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说叶郎君一心读书准备科举吗,这些年都不事生计,家里一切事务、人情往来都是顾娘子在支撑,没有顾家娘子他都要饿死了,怎么还有脸去勾栏?还纳妾?”对于这种吃软饭还给人带绿帽的,沈黛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是啊,顾娘子也是这么说,可叶家郎君却说‘谁让你不能生了,生了一溜都是丫头片子,是要断我叶家香火’。”
“可是孟娘子不是不能生,她都生了五个了,生女儿也有一半的责任在叶郎君,他怎么都怪到孟娘子的身上,况且他都考了十几次科举都没中,既没智商又没家产,是非要个儿子来继承他的愚蠢和贫穷吗?”
“哈哈,姑娘,你说话真有意思,我明儿去告诉叶小娘去。”
青桔被逗乐了,沈黛却是有一丝伤感的,这古代女子是真的不容易,不仅要负责养家糊口、生孩子、陪睡,还要忍受丈夫的背叛,可能以后还得自己以及自己的子女累死累活养别人的孩子,可她却有一点点庆幸,庆幸自己穿过来的身份是一个不受宠的外室,大概永远都不会遇到嫁人生子这个难题了。
“若只是为了子嗣,又何必非纳个妾室,典个好生养的妾室回来一年半载的,等生了儿子再还回去不就好了,这叶家郎君还是这几年读书心读野了,见顾娘子年老色衰又事事依着他,想纳个美妾回来逍遥快活,却看不见那顾娘子日日刺绣供他读书眼睛都快瞎了。”
“真正是没良心。”李婆子不知何时提了煤炉子出来,接着她们的话就是一阵骂。
沈黛倒是没想到她一向刻薄寡恩,竟还有这般古道热心的时候,让她对这个下属多了一层思考。不过她更好奇她的话:
“典个好生养的妾室回来一年半载的,这个典妾还能退回去呀?”
“当然我的姑娘,你是不是糊涂了,咱们后宋律法可是有规定的,女子和牲口都是可以典当的,主家付银钱就可以了,到了期限女子才可以回原来的地方,但是她在典期内产生的任何所有物都不不可以带走,咱们右边的孟娘子不就是连生了四个男娃娃,被周郎君典给李大财主家生儿子去了吗,听说如果她一举得男,周家可以拿到五十两银子嘞。”
听到李婆子口中女子和牲口一样时,沈黛就已经想爆粗口了,再听到后面自己的丈夫为了银子将妻子借给别人生孩子时,她就只剩下恶心了。
“呕!”如果不是没吃什么,真的要吐了一地了。
“姓周的把自己的妻子典当出去,他还是不是人啊!他怎么不把自己典出去挖煤呢,不是说挖煤一年也有几两银子吗?”
“姑娘,我理解你的心情,只是李大财主家给的太多了,孟娘子又是万里挑一的生男娃体质,她自己也是愿意的,给别人生个娃,让自己男人和孩子都过上好的生活不好吗。”
“哼,这是什么歪理,女人生女儿丈夫要纳妾,女人生男儿丈夫要把你送人,女人是生来有罪吗?”
沈黛的这句话倒是把李婆子和青桔都噎住了。
三人一时都陷入了沉思。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两边的屋檐越来越模糊,市井繁华褪去,只剩几户人家袅袅升起的炊烟像是揉进了人的眼睛里,升起点点水雾。
而府衙后院已经燃起了一盏盏碗口大的红色灯笼,照着篱笆围成的青石板小路一直到正院花厅,崔彦一身白色宽松锦袍,玉带松姿,温白的皮肤上泛着红,脚步虚浮的由着长橙扶到了厢房。
江宁府的大小官员在太湖边上的桃花渡站了一下午终于接到了崔彦等一行人,又浩浩荡荡的在府邸设宴招待,美酒佳肴、歌舞丝竹不绝于耳,宴席上崔彦斜依在玫瑰椅上,一副闲散贵公子懒散之态来者不拒,宾客尽欢,直到看着他晃动的背影逐渐消失,所有人都以为他醉了的时候,已立在厢房准备更衣的崔彦,却轻松甩开了突然从被窝里探出的一只柔荑。
“啊!”女子一声惊呼,声音柔的跟要掐出水来似的。
“爷,好狠心的心,弄疼妾了。”说着将那葱段般的手臂细细揉搓着。
崔彦转过身,看着女子衣衫半解,媚眼如丝的跌坐在锦被里,嘴角划过一丝轻蔑,唤来长橙冰冷冷道:“丢出去。”
很快女子被两个士兵粗鲁的拖了出去,看着被弄乱的床铺,长橙心里划过一丝不喜,江宁府的这些官员跟他们说过多少次,他们家爷喜净不喜欢和外面的女子过夜,让他们千万别安排,怎么就是不听呢,这不又触了爷的霉头,害得他少不得得费些功夫更换被褥。
他一边用浸湿的帕子伺候崔彦擦手,一边命人去准备新的被褥。
他忽然想起那些愚蠢的官员三年前也干过一次,不过他记得三年前爷喝的有点多了,一沾床铺就倒了,他一向对气味敏感,竟没发现那个美貌女子在身边躺了一夜。
那还是第一次有女子距离爷那么近,国公府里那么多想爬床的丫头,却没一个有好下场的,爷在这一方面确实狠心,只是那一天他明明气极了,却为何最后没动那丫头,还好脾气的让养着。
只是养着这些年也不见爷惦记一分,也没见爷身边再出现别的女人,夫人、国公爷都要操碎了心,既然这次都来了,他何不试探下爷的心思,万一她是个特别的呢。
长橙一边给崔彦铺床一边随口抱怨道:
“胡大人也真是的,三年前送了个女人来爷本就不大高兴,如今又送来一个?”
长橙的话点到即止,开始在博山炉里点香,没办法这里有了别人的味道,不熏干净世子没办法入睡。
崔彦却陷入了沉思,他似是想起三年前那日清晨,醒来时看见身边多了个鲜-嫩-女子的惊吓,从来没一个女人能近得了他的身,这个女子竟然在她身边躺了一夜,他气的恨不得拔了她的皮,最后却只给了他重重一脚。
大概是因为她是个老实的,眼里对她没有非分之想吧。
时间过的真快,又是三年,许多事情看似都没有变,可早已悄悄改写了篇章。
“他不送心里不安,怕我对他有意见。”崔彦轻笑。
“可是送了,爷才会有意见呀!”
“这不一样。”
长橙思索了一会儿便明白了,送不送只是个态度,收不收那就不是他们的事了,大抵这官场文化一向如此吧,他跟着世子这些年是越来越涨见识了,可眼看着话题已经歪了,看来爷对那位是没有任何意思了,他便也不再作他想了。
而远处厢房外的墙角处站了两个官员,两只眼睛圆溜溜的注视着厢房内的一举一动。
“崔大人在宴席上明明说他今年过来和三年前一样只是例行视察,那怎么不接受咱们送去的女人?”张平司道。
“宴席上公开的话你也当真,他堂堂三司史会有这个闲情下来体恤民情的,接下来我们要盯紧看他下一步的动作是什么?来江宁的真正目的是什么?”胡转运司道。
“可是他不收我们的送的女人怎么办?我们如何能探得消息?”
“不急,三年前我们不是也送了个吗,现在不还养在荞花西巷吗?。”胡转运司附在张平司耳边悄悄道。
“是人就不会没有弱点,只要我们抓住了他的弱点,还怕不能化险为夷?”
第6章 崔彦的一天
崔彦一向少眠,次日卯时刚刚日出他便起了,穿着中衣在院里打了一套拳,他虽是文臣,但是从小在国公府的棍棒教育下,武艺比一帮武将都高出不少,一身的腱子肉远没有他外表看起来的那么清冷雅致。
一套拳法打完,长橙早已侯在旁边递过汗巾子给他擦汗,又伺候他梳洗,不一会儿仆从也陆续上了早膳。
江宁府可不敢亏待他,满满当当的摆了一桌子的珍稀佳肴,打头就是十二色苏式糕点,松子糕、薄荷糕、蟹壳黄、雪饺、桂花糖糕、南瓜团、玫瑰定胜糕、赤豆糕、艾草青团、松子枣泥糕、千层油糕、翡翠烧麦等,搭配一些小菜蒸粥类,样样精致鲜美,可崔彦却食得并无多大胃口,他于美食一向讲究挑剔,这些做的本没有什么错,可就是做的都太四平八稳的,就跟他在宫里吃的宴席差不多,不出彩可也没有什么能拿出来说的,他府邸里面的厨子都是经过他精挑细选的,最是能发掘食物原本的“色香味”和他的口味。
于是他便没什么胃口,喝了碗鸡丝小粥尝了两口千层油糕就丢了筷子,在一旁的长橙看着皱了皱眉。
不一会儿江宁府的转运司胡大人、提点刑狱司季大人、提举常平司张大人、安抚司周大人求见,崔彦便让人撤了膳席,静静的坐在月牙凳上宣他们觐见。
几人都是江宁路的最高长官分别管财政、司法、民生、军事,进来后纷纷一脸恭谨的给崔彦行跪礼。
“微臣参加崔大人。”四人齐齐发声。
“起来吧,昨日辛苦各位大人款待了。”崔彦一脸含笑。
几人依旧战战兢兢起身:“崔大人客气了,是卑职等职责范围。”
张平司最先沉不住气问道:“臣等前来是想问问大人你昨日所说的巡查,是什么个章程?重点是哪些方面?我们好提前做好配合工作。”
崔彦吃了一口茶缓缓摩挲着杯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什么巡视巡查,哪有你们想的那样严重,本官只不过奉皇命来这走一遭,我几年没来江宁,昨儿在路上就发现变化极大,好多地方还想再走一遍。”
崔彦的话到这,胡转运司已经意会过来:“大人所说极是,都说十里秦淮在江宁,我们本就预备着今日好好陪大人游览一番。”
“好,好,好!”崔彦大喜着放下杯盖:
“有各位大人作陪,本官荣幸之至,下面的那些事儿就让下面的人去办,该走的流程你们都派个人去跟他们交涉好,可别让到时候圣上那边给我安排个渎职的罪名就不好了。”说着他还有点忧愁的样子。
几人连忙拍胸脯保证:“大人放心,臣等绝对把事情安排妥帖了,一定让你回去了好交差。”
崔彦眯了眯眼说“好”,可心里却是在冷笑,这帮人还想用三年前的那一招来对付他呢,三年前他意气风发、铁面无私,一来就带着一大帮监察人员去衙门把各部门近十年来的账务翻了个底朝天,当然他们既然敢敞开了给他查,他肯定是什么都没查到。
所以这次他干脆什么都不查了,只让下面的人去陪他们玩,他倒是好奇了如果这次他仍一无所获,这帮人会给个什么法子让他回去交差?难道又是江宁首富的一颗项上人头?
江宁府的几名掌司见崔彦如此好说话,早晨来时惴惴不安的心早已一扫而空,纷纷猜想这个崔大人不愧是养在金樽里金尊玉贵的主,现在又有当今圣上罩着,哪是吃苦的人,这次来怕不过就是拿着俸禄过来游山玩水的。
几人并排走着去前院坐马车,往夫子庙渡口去登船日游江宁。
只有胡转运司始终觉得心里不安,悄悄落后了半步,对身边的长随道:
“让魏一石一切都准备好后,不要待在那里。”
长随领命而去,几人很快就登上了一艘巨大的画舫,脚方踏入就听到一阵如珠似玉的琴音,十分悦耳。
“好琴,如此好的琴音怎么不见主人家?”崔彦率先夸赞道。
话落,就见画舫里间缓缓走出一个手抱琵琶的白衣女子,仙气飘飘,身段窈窕,身后跟着几个或粉、或绿、或黄衫皆手抱乐器的女子,裙步婀娜的屈膝往几位官人身前盈盈一拜道:
“奴家见过各位官人。”这几声吴侬软语直接让不少人酥了骨头。
“没有眼力见的,还不快请崔大人入座。”张平司急性子道。
“无事。”崔彦淡淡道。
话还未落,就见那白行首早已上前隔着宽袖拉着他的小臂莲步往画舫中央的一张软榻坐去,脸上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红。
崔彦今儿一身月白杭绸直裰,领口袖缘滚着一圈暗银线绣的缠枝莲纹,远看只觉素净,近瞧才见莲瓣脉络间缀着细如星点的珍珠线,那是极少有的“雨丝锦”,触手凉滑如浸过晨露。腰间松松系着根玉色绦带,末端悬着枚羊脂白玉佩,走动时玉佩轻撞,声如碎冰。
白行首常年游走在这些官宦之间,什么样的富贵没有见过,但是如崔彦这般气质矜贵出尘又年纪轻轻身居高位的官员,她却从未见过,不知怎地在不经意瞅见他沉静如水的长眸时,心口竟微微颤了颤。
“崔官人不是说奴谈的琵琶好吗?奴再为你单独弹一首。”她一向高傲,但是见到合自己心意的,她也不介意低头奉承。
“我们白行首不是一向一曲难求,一日只弹一曲么,今日怎么竟破了规矩。”一旁几人虽似打笑,实则捧崔彦。
“一般人是不行,但是崔官人不一样。”白行首的声音含着女子的娇羞。
“哈哈,原来在你眼里我们都是一般人。”
“几位官人就不要笑话姐姐了,让我们来陪你们。”其他几位女子连忙蹲身匍匐在几位掌司脚边,给他倒酒。
一时间,众人齐笑晏晏,美人在怀,边饮酒边欣赏着白行首高超的琵琶技艺。
崔彦的视线看似停留在白行首的身上,却早已透过他身后的琉璃窗看向这装饰豪华的画舫,这画舫有十几米长,船舱如两层小楼,朱红的漆色,木格的窗子,雕工精巧,难得的是这二十几扇窗户都是琉璃制成。
这样豪华的画舫就连他在京城都不多见,可见这江宁富贵至极。
他忻长白皙的手指覆上面前沾满酒的琉璃杯,和身旁的掌财司的胡转运司轻碰了下道:
“这画舫价值不菲吧,胡大人破费了?”
视线却久久落在胡转运司被打了补丁的袖口上,真正是好笑,要说这补丁的位置怎么就打的刚刚好,怕人看见又怕人看不见。
胡转运司心下一紧,连忙解释道:“这是江宁府义商捐赠,不值当个什么的。”
“额,竟有这般豪气之人,怎么不叫我也见见?”
“那魏大商人家财万贯,这点东西于他不过九牛一毛,只是不巧那魏大商人近日刚去了晋州,待他回来,我定当迎见他与你认识。”胡转运司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而下垂的眼睛却一直滴溜溜的转着。
虽然这崔史司一直很好说话的样子,但是他就是不放心他,他想见魏一石得慢慢来才有意思,一下子把鱼饵送到鱼嘴里有什么意思呢,那不是太刻意了吗。
“好,那我就等胡大人的消息了。”崔彦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不一会儿船到了朱雀桥边靠了岸,崔彦提议上去走走,也看看这江宁府的鳞次栉比的商铺,和车水马龙的市井烟火气。
几人连忙附和,只是刚上了桥,旁边歇下的乌篷船的一角突然冒出一个衣衫破旧的老叟,眼泪鼻涕一把的直接跪在了几人面前,哭愤道:
“求求青天大老爷给小民做主!”
“求求青天大老爷给小民做主”
“求求青天大老爷给小民做主”
跟着的衙兵一行人接收到几位掌司的眼神,立刻行动都准备把这老汉给架走。
“何人在这里喧哗,有事去衙门里说。”
崔彦出声打断了他们,他面沉如水的看着下首的老叟,声音都透着一股严厉:
“你有何冤屈非要挡本官的路,你从实说来,如果情况属实本官可既往不咎,若你敢蒙骗本官,本官定要你吃板子的。”
那老叟只听到前面一句就早已激动的磕头道:
“大老爷明察,小人的小女儿好端端的半月前失了踪,小人去报官,县衙却置之不理,小人无法只得求青天大老爷做主了。”
“那县衙可有跟你说明原有为何不接你的案子?”
“说了,小的家住青田县,所以小的先去青田县报案,青田县衙役核实了案件后却告诉我我女儿失踪在玉梅县,不归他们管辖,让我去玉梅县报案,小的又去玉梅县报案,可玉梅县的衙役又跟小的说,不归他们管,让我去青田县。”
“小的就被这样推过来拖过去,半个月还不知道女儿究竟是生是死?求求青天大老爷帮我找寻女儿小落,我愿意舍去这一身老骨头报答你。”
崔彦眉目凝重对着身旁几人道:“你们江宁府的官员就是这样办案的。”
几人马上吓的抖如筛糠,尤其是负责刑狱的季大人颤颤巍巍道:“是下官失职,下官回去后定当严格管理、责罚,让他们把这案子落实了。”
“下面的人是该好好管管了,这么点事就推三阻四的,如若碰到了大事,那还得了,既然他们都不愿意管,这个案子就由我亲自来负责了。”
说完他过去扶起了老叟,一派温和气质道:
“老师傅先别着急,你跟着我的人去把案件的始末讲清楚,三天内我必给你一个交代。”
又对着周围看热闹的老百姓道:“大家有什么冤案、错案,都可以递状子去路府衙门,报我崔彦的名号,必定有人接下状子为你们主持公道。”
话音刚落,朱雀桥边就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青天大老爷!为民做主!”
“青天大老爷!为民做主!”
“青天大老爷!为民做主!”
也有一些爱八卦的老百姓交头接耳道:“那位崔大人是何官职?以前怎的没见过?”
“怎么那么年轻俊俏,也不知道成婚没有?”
就有人笑道:“你管别人结没结婚?未必还能看上你不成?”
“我呸,你这赖三一张乌鸦嘴,我虽徐娘半老,但那位崔大人如此深明大义,未必也是介意这些虚名之人........”
又引起下面一阵哄笑。
只晓瞬间天空又开始落雨,白行首一群女子早已娉婷至从船舱拿了油纸伞给几位大人撑着,往画舫折返回去,众人也就都跟着散了。
宽大的画舫擦过荷林渐渐向前驶去,荡起层层凌波,琉璃镜里映出才子佳人谈笑的眉眼,恰应了那句诗“丝竹漫逐流波去,半阕新词未及裁”。
而桥头的另一边看了整个过程的沈黛,盯着崔彦和白行首共撑一伞渐渐远去的背影,不禁感叹:“好一副美丽的烟雨江南画卷。”
直到画舫完全消失后,她转身欲走不起然对上一双沉静的双眼,是昨儿在书肆门口碰到的那位年轻公子。
她正好有事想请教,便主动问道:
“公子,好巧呀,我能不能问下咱后宋的律法难道没有明确出生地和案发地的管理权限吗?”
“那为什么那老叟会状告无门呢?”
王昭珩礼貌道:“娘子安好,后宋的律法应当是两地都有管辖权,原告先去哪个地方上告就是哪个地方管辖,只是往往实际操作中有很多扯皮推诿的事情,这个案件可能并不是表面的那么简单,青田县县衙觉的不好办才推给了玉梅县,但是玉梅县肯定觉得同样不好办,所以双方都不想接这个烫手山芋。”
所以这才是今日崔大人要接下这个案子的原因。
“原来如此!”
沈黛恍然大悟,古往今来的官场都一样,凡是界限稍微模糊一点的政策,必定少不了各部门互相踢皮球。
第7章 相见
明明还是牛毛细雨,不过瞬间就变成阵阵豆大雨滴,朱雀桥边的野花也逐渐隐入了泥土里,沈黛告辞欲走。
“娘子,雨越下越大了,撑把伞走吧。”王昭珩大手撑开了伞。
李婆子这几日缠着沈黛要学卤味的秘方,她压着没告诉她,今日也没有跟她去叫卖,本来没打算出来的,但是闲的太无聊想着昨日看的话本子还没看完,就又去了书肆一趟,想着很快就回来嫌麻烦也没有带伞,谁知道看了一出热闹就下了雨来。
她今儿穿的是一件粉白色绞经罗的齐胸襦裙,材质比较轻薄,淋湿了确实不大好看,看着眼前一身青衫眉目清亮的年轻公子,再次递过来的伞,沈黛没有再拒绝。
“妾姓沈,多谢公子慷慨相助,两日后这个时间我在书肆还伞你可好?”
王昭珩点了点头:“好。”
王昭珩给的是一把直径有一米多的黑色油伞,纸面是用皮纸做成的,又涂了桐油防水,所以遮雨效果比较好,沈黛回到家的时候,只有脚底裙摆的地方才沾到一点水,她倾伞欲合上,却见隔壁小院子的屋檐上坐了两个小娃娃,一个四五岁、一个两三岁的样子,手里都拿着糖人舔着,舔的一脸的口水跟花脸猫似的,一双破草鞋露出黑瘦的指丫。
沈黛忽然想起昨儿李婆子的话,忍不住关心道:“你家大人呢,外面下雨了凉,别搁外头坐,快回去玩儿。”
两孩子也很乖巧,大的口齿伶俐道:“我爹他病了在家躺着呢,我们在外面等我哥回来,他在德福楼做学徒,一月才得一假,我娘也在外面做工,她也马上就要回来了,这是她托人给我们买的糖人呢。”
说着还把那黏糊糊的糖人往沈黛眼前递了递,沈黛笑了笑,摸摸他可爱的稚髻道:
“你娘对你们真好,时刻记挂着你们呢,所以你们也别让她担心,回去玩儿,你哥哥回来了会给你们敲门的。”
“好的,我们听话,不让娘担心,谢谢沈娘子。”
两小娃娃就一蹦一跳的回自个儿院子去了,沈黛也转身准备推门,眼角余光竟发现一双紧紧盯着她瞧的浑浊的双眼。
那双眼见被她发现了还有点怔怔回不过味来道:“没想到沈娘子竟这般貌美,往日那帷帽竟深深都遮了去,某也一无所知,早知道...早知道...。”
他这话说的轻佻了,沈黛的眉头闪过一丝不喜,加之昨儿青桔说他要纳妾的事,顿时沈黛的脑海跟着闪过一丝不妙,他那个没说出口的早知道....不会是早知道就纳了她吧?
她真是要被气晕了,这男人也不撒泼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货色,真是光屁股坐板凳,想的美呢。
“叶家郎君,你的妻女还等着你归家呢,小心扳倒了鸡窝,鸡飞蛋打。”
沈黛说的毫不客气,说完啪的就关上了门回了卧房趟着,今儿一天的运动量是有了,她要开始午睡了,只是她这边刚打了个盹还没入睡,就听到一阵敲门声。
“啪啪啪”的响个不停。
这个时间李婆子应该还没回,不会是她,青桔敲门也都是轻柔的不是这个力度,会是谁?难道还是那个叶家郎君在纠缠,想到这她就一阵气愤,趿着鞋子就赶到了前院。
怒气匆匆打开门,却见门口豁然站的是一个衣着富贵的婆子,乌黑锃亮的头发梳的一丝不苟,鬒髻上斜插了一根金镶玉的碧玉簪,耳朵上两个蓝宝石点翠耳坠子,后面跟着两个同样气派不凡的丫头。
沈黛愣了愣:“麽麽,你找谁?”
那婆子将她从头到脚都细细打量了一遍,最后视线落在她一双上挑的眼尾上,心想发髻、衣衫虽然凌乱了一些,但是皮肤、五庭都是珍品,气晕也比三年前看起来舒服了,特别是那一双眼睛还愁勾不到人么。
她满意点头爽朗一笑:“沈娘子,多年不见,不记得老身了,老身兰香园,今日前来是要给你一份大前程,还不快快请我进去。”
沈黛一听,原来是原身的老旧识,不敢马虎,连忙请人进去寒暄道:
“怎么会呢,兰麽麽,快请快请。”
兰香园明明看到她已经把她忘了个没影,但也不拆穿,却是自说自话道:
“三年前将你献给崔大人时,老身就知道你是个有福的,那么多娘子前仆后继的想爬他的床,最后却只有你成功了,虽说你也在这坐了三年的冷板凳,但是如今机会不就来了吗。”
沈黛一噎,敢情在她眼中爬床成功还是个什么光宗耀祖的事情似的。
兰香园观她表情,以为是这几年受了冷落,心里还在不满,便加大了剂量道:
“如今崔大人又来了江宁,整个府邸衙门都供着他,多少小娘子上赶着伺候,可人家谁都不要,单单点名就要你,这是天大的造化呀。”说着还亲热的拉着沈黛的手。
沈黛心里一阵拔凉拔凉的,脸上也渐渐变得没有血色,她的好日子到头了,她要去开始履行晚上的“特殊服务”工作了。
就说这一排三个小院,隔壁两个的女人都这么惨,她能好到哪里去,玄学还是有点道理的。
她思盹了很久,还想做最后一番挣扎:
“兰麽麽,既是很多小娘子都想去伺候大人,能不能再看看有没有更合适的,更得爷心的?这三年我在这里日子过的平淡,早就歇了那些妄想,崔大人并没将我放在心上,我怕这不过也是一场空欢喜罢了。”
沈黛说的情真意切,不时还配些掉落的眼泪,可是兰香园是什么人,这些年她手底下多少娘子不都被他送到达官贵人的怀中,牵成了多少生意和关系,江宁府就没有她做不成的生意。
她这一个能人岂是随随便便就被两滴眼泪打发的,她不着痕迹就就打落了她的手。
“沈娘子,你莫是还没有睡醒,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我是在通知你,你若这样任性妄为,莫说我的手段,就胡大人、崔大人那一关你能过的去?既踏入了这名利场,怎么可能还想着自己的潇洒日子。”
她这话说的有点重了,见沈黛还呆呆的,便又缓和了一分语气道:
“况且崔大人出身高贵又年轻有为,你跟了他不吃亏,你先回去好好梳洗一番,也好好捋一捋思路,老身就在外面等着你。”
说完,就有身后两名女子托着香衣罗裙、首饰钗环,挽着她往屋内走去。
“娘子,泡个澡就舒服了。”
直到被她们拉着坐在浴桶里,沈黛才找回自己的一点思绪,她双手扶着桶壁,后脑勺靠着桶沿,水蒸气一层层的升起来模糊了她的视线,也吸收了她的最后一滴眼泪。
不就是多了一项工作任务吗?上辈子她又不是没谈过恋爱,只要她不在乎所谓的名分,不在乎舍我其谁的感情,只当成一份升职加薪的工作,指不定吃亏的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