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尔by发电姬
发电姬  发于:2025年12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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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甘蔗分桔子给他,他摇摇头,不吃。
这两个小孩性子大相径庭。
林道雪小声同云芹说:“没办法,他叫他祖母养成这样的性子,甚至差点学了‘过午不食’。”
云芹:“吃这么少的么。”
林道雪也无奈。
下一刻,小甘蔗也说:“姚端哥哥,你吃好少。”
姚端说:“要戒口腹之欲。”
小甘蔗:“会长不高的。”
姚端:“……”
云芹、林道雪和何桂娥三人忍着不笑,过了片刻,姚端自己拿起糕点,吃了点。
林道雪高兴:“这就好了。”
开赛后,一条条龙舟下水,自远处缓缓划来,壮汉敲鼓,两岸百姓欢呼。
五条龙舟各漆赤橙黄绿紫色,龙舟首高高昂起,长须后扬,双目精明,高昂似要吞云,矫健若要潜海。
姚端惊住,小甘蔗趴在栏杆上,道:“爹爹画得真好。”
林道雪痛心:“这画的给五十两,太少了。”
云芹望着龙舟,也笑了。
铜锣响,一派热闹里,何桂娥突的站起来,她跟云芹说了声,往楼外走去。
云芹请林道雪看看小孩。
她跟在何桂娥身后。
何桂娥坐在台阶上,肩膀轻轻耸动,把眼泪擦在袖子里。
过了好一会儿,她红着鼻子,抱歉道:“婶娘,我只是想起以前。”
那时她可能六岁,或者七岁,阳河县赛龙舟,父母牵着家里唯一的驴,带弟弟去看。
她也想去,她还没看过赛龙舟。
她追在他们身后,一边哭,一边求他们等等她。
天热,她实在跑不动,停住脚步,心头一阵茫然,直到一只老人的手,搭在自己肩膀上。
她抬头,老太太很高,似乎和太阳一样高。
而何老太目光冷淡,说:“过来。”
小桂娥心里很害怕,以为自己又惹曾祖母不喜欢。
结果,老太太没再说什么,只是带着她和几个女孩子,光靠两条腿走着,上阳河县去看龙舟。
她怎么会那么笨,怎么会从小觉得曾祖母讨厌自己。
那个写在信里的消息,那么突然,又那么寻常,就像日夜轮转,一位老人家的天暗下去了。
何桂娥痛哭过。
可是,她此刻才知道,这种情绪会没理由的,骤然会钻出来。
云芹跟着坐下,静静听着她说。
楼阁门扉处,小甘蔗探着脑袋,看着娘亲表姐,没说什么,就回去了。
林道雪牵着她,问:“不叫她们回来了?”
小甘蔗:“等表姐不哭了,她们会回来的。”
林道雪惊奇于陆蔗的洞察力,她虽然还小,可她总能一下切中要害。
小甘蔗又歪着脑袋,问:“去世是什么?”
林道雪也听过这个消息,轻叹:“一个人离开了。”
小甘蔗:“曾外祖为什么会去世呢?”
林道雪:“人老了,就会去世的。”
小甘蔗若有所思。
接下来,桌上再有什么好吃的,她不怎么吃。
反而姚端吃了大半。
傍晚,龙舟赛结束,云芹牵着小甘蔗下楼,不远处,陆挚一身湖蓝襕衣,手里握着糖葫芦。
他今日与同僚观赛,借口身体不适,只吃了茶,身上也就没有酒味。
来找妻女前,看到有人卖糖葫芦,他买了两串。
糖葫芦色泽鲜艳,酸酸甜甜,小甘蔗馋得咽口水,可吃了一粒山楂,她就不吃了。
云芹:“她好似肚子不舒服,刚刚也没吃什么。”
陆挚:“哦?”
他抱起她,手掌试试她额头。
小孩儿最怕乱吃东西引发不适,不过,小甘蔗除了发牙时发热,到现在身体都很好。
听到云芹担心,她说:“我肚子好好的。”
云芹:“那怎么不吃?”
小甘蔗:“不吃。”
云芹晃晃糖葫芦,在小甘蔗面前嚼下一粒,满足地说:“真好吃。”
小甘蔗把脑袋埋在陆挚怀里。
陆挚惊讶,和云芹四目相对,都有不解。
女儿突然不吃东西,这就奇怪了。
云芹一边吃糖葫芦,一边说:“先回家。”
陆挚:“好。”
回家后没多久,饭菜就好了,小甘蔗吃得比平时少一碗,沈奶妈舀了满满一碗饭来,她跳下椅子,跑了。
卫徽看着那碗饭流口水。
沈奶妈捧着碗,伤心:“小姐怎么不吃了?”
云芹把饭给卫徽,笑说:“没事,吃吧。”
陆挚:“嗯。”
饭后,天色彻底黑了,月色轻柔,飘着几缕云丝,愈发高远空旷。
院子里,残余艾草味,云芹牵着小甘蔗到廊下,陆挚搬来一张东坡椅,又垫上引枕。
云芹靠引枕坐下,舒服地喟叹,小甘蔗靠在她身上。
她们说着悄悄话,小甘蔗叫逗得直笑。
陆挚坐着绣墩子,拿着一把大蒲扇,给她们打扇子,也笑了笑。
话聊开了,云芹问女儿:“现在可以说,你为什么不吃饭了吗?”
小甘蔗在云芹怀里拱。
过了一会儿,她咬着唇,说:“娘亲,爹爹,人老了,就会像曾外祖一样去世,对吗?”
云芹看向陆挚,陆挚摇着扇子,“嗯”了声。
小甘蔗:“我不要变老。”
她声音微微提高:“我想少吃一点就不会长大,不会长大就不会变老。”
“这样,我就不用去世,也不用离开,永远陪着娘亲和爹爹。”
陆挚手里的扇子掉了,低头拿扇子。
云芹屏住呼吸,忽的笑道:“好啊。”
小甘蔗高兴:“真的吗?”
云芹捏她小肉脸,说:“不过,我和你爹会变老的,你不吃饭,不变老,那怎么办?”
这个问题把小甘蔗难住了。
她皱着眉头想了很久,还是不会,问云芹:“怎么办?”
云芹:“所以你要吃饭,你长大变老,我和你爹也变老,我们一起变老。”
小甘蔗明白了:“那,那我还是吃饭吧?”
陆挚回过头,从鼻间笑了声。
小甘蔗又问:“去世的人,还会回来吗?”
云芹:“不会了,就像……”她轻笑了笑,“就像捉迷藏,永远找不到那个人。”
小甘蔗举起手,比得高高的,说:“像奶奶躲在柜子上,让我找不到。”
云芹:“对,曾外祖躲到天上去。所以我们找不到她。”
陆挚闭了闭眼。
小甘蔗泪眼汪汪,哭着说:“不要,我不要这样。”
云芹给她擦泪,说:“你别哭,她躲到天上去,但我们想她,她就会从天上下来。”
小甘蔗:“她变成仙了吗?”
云芹:“对,很厉害的仙。”
小甘蔗:“你不是说她不回来了吗?”
她牵着小甘蔗的手指天空,说:“我们想她,她就踩着祥云,顺着思念,进入我们的脑海里。”
陆挚顺着她们的手指,看向夜幕,弦月低垂,星子熠熠,天上一颗星子,骤地闪烁了一下。
它缓缓从天空落了下来,化成一场连绵阴雨,那湿润的“雨水”,浇在人心上。
而这一刻,雨珠突然变成五颜六色。
雨天也不再那么难捱。
陆挚垂眸笑了下,耳畔,小甘蔗和云芹还在聊:“我饿了。”
云芹:“厨房好多吃的。”
小甘蔗:“我想吃糖葫芦,我记得有两根,在哪啊?”
云芹拍拍自己肚子:“在这呢。”
“……”
晚点时候,小甘蔗补了一碗鸡肉芥菜饭,还有陆挚跑遍大街小巷,买来的一根糖葫芦。
她钻在云芹怀里,打着呵欠,却舍不得睡,还是想玩。
陆挚:“我念点三字经?”
小甘蔗悚然:“不要,爹爹一念,我就像被人打晕了,好可怕。”
陆挚:“……”
他好笑,明明不久前,这小孩还说一辈子要陪着他们。
云芹轻拍她后背,不过片刻,小甘蔗睡了。
今夜,陆挚没把她抱走,只熄烛前,他把小甘蔗抱到床最里面,云芹睡中间。
云芹挪到中间躺下,陆挚抱着她,气息平缓。
她也靠在他怀里,那些说给小甘蔗的话,也是说给自己的。
阒阒长夜里,他温柔地亲亲她的眼睑。
云芹:“我想起老太太骂人的样子。”
陆挚:“每次大家被骂,都鹌鹑一样不敢出声。”
他们低声笑了。
虽然小孩子没见过曾外祖,但他们可以勾勒出她的模样,老人家的愤怒,给记忆蒙上一层鲜明的火色。
若她是仙,定也是个大脾气仙。
清晨,太阳薄薄的,街边几个摊贩推着车,有人搓搓手,问:“刘二呢?不卖包子了?”
“不卖了,他胡子修得好,去衡王府待命了。”
“……”
赖矮子把最后一点包子塞进嘴里,揣着手,登上一座破旧的客栈。
每次和霍征见面的地点,他尽挑一些犄角旮旯的地方,也不肯留书信。
说什么书信容易留把柄。
不过,霍大统领确实因为纸面的事栽了大跟头,想到这,赖矮子心里快活了,暂时不计较这破地方。
楼上,霍征早就在了,倒了几口冷茶喝。
赖矮子道:“怎么样,上回王爷说的,你做好了没?”
霍征:“你们要安。插进禁军的两人,我已经分时候放进去了,东西呢?”
赖矮子:“真的啊?”
霍征:“东西。”
赖矮子连忙从袖子里掏出几张纸,递给霍征,霍征验过后,在烛灯下点燃。
这是他这么多年抄家,中饱私囊的账本证据。
不久前,霍征的心腹投奔昌王府,把账本给了昌王,也给了昌王拿捏霍征的把柄。
也有了这阵子王府与禁军统领的接触。
记起昌王“再给一枣子”的叮嘱,赖矮子说:“霍统领,二十年来,你得罪多少人你也是知道的。”
“上面……后,等你的,只有朝廷百官的清算。”
赖矮子:“相反,只要昌王爷上去,王爷自不会亏待你,霍统领,可要想想自己的退路啊。”
霍征冷笑,他戴上笠帽,推开赖矮子,走到窗户旁,说:“劝别人留退路前,先看看自己退路在哪。”
赖矮子:“你这人……”
霍征从二楼找了个落脚点,几步跳了下去。
赖矮子啧啧称奇,这人果然大有本事。
霍征钻进巷子里,临近内城城门,这才撤下伪装,假装刚巡完禁军防守。
他扶了扶盔甲,摸到自己脸上瘢痕。
故意把这么多年昧下东西的证据,献给昌王,给多疑的昌王一个控制自己的借口,这就是他的退路。
这日陆挚进宫,禁军正在换班,似乎多了一个生面孔。
不过禁军有新人,也太寻常了。
中午,陆挚匆匆吃过饭,就与九皇子裴颖讲课。
裴颖年十六,长相肖母,眉宇俊秀,性格温和有礼,他似乎也知道,父亲突然记起他,不过是想打压下立储的风声。
只是,立储终归是正道。
凭他的母族,以及皇帝的忽视,他从不敢想此道。
唯有一点,他差人打听过,老师前几年常会提起妻子,这两年,他却是三缄其口。
可见,只有关系好了,老师才会向对方提起妻子。
虽然裴颖自觉自己无缘登宝,可是,他也不想错过结交陆状元的机会。
这一日,陆挚按部就班教着典籍,裴颖这么几年也没落下太多,他教得并不难。
时辰结束,裴颖的伴读在收拾书箱,陆挚方要起身告辞。
裴颖忽的问:“老师同龄人俱已蓄须,为何老师不蓄须?”
陆挚思索片刻,说:“若一人所做,与其余人不同,那定是有利可图。”
裴颖小声问:“那是因为父皇……吗?”
皇帝胡须淡,是众人心照不宣的事。
到这一句,陆挚不难猜出裴颖听说过去自己经常提起云芹,想通过闲聊,拉进关系。
到底有师生缘分,他笑着摇头,承认:“是因为妻子不喜。”
裴颖笑了。
既然他想听,陆挚也想说:“殿下看这护腕,我妻前个月缝的。这支笔,我妻今早挑的。”
“可见,殿下随便挑个话头,轻易就能聊到我妻。”
“臣如何又成炫耀?实在不是道理。”
裴颖笑不太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陆挚:从未炫耀,只是事实[无奈]

陆挚:“不是, 要看学生。”
他和云芹夸裴颖:“九皇子虽自幼不受重视, 但心思细如丝, 又有足够耐性, 若好好培养……罢了。”
现如今, 衡王气盛,昌王“死而不僵”,皇孙比他大的都有不少。
九皇子之尴尬可见一斑。
也不知裴颖何时封王,更不知他何时出 京, 可那一天若真的来了,封地也不是好的。
形势不由人。
云芹知他很少这么夸人, 私底下,陆挚对“贬损”和“夸赞”都十分克制。
上回他这般不掩饰, 还是骂承平伯府“愚昧”的时候。
她翻着账本,笑说:“这位殿下是真不错。”
陆挚:“是。”
云芹好奇:“听说他肖似生母……你和娘也生得像,那他长得应当也不错。”
陆挚吃了口茶:“不是。”
他又不想夸九皇子了。
放下茶杯, 陆挚挪过去,要和云芹坐一道。
不久前内书房里, 添了一张檀木平纹宽榻,位置虽大,两人坐到一起, 还是会贴着。
云芹卷起书,轻打他的手,笑道:“好挤, 走开。”
陆挚面色不改:“我们抱着看书。”
云芹:“你身上硌人。”
“……”
两人笑闹了片刻,云芹:“好了,我还有个事要问你。”
陆挚亲了下她鬓角,说:“你问。”
云芹:“你看这账本……”
她最近同林道雪学看账本,虽然自己没有铺子,也觉得有意思。
陆挚前几年管户部的银钱往来,他所了解的更不一般,云芹也常请教他,他知无不言。
如此一来,云芹心思放在这上面。
宝珍得知她没怎么写话本,有点小怨气,又发现云芹连一间铺子也没有,还想直接送她几个练手,不必担心盈亏。
云芹自知能耐不够,不想真去毁了个铺面,就没有接受。
当然,陆挚也不知情。
她想到宝珍,有些走神,说:“宝珍说她父亲生病了,太医也看不出毛病。”
陆挚想到衡王最近多病,好几次朝会都没去,他轻摇头,道:“有太医院,应不是大事。”
云芹:“唔,希望无事。”
陆挚察觉到什么,怀疑:“你怎么想到郡主了?”
云芹:“瞎想的。”
他去抓她的手:“她是不是又要送你金子?”
云芹一边笑,一边躲:“不是,不是。”她可没说谎。
好在这时,沈奶妈牵着陆蔗和卫徽回来了,云芹和陆挚赶紧分开,正经起来。
方才,沈奶妈带着孩子出去驿站取信,顺道在外头买了一笼糕点,香甜气味充斥了内书房。
陆挚和小甘蔗去洗手,云芹掀开木盒,衔了一块绿豆荷花糕,一边拆信看信。
陆挚给女儿擦手,问云芹:“怎么说?”
云芹嚼嚼,口齿囫囵:“娘说一切都好,白县令待她很客气。”
陆挚轻笑:“那就好。”
信纸分了好几张,云芹看完一张,就分一张给陆挚。
何玉娘暂且在阳河县长林村住下。
春婆婆和胡阿婆也老了,何玉娘想陪她们一阵子,何家虽说分家了,大家都不愿意从老房子搬出去,这事还有得说。
她还叮嘱不用再寄钱,老太太留了一笔不少的银子,托春婆婆给她。
陆挚的大表兄何宗远,十三年乡试没中,何玉娘回去,何大舅家最是殷勤,盼着陆挚传授点办法。
至于何宗远如何想,何玉娘也没明说。
阳河县变了,又似乎没有变。
陆挚折起纸张,说:“回头我整理一些中举前的书稿,寄送回长林村吧。”
云芹:“嗯,一起。”
小甘蔗“啊呜”吃完糕点,把手上碎屑拍到纸篓里,说:“我也来。”
陆挚笑了:“好啊,请你帮个忙。”
他这么说,小甘蔗就来劲了,现在就要帮。
她趴在桌上,目光扫过一本账本上二字,念了出来:“石觉(jiao)?”
云芹纠正:“是‘石觉’,你爹的字。”
小甘蔗:“爹爹的字好像不是这么写。”
云芹看陆挚一眼,两人眼底都溢出笑意。
她说:“说来话长。”
小甘蔗:“娘亲说吧,要说得长长的哦。”
云芹第一回 听说陆挚的字,并不知道是哪两个字。
不过她知道“石头”,因此一直以为此“拾”是彼“石”。
当时她想,她小时候的玩伴里有叫石头的,又来一个石头。
后来,得知是“拾玦”,云芹认真描摹几遍,把此事当玩笑,说给陆挚。
那年他们还用桦烛,烛光朦胧暗淡,陆挚把烛台往她那推,他轻笑:“玦和石头,没两样。”
“玦”若无人拾取,就是石头。
对陆挚来说,云芹是第一个拾取的,所以“石觉”更好。
云芹:“那我还写‘石觉’。”
陆挚了解她,笑说:“因为石字好认么?”顿了顿,他目光直直看着她,“其实,只有你这么叫我,就很好。”
云芹面色浅红,小声说:“你独一份。”
到现在,云芹写“石觉”已成了习惯。
自然,她说给小甘蔗,略去最后“独一份”的话。
陆挚唇畔也弯着。
小甘蔗说:“原来是这样,像我是娘亲、奶奶、爹爹的小甘蔗。”
云芹:“对的。”
陆挚心内欢喜,还想去拿一个“建泰通宝”,和一个“保兴元宝”,它们也有很多故事。
小甘蔗赶紧摆摆手:“嗝,我饱了,以后再讲。”
陆挚:“……”
云芹笑说:“好,以后再讲。”
确实不需急于一时,将来那么长,陆挚笑了下,歇了去取钱的心思,况且等女儿现在还不是太懂。
毕竟孩子还小,和讲给九皇子不太一样。
宽榻上搁着一方案几,云芹坐了左边,小甘蔗跪坐在她大腿身旁,她拿了笔,在纸上涂涂画画。
云芹素手翻账本,陆挚坐在她对面,时不时倾身,和她说话。
只不过,陆宅里,也并非都是这样温情。
小甘蔗一日日长大,走跳不能满足她,她喜欢上爬树,爬的就是房门口的梅树。
这几年,梅树被养胖了许多,但主干也就成年人大腿那般,不算粗壮。
小甘蔗肉嘟嘟的,她动作利索,也有危险,可她又实在喜欢。
云芹和陆挚不拘着她,和她拉勾约好,大人在旁边时,她才能爬树,免得生出意外。
小甘蔗答应得好好的。
只是这一日,云芹陆挚都不在,沈奶妈带卫徽在厨房做饭。
小甘蔗还是起了调皮心思,她一个人哼着小调子,悄悄攀上梅树,正快活呢,卫徽却突然来了。
他站在院子门口往里望:“小姐,我娘问你要不要吃……啊!你怎么在树上?”
小甘蔗紧张:“嘘,嘘!”
卫徽却是家里的小眼线,着急地跑去厨房:“娘,小姐自己爬树了!”
这一嚷嚷,沈奶妈立刻知道了,等云芹和陆挚回来后,也知道了。
主屋内,云芹和陆挚坐在椅子上。
小甘蔗站在他们面前,不肯认错。
她双手捏在一起,浓长的睫毛颤抖着,白嫩的脸颊上,挂着两滴假惺惺挤出来的泪珠。
云芹低头吃茶。
陆挚语气淡淡,说:“知道这事谁错了么。”
小甘蔗:“怪阿蛇。”
陆挚轻哼了一声,说:“你再好好想想。”
说完,他起身撇下女儿,进了书房,掩上门。
云芹终于偷笑完,看小甘蔗真快哭了,她牵着她的手,到梅树下,说:“方才你掰坏了几根树枝,挑一根吧。”
小甘蔗不解,还是乖乖挑了一根。
云芹就和她坐在台阶前,一起削树枝。
小甘蔗心里知道自己做错了事,陪着削树枝,很是积极。
过了会儿,她扭屁股坐在云芹身边,问:“娘亲,可不可以叫你的石觉别生气了?”
云芹吹掉木屑,说:“我没办法。”
小甘蔗:“你一定有办法,就是不帮我。”
云芹好笑,缓声说:“因为我可以帮你这次,可你没有和你爹说开,下回还要吵架的。”
小甘蔗撇撇嘴。
云芹又说:“你要承认自己做的事,才可以让别人帮你。”
小甘蔗些微明了,父母在意的,是她的态度,她不应该逃避。
她小声说:“娘亲,我错了,你可以帮帮我吗?”
这回,云芹笑了:“可以。”
“……”
陆挚站在门口,耳朵仔细捕捉外面的动静。
听到脚步声,他赶紧走回桌边,拿着一本书,随便翻了起来。
云芹推开门扉:“陆挚,你过来一下。”
陆挚:“嗯。”
他板着脸放下书,走出书房,便看拐角,小甘蔗面对着墙壁。
小小一团孩子,站得笔直,鼻尖都要碰到墙了。
陆挚疑惑地看云芹,云芹清清嗓子:“阿蔗,你爹问你做什么呢?”
小甘蔗:“我做错了事,在面壁思过。”
陆挚:“……”
他狠狠掐手心,依然淡淡的,问:“你做错了什么?”
小甘蔗转过身,她偷看父母亲,吸一口气,说:“娘亲爹爹,对不起。我做错了。”
陆挚终于笑出了声音,道:“嗯,下次不要这样就好了。”
小甘蔗欢呼,扑到陆挚和云芹怀里。
云芹也笑着对小甘蔗道:“你看,我和你说的,你爹就是好说话。”
陆挚:“……”
小甘蔗:“娘亲也好说话啊。”
云芹:“我一般不说话。”
她拿出刚刚两人削的树枝,问:“好阿蔗,你知道这是做什么的吗?”
小甘蔗摇摇头。
陆挚:“这个是打人的。”
小甘蔗懵懂:“打谁啊?”
云芹和陆挚笑眯眯看着她。
下一刻,小甘蔗恍然大悟,大叫一声跑了。
自然,因为这次小甘蔗认错及时,新削的树枝没派上用场。
云芹把它插。在一只瓶子里,就放在正堂那幅《小鸡炖蘑菇》旁边。
只一根树枝,单调了点,但很有震慑力。
小甘蔗几度想把它偷偷丢掉,都没成功,渐渐的,它成了家中一景。
这一日,那根枝条挂着一个红络子。
枝条旁的《小鸡炖蘑菇》上,多了三只小鸡。
其中一只勾出鸡冠,线条干净利落,却十分细腻,可见此人落笔的沉稳。
这只鸡旁边,临摹了一只歪歪扭扭的小鸡,眼珠子甚至没对齐。
再旁边点,那小鸡更是只有三笔,十分潦草。
段砚捻着自己下颌胡须,看了片刻,心道,这一家子都该炖了。
初见这幅画,他只觉大约三十两,只是如今入朝许多年,他愈发明白,画中最可贵的是野趣和纯真。
便是旧了一些、破了一些,也是一幅好画。
这可恨的三只鸡。
外头,陆挚掀起帘子进来,笑道:“方才我同云芹在弄梅子酒,劳你等我。”
段砚自己坐下,说:“你家后宅热闹点,前面太安静了。”
陆挚往盆里添炭,说:“是么,我倒是没感觉。”
段砚心道,因为这厮平时只在后宅。
最近陆宅也添了一个人力,是一个四十五岁的老军汉孙伯。
以前他在车行当车夫,因陆家时常要用马车,双方熟络起来,他喜陆家人事儿少,陆家也放心他的人品。
后来,车行行情不好,关闭了。
孙伯没了活计,家里雇他在前面看门,主人出行时,他也当个车把式,一个月两贯钱。
至于后宅,和从前一样,不过,何玉娘和李佩姑还在长林村。
陆挚亲自上手煮茶。
他往茶盏里加水,摇了摇茶盖,就听段砚说:“今年朝中考评大体如何?”
陆挚说:“和往年一样,没人大起大落。”
段砚:“明年我应当会出京。”
陆挚:“去哪?”
段砚思索着,说:“家里的意思,是要我去蒲州……你要不也出京去?”
陆挚揭开茶盖,神色从容,说:“得看今上。”
段砚:“今上,唉。”
段方絮安排段砚外出任职,未尝没有避一避储君之争的意思。
原先衡王得势,连皇帝都倾向衡王。
可是这两年,衡王却屡屡生病,甚至比年过花甲的皇帝还多病。
太医也看不出什么。
甚至坊间传闻,衡王当初在西南着了巫术,撞邪了。
年头,衡王有一回咯血,还是宝珍郡主拿鞭闯进太医院,把院判绑进府里给衡王治病。
别说皇帝,朝中衡王派系也犹豫了——若衡王身子越来越差,他们再尽力,也是白忙活。
因储君未定,朝中人心惶惶。
段砚沉默吃茶,陆挚也不再说话。
安静片刻,两人不说朝中的大事,且说起一些小事,段砚还问了一句:“对了,你侄女嫁的那家,是叫王……”
陆挚:“王竹,今年八月他中了桂榜。”
段砚笑道:“可喜可贺,我原来要问王文青,他最近却脚不沾地。”
陆挚:“也是为年底考评。”
正说着,孙伯带着段砚的长随进屋,两人几乎是小跑着来的,撩起帘子,外头便卷入一阵冷风。
陆挚未开口,段砚不喜,问:“什么是这么慌张?”
长随有些紧张,俯身跟段砚说了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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