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从桶里拿出来,每一样又单独分给大家,似乎就让人更容易接受些了。
萧沫儿见侄儿侄女们都往嘴巴里送,连谢明珠也拿着张口就吃,犹豫了一下,也是硬着头皮吃了。
不想,在地牢里吃了多日的干馒头,今天又几乎都饿着,如今她吃着这些残渣剩食,居然觉得美味,停不下来了。
原本还一脸鄙夷谢明珠这一家的人,这会儿听着他们吃东西的声音,早就前胸贴后背的空腹里咕噜噜不断,终于是忍不住。
有个年轻小子起身也去桶里翻,“老子管不了,再不吃就要饿死了!”
随后,越来越多的人也加入其中。
人一多,就出现了哄抢。
好在这时候,谢明珠一家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另外她还偷偷藏了一些方便储存的蔬菜和碎豆饼。
她猜想,估计一天也就能吃上一顿吧。
现在大部份人还不肯拉下脸,等到时候饿极了,只怕就不好抢到食物了。
所以有机会能储存一些,还是存一些。
他们这些流放犯,大约七八十人左右,可就驿卒就只送来了两半桶,哪里够吃?
最终还是有人饿着肚子。
当然,有一部分是宁死不屈的。
所以等谢明珠一家靠着墙根休息的时候,还能听到院子里时不时传来的咕咕声。
隔着后院这一扇门,隐约还能听到那边驿站里十几个解差吃肉喝酒划拳的声音。
如此之下,那些人如今更觉得腹中饥饿难耐。
萧沫儿这会儿吃饱了,也逐渐适应了马厩里的臭气,开始给谢明珠小声介绍这些流放犯都是什么身份。
她也出去参加过一些花会诗会的,认识一些人。
不过她也只认得其中一部份。
除了那卢大人一家,还有苏大人一家之外,其余的都是些不入流的小官,或是翰林院那边的八品编纂。
那些人自诩读书人,高人一等,又讲气节。
今儿饿肚子的人群里,他们占了绝大部分。
至于卢大人和苏大人,都是三品四品的朝廷大员,今儿被打晕到的就是卢大人家的老爷子。
正说着,那边划拳的声音忽然小了些,随后有脚步声靠近,后院的门就被打开了。
有几个喝得面红耳赤的解差打着灯笼进来。
大家一开始还以为他们是检查人头,生怕有人逃了。
连谢明珠都这样认为的。
但很快,谢明珠就察觉出这些解差举着灯笼,专照人脸。
所以是找人?
她心中才疑惑起来,就听得一个娇软声惊慌叫起来,“你们做什么?”
“做什么?大爷是来带你过去吃香喝辣的。”那解差满脸的横肉,如今笑起来就更为恐怖了,一双眼珠子更是黏在了那姑娘的身上。
而拉扯她的那只手,已经攀附到姑娘的胸前。
姑娘顿时尖声叫起来,一边反抗,“我不吃,你放开我!”
但是等待她的是毫不留情的一耳光,顿时那疲软的身体,就歪歪斜斜倒到另外一旁。
姑娘的爹娘反应了过来,起身推攘解差,一边怒骂:“你们这些畜牲,放开我女儿!还有没有王法了?”
解差们抬脚就狠狠踹去:“王法?现在老子就是王法,还真当你们是官老爷?”
院子里乱成一团,萧沫儿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嫂嫂为什么要将大家弄得臭烘烘的了。
连忙朝谢明珠靠近了些,呼吸都吓得快停了。
而院子里吵闹哭闹一片,孩童的惊吓声,姑娘的惨哭声,父母的怒骂和不甘声,样样混杂一处,谢明珠听得只觉耳边冷风咻咻。
也下意识将身边的孩子们抱紧了些。
她和小姑子这张脸,也不差,小姑子或许比不得自己美貌,可却比自己年轻。
只差一点,若是当时自己没想到,那现在被拖走的,就是她们了。
流放路上的这第一夜,注定是不太平了。
女人惨烈的哭声不止,也不知究竟是过了多久,后院的门再度打开,一个姑娘行尸走肉一般被推进院子里,然后门又锁上了。
那个年轻姑娘浑身衣裳破烂不堪,难以蔽体,翰林院那边的几个翰林院翰林院纂修看了,忙羞得别开脸。
她的身上,还有无数伤痕。
这时她的家人起身,谢明珠以为他们会脱下衣裳给她蔽体,谁知道动手的竟然是她的父亲,两眼通红,毫不犹豫就伸手朝她本身就满是伤痕的脖子捏去。
她娘和兄嫂们反应过来,正欲去劝,但似乎想到了什么,便又停了下来。
好似姑娘失了身子,就有辱他们家这已被抄家了的门楣。
所以姑娘必须死了,只有死了,用血才能将这门楣上的屈辱擦干净。
谢明珠看得心惊肉跳,有那一瞬间她想站起来阻拦,可是怀里抱着的孩子提醒了她。
她不是一个人,她也没有那个本事。
如今,她只能自保,不能怪她自私。
而且她们之前,不还嫌弃自家这队伍满身尿骚臭味么?
姑娘死了,还真没有一个人去阻拦,好似大部份都觉得这是她最好的归宿。
她爹掐死她,理所应当。
她死后,她娘才抱着她的尸体哭。
可这会儿又有什么用呢?
呜呜咽咽的哭声里,后院门再度被打开,驿卒扯着嗓子问:“谁是娇杏的家人,过来,娇杏伺候老爷有功,给你们酒菜来了。”
原本还不耻于女儿没有已死保清白的李家人,在听到酒菜二字后,忽然站起身来,“我们,我们是娇杏的家人。”
驿卒见此,将一个干净的食盒递到此,“拿去吧,你们家姑娘伺候我们爷几个高兴了,赏你们的。”
说话间,目光不断搜寻,见到那个刚才被送来的姑娘已死,冷哼一声,“小贱人,还敢咬人!死了正好省得老爷我亲自动手了。”
食盒到手,那娇杏的家人哪里顾得上骂她不知廉耻?饿极了的一家人也顾不得讲究,伸手就往那香喷喷的酒肉里抓,吃得津津有味。
酒肉的香味就这样在后院里飘散,刚才被掐死的那位姑娘的家人,下意识吞了口唾沫。
原本抱着她的尸体哭的母亲,这会儿哭得更伤心了。
萧云时却是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气,小声询问,“母亲,他们会不会后悔,不该将那位姐姐掐死?”
“应该已经后悔了吧。”谢明珠看到对方的兄嫂这会儿看他们父亲的眼神,已经带着些埋怨的意思了。
二月下旬了,夜里还是有几分寒凉,且快天亮的时候,又下了一场小雨。
这时候马厩下面那方狭窄之地,就显出了价值来。
但是那些人还是怕脏,他们仍旧不愿意到马厩这边来,硬撑着淋雨。
等早上要启程的时候,有的小孩老人就开始咳嗽。
谢明珠倒也不怕,反正他们家臭,被安排走在最后,也不怕对方传染他们。
不过却意外发现,昨晚一宿没被送回来的那几个年轻姑娘,如今不用上脚镣了。
坦白地说,脚不用挂脚镣,还是叫人羡慕。
不过谢明珠见解差们时不时骑着马路过伸手掐一把胸,摸一把屁股,就在众目睽睽之下。
哪怕她是现代穿越到此处的,仍旧有些接受不了。
更不必说,翰林院翰林院纂修那帮男流放犯了。
这会儿他们把鄙夷谢明珠一家的眼神,转移到了那几个姑娘身上。
可说到底,那些姑娘又有什么错?谁不想活着呢?
不知不觉中,这流放队伍里,就划分成了四个帮派。
一部份是宁死不屈的人家,当然他们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比如第一夜那场小雨后有人感染了风寒,他们不愿意求解差们,更不愿意给好处,还强行划伤了自家年轻女人的脸,所以几个孩子和老人们撑几日,就死在了半路。
刚开始后的时候,大家还是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觉,只是又累又饿的极端折磨下,那点的伤心难过很快就被消磨掉了。
然后是翰林院翰林院纂修那帮男青年,再有就是靠女儿吃饱喝足的人家。
至于脏兮兮臭熏熏的谢明珠一家,自成一派。
其实谢明珠心里很感激那些姑娘,如果她们一个个都寻死觅活,那么这队伍里年轻的女人,哪里经得起消耗?
迟早那些解差会将手伸到她和小姑子这里。
到时候这些解差拿孩子来要挟,自己也只能乖乖下河洗干净。
所以暗地里和小姑子与孩子们说:“那几位姐姐,你们莫要同其他人一样低看他们。咱家现在还能不折半子,有她们的功劳呢!”
末了还点了点萧沫儿,“尤其是你我,最该谢她们。”
随着长久的相处,萧沫儿对于谢明珠这个嫂嫂,也生出几分敬佩之意来。
心里也总算明白,为什么当初哥哥续弦不挑那些世家女,反而选了她这个商贾之女,原来是看中了她的智慧。
智慧嘛,谢明珠是没有的。
不过是接受过正规的教育,勉强有几分眼界,多些警惕罢了。
又说现在这些流放犯,大抵也猜到了谢明珠一家子臭熏熏脏兮兮到底是什么缘故了。
反正绝非是他们不爱干净。
但也不得不佩服她是个狠人,能忍受浑身那样脏那样臭。
换做是他们,他们是做不到的,平日在那河边溪流边上休息的时候,他们都要掬一把水洗洗脸。
而谢明珠全家,这会儿都包浆了。
一家整整齐齐的脏脏包。
尤其是随着越往南走,温度越来越高,他们身上的臭味就越是浓烈。
好在现在大部份人身上的臭汗味也浓烈起来,所以蚊子也不单追着他们一家跑。
整个队伍里,最干净的也就是每日晚上轮流陪这些解差的姑娘们了。
尤其是李家的娇杏姑娘,她是第一个向这些解差屈服的女人,所以哪怕她容貌不是最美的,但解差们都最喜欢她的识趣。
她的家人,自然也一路吃饱喝好,甚至是她年幼的小弟,后来连脚铐都被解下来了,出来路过州县的时候,解差们才会给带上应付一下。
反正李家一家人,因她这一路上过得滋润不已。
然后便是苏家,苏家原来也是四品的大员,一开始反抗,但后来苏雨柔看到这些解差也算是没糊弄人,只要她们肯老实,就不会亏待自己的家人。
苏雨柔在京都也颇有些才女的名声,更在意耻辱,可是她却偏偏是个最孝顺的女儿,为了自己的家人,愿意舍弃身体,忍辱负重。
然后便是卢家。
说起来,卢家早有这觉悟,兴许老头子和那青年都不会死了。
反正现在卢家靠着这卢婉婉,每日不说吃香喝辣,但夜里睡觉也是有遮风避雨的地方。
运气好的时候,还能待在驿站的柴房里。
至于那些宁死不屈的人家,一开始生怕自家女儿经不起折磨屈服,索性亲自划伤了女儿和年轻媳妇的脸。
更有夸张的人家,做母亲的带着儿媳和女儿们上吊自缢。
有一天早上起来,看着树上挂满了蚕茧子一般的尸体,谢明珠都被吓得不轻。
他们这帮人,解差们也觉得是难啃的骨头,索性不理会,反正按照规矩送往里岭南去便是。
而纂修那些年轻男子,最受折磨。
有了他们做解差们的发泄对象之外,脏脏的谢明珠一家,反而是成了队伍里的小透明。
而且他们身上的臭味实在是常人难以忍耐,那些解差觉得他们才是真正的狠人。
胆小怕事,早就一刀抹脖子,寻个一了百了。
他们倒是好,日日都能容忍那臭气熏天。
所以也不愿意来多招惹。
第4章 到岭南
转眼就要到了岭南的境地,哪怕这一路上见了这么多生死无常,人性凉薄,可是对于岭南赫赫有名的毒障与饮毛茹血的蛮子们,大家还是更慌。
胆小的萧沫儿也是忧心得一宿都睡不着了,尤其是身上的污垢实在太多,现在越发靠近岭南,这温度一高,浑身的痦子痱子。
她翻来覆去的,很明显打扰到了旁边的萧云晴。
萧云晴的生母是镇北侯的妾室,生她时候难产就去了,所以她被抱到镇北侯原配的院子里养了两年。
即便是对方病逝了,她仍旧和萧云宴这个哥哥住在一处。
因此自是没有那些庶女的小家子气。
如今被萧沫儿折磨得睡不好,忍不住疑惑起来:“姑姑,你不是说多久没睡这么软的地铺了么?怎么还不睡?”
是了,他们这一路上,风餐露宿那是常有的事情。
这样底下铺子厚厚干草的马厩牛圈,可不是常有的。
萧沫儿无心睡眠,见二侄女瞪大眼睛看着自己,“晴儿,你不怕么?”
“怕什么?”萧云晴眼睛仍旧瞪得圆溜溜的,其实很不理解小姑姑,都这么大了,怎么什么都怕呢?
萧沫儿吞了口唾沫,“你没听大家说么?岭南到处都是吃人的野人。”
萧云晴不以为然,“吃就吃呗,被吃的时候我们肯定都死了,什么都不知道,怕什么?”
萧沫儿忽然有种无力感,觉得这侄女果然太小,不明白自己在担忧什么。
于是翻过身,拿手指去轻轻戳谢明珠,压着嗓子喊:“嫂嫂,嫂嫂,你睡了么?”
谢明珠早就被她吵醒了,而且这地铺虽然是软,但也太热了,身上又全是污垢,如今一发汗,她也痒得浑身难受。
“做什么?”她转过身来。
萧沫儿的思绪飞得有些快,并未和她谈论岭南野人的话题,而是忧心忡忡地说:“也不知我们会被安排到哪里?我们不会被送到那种地方吧?”
要是那样的话,现在还不如死了算。
谢明珠知道,他们这种流放犯,如果离军营近的话,年轻女人的确可能被送去做军妓,男人则去采石场或是铁矿上干活。
反正没有一个能过好日子的。
这是常规的安排方式。
但也有运气好的,将流放犯们都安排在一个村子里,让大家去开荒。
岭南人少地广,她就指望此处的地方官员打发他们去种地。
但这种可能性太低了。
本地又没有亲属可以走动,不然还能试试走动关系找个好去处。
此刻的谢明珠对于未来,也是一片茫然,“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不过她回头看了周边的一堆孩子,老幺也才两岁,还需要人照顾,想来应该不会把他们分开吧?
萧沫儿一直拿她做主心骨,一路上也全凭着谢明珠,大家才没受多余的折磨。
可如今见谢明珠都一脸丧气,萧沫儿的心更是沉到了谷底,一个晚上再也没法入睡了。
很快天亮了,翰林院纂修那帮男的被打发着去给驿站劈柴挑水,等他们干完这些活,解差们也吃饱喝足。
准备上路。
不出意外的话,中午就能到岭南地境了。
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似乎接下来迎接他们的,是万劫不复。
可即便如此,在解差的长鞭之下,还是只能向前移动脚步。
也不是没有想逃的,尤其是纂修那帮年轻男人,到底还是没能忍下这苦日子,这些天开始有人逃跑。
但是一路上吃没吃饱,睡也没睡好,隔三差五还要挨打,给路过驿站里干活,身上几斤肉也折磨得不剩下二两。
怎么可能逃得了?很快就被解差们抓住了,毒打一顿还算是好的。
运气不好的,遇到解差心情不好,直接卸掉了手脚。
反正他们逃跑途中,谁知道是不是他们自己摔的?
眼看着前方的州府界碑出现,大家的脚步也越发缓慢起来。
谢明珠却发现,那边好像站在不少人?怎么这流放犯待遇还这样高,有人专门来接?
觉得匪夷所思的,还有本次负责押送他们的解差,很快就有人打马上去询问。
很快就高高兴兴地吹着口哨回来。
谢明珠立着耳朵仔细听,依稀听了个大概。
一面小声与大家说道:“好像果真是岭南那边安排人来接咱们了。”
萧沫儿攥紧了黑黢黢的袖口,“是要把我们送去军营么?”目光一面搜索着四周的树木,试图寻个最粗的树杆,最好能一头撞死。
谢明珠摇着头:“不是,好像是那边人口太少,早就等着我们去干活。”她还听到对方核对人数,扫一眼过来,明显少了一半人,此刻正在和解差们争执,觉得是他们利益熏心,拿其他流放犯做黑工卖掉了。
如今解差们正唾沫横飞地和他们解释。
萧沫儿只关心是不是送去军营,如今得知是去干活,长松了一口气。
那前面,两方人马交涉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解决好,岭南那边的官差就过来领人了。
两方交接完成,押送他们来此的解差们早就厌恶了这边的湿热高温,如今骑着马,毫不犹豫掉头就往回走。
只留下他们一帮心惊胆颤的人,也不知接下来等待他们的是什么命运?
却没想到,那为首的人是个中年莽汉,个头虽然不高,但浓眉大眼的,腰间又配着大环刀,看起来就给人一种很威武厉害的感觉。
他大步流星走过来,头一件事情,竟然是吩咐手底下的人,“去把他们身上的枷板脚镣都解了。”这样能走快点。
而且他瞧见好多水葱一般的年轻女人,可不能劳累坏了。
众人心中大惊,更是大喜,没想到这般的官员如此善良,一个个阿弥陀佛的,直张口道谢。
莽汉坐在一旁休息,闻得大家道谢,摆摆手,“大家放心,我们岭南没这么可怕,在下乃广茂县捕头杨德发,领了我们老爷的手令来,将你们带回广茂县。”
此番这批流放犯,是他们老爷专门到州府老爷那头争取来的,为此花费了不少心血呢!
大家见他虽有些凶神恶煞,但语气温和,一时也轻松了不少,胆子大的更是直接问起,“不知老爷要将我们安排到何处去?”
杨德发似知道他们担心什么?“各位放心,我们老爷最是个亲善的,只要你们老实听话,别想着逃,总是有一个妥善安排处的。”
说这话的时候,不时能闻到一股不寻常的臭味,如今自也是仔细吸着鼻子寻找臭味来源。
这可不像是多日不曾洗漱的臭汗味。
然后很快就发现了队伍后面已经包浆了的谢明珠一家。
旁边,还有个一个负责给他们解开脚镣的衙差在干呕。
谢明珠表示很歉意,但没办法,她只能靠这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来自保。
杨德发见了,如同看到鬼一样,很显然不敢相信,京都来的大官家的家眷,居然还有这等不爱干净的。
下意识捂住了口鼻,“你们,都赶紧给我洗一洗!”随后指着不远处一条小河。
萧沫儿等人都将目光投递到谢明珠身上,很明显在询问她的意思。
是该洗了,大家身上因为这些污垢,都长了不少痦子,连脸上也没逃脱。
想来满脸大红痦子的女人,就算是再年轻,想也没人想碰吧?
而且再这么脏下去,她是担心引发身体健康。
于是应了声,“多谢老爷开恩,这就去。”随后领着一家子去河边,将身上的污垢都搓下来。
亏得他们去洗澡,大家还多得了一会儿的休息。
至于杨德发他们丝毫不担心大家逃脱,只因这附近山里,树林丰茂,连脚都下不去,而且蛇虫鼠蚁,更不是在少数。
进林子,等于是死。
更重要的是,还有瘴气。
因此才这样大方摘了男人们脖子上的枷板,和大家脚上的脚镣。
谢明珠一家太脏了,她进水后,眼睁睁看着四周流动的水都变得黢黑起来,忽然又觉得好笑。
她一笑,穿着衣衫坐在水里的孩子们也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一时间大家心情都十分放松,一面搓着身上那十分解压的污垢。
污垢之下,大小不一的红疹和大痦子,看起来人也怪怪的,大家面面相觑看了一回,又忍不住指着对方如今怪模怪样笑起来。
谢明珠不用想,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脸上是什么情况,反正她自己摸着也是凹凸不平的,指不定好吓人呢!
尤其是她看到萧沫儿那原本在京都时候光滑如凝脂的小脸,如今也是跟个麻子婆娘一样,那自己的更好不到哪里去。
大约洗了小半个时辰,才勉强洗干净些,身上那湿漉漉的衣裳和头发,也不必担心,就这炎热的天气,要不了多会儿,就能自己干了。
于是杨德发就没再耽搁,也不知从哪里拉来的七八辆骡子板车,将大家安排上去。
车子算是宽裕,各家几乎都是一辆或是两辆就拉完了。
纂修那边的男青年们,一路上反抗或是逃跑,现在折磨得只剩下六个人了。
他们也坐了一辆板车。
但这边的太阳太暴烈了,而且空气里的风,似乎都是带着热气的,和此前界碑前的风,根本就是两个天地。
如此,谢明珠他们的头发和衣裳,没过多久就都干了。
她和萧沫儿坐在板车上,简单将自己头发绑起来后,便给孩子们扎头发。
一时间,竟是有些岁月静好的感觉。
几个孩子情绪也很活跃,仿佛已经忘记了现在是流放犯的身份,兴奋地东张西望,“娘,那个棵树上的果子好多,也不知道能不能吃?”
谢明珠扭头望过去,居然是一棵榴莲树。
还没等她回答,负责赶车的衙役就解释着,“那是臭莲树,比屎都臭,不能吃。”
小时连忙伸出自己全是红痦子的手捂住口鼻,“我还以为谁在裤子里拉粑粑了,原来是那个臭树树。”
谢明珠愕然,虽说比屎还臭是真的,但香也是真的香,而且在自己那个世界贼贵。
这里居然没人吃,那自己以后岂不是能大饱口福?
不过看这光景,自己要是偷摸吃,估计会被当成偷摸吃屎。
“咦,那里又有奇怪的果子,可以吃么?”小时又发现了新果子。
谢明珠还没来得及看,就听得一向表现得很沉稳,符合一个大哥模样的萧云宴居然失态地大叫起来,“妹妹,你们快看,那里居然有香蕉!”
难以置信,香蕉树居然是这样的,而且叶子还这么大。
他这一喊,衙役也看过去,似乎被他们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取悦到了,很耐心地解释:“那是芭蕉,不过也很好吃。”
说着,竟然朝前面的杨德发大声喊:“老大,我去给车上的孩子砍些芭蕉,等一下。”
谢明珠大惊,这特么是他们流放犯能得到的待遇么?
但事实上,杨德发已经发话,让大家找阴凉的树下停车,不但打发了衙差们去路边砍芭蕉给大家吃,还让多带些芭蕉叶,给大家防晒遮阳。
这简直是菩萨一样。
谢明珠也连忙朝杨德发等人道谢:“多谢老爷们。”
杨德发笑眯眯地应下,他早就关注到了谢明珠一家,“萧夫人好本事啊,五个孩子养得好好的,还有四个是女儿,好啊,真好!”
谢明珠被他这后面的话吓了一跳,什么叫女儿真好?但是仔细观察杨德发的神情,似乎又是真心实意的夸赞。
一时叫她摸不着头脑了。
这个队伍里,其实孩子一开始不少,但路上被吓死,或是惊厥了几天断气的,感染风寒的,折腾下去,眼下也各家各户的,也只剩下那么一两个了。
像是谢明珠家,两个年轻女人带着五个孩子还完好无损的,可见是有些本事在身上。
杨德发也知道,那些押送流放犯的解差不拿流放犯做人,大约能想得到一路上过来,大家在他们手里吃了什么罪。
所以也反应了过来,谢明珠一家脏成那副样子是什么缘故了。
任由是个什么天仙,脏成那样,连乞丐都望尘莫及,谁愿意去碰?
不过也是他们运气好,没得什么怪病,只是长了些痦子痱子,想来养一段时间就恢复了。
所以也颇为佩服谢明珠。
又见孩子们不似别家的,要么怯生生的,要么还是有些目光高高在上,看不上他们这些岭南人。
反而一个个亲切地喊着杨伯伯好。
喊杨德发心头发热,另外亲自去给他们砍了俩凤梨过来。
可是这帮娃儿和萧沫儿,瞧着这满是刺的凤梨,大眼瞪小眼,很明显他们不知道这东西能吃。
谢明珠倒是有些嘴馋,但是也不敢表现得太明显,而是故作疑惑:“这也可以吃么?”
这一路上他们不似李家卢家苏家那样,有女儿愿意牺牲,可吃饱喝足,后来又抢不过那些纂修的,因此别说是水果,后面残渣剩饭,都捞不着什么好的。
几个孩子听她一说,也都眼巴巴看着杨德发。
杨德发却忽然抽出腰间的大环刀。
众人吓了一跳,只觉得瞬间银光闪闪。
谁料下一刻,他竟然用这大环刀将那浑身扎人的凤梨拎起,削了皮,切成数块,摆放在一片干净的芭蕉叶上,“尝尝。”
金黄色的凤梨盛放在绿色的芭蕉叶上,颜色越发诱人,且还散发着引人垂涎的香味,谢明珠再也忍不住,连忙捡起一块,“好甜。”
随着她一声好甜,萧沫儿和五个孩子也纷纷伸出手,很快大家都露出一脸惊讶幸福的表情。
“居然比饴糖要甜。”萧云晚忍不住惊呼出声,囫囵吞枣一般赶紧将嘴里的吞下,又赶紧捡起一块往嘴里塞。
不过自己吃的时候,也不忘给年纪最小的小时手里塞,“小时,你也快多吃点。”
小时接了过去,笑得眉眼弯弯,“谢谢四姐姐。”
其实谢明珠决定带着这帮孩子的,除了本身舍不得之外,更重要的是她发现这五个孩子,虽是四个母亲所生,却比一母同胞的孩子都要团结。
大的总是让着护着小的,小的也敬着大的,反正大小都时常各自想着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