
为了哄小太阳,月宝还把自己刚得来的木头小人送给了他,让他拿着小人儿的木头脑袋磨牙。
“杀良冒功……”霍旭皱眉,光是念着这四个字,都好像从骨髓里生出一股森寒的凉意,口齿间似乎都藏着浓郁作呕的血气。
他屈膝跪蹲下来,视线和小姑娘齐平,而后对她说:“杀良冒功的意思,就是……为将者,带领下属兵卒,肆意残.-杀无辜的平民百姓,然后……割掉他们的头颅或是双耳带回去,用作功勋计数。”
眼看着小姑娘的眼睛越瞪越圆,满是不敢置信的模样,霍旭声音沉沉地说:“他们杀的无辜百姓越多,功勋就积的越多,最后论功行赏时,功劳和朝廷的赏赐也就越大,升官发财,指日可待。”
“……”月宝已经听懵了。
她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坏掉了。
不然怎么会听到这样一番荒唐的解释?
更荒唐的是,就在几天前,就有一个人带着许多兵卒,已经做了相同的事情,并且得到了极大的功勋赏赐!
甚至小鸟儿的心声里,明明说得是皇帝舅舅知道了这件事,知道自己被陈遂愚弄,但……皇帝舅舅不光没有追究陈遂的过错,还帮陈遂坐实了那些功劳,将那些被虐.-杀惨死的百姓们,全都盖章认作了叛军逆贼。
为什么?
月宝怔怔地看着师父暗沉沉的双眼,呆呆地问:“师父,你不是说,为将者,保家卫国吗?”
霍旭沉默不语。
因为他也不知该如何向自己尚且年幼天真的小徒弟解释,这世上人心就是那么恐怖而又荒谬的。
“手抬高,保持不要动——”
霍旭僵硬地转移话题,继续教小姑娘打好武学基础,心里却因此总像是埋了个疙瘩一样,怎么想都觉得古怪。
等到该他上值的时间,霍旭带领禁卫军日常巡逻,却撞见了近日风头大盛的御前红人宣威将军陈遂。
一开始他没有认出来,还是他身后的下属说了此人名讳和近日功绩,言谈间也不乏羡慕,说什么那些起义的叛军也不过就是一些拿着镰刀锄头的百姓,换了他们去领兵,也能和陈遂一样得到这样的功劳。
“偏偏这小子运道好。”有人酸溜溜地撇嘴:“换了我们霍统领,肯定比他镇压得更快!”
有人赞同地附和:“谁让他就在西南那边驻军呢,运道来了挡也挡不住。”
“不过说真的,西南那边先是地动死了一批人,后来又活活饿死了一批人,之后那场瘟疫在整个西南地区肆虐……嘶,这人怎么算也该死得差不多了吧?怎么还有那么多的叛军?”
霍旭身后的亲随摸着下巴疑惑地猜测道:“莫非这叛军藏在了哪个犄角旮旯里,就那么幸运,地动没砸死他们,粮食也足够他们活下去,就连瘟疫都没找上他们??”
这话一出,其他几个都忍不住笑,还有人悄声吐槽:“要按你这么说,那叛军岂不是得天庇佑?”
“诶诶诶,我觉得不是,应该是那陈遂得天庇佑才对,那么多叛军呢,老天爷好好保着他们的命,就等着送给陈遂立功了……”
后面低声聊得正起劲,亲随的脑门突然撞上了自家统领硬邦邦的后背。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捂着脑门茫然问:“统领,咋啦?这青天白日的,有什么胆大包天的宵小竟然敢擅闯宫禁不成?”
然而回应他的不是霍旭的笑骂,而是一双乌沉沉极有压迫感的眼睛。
“……统领?”亲随古怪地后退了两步,总觉得统领现在看起来格外恐怖,一副好像随时要吃人的样子。
霍旭盯着他们一张张熟悉的脸,片刻后,竟然生生打了个寒颤。
“如果你们想活的话,记住我的话!以后……”他牙关紧咬,在几人诧异愕然的注视下,一字一句地低声提醒:“在任何场合,都不许再提起和陈遂有关的任何话题!最好连这个名字都给我忘了喂狗!!”
几人茫然地望着他,似乎根本想不到他为什么会莫名其妙说这样一番话,可霍旭此时心底乱糟糟一片,根本也没心思再跟他们仔细地耳提面命,只带着他们巡逻完后,找了借口下值,然后将自己关在家里,接连三日,谁也不见。
三日后,他秘密出现在长公主府。
“殿下,请彻查此事!”霍旭单膝而跪,青黑的眼眶和糟乱的胡茬都显示着他这三日有多心力交瘁,可他的眼神却极为明亮坚定,似乎还能从中看到灼灼怒火。
苏南垂眸看着他。
霍旭是父皇留给她的人,可霍旭从前同样忠于苏承明,因为霍旭从先帝那里得到的命令是,在皇权党争之中,尽力保长公主一命。
而这一命,被苏南转移到了小月亮的身上。
请霍旭来当小月亮老师的时候,苏南就和他进行过一番彻谈,当时便主动言明,就算某一日自己身死,也不用霍旭伸出援手保她性命。
只要霍旭在合适的时候,利用这个身份,将小月亮送出京都就行,苏南甚至不强求霍旭一定要保小月亮平安活着。
霍旭也一向分得很清,下值后来长公主府给小月亮当老师,从来都是客气疏离的,他将分寸掌握得很好,彼此之间谁也不欠谁的,也不谈什么情分忠义。
这是第一次,霍旭如此端正诚恳地跪在她面前,求她办事。
“你为何不禀报皇帝?反倒寻来了我的面前?”苏南不紧不慢地问,似乎对他口中那石破天惊之事并不关心,更不感兴趣。
可霍旭从不小看这位殿下,他恭敬地垂首,坦荡说出自己的怀疑和顾虑。
没有什么原因,无非是……经过三天的思考和整理,最后确信,此事背后定然有皇帝的影子在笼罩着真相罢了。
能在宫廷中活下来的,没有人是傻子。
连几个下属胡乱言谈都能猜到些许古怪的事情,或许更聪明的明眼人早就看清了其中的古怪,也一样看到了帝王在其中的选择和手腕。
“臣……生于西南,长于京都,先帝在时,西南虽天灾频频,但也称得上政治清明,可如今西南几乎成了一片死地绝地——”
霍旭双膝跪地,额头重重磕在砖石之上,是臣服,也是恳求:“望主上彻查陈遂杀良冒功之事,为枉死的西南百姓伸冤!!”
“这冤,如今我可不敢申。”苏南起身,弯腰将他虚虚搀扶起来,等他笔直站好后,才笑着承诺:“不过本宫可给你两份名单,你仔细收好,待将来……河清海晏,时和岁丰之时,就是你为无辜冤魂翻案伸冤之日。”
至于何时才能河清海晏?
那自然是百姓头顶换了一片天,这片河山换了一位主宰的时候,才可称河清海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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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旭从苏南这里拿到了两份名单。
一份是陈遂带领的那些兵卒名单以及与他有所收尾勾连的县令县丞等人, 如今那些兵卒都已跟着陈遂一同高升了,至少也是个百夫长的位置,至于那些县令县丞, 自然也少不了陈遂给予的诸多好处。
另一份,则是受害村庄的名单,里面清楚标注了有多少个村落被陈遂等人屠.-杀殆尽, 总计竟有整整一百七十四个村落, 共计杀良两千九百余人, 几乎是将西南那片大地上,逃过地动,逃过瘟疫的无辜百姓都屠戮一空。
霍旭握着这两份名单,双眼充血到赤红,恨不得现在就冲去陈遂面前,拔刀将他砍个碎尸万段!
“别急,总有机会的。”苏南起身,走过他时,左手略微用力地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一触即离,温和但带着杀意的话语却很好地安抚了霍旭:“到那时, 本宫允你代替西南无辜百姓, 一一清算复仇。”
国之蛀虫,就该在恰当的时候,连根拔起, 否则就会如苏承明那般, 优柔寡断,徒生诸多忧患。
月宝发现霍师父对自己的武学好像比以前更加更加上心了。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以前的霍师父虽然也很上心, 但总会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一边纠正她姿势让她打牢基础,一边说什么“臣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算不上郡主的师父”。
但现在霍师父不说这种话了,而且要求也更加严格,以致于看旁边趴在暖阳底下睡觉晒太阳的猫猫都变得不顺眼起来。
当又一次听到霍师父说“郡主虽然年幼,但也不可太过沉溺于玩乐之中,这狸奴日日陪着,郡主又该如何用心进学呢?”的时候,月宝小脑袋里的问号多得都快要冒出来了。
等霍师父皱着眉满含忧虑地离开后,月宝甩甩酸酸软软的胳膊腿儿,把旁边已经被说得有点炸毛的猫猫抱到怀里,摸摸毛又亲亲脑袋瓜,哄好了之后,才纳闷地问:“猫猫,老师他怎么啦?”
小朋友皱巴着小脸,纳闷地嘟囔:“霍老师是不是没有吃饱饭饭呀?”
反正,她每次肚肚吃不饱的时候,就会不高兴,还会耍点小脾气,非要被娘亲无奈地瞪上一眼才觉得心里舒坦(实则怂了)。
029冷笑:“他哪儿是没吃饱饭,我看他是吃多了撑得!所以才天天没事找事!!”
月宝鼓起脸颊,戳了戳猫猫软呼的肚子,小小声哄:“猫猫,我们不说老师的坏话喔,奚老师说,要尊师重道。”
猫愤愤闭嘴,努力等到自己满肚子火气变得心平气和后,才翻了个白眼,跟小朋友解释起霍旭的态度甚至是行为变化到底是为什么。
猫趴在小朋友怀里叽里咕噜说了好久,抱着它的小朋友从一开始的认真听讲,到偷偷打了三四个哈欠,最后迷迷糊糊地蹭蹭它,软声哄道:“猫猫,太阳好舒服喔,我们睡一会儿再讲吧~”
冬日的阳光总是一年四季里最让人觉得温暖的,但也是消失最快的,当屋檐的阴影斜着铺满院落时,暖阳消失不见,属于冬季的冷却令人下意识地蜷缩起手脚。
月宝这一觉睡得并不久,赶在太阳落山之前醒了过来,却有点浑身发软的犯懒,蜷缩在摇摇晃晃的躺椅中,身上盖着厚厚的羊毛毯,抱着猫猫盯着对面屋檐斜飞的檐角发呆。
“猫猫,过完年我就四岁啦~”月宝轻声说着,不带任何感慨,好像只是发着呆无端的想到了这件事,有点期待地问:“四岁的我,能长大一点点,变得更厉害一点点吗?”
“一定会的。”猫从她怀里挤出个猫猫脑袋来,闻言轻轻应了一声,用头顶蹭了蹭小姑娘圆润的下巴。
“猫猫,你说霍老师是把我当成了娘亲的继承者。”月宝垂眸,和猫猫那双圆溜溜的暖黄猫瞳对视,慢吞吞地问:“是皇帝和太子那种继承者吗?”
猫没想到她还记着睡前自己说过的那些话,欣慰地点点头,爪爪抬起来搭在小姑娘稚嫩的肩膀上,认真道:“没错,霍旭已经认你娘亲为主,有他协助,你娘亲只要想,就能悄无声息带人闯入皇宫,将苏承明这个皇帝彻底控制起来,逼迫他写下让位的圣旨,一旦你娘亲继承大统,月宝,作为你娘亲唯一的孩子,你就是她的继任者。”
所以霍旭才会那么快改变了态度,甚至对着月宝都有点望徒弟早日成龙的急迫感。
霍旭着急上火,是因为很清楚苏南的性格和本事,偏偏月宝看起来软绵绵慢吞吞跟个小团子一样任人揉捏,和苏南冷漠果决的性格完全是两个极端,他自然就担心忧虑,甚至看起来都有点快要焦虑内耗了。
说不定霍旭这个大老粗都早已想到了将来苏南登临帝位后,又纳了新的后宫男妃,生了别的孩子,然后月宝就被比下去最后黯然收场之类的画面了,否则他不会急得嘴上都上火起了一串燎泡。
最折磨他的,是这种焦虑还不能和任何人去说,只能自己一边努力消化,一边看着自己的小徒弟日复一日乖巧无害柔弱绵软。
猫坏心眼地猜,霍旭现在每天看月宝不急不慢按部就班学习的样子,就跟火烧屁股的猴子一样着急又无力。
当然,这话不能在月宝耳边说,不然会带坏小朋友,还会被小朋友揪着猫耳朵软声制止这种坏习惯。
但猫还是大致给月宝解释了霍旭心中对她的期望和焦虑。
月宝听完猫猫的话,小脸有点垮垮的。
她好像陷入了某种茫然之中。
小手轻轻捏着猫猫薄薄的耳朵尖,望着斜飞的檐角怔愣出神了半晌,才轻声说:“可是,我怕我做不好。”
她一点都不怀疑娘亲能不能做好,但她怀疑自己。
“我只是一个小朋友呀~”月宝苦恼地抱着猫猫,小小声叹息:“我和猫猫都还要娘亲养着才能吃饱饱的饭,穿厚实漂亮的衣裳,睡大大软软的床,出门坐宽敞舒服的马车……”
她小声嘟哝道:“这些都要钱的,可我已经没有钱了呀,我连自己和猫猫都还养不起,春草姐姐和修竹哥哥们都是娘亲在发放月银……我很穷很穷的。”
猫有点困惑,反问她:“月宝,你没有钱很穷,但这和你当你娘亲的继任者有什么关联呢?”
“当皇帝和太子,就要让天下百姓都吃饱饭呀!”月宝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
迎着猫猫不自觉瞪大的眼瞳,小姑娘紧皱眉头,忧虑道:“我没有钱,也不会种多多的粮食,肯定会让他们都饿肚子的,那样我就是个让他们吃不饱饭的坏蛋,就像、就像皇帝舅舅一样。”
猫一哽,小家伙倒也不必把自己和昏君放一块儿比较。
但它也没有纠正小朋友的这份关于君王和百姓的认知,反而让忧虑不安的小朋友,揣着这份问题,去问她的娘亲,问完又换个说法,去问那位为她启蒙的奚老师。
月宝不是那种揣着问题装傻的小朋友,所以猫猫这么说了,她就当真跑去问了。
冬日愈发寒冷,月宝缩在娘亲暖融融的怀抱里,小声将下午自己心中的困惑问了出来。
“娘亲,我有点点害怕~”月宝努力地往娘亲怀里拱,手脚并用地缠在娘亲身上后,似乎才能感受到一点点的安心。
“小月亮怕自己做不好吗?”苏南没有跟女儿说什么大事未成一切还尚未可知的话,她的野心已经摆出来了,自然不介意女儿从此时起就代入另一个身份思考和学习。
月宝点点头,“我不想变成,被讨厌的坏蛋。”
“还有,饿肚子……会很难过的,很多很多人饿肚子,就会变成脑袋大大,肚子大大的样子,他们只能吃地里的土,会很快死掉的。”
月宝觉得,小小的自己,养不活全天下的人,不能让他们吃饱饱的饭。
因此,她又想到了春草姐姐她们刚来的时候,自己接连做了半个月的那个噩梦。
她们磕着鲜血淋漓的额头,捧着地上的土拼命地往肚子里塞,肚子圆滚滚的像一个个大气球,好像下一秒就要嘭的一声爆炸掉。
苏南听出了女儿话语里的恐惧。
却又和当初刚见到春草她们时的恐惧不一样。
当初是被吓到的害怕,是对近在咫尺的死亡和苦难的畏惧。
现在更多的却是对未来的茫然,不知道往前走的正确方向是哪里,所以怕自己走错路,怕小小的肩膀担不起重重的责任。
苏南用手指轻轻梳理着女儿已经长长许多的厚软发丝,搂着怀里茫然的小姑娘,温声道:“小月亮,是在敬畏着那些百姓们的生命吗?这样很好,不用害怕,娘亲走在前面替你找出一条合适的路,小月亮踩着娘亲走过的脚印,一步一步慢慢地走稳就行。”
“等哪一天娘亲走不动了,那时候小月亮也已经变成了像娘亲一样的大人,就可以自己大胆地往前走,届时我走在你的身后,踩着你的脚印,若有什么行差踏错,就在身后提醒你。”
“所以小月亮不用害怕,因为娘亲会一直陪着你,陪你长大,陪你走一条世间很少有人走过,也很少有人走对的路。”
苏南摸了摸女儿抬头时软乎的脸颊,笑着说:“就算真的走错了,也没有关系,因为我知道,小月亮是个善良聪明的前行者,就算走错路,也不会变成那种肆意伤害百姓将生命视若无睹的坏蛋,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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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多年以后, 月宝仍旧会想到这一晚娘亲最后的这句话。
这不仅仅是安慰,更是一句提点,还是哄着小小的未满四岁的她, 提前给这片河山以及数万万百姓一份最重要的承诺。
无论将来她如何行差踏错,无论她是变成了昏君还是暴君,又或者什么别的坏模样, 身为帝王, 都绝不会肆意践踏民生, 更不能伤民害民。
“你娘亲真狡猾!”猫听懂了,但猫护短,觉得苏南哄小孩,欺负小孩是个没长大没文化的小呆瓜。
月宝啵啵亲了亲抬起来的爪爪,小脸上满是纯净明媚的笑,开开心心道:“我娘亲全世界最聪明!”
猫:“……”
可恶,你这种满脑子只有妈妈娘亲的小朋友,到了丧尸末世,丧尸都不吃怕传染的!
京都下雪了。
在旧岁将去, 新年伊始的那个夜晚。
月宝抱着猫猫站在屋檐下看着落了满院的雪,在晃动的烛火映照下, 和猫猫你一下我一下地哈出一团团白色的热气。
春草带着妹妹们给小郡主摆起了新年夜晚要吃的锅子配菜。
修竹和刘喜则时不时仰头看向皇宫的方向, 眼底带着几分微不可查的忧虑和期盼。
“主子,先吃点东西,暖暖身子再玩吧。”秋涯轻声劝着伸手去接细雪的小姑娘。
月宝回头, 眼眸晶亮地望向他们。
“秋涯姐姐, 我马上就要四岁啦~”只要这个夜晚过去,自己就在这漫天纷扬的大雪中,又长了一岁。
闻言, 在厅中伺候她的几人眉眼间都不禁染上了笑意。
春草将烘烤过的披风递给修竹,修竹接过展开,仗着足够高的身高和力气,将站在屋檐下的小姑娘裹了个严严实实,冬日夜晚再寒冷的风也透不进分毫。
浑身都暖融融的,月宝乖乖坐到饭桌前,放好猫猫,然后捧着已经放了一会儿变得温热的羊肉汤,垂眸小口小口地喝着。
娘亲去宫中赴宴了。
奚老师身为最近刚上任的御前侍读学士,也早早就去了宫中。
霍师父身为禁卫军统领,更是负责守卫宫中安全,早早就当值去了。
就连她那刚解决了瘟疫从西南活着回来的医家师父阮辛夷,都在前些时日被皇帝亲自任命为太医院的六品院判,今日也已经去了宫中,一旦宫宴上有哪位贵人或臣子出了什么意外,他就是最快被宣的人。
但宫宴年年都办,大大小小的宫宴更是数不胜数,今年又怎么会出什么天大的意外呢?
无非就是哪位贵人有孕被设计流产,又或者哪位大人吃了相克之物,更甚者是皇子公主们出了什么岔子……
听起来严重,但实际上,不过是每回宫宴上都会上演的“小节目”而已。
因此众朝臣参加宴会的心态都很松弛,松弛到爆竹声响的那一刻,要么笑着恭贺身旁的同僚新年新气象,要么捂着耳朵看那爆竹噼里啪啦地响,只觉得新年就该这般热闹,如此才称得上是好一派太和盛世之景。
唯有尚在襁褓中的苏应鸾被爆竹声吓得一激灵,脸色都变得惨白。
“完了完了,开始了!!”她一紧张就忍不住在心里揪着系统絮絮叨叨,就算是心声都在不自觉地发抖。
而她之所以这么紧张,完全是因为提前就从吃瓜系统这里看到了苏南今晚要谋逆!!!
甚至看到了那句话“以爆竹为号”。
所以一整晚,所有人都推杯换盏欣赏歌舞的时候,苏应鸾被抱在嬷嬷怀里,只觉得度秒如年!小眼神总是忍不住朝着皇帝的脖子上看。
多好的脖子啊,一刀砍下去肯定能溅出最好看的血花吧?
呜呜呜呜呜呜太可怕了!自己只是一个新时代普普通通平平无奇的小学霸而已啊,为什么要穿越,为什么穿越了要有金手指,为什么有金手指只是为了比别人更早知道有人要在宫宴上造反谋逆?!
最可怕的是,自己眼神乱瞟的时候,分明看到那位打算谋逆的正主,大齐王朝的大长公主殿下,竟然朝她看了过来,并且在确定她害怕的时候,朝她笑了!笑!了!!
苏应鸾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公主一笑,生死难料。
她开始疯狂想念小月亮。
她瑟瑟发抖地拽着系统碎碎念了一整晚,直到真正听到爆竹声响的那一刻,她浑身一颤,死死咬住嘴巴不敢哭出声来,一双眼睛圆溜溜湿润润地睁大张望着附近。
因为要欣赏天灯和爆竹,所以大家全都从盛和殿里出来了。
有人仰着头,有人捂着耳朵,还有人正在同身旁的同僚言笑晏晏。
而她的傻哥哥,这个即将脱离历史结局的末代帝王,正笑呵呵地伸着小手去抓半空中纷扬的雪花。
当第一支箭穿过漫天飞雪直直射.-入一位朝臣胸口,将心脏洞穿,溅出一蓬血花的一瞬间,谁都没有反应过来这场早有预谋突如其来的发难。
苏应鸾以为这场皇权更替会有许多人血溅当场,会有许多个脑袋混着血落进洁白的雪地里,会乱作一团,会厮杀激烈。
可事实上,这场惊变开始得突然,结束得也足够迅捷。
甚至血都没有淌满台阶,融化阶上的雪。
“朕早知你狼子野心——”苏承明目眦欲裂地跪在地上,狼狈怨毒地望着苏南。
下一秒,霍旭手中的长剑轻易割破了他的脖颈,吓得他猛一瑟缩,彻底闭口不言。
台阶之下,静静瑟瑟跪了满地的人。
屋檐之上,无数箭矢沉默地对准了盛和殿外的每一位朝臣。
有人如鹌鹑般怂着,有人哆哆嗦嗦朝着自己的上官或后台投去求助询问的眼神。
然而最大的那个官,却一反当初威逼先帝时的强硬,反而当真朝着台阶上站立的长公主殿下躬身一揖。
苍老的声音在寂静的雪地里传出老远:“陛下,自被先帝从宗室过继,立为储君三载,为帝已有四载有余,但陛下身为被天下黎民供养的君父,天降地动而不思己过,只耽于享乐劳民伤财,西南瘟疫,十室九空,十死无生!高坐庙堂而视百姓为低贱蝼蚁,放任瘟疫肆虐,任由西南哀嚎漫天,白骨遍地……”
他站在雪地里,用痛心疾首的语气,朗声说了许多的话,每一句都是直指帝王的罪名。
直到最后,他又一躬身,掷地有声又沉痛哀凄:“陛下,请书罪己诏,自陈其罪,自请退位,还大齐昭昭太平!!!”
盛和殿外寒风呼啸着将这位两朝老臣的袍角掀飞卷起猎猎弧度,满场皆惊,满场皆静!
不知过了多久,那些战战兢兢跪在张盛之身后的朝臣们,竟也一一跪得端正起来,然后是一声附和,多声附和,齐声——
“请陛下书罪己诏,自陈其罪,自请退位,还大齐昭昭太平!!”
“请陛下书罪己诏……还大齐昭昭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