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尔by发电姬
发电姬  发于:2025年12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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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芹笑了:“要。”
这几年,陆挚的吃喝有她的一份子,她为何不要这好处。
她收下半贯钱,到时候分一百文给陆挚,美滋滋。
离开临渊书肆,马车驶进承平伯府所在的街巷,已经将近午时。
承平伯爵位非世袭罔替,伯爷年四十,当初以举子功名入仕,现任御史台殿中侍御史。
在盛京诸多贵族里,不高不低,因此交友也广泛。
伯夫人娘家家底殷实,她性子豪爽,常在女儿节宴请各家姑娘夫人。
这些是陆挚打听到的,云芹也记着了。
她下了马车,那伯府媳妇迎过来,又惊又喜,道:“状元娘子!就盼着你来了!”
一阵寒暄过后,丫鬟领着云芹到二门里的花厅,已有五六位妇人。
伯夫人起身,亲自朝云芹走去,上下看她,眼中难掩惊诧。
她热络得半分不像初次见面的,笑说:“得亏你肯来。”
云芹见她好似只怕不够亲热。
她不是那么容易和人熟络的性子,且先学着她,无功无过说:“得亏你肯请。”
众人以扇掩唇,纷纷笑了,氛围倒是活跃。
未出嫁的姑娘们来了四五个,见了长辈,她们好奇又惊艳地看着云芹,得知云芹身份,都惊喜:“原来就是她。”
“陆状元那般俊,娘子也这么俏。”
“……”
伯夫人暗中观察,云芹纵是被众人围着寒暄,倒也落落大方,丝毫不露怯。
而云芹嘴角含笑,目光瞥向桌上的食物:蜜饯青梅、糖炒花生、绿玉豆糕、鸳鸯糕、松子糕……
这厢头次见面的热乎劲还没过,伯府丫鬟领着陆停鹤,便朝花厅走来。
伯夫人笑说:“鹤丫头也来了。”
云芹瞧她们一窝蜂似的,去找陆停鹤招呼,她心内欢喜,容色却淡淡,拿起一块绿玉豆糕,咬了一口。
唔,好吃。
陆停鹤前个月出嫁,梳了妇人头,斜插几根红玉簪,双颊上了胭脂,气色甚是不错。
云芹一边吃,一边看。
这里头的姑娘、妇人,多是陆停鹤未出嫁前就结识的,果然她们招呼起来,就没那般热情过头。
陆停鹤的位置,就在云芹斜对方。
她远远的就看到云芹了,实在是不想注意到也难。
两人颔首,没有旁的话。
云芹尝着糕点,陆停鹤和人说笑,心里却焦虑。
她兄长陆伯钰是御史台主簿,承平伯就是陆伯钰的上峰,许是得了昌王的暗示,时常刁难陆伯钰。
陆伯钰自尊受不住,到今日,已同御史台告假半个月,再久一些,恐怕要丢了官职。
今日她过来,也为缓和陆家和伯府的关系。
然而,伯府刻意把她和云芹安排到一处,可见故意。
不是陆停鹤多想,像段砚娶妻,段府也同时请了他们,但云芹和陆挚,同陆家人就没碰着,相安无事。
实则,在陆挚金榜题名后,京中不少人家,都打听过两家陆氏的关系。
众人言笑晏晏,和乐融融,却也不少目光,往她们这边看。
就在等她们发生摩擦。
陆停鹤攥手帕忍着气,身体坐得笔直,她万不能在这里闹出笑话。
她正想着,一个伯府的丫鬟双手端着托盘,盘中装着一盏茶水,从陆停鹤眼前经过。
下一刻,丫鬟“啊”一声,连人带盘,朝云芹跌过去。
陆停鹤暗道不好。
可事情太突然,她心内着急,身体却动不了似的,只能眼睁睁看着茶水泼到……哦,没泼到。
云芹站起身。
她扶住丫鬟的双手以及托盘,微微调转了方向,又抓稳了。
茶盏本来都快“抛”出去了,又被托盘接住,“啪嗒”一声,翻茶盘里,茶水润湿茶盘,好险没泼到人。
当是时,姑娘和妇人们纷纷过来,惊诧:“怎么了?”
“没烫到吧?”
云芹摇头,掏出一方巾帕擦手。
“你怎么做事的!”这一声是伯夫人质问丫鬟。
那丫鬟看云芹,她从没想过,快泼出去的茶水还能被接住。
她委屈说:“方才我送茶,经过这位娘子,却被绊倒。”
她指着陆停鹤。
一刹那,气氛微妙起来,有人仗义地说:“停鹤,你怎么做这种事呢。”
陆停鹤反应过来:“我没有绊人。”
云芹不认得这人,看她那么激动,还以为被泼茶的是她。
可见,这人和陆停鹤有梁子,拿她当筏子。
眼看几人发生争执,她咽下糕点,说:“我看到了。”
几人纷纷看向云芹,眼中难掩兴味。
云芹说:“没人绊倒丫鬟。”
她们有的惊讶,有的皱眉,有的失望,似是没想到,云芹作为差点被泼茶的“苦主”,竟不借着这个机会,朝陆停鹤发难。
可惜了一出好戏。
见状,那丫鬟当机立断,跪下说:“各位娘子,我错了,是我怕责怪,才这般说的……”
伯夫人方“如梦初醒”,拧着丫鬟的胳膊,推给一个媳妇,说:“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快带下去管教!”
媳妇又忙给云芹、陆停鹤赔罪。
其余人道:“家里的丫鬟果然容易忘了身份,竟诬陷起主子来了。”
陆停鹤也冷笑,说:“我道是什么手段呢。”
伯夫人:“鹤丫头,这就是你多想了,能是什么手段,大家和和气气的,不好吗?”
“就是个意外。”
“……”
云芹向远处看去,只看那丫鬟被边打边带走,哭也不敢哭出声。
这意外过后,场子在刻意的维护下,回到方才的热络。
陆停鹤虽生气,到底有求于伯府,便没拉下脸。
后面,她捡了个机会,低声对云芹说:“多谢你。”
云芹说:“只是事实。”
陆停鹤苦涩一笑,说:“你帮上我好几回,我却从没帮过你什么。”
如果她们之间,没有隔着上一辈的恩怨,不知该多好。
云芹嗅到熟悉的味道——是报答。
如果是邓巧君,她就能顺理成章伸出手了。
可既然“报答”,就会有往来,如今何玉娘恢复得很好,却不好再受刺激。
她想了想,朝陆停鹤说:“别来清水巷就好。”
陆停鹤:“……”
下午,许是理亏在先,伯夫人对云芹和陆停鹤多加关照,弄得这场节宴,像专门为她二人办的。
行酒令、捶丸等,云芹也一一体会,这些对她来说不难,上手一次就会了。
自然,玩得比她熟练的比比皆是。
傍晚有乞巧灯会。
男女都在灯上写下祝祷之语,放进内城河中,顺水流走。
云芹想,如果被鱼吃了,这愿望不知还能不能实现。
伯夫人问她:“可要过去瞧瞧?”
云芹:“我想回去了。”
伯夫人没开口,自有媳妇替她挽留:“这时候回去就可惜了,灯会祈福,一年也才这几回。”
云芹还想找个借口,却在这时,伯府的丫鬟进来找她:“娘子,陆状元来接你了。”
其余妇人道:“你们倒是恩爱。”
云芹脸色微红,受了这句,好在,她顺理成章出了承平伯府。
不远处,陆挚着青色官袍,身姿清隽,站在自家马车旁边,他摸着黑云的鬃毛,询问车夫养马的细节。
云芹提裙走过去,笑着问:“你怎么过来了?”
陆挚看她穿着鲜丽漂亮,眼神微微闪烁,唇角也勾了起来。
他小声说:“怕你晚上真不回家。”

两人上了马车, 陆挚看云芹眉目温和,问:“玩得可好?”
云芹:“还好,有意思,也没意思。”
陆挚只听她说。
有意思的是东西好吃, 贵族人家讲究体面, 糕点、茶水, 格外精致。
可惜, 当时真的品味的人并不多, 也就云芹。
没意思的,自然是宴上小意外。
听说云芹和陆停鹤被安排到一处,陆挚蹙起眉,再听那丫鬟如何泼茶, 愈发不虞。
他道:“他家请你,却为了挑拨你与陆停鹤, 要泼你茶水,可谓愚昧。”
云芹惊奇, 就算对陆家,陆挚都没这般直性,用上“愚昧”这样的词。
他也回过神, 说:“有些生气。”
云芹:“你别气,不值当。”
陆挚毕竟不打算与这家往来了, 说:“好。”
云芹又说:“我觉得她们好像戴着面具,你也会戴吗?”
陆挚思索片刻,说:“会。在官场行走, 不可能全是真性情。”
她看着他,抬手摸他脸颊,陆挚凑过去, 将脸颊搭在她手心,弯起俊逸的眉眼,笑说:“现在没有戴。”
若要把官场的面具,带到家中,那何以为家?
云芹也笑了起来。
且说这些宴会,她去过这么几次,过了瘾,就不稀奇了。
之后她再赴宴,要么和陆挚一道,要么就是去段府、王家等比较亲近的友人家中,去那儿就不用戴面具。
云芹不想出去,陆挚休沐更不出去。
这一日他休沐,沈奶妈把小甘蔗抱去何玉娘的院子,一整日,云芹和陆挚都没怎么出院子门。
到了傍晚,原先是一个好天气,天色却暗下来,风声呼呼。
云芹有些想小甘蔗,陆挚灰溜溜去隔壁院子,把小孩儿抱回来。
小甘蔗会抓东西了,她睁着懵懂的眼,手在半空中抓了两下,扯住陆挚鬓边松散的头发。
陆挚轻轻:“嘶。”
云芹赶紧捉着小甘蔗的手,解救陆挚的头发。
小甘蔗的小肉手,和一块小馒头似的,扎实又白嫩,手臂又如藕节,一节一节,非常可爱。
云芹看了会儿,“啵唧”含了一口。
小甘蔗:“?”
发现陆挚看着,云芹把小甘蔗另一只手拿起来,给陆挚:“一人一只,亲吧。”
陆挚忍着笑,陪她一起,一人一只手亲亲。
着实好亲。
说起来,这个月份的小婴孩,最好亲的还是脸,肉嘟嘟的,水嫩嫩的,好似甜豆腐。
但何玉娘三令五申,孩子月份还不大,大人不能随便亲小孩的脸颊,免得亲坏了。
云芹就只好啃她的手解“馋”。
以至于后来,小甘蔗看到云芹,就下意识把手抬起来,叫云芹啃。
两人玩了会儿小孩,外头一阵秋风吹进窗户,桌上摊开的纸,被吹得飞起。
纸上写满了:陆昀、陆天清、陆婧、陆雪珍、陆近春、陆娆……
这是云芹和陆挚最近想的名字,陆挚赶紧去捡地上的纸。
云芹单手抱着小甘蔗,用手掌按住一张纸。
待风倏而停下,她挪开手掌,眉眼蔓延喜意,赶紧叫陆挚:“陆挚,你快来。”
陆挚纸张没捡完,便过来看。
只看云芹掌心下,压着一个名字:陆蔗。
但愿她如甘蔗,节节高升,岁岁甜蜜。
陆挚:“那就她了?”
云芹:“好。”
这一日,小甘蔗的大名定了下来,便是“陆蔗”。
眨眼,第二日又是大朝会。
寅时,陆挚醒了,云芹也要起来,他轻轻把她按下去,她后脑勺一沾枕头,就又睡了。
陆挚给云芹盖好被子。
外头黑黑的天,还刮着秋风,屋内这般暖和舒服,他生出继续抱着她睡觉的念头。
他暗叹,便是自己,也会想犯懒。
若手中权力越大,心中不约束自己,便是“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他心内有了文章,迅速穿衣裳洗漱。
李佩姑做好早饭,陆挚吃了两口包子垫肚子,又打包一些,打算等大朝会退朝再吃。
他道:“天冷,阿婆歇息去吧。”
李佩姑:“诶。”
知道云芹今日没打算出门,陆挚骑了黑云去上朝。
到了天泽门,有几个同僚揣着手等着了,问陆挚:“昨个儿休沐,也不见你出动。”
陆挚淡淡一笑:“你不懂。”
今日大朝会如往常,三品以上大员带头,陆挚和王文青等六品往下的,慢慢跟上,进了宣宁殿。
殿内燃着几根蜡烛,照得四处明亮又空旷。
卯时一刻,皇帝驾到,众人请安。
西南又闹干旱,朝中展开激烈的辩论,陆挚回想自己经手的文书,默默想,国库并没那么充足。
或许这就是朝廷想收归水运的原因。
吵完这一桩,就是琐碎的事。
忽的,御史台监察御史出列,道:“臣要参翰林院修撰、户部主事陆挚。”
前面的段砚一愣,陆挚也抬眉。
御史道:“陆挚身为朝廷官员,却以‘努力加餐饭’之名,在京中贩售文字,涉嫌‘雅贿’。”
“这是从前他在阳河县卖字的字据,也用这个名字,可见是一人。”
“雅贿”就是官员之间,用字画等进行交易,把收受贿赂变得名正言顺。
本朝对“字”管得严格,对“画”还好。
奏折上呈,皇帝却没翻动。
官员纷纷朝陆挚看来,陆挚出列:“回禀官家,臣确实曾以这个名字,在阳河县卖字,以筹备银钱进京。”
皇帝道:“如今是为何?俸禄不够用?”
陆挚低头,说:“惭愧,卖话本的是荆室。她写得好,得以卖得五百文,分给臣一百文。”
别说前面几个大员笑了,皇帝也笑了。
段砚作为吏部官员,出列道:“禀官家,虽官员家眷不得经商,但卖话本与经商无关。”
皇帝笑呵呵的,说:“正是,你们当中,有些真经商的,只当朕不知?”
此事便过。
然而,这只是第一遭。
竟然又一个监察御史出列,道:“臣要参陆挚,以画贿赂翰林侍讲栾大人。”
栾翰林便是陆挚上峰,他自己出列:“刘御史慎言,臣与陆翰林从未有过金钱往来!”
那御史说:“陆挚有一好友名姚益,前阵子,他给姚益一幅梨花画,后这幅画到了栾翰林手里,证据确凿。”
陆挚心说这么巧。
栾翰林也说:“前几日,臣着实在姚益处看到一幅梨花画,甚是喜欢,请求姚益借给臣观赏。”
“臣不知此画出自陆翰林之手,也绝无收受贿赂!”
陆挚再次出列,道明赠画一事。
皇帝却说:“那画如何?”
栾翰林:“臣正巧带来了衙署……”
皇帝叫大太监:“去着人取来。”
太监跑腿,大朝会上继续,陆挚被连续参了两回,一边听着别的事,一边想对方这么做的用意。
昌王根基在刑部、吏部,在御史台也就一个承平伯伯爷。
刚刚那两个,都不是昌王或者秦国公的人。
所参之事,也是一查就清楚的。
还是,他们要靠一次次参他,叫皇帝心生罅隙?他想,未免儿戏。
不多时,一个小太监捧着画,匆匆进了门。
外头下了点小雨,小太监把画护得很好,没沾染水痕。
大太监上前取画,展开纸张,皇帝看了一眼,又倾身细看,笑道:“果然能叫栾卿喜欢。”
栾翰林背后,终于不再冒冷汗。
皇帝慷慨一挥手,那画就从前面传阅下去。
众人心中好奇,也转成惊奇,还有人点着头,捧着画看,也不传到下一人手里。
末了,皇帝说:“这画,给宫廷画师都看看。”
皇家要把画据为己有,栾翰林又冷汗,不知如何和姚益交代。
陆挚也想,他的画恐怕要受到追捧。
他方才说云芹写得好,却也盼着旁人慧眼识珠,与捧他的画一般。
殿外冷雨连绵,殿内,众人一派轻松,只等着退朝。
皇帝捻捻自己唇上白须,笑说:“说到行贿,阳河县水运之事,朕,也想听听诸位看法。”
今日下雨,云芹没想出门。
只是秋凉时节,夏衫布料最便宜,如今家里人口多,她想买几匹备着明年。
她和何桂娥穿上蓑笠,去了一家布庄,小二出门,笑着将两人迎进店里。
她们挑了起来。
起先,云芹没留意布庄斜对面,是承平伯府后门。
是下雨声里,夹杂着脚步声,那小二和东家凑在一起,啧啧说着:“是禁军啊。要不咱们关门了?”
“再看看……”
云芹抬眼,承平伯府后门匆忙备了马车,伯夫人拉着一个媳妇,连雨具也没带,大惊失色,要爬上马车。
但很快,禁军包围了伯府,将她们从车上拉下来。
她们一边哭,一边被拉进伯府内。
刹那,云芹想起不久前,那个泼茶的丫鬟一边哭,一边被拉走。
此时,不论从前身份高低贵贱,她们都是一样的。
何桂娥惊讶:“婶娘,这是……”
云芹小声:“抄家。”
禁军出动,街上众人纷纷归家,掌柜赶着关门,云芹也没买布,就和何桂娥迎着小雨回去。
却这时,城门外进来几辆囚车,官吏开道:“避!不得围观!”
话是这么说,原来急着回家的百姓,看到囚车,纷纷驻足。
云芹和何桂娥也挤在人群里。
打头的囚车里,有个青年,满面胡渣,很是眼熟。
忽的,云芹一怔,是秦聪。
而后面的车里,除了几个面生的,她还看到了汪县令。
他们蹲坐在车内,被雨水打湿须发,瑟瑟发抖,狼狈不堪,与从前意气风发的模样,丝毫不相关。
车最后,秦员外戴着蓑笠,双手绑着铁链,却是走路。
他没有在囚车。
云芹忽的想到汪净荷,如若是这般,是会逼死她的。
何桂娥第一次看这种阵仗,没认出那些人,心也突突地跳。
总觉得这雨下得瘆人。
云芹和她终于挤出人群,她还没喘口气,云芹说:“我要去御史台,”又说,“你先回去。”
何桂娥连忙说:“我和婶娘一起去。”
六部和翰林院在大内皇宫西侧,御史台以及九寺等,则在东侧。
云芹冒着雨,抵达东侧一座巍峨的大门前,门上挂着三个字:御史台。
御史台门口有侍卫看着。
云芹拿出钱,同那侍卫说话。
侍卫正要收钱,瞥见门内,换了一副义正辞严的嘴脸:“去去去,御史台哪是你们能来的!”
只看门内,一个穿着盔甲的黑脸壮汉,左脸带着一道横穿一张脸的疤痕,走了出来。
正是霍征。
何桂娥从前看过陆挚画的霍征,此时见到真人,只觉得像得不得了,也吓得心脏狂跳。
云芹和他打过几回交道,倒是走上前:“霍统领。”
霍征说:“陆娘子真好管闲事。”
云芹:“我想见净荷。”
霍征看了那险些收钱的侍卫一眼,侍卫抱拳低头,到别的地方去。
他朝门内示意,说:“请吧。”
别说何桂娥,云芹也愣住,这就进去了?
霍征抱着手臂,疤痕扭曲,冷笑:“若说我 的要求,便做一锅馒头吧。”
云芹想,这个要求可不像要求,他是要帮她和汪净荷。
她不急于弄懂,说:“多谢。”
御史台内有一排廨宇,都是眼下上值的官员,汪净荷不住在这边,需要往后面走。
云芹跟着霍征的步伐,禁军看守十分严格,若非霍征带路,就是她,想偷偷溜进来,也不容易。
绕过两处假山,四周愈发清冷萧瑟,才到宅子里设的一道二门,锁着一道大锁。
霍征打开大门,没有推开,只说:“请吧。”
何桂娥有些怕,还是小声跟云芹说:“婶娘你去,我在外面看着。”
她知道,婶娘要见汪娘子,怕霍征叫人偷听。
云芹按按何桂娥肩膀,便进了院子。
院子不大,地上一层落叶,被整整齐齐扫到角落,水井旁放着两个桶,檐下挂着衣裳香囊。
屋内传来一声问:“谁?”
云芹:“是我。”
汪净荷出来,乍然见到云芹,怔在原地,眼眶微红。
云芹见她容色憔悴,短短三四个月,瘦了许多,便知道这里日子清苦。
汪净荷笑叹一声,叫秦琳:“琳儿,来见人。”
秦琳也从屋内出来,他高了些许,没那么怕生了。
带着云芹进屋,汪净荷倒茶给云芹,说:“每日有一个时辰,霍统领会带他出去骑马,练出了胆子。”
秦琳脸红:“娘,你别取笑我了。”
云芹说:“也是霍统领准我进来的。”
汪净荷让秦琳自己去玩,她压低声音,说:“这儿有个老妪,说统领对敲朝堂外登闻鼓的,都很善待。”
不过朝堂外的登闻鼓,每两三年才被敲一次,加上霍征杀人如麻,令人惊惧,就没人留意他这种善待。
云芹明了。
她没忘了来的目的,说了囚车的事。
听说秦员外没在囚车内,恐怕能被保下,汪净荷手指重重攥起来。
云芹说:“不管接下来什么事,都要小心。”
汪净荷:“谢你专程告诉我。”
两人还有话说,外面却传来敲门催促声,云芹:“要活着。”
汪净荷:“好。”
她想起要紧的事,追了几步:“你生了男孩女孩?叫什么?”
云芹到门口了,回头说:“女孩,叫陆蔗,甘蔗的蔗。”
“……”
这日,衙署拖到戌时,堪堪下值,众人只敢用目光相接,却不敢多说,只道是要变天了。
陆挚戴上蓑笠,跨上马,催着马快快回家。
路上许多店铺全都关了门,行人没有几个,秋风打着旋儿,侵进人的脖颈里。
他心内念着:承平伯府、吏部刘郎中府、刑部侍郎府上……
它们和秦国公府有密切的联系,禁军早就像洪水泥流,冲进这些人府中。
他不由又记起早朝,堪比轻松的前段,以他“雅贿”事件结束的。
他当时以为是昌王指使人攻讦自己。
可如今,他倒是觉得,只有皇帝授意,那两位御史,才会拿这么简单的事参他。
皇帝想要让他的名字,常出现在朝臣耳眼中,更要他必须不贪不贿。
这便是皇帝的用意。
若不出意外,阳河县案发,他有得忙。
对此,陆挚没有暗喜,也没有焦虑,或许早在三元及第时,他就有所预料。
他轻呵出一口气,到了家,把马引进马厩,就看落着小雨的昏暗夜色中,厨房冒出缕缕烟气。
早在申时,他就托人给家里带话,今晚会很晚回来,叫大家先吃。
他脱下蓑衣,径直朝厨房走去。
云芹在和李佩姑说话,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自己走到门口。
陆挚眉眼稍稍舒展:“吃过了?”
云芹:“吃了,你的饭菜在锅上。”
陆挚进了厨房,李佩姑就先走了,他低声道:“阳河县案发了。”
云芹:“我看到囚车,也去见净荷,说了这事。”
陆挚观察她神色:“去见汪娘子,有没有被为难?”
云芹摇头:“霍统领让我们见了。”
陆挚:“嗯?”
云芹便说了汪净荷所知,又说:“不过,他要家中的馒头。”
陆挚说:“既然他善待证人,不送馒头也无妨。”
云芹指指灶上:“做好了。”
这次蒸了两屉馒头,一屉留着自己吃,另一屉装在篮子里,趁热,让吃过饭的陆挚送去霍家。
出发前,陆挚一手提着吃的,一手提着灯,淡淡说:“我便体谅他是个鳏夫。”
云芹:“……”
都住内城,各家的距离并不远,陆挚走路去,大约三刻钟,也就回来了。
他进屋,无声换着衣裳,也不顾水冷了,只洗手擦脸。
云芹翻了几页书,虽没看他,忍不住笑了一下。
须臾,陆挚说:“好笑吗?”
云芹确实好笑,拿起书遮住下半张脸,说:“你闻闻你酸不酸。”
陆挚果然嗅了嗅,眉眼一抬,说:“不酸,但是有馒头香。”
云芹:“?”
他神色坦然,说:“路上我吃了两个,也不觉得不好了。”
云芹暗道,此人肚子大,心眼小。
陆挚挤过来坐下,他眉眼沾了水后,有种清冽的俊,温声笑道:“是不是又在想我心眼小?”
云芹:“我想的是:陆大人‘宰相肚里能撑船’。”
陆挚:“那你就是一边想我‘肚子大,心眼小’。”
云芹:“……”怎这般聪明。
陆挚早已猜得准了,抓着她的手按自己腹上,道:“你摸摸肚子大不大。”

云芹知道, 陆挚心思通透,虽然有这点小毛病,但极为擅长调节心绪。
譬如现在,她就没法再拿“当初不想娶妻”这事去笑他, 免得叫他一阵好闹。
不过她还是低估了他。
从她第一次说他“小心眼”, 也才几个月, 他已能坦然承认。
直叫云芹自愧弗如。
他身量高, 常年奔跑疾走, 穿衣裳时,瘦削清俊,如兰如竹,不穿时却也不干柴, 肌理清薄而有韧劲。
云芹掌心搭在他腹上,本是摸着玩, 玩着玩着,陆挚眼眸一深, 抬手横抱起人。
两人又到床上去。
如今住着一个小院子,小甘蔗和沈奶妈虽在隔壁,离得不算近, 房内怎么闹,也泄不出多少声音。
何况小厨房灶上存着热水, 更不用出去打水。
歇了一会儿,自去浴房洗澡。
浴桶是不久前新打的,陆挚很舍得, 花了足足三两银子,装了好几桶热水兑冷水,才到一半的容量。
她靠着浴桶, 手指扶着浴桶边缘,发梢因水波摇动,沾湿些许,双眸也茫然,便觉得有些热。
这回,不等陆挚问,她赶紧小声说:“怎还能这样。”
陆挚停住,扣着她手指,搭在自己肩上,只回一句:“你没想到的,我来想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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