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王若无其事道:“官家钦点的三元及第,果然才华横溢。若要是我,定保你施展拳脚。”
这话几乎是明示陆挚,进入衡王派系。
毕竟他不在京中这几年,他在京中大部分人马势力都叫昌王瓦解了。
陆挚只说:“王爷谬赞,臣定不辜负官家钦点。”
他一句挡了回去,衡王也不急,笑说:“怪道官家说你‘处柔守慈’。”
比起一个状元,他还要拉拢很多人,便也没为难陆挚。
出了保宁殿,陆挚的心沉下。
王爷车驾走后,云芹绕到皇宫东侧。
秦员外死了,她想,汪净荷该出来了。
只是,她来过两三遍,都没见到人,这次她过来,御史台外换了个侍卫,得知云芹来找女眷,说:“御史台里已经没有人住了。”
云芹一愣:“什么时候?”
侍卫:“这几天吧。”
因陆挚总会和云芹说朝中事,与她一道分析,她并不是什么都不懂。
须臾,她便自己想明白了。
汪净荷彻底得罪昌王派系,昌王派系虽受了重创,自是要将她置于死地,她这般离去,是万般无奈。
那次御史台匆匆一见,竟是最后一面。
她同侍卫道谢,正要转身,忽的,这阵子值守的侍卫来了,叫住她:“陆娘子,等等,汪娘子有东西给你。”
云芹顿住脚步,那侍卫跑过来,取出一枚香囊。
香囊上绣着精致的莲纹,一针一线,十分细密精致。
云芹曾给过她一个香囊,这是她回给自己的。
摸到香囊里有纸,云芹小心地拆开,拿出那张裁得整齐的纸,上面只一句:海内存知己。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云芹握住香囊和纸。
她想,有些告别,譬如林道雪,有始有终。
却也有些告别,有始无终。
但终有一日,能再相见。
她最后看了下御史台,没再踯躅,朝西街清水巷走去。
天上太阳渐渐朝西,走着走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发现身后跟着一道熟悉的、稳重的脚步声。
她回过头。
只看陆挚手里拿着官帽,身着青袍,腰上系着一条玉带,收束出宽肩窄腰,果真端肃俊美。
他弯着唇角:“我还想,你什么时候能发现。”
云芹看看天时:“你怠工?”
陆挚:“冤枉,下午户部有几份文书要送去官府,我去完就下值了,”又问,“怎么不骑马?”
他知道她今日出门,黑云歇在家,结果她也走路。
云芹说:“走走也好。”
陆挚:“是好。”
他们相视一笑,脚步一起缓下来,也不急着回家,只漫步在盛京的大街小巷里。
皇城脚下,又有谁有一瞬的闲情逸致。
到榆林巷里,这里种了许多榆树,忽的,一阵冷风吹过,卷来一片片枯叶。
云芹没留神,踩到其中一片落叶,发出“嘎吱嘎吱”的清脆声。
云芹:“好脆。”
陆挚笑说:“像鞭炮。”
她轻笑,小跑着去踩没被风吹走的树叶,突的,她小小打了个喷嚏。
陆挚道:“天冷了,回家吧?”
云芹也发现今日穿少了,她扬起眉眼,笑吟吟的,说:“好,回家暖和暖和。”
一刹,陆挚心中安宁许多,不再想什么衡王昌王。
他一笑,道:“嗯,暖和暖和。”
作者有话说:这是一个节点,接下来往后,时间线会以年为单位。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王勃
盛京披上素白冰霜之时,除夕日,大内皇宫开筵席。
宫宴从下午开始,前朝, 皇帝与朝臣其乐融融, 后宫, 宫妃与命妇和和美美, 共贺新春, 直到酉时。
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进宫与宴,若非公侯伯爵,臣子须得官阶五品以上。
宴上少了熟面孔,多了不少生面孔。
这一年, 秦国公遭贬谪,昌王派系衰落, 很多世家顶了上来,陆家本家如是。
要说这次权力更替中, 当属陆家本家最欢喜。
他家从来和昌王关系不好,如今昌王有所收敛,本家不用再被打压, 也不用忧心昌王登基后的清算。
便是陆湘此人,都少不得“天助我也”的感慨。
不过, 临到新禧,昌王的禁足令被解除了,也来宫宴。
他同衡王二人兄弟相见, 很和睦。
朝中人精多,陆挚能明白的事,自有很多人也看得清楚:皇帝不喜昌王手伸太长, 不代表昌王再无机会。
宫宴和平的表面下,暗潮汹涌,与云芹和陆挚关系不大。
这一日早上,西街清水巷陆宅门口,贴上崭新的桃符:春来福地祥云彩,岁至吉门喜气来。注
这字风骨清隽,运笔成熟,一气呵成。
“陆宅”牌匾下,则是四字横批:吉庆有余。
与门口左右对子相比,这四字工整,虽运笔间青涩,可转笔圆润,入目便叫人觉得轻盈舒适。
进了大门后,马厩里,黑云用一把方正牙齿,吧唧嚼菜头。
第二进院子里,外书房“三元及第”门匾下,李佩姑和沈奶妈搭着梯子,小心敲下屋檐凝结的小冰棱。
穿过月洞门,到了第三进屋子。
过道上,何桂娥和何玉娘匆匆跑过去,捉一只跑进来的狸猫,它嘴里叼着家里一套新笔。
那笔是御赐之物,价值百两。
这时候,只看云芹抛出从小厨房拿的肉饼,逗小猫儿:“嘬嘬。”
那猫高高翘着尾巴,在笔和食物之间,果断选了食物,抛下笔,喵喵呜呜吃肉去了。
何桂娥扑过去捡起笔,高兴:“拿到了拿到了!”
何玉娘笑道:“总算!”
云芹也拍拍胸口,呼出口气,百两差点就飞了。
她抬眸,看向抱着小甘蔗的陆挚,说:“这么快回来。”
陆挚笑说:“不回来,还不知家里一场大战。”
原来早上,小甘蔗看到这么厚的雪,“咿咿呀呀”的,陆挚就抱着她出去走几圈,满足一下小甘蔗。
这个月龄小孩最圆滚滚,两眼乌黑圆润,五官精致,脸蛋雪白。
她蹬蹬手脚,脸颊上的肥嫩肉,还会轻轻翕动。
这下云芹很难忍住,就会吸她脸颊。
小甘蔗:“呀呀!”
云芹:“她一定是在叫我继续亲她。”
陆挚:“没错。”
小甘蔗:“呀?”
云芹好好过了“亲瘾”,一家三口说说笑笑,回到院子里。
冬日里,那株梅树朵朵绽开,花瓣如雪,花蕊淡淡,清新俊丽。
小甘蔗盯着花,时不时张着五指,见状,陆挚抱她去摘花,她倒是个会挑的,找来一朵最饱满的梅花。
夜里,家里在正堂吃过团圆饭,宫里放了烟花,院子就能看到。
何玉娘和何桂娥仰头,从前只在远处看内城人家放烟花,原来近了看是这种感觉,震得人心颤颤,又美得炫目,五光十色。
卫徽怕烟花声,沈奶妈进屋内哄了,小甘蔗倒是不怕,还一个劲地瞅着。
云芹怀里抱着小甘蔗,用手捂她耳朵。
陆挚笑着揽住两人,又用手掌捂住云芹耳朵。
她鬓边别着一朵雪白的梅花,抬眸看向他,弯起眼儿,瞳中倒映闪烁的清光。
陆挚眼眸轻动。
索性家人都在看烟花,他低头,先亲梅花,再亲她。
这个吻便带着一种幽香的甜。
新年伊始,骆清月杀秦玥的案子,提审到大理寺。
去年,汪县令尚且在阳河县时,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先控制了秦家的证人,没叫秦家害了证人。
于是有足够的人证,证明秦玥要杀骆清月在先,骆清月不得不反抗,才失手杀人。
这一案子本不该引起多大反应,只因受“己巳案”影响。
对骆清月而言,自是闹越大越好。
朝中也因此生了不少争执。
以陆湘为首的一派,认为骆清月应受极刑,毕竟,若杀人者只要能证明自己并非故意,就能“以弱凌强”。
若天下人人以此为法,就乱了纲常伦理。
所以,更应该重罚,杀鸡儆猴。
以段方絮、大理寺少卿杜谦为首的一派,则认为“烈士之所以异于恒人,以其仗节以配谊也”。注
骆清月错手杀人,躲起来是以防被钦犯秦铮坑害,如今主动投案,足见是人品。
且此案中,秦玥之故意证据确凿,骆清月不反抗则死路一条。
所以,理应从轻发落。
陆挚并不是这两派中的任何一派。
这日他在衙署,皇帝召见,他抻平衣裳,随宦官抵达和清宫,也便是御书房。
近来皇帝略感风寒,罢朝十日,如今虽身体好了些,还是有些咳嗽,难免显出老态。
他慢慢翻着奏折,声音沙哑,问陆挚:“听说骆氏犯人受冤,他父母一哭,阳河县就下雨,不哭时,反而是晴日。确有此事?”
陆挚躬身,语气平稳,道:“回官家,阳河县春夏时节,最是多雨。所谓‘因冤哭雨’,应是巧合。”
皇帝咳了几声:“这人不是你的学生么?你如何不替他说话?”
陆挚等的,便是这时候。
他道:“正是因为臣与他有一段师生情谊,更不敢妄断。”
皇帝:“你断就是。”
陆挚:“臣以为,此子无罪,更不该累及举业。”
皇帝冷笑:“朕还道你虽不同段爱卿几人上奏,却是认同他们。结果他们只是要从轻发落,你却要他无罪?”
陆挚依然冷静,屈膝跪下,说:“臣惶恐,于是不敢提。”
看他这般,皇帝反而冷静下来。
那“因冤哭雨”,应是有人指点骆氏犯人的家人,以此来引导舆情。
可这犯了皇帝忌讳。
这天下,能“天人感应”者,唯有天子。
一个阳河县小小百姓,如何能感动上苍?
方才,陆挚说这是巧合,顺了皇帝心意,虽后来他的发言又令皇帝不快,却也见得此子诚挚,非汲汲营营之辈。
皇帝换了个坐姿,道:“为这师生情谊,你可愿为他奔走?”
陆挚挑了前半句回话:“臣与骆清月不止有师生情谊,更有取名之谊,他如今这个名字,是荆室所取。”
忽的,皇帝笑了出来,心情很是舒坦似的。
陆挚莫名,便先不说话了。
皇帝跟前的大太监也在笑,主动解释:“陆大人不知,昨个儿咱家才和官家说:翰林院传闻,若和陆大人聊十句,陆大人必提妻子。”
“如今这才五句,就提到了。”
这下,陆挚耳尖真有几分发红,道:“臣惭愧。”
皇帝摆摆手:“无妨。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何况还有取名的情谊……难怪你要叫他无罪脱身。”
陆挚又是作揖,也随皇帝一笑。
待得对话结束,陆挚出了御书房,才发觉自己背后,竟渗了些许冷汗。
他早知道,皇帝要让自己当孤臣。
什么是孤臣?这个度,不是他来把握,是皇帝。
他为骆清月周旋是真,就不能瞒着皇帝,身居高位者,最厌恶别人的欺瞒。
所以他干脆走了极端,拿出最诚挚的一面。
他心内清楚,这种诚挚有些刻意,也是“面具”,不过,皇帝就算短时间不喜,也很快反应过来。
就像刚刚,便以笑声结尾。
他又想,这大太监竟打听到翰林院内传闻。
这不得不让陆挚警醒,并非所有人家宅和睦,他还是忍着,别动不动就提云芹了。
虽然有些难。
这日回去,陆挚和云芹说了骆清月的案子。
想到因秦玥间接、直接去世的人,云芹轻叹:“那清月可以无罪么?还能考试么?”
陆挚:“难。只是段大人的主张,估计能成。”
朝中绝大多数人支持陆湘的主张,毕竟能入朝为官者,都为“强”,谁都怕自己有朝一日被弱者杀了。
如今这结果,至少骆清月能捡回一条命,归于正常生活。
往后再慢慢筹谋。
夜里,帐里春暖,呼吸间,传递着温香。
云芹突的想起一事,她勾住陆挚肩膀,小声在他耳畔说了什么。
陆挚顿住,俊目微瞠:“什么?”
云芹面颊泛红:“没有听清吗?”
陆挚:“不是。”
云芹:“哦。”
方才,她跟他要一本避火图。
他心跳快了许多,虽然这几年,他偶然或者故意间,也得了几本好的,了解了一些事。
但若和她一起看,岂不是叫她发现他一些点子的来处?
总归是有些耻意。
夜半,陆挚睁眼,还是不太确定要和她看哪本。
他垂眸,昏暗的屋中,云芹睡在身侧,她的呼吸浅浅打在自己胳膊处,长睫精致又漂亮。
他心内掀起一个堪称大胆的念头:自己画。
虽然他不擅长人像,可也不需要那么清楚,光是和她一起画的过程,便也足够了。
只是,这有违陆挚的作风,不谈夜里如何,总的来说,他还是修身养性、从不白日宣淫的。
自己画避火图,有骄奢淫逸的嫌疑。
由此,状元郎开始纠结。
云芹也发现他这几日在思索着什么。
既然他很难开口的模样,她也不催,反正最后他会说。
果然,不过两日,陆挚终于“败下阵来”,低声道:“你说的避火图,不若,我来画?”
云芹怔住,好一会儿,她指着自己,嘴巴张得圆圆的:“你?画什么?画我?”
陆挚问:“不是你跟我要的么?”
头一次,云芹面色红透了,红粉直蔓延到白皙的脖颈和衣领里。
她目光闪烁,声音越来越小:“不行,这怎么拿给……看?”
陆挚:“给谁看?”
云芹:“给桂娥看!”
这话说明白了,两人之间安静一瞬,紧接着,陆挚低笑出来,玉色的面颊,也浮着粉意。
云芹也反应过来,用手肘推推他:“你以为我自己要看?”
陆挚蜷手指放在下颌,一边笑,一边咳。
云芹轻咬唇,戳他脑瓜:“你想想,我跟你要这个做什么?”
陆挚告饶:“我错了。”
显然,在朝堂再聪敏、再会揣度人心的人,在家也有疏忽的时候。
笑过之后,陆挚反而又考虑起来:“那我白想几日了,不如……”
云芹两手捂住他的嘴:“不准说。”
陆挚:“唔。”
最后,云芹从陆挚这弄来两本避火图。
最近长林村回了信,云芹拿到何宗远、韩银珠的信函,有此信在,以防万一他们对桂娥的婚事反悔。
云芹把信函和避火图都交给何桂娥。
她自己出嫁前,文木花讲得很清楚,自己也记得一点撕掉的避火图。
但那都是不够实质的想象,不如图画好。
她说:“以前王婆说过,两口子过日子,重要是‘经营’,我便借她老人家的话说给你。”
何桂娥红着脸,说:“好,我明白了。”
这一年,盛京陆宅办了一场喜事。
王竹家里住在外城城东,离王文青家不远,一样的小院子,因请了十二桌亲朋,门口还加摆了两张桌子。
小孩们在巷子外跑来跑去,接铜钱和糖果,笑语不断。
云芹和陆挚是何桂娥娘家人,本来在家摆摆桌就好。
不过王家盛情邀请,两人就也去吃了喜宴。
王竹亲戚知道新娘父母虽不在盛京,但清水巷陆家就是她娘家,叔婶把她当亲妹子般筹谋,果真重视。
当下,王文青也来了。
他和陆挚、云芹招呼:“拾玦兄,云嫂子。”
云芹问:“弟妹呢?”
前不久,王文青也成亲了,相对来说,妻子的身份并不低,也是一门喜事。
王文青摸摸鼻尖,说:“她今日不适,就没过来了。”
几人正说着,这时,几个王竹的友人前来,纷纷对王文青拱手,恭敬道:“这位可是王竹的父亲?”
云芹和陆挚一愣,别过头,根本不敢此时对视,怕笑出来。
王文青解释:“我是他堂叔。”
几人一惊:“王阿叔!实在抱歉,我们认错人了。”
“是啊,我还想说看着真年轻呢。”
“阿叔的孩子该比王竹小一点……”
王文青:“在下二十三。”
那几人二话不说,掩面奔走。
王文青好笑,他早就习惯了,从以前在萧山书院,他被认成先生时,就知道自己是“少年老成”。
他瞥了眼陆挚,说:“其实,长得好看也没有什么用。”
陆挚淡淡一笑,说:“那还是有的,妻子喜欢看。”
这回,云芹掩面而走。
王文青:“……”
作者有话说:注:对联:春来福地祥云彩,岁至吉门喜气来。——来自某度,改了最后一个字
烈士之所以异于恒人,以其仗节以配谊也——刘禹锡
刚成亲那会儿, 她全靠陆挚的脸,对他产生了好感。
但是陆挚在友人跟前说出来,就让她不知怎么面对别人了。
好一会儿,她压下脸上热意。
正好, 陆挚也来了, 云芹想着王文青的神情, 轻轻斜他:“你经常说?”
陆挚:“很少。”
云芹思索着, 觉得不对, 问:“你同僚娘子对我,都有一见如故的感觉,好像很久以前就听说过我。”
陆挚面不红,心不跳, 说:“是你生得亲和。”
云芹:“……”
实则这一年来,陆挚刻意控制, 能不说就不说,至少没以前频繁。
不过, 在熟人前,他很难不提到云芹。
他的生活有玉带象笏,有梅兰竹菊, 却更有她,实在避不开的。
这日, 初夏日光清浅,绿叶摇动,一辆马车停在陆宅门口, 成亲三日,何桂娥和王竹回门了。
何玉娘早早盼着今日。
只见何桂娥挽了妇人髻,身着水红色福禄纹对襟, 一条同色蝶纹百迭裙,她褪去从前青涩,眉目带着几分稳重。
她与王竹都带了礼,两人笑道:“姑祖母、婶娘、表叔。”
陆挚颔首,何玉娘取手帕,轻轻擦拭眼角。
云芹挽着何桂娥的手,说:“快进来,饭好了。”
李佩姑也说:“是呀,桂姐儿、姑爷请进。”
一家人吃过饭,陆挚和王竹留在正堂说话。
陆挚用茶盖撇浮沫,一旁,王竹坐得极为端正,双目含着期待,只等陆挚考校。
陆挚:“……”
无法,他只好挑了点乡试可能会考的题,问了几句。
果然王竹早有准备,对答如流。
另一边,云芹、何玉娘和何桂娥到了后宅,说着这几日的情况。
何桂娥面色红润,小声说:“好,那家也很好。”
何玉娘:“那就好,若受了委屈,别忍着。”
何桂娥:“我知道的。”
沈奶妈抱着小甘蔗。
小甘蔗好几天没见到表姐,有些新鲜,她抿着小嘴巴,胖嘟嘟的脸挤出一个圆润的弧度。
几人看着她这般,都笑了。
忽的,小甘蔗张嘴“啊”了一下,垂下一条长长的口水。
沈奶妈:“哎呀!”
何桂娥赶紧掏出一条天青色的手帕,给小甘蔗擦口水,那却不是她自己的。
发现她带了和王竹互赠的手帕,她红着脸,折起手帕。
见状,云芹和何玉娘总算是真的放心了。
这次何桂娥回门,送了小甘蔗一个布娃娃,是她和王竹用心选的。
小甘蔗一开始对这布娃娃还好,后来发现它软软的,就喜欢啃了。
啃了一阵子,云芹嫌脏,趁小甘蔗在午睡,天气又好,把娃娃拿去洗了。
那娃娃挂在院子里梅树旁,在大太阳下晒着。
小甘蔗醒后,去找娃娃。
她会爬了,沈奶妈看她要爬,撒手让她爬。
她“噔噔噔”爬到门口,仰头看那只布娃娃,云芹和陆挚叫她这模样逗乐了,便从书房出来看她。
云芹还对她说:“它在上面呢。”
小甘蔗盘着小肉腿,坐了下来,她在想着什么,小片刻后,只看她小手扶着门框,缓缓站了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站起来。
云芹和陆挚都怔住。
她朝布娃娃伸手,没扶着门框,忽的摇摇欲坠。
一刹,云芹和陆挚心口发紧,忙也跑过去抱她,两人动作太快,以至于几人团团抱在一起。
沈奶妈赶紧说:“娘子,老爷,可还好吧?”
云芹扬眉笑说:“没事。”
她和陆挚松了怀抱,小甘蔗从他们中间,挣扎着探出脑袋,左看云芹,右看陆挚,咯咯笑了起来。
她果然摔了,却是摔在父母温暖的怀里,一点也不疼。
陆挚松口气,说:“这么大胆,刚会站,就敢松手。”
云芹:“像我。”
陆挚便也笑了。
小娃娃一月一个样,很快,之前的袜子就穿不上了。
何玉娘和云芹一起缝了几只厚袜子,方便她在家里探索。
不过,她走得顺利,说话却没那么顺利。
如今她过了一周岁,依然奶声奶气地“哎哎呀呀”,却不妨碍沟通,能听懂大人的话。
大部分时候,云芹和陆挚也能理解她的意思。
云芹还和她创了一套语言,她“哎”一声,小甘蔗接一句“呀”,她就去亲她。
虽然不接也亲。
何玉娘想起旧事,说:“阿挚小时候,一岁左右,走都走不利索时,就能跟着人吟诗。”
说话和吟诗,还是不同的。
当时,何玉娘和陆泛都很惊讶,只道这孩子天赋异禀,如此聪慧。
果然如今三元及第。
云芹说:“我娘说,我快满两岁才会说话。”
文木花原先担心云芹耳朵不好,直到有一日,她去县里,遇到大雨路难走,耽搁了半个时辰才回家。
那时,小云芹张嘴,中气十足道:“饭!”可把家里人都吓一跳。
往后她就会说话了。
沈奶妈听着主顾聊这些,也笑说:“我家阿蛇比姑娘大一个多月,如今也只会叫我‘娘’。”
何玉娘说:“可见不管早晚,每个孩子不尽相同。”
云芹点点头。
她并不急,陆挚随她,也不急。
小甘蔗走得愈发快,时光在她两只小脚丫里穿梭,便来到秋日。
也到了今年的秋狝。
太。祖是马背得的天下,那时候一年几次田猎,都不奇怪;先帝却是好雅厌武之人,废了田猎之礼。
今上登基,沿用先帝的政策。
等冯相倒台后,今上恢复秋狝礼仪,供皇室贵族、文武百官同乐,若天时地利人和,便是四年一次。
前几个月,陆挚从礼部同僚那得知今年秋狝如期举行,就知云芹定会喜欢。
今日早上,云芹把小甘蔗抱给沈奶妈,去换了身骑装。
骑装是前几个月做的,整体用湖蓝色料子,圆领窄袖,腰肢收束,岔开的下摆里搭了一条白色长裤。
李佩姑替她将一头乌发挽了包髻,她行走间,盈盈如鸿雁,飒沓如流星。
陆挚上前给她整理袖口,用手指刮刮她脸颊:“可惜,我不能一道。”
云芹:“那我替你多玩会儿。”
陆挚好笑。
本朝秋狝,文武各有权责,武将打猎,文臣作诗饮酒,收录佳句。
若他非要去,一来容易叫武将针对,二来,也引起文臣队伍的不满。
好在女眷没那么多规矩。
再说,云芹自小在山里长大,他不至于放心不下。
沈奶妈和小甘蔗在院子里数梅树叶子。
小甘蔗数得入迷了。
云芹脚步悄悄地,和陆挚打着眼色——
现在出门,可不能明目张胆的,叫小甘蔗发现了,她会吭哧吭哧追在他们屁股后面,呀呀求带。
云芹和陆挚抵达西京郊猎场,时间尚早,风朗气清,碧空如洗。
一瞧见云芹,好几个她没见过的女眷,便笑说:“总算见着了!”
“是呀,娘子写的话本着实不错。”
“……”
云芹见她们对自己是早有耳闻,可能自己话本真写得好。
女眷纷纷寒暄,陆挚不能久留,就去了官员那边。
云芹和几个聊得来的娘子聚到一起。
段砚和他娘子都没有来。
不久前,段砚有了好消息,他也要当父亲了,不过段娘子这一胎怀得辛苦,他告了假,陪着娘子没出来。
日头渐渐高升,朝臣群聚,马蹄踏踏,眨眼到了巳时。
昌王衡王到了后不久,皇帝和淑妃也到了。
早前,陆挚从宫里拿来礼仪册子。
因云芹已婚,不用学那么繁复的见礼流程,只要混在女眷里,跪拜行礼就好。
她眼角余光发现远处一个女孩,她站在最前面,有任何动作,所有人都看得到。
云芹想,这样半分偷懒不得,怪累的。
终于,挨过漫长无趣的礼仪流程,她跨上黑云,迎着风,撒丫子跑进了山林。
站在前面的女孩,是衡王膝下行三的小郡主,宝珍郡主。
宝珍郡主自幼受宠,当年,衡王卷入舞弊案,被皇帝厌弃,却没有像昌王被削了所有职务,也有皇帝心疼孙女宝珍的缘故。
后来,年仅十岁的郡主,不得不随父亲离京五年,皇帝有叫衡王留下孩子。
衡王和王妃实在舍不得,这才作罢。
这次她领贵女行礼,就是皇帝和淑妃授意的。
如今,她是风光无限。
只宝珍的贴身婢女知道,自家郡主在西南五年,什么礼仪都忘了,心在外头养得不一般,就算回来许久,也不习惯。
行礼时,宝珍最是煎熬。
待得礼毕,秋狝开猎,宝珍骑上马狂奔,也不顾别的贵女与自家婢女,婢女在后面追着,喊:“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