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尔by发电姬
发电姬  发于:2025年12月06日

关灯
护眼

陆挚回过神,也快速洗了自己的手,道:“就那么一两次吧。”
云芹比出三根手指,肯定:“三次。”
云芹知道,他很是爱洁,他自从有一回流了汗,把全身衣裳洗了后,又洗过两次。
他终是禁不住,微微撇过头,耳尖微红,道:“也不必记得这么清楚。”
云芹:“那我忘了。”
陆挚:“……”
这日晚上,云芹还和何玉娘一处睡。
何玉娘疑惑,指着原来挂着布帘的地方,问:“不见了?”
因陆挚不在,那个分开屋子的帘子拆掉了,躺在床上往外看,房间里宽阔不少。
云芹闭着眼睛,张口就来:“布帘冬眠了。”
何玉娘:“阿挚呢?”
云芹:“也冬眠去了。”
何玉娘立刻说:“我也要,冬眠!”
云芹:“嗯嗯,一起冬眠。”
两三句话后,两人窝在小床上,脑袋靠在一处,睡得暖暖香香。
主屋里,陆挚一人躺在木板床上,双手放在肚子上,闭着眼睛,不一会儿,他翻了一次身。
又过了一会儿,他又翻身。
许久,陆挚竟是睡不着,他睁开眼睛,看着空荡荡的房间,高高的屋顶。
没有了熟悉的帘布,没有了云芹细声的话语。
他窝在被子里,轻呵了一口冷气,心里奇怪,今晚怎么这么冷。
隔天,天色乌漆漆的,一样的时辰,夏日这时候就天光烂漫了。
天冷了,何玉娘也会多睡一阵,云芹悄声起来,闭着眼睛,随意给头发挽了个纂,端起铜盆出去。
陆挚擎着一根短短的桦烛,用手护着烛火,眉宇俊逸温和。
见她出来了,他小声道:“有热水。”
想到不用刺骨的冷水洗脸,云芹有些开心,她揉了下眼睛,问陆挚:“你怎么还没走?”
陆挚看她扎得乱乱的头发,笑了下。
他就是想听到这一声。
何家什么都是有份例的,柴火也是,多了部分,就是给胡阿婆钱另外买的。
云芹洗漱过后,清醒了,问:“你东家会在私塾烧点炭火吗?”毕竟是个大冤种。
陆挚:“他回老家了,估摸着,会在那边过个年。若他在,我倒也不愿他烧炭火。”
云芹:“太花钱了?”
陆挚摇头:“冬日好睡,屋中有三十个孩子,炭火一烧,诵读一响,一个个都等着见周公。”
云芹想那场面,说:“读书好苦。”
自从天冷了后,她的笔杆是冰的,她断断续续会写几百字,但是天一冷,她就不想动。
陆挚说:“本来不觉得,你说了后,我就觉得苦了。”
两人低声说着话,不由就到了何家门口,一个准备去私塾,一个准备折去厨房,就要分开了。
云芹抬眸,瞧着陆挚。
他手上那一截桦烛,刚好烧到底,他轻吹灭,袅袅白色烟丝,描摹出他眉如远山,清韵幽幽。
听他说“苦”字,她心里生出一点难以言说的意味。
四周阒然,云芹不由也轻声了许多:“那,好甜?”
陆挚闷笑,低头收起蜡烛,他再抬头时,喉结轻轻一动,便凑过来。
带着清寒气息的唇,贴上了云芹的唇,就后撤了一步。
他们的唇瓣,只传递了一瞬的温度,却烧到了心里似的。
这不是在房里,这是在何家门口,云芹双眼乌黑圆亮,呆滞在了原地。
陆挚道:“这样才是甜。”

云芹慢慢悠悠, 踱步到厨房,以掩饰自己脚步虚浮。
她手贴贴心口,小时候发烧,若她还跑跳, 心口好像也是这么震。
天色已经亮了不少, 胡阿婆早就收拾妥当, 正要去柴房拿柴火, 看见个人影, 肩膀一耸:“吓我一跳,是云芹啊!”
云芹回过神,不明所以。
胡阿婆用一只眼睛瞄着云芹,她忍着笑, 把人扶到水缸边:“你自己看看你扎的什么头发。”
水缸倒影不甚清晰,还是能照出女子头发没梳顺, 好些头发还翘着,难怪胡阿婆乍然一见, 没认出她。
云芹顺手松了头发,理顺,又想, 陆挚明明看到了,也不跟她说一下。
不多时, 云芹和胡阿婆各自忙活,云芹端着蒸笼时,脚上踢到一大麻袋, 里头是一些圆鼓鼓的东西。
她拉开袋子,眼前一亮,原来是带壳的板栗。
胡阿婆说:“昨个邓三家的人力, 专门拉了这些板栗来的。”
云芹有些馋,别说她,胡阿婆也馋新鲜的板栗,这个时节板栗应季,最是可口好吃。
不过,既然是邓巧君的,她们都不做多想。
晚些时候,家里人吃过早饭,邓巧君的母亲,带着一个婆子上门了。
邓家是隔壁奉阳村的富农,为荥州白家看管白家在阳河县的庄子。
每年年末,邓家孝敬了白家的份额,其余钱粮自己留用,因此邓家比何家富裕多了。
当初邓家为女儿挑何善宝,是他们清楚邓巧君性子,低嫁总归舒心。
他们也没筹划错,这几年,邓巧君在何家,除了个别情况,大部分时候为所欲为。
正堂里,邓家人和何老太、何二舅、何二舅妈吃茶寒暄,何善宝、邓巧君也坐在其中。
也是此时,何家人才知道邓巧君怀孕了。
何二舅妈大喜,何二舅拍手:“好啊!”
年头县里道观的神仙算的真准,不枉费他费心费力给陆挚娶媳妇了!
邓巧君羞怯:“已经快要四个月,我是坐稳胎后,才敢说此事。”
何善宝:“是啊,前面一两个月,巧君还不敢和我说。”
何老太笑说:“谨慎点是应该的。”
老太太重孙虽有几个了,不过,还没有一个很有眼缘的,说不定这个能对她心意。
加上何宗远中秀才,最近何家是喜事连连,何老太从房中出钱,叫春婆婆又办了一桌吃的,大家乐呵乐呵。
很快,家里都得知邓巧君怀上了,各种表示不必详说。
女子怀孕艰苦,邓母走之前,留个婆子,专门照顾怀孕的邓巧君。
婆子姓冯,四十多岁,从前是邓巧君奶母,往后直到邓巧君生产,都会住在邓巧君的北院。
北院如今有四间新屋,住几人,绰绰有余。
冯婆子把几间屋子,都观察了个遍。
瓦屋白墙,南北通透,就是因为原来只计划建两间,现在成四间,建成的时间后延,有些地方也没法尽善尽美。
冯婆子就说不得十分满意。
邓巧君撇嘴:“奶妈别嫌,这比我从前住的东北院屋子好多了,爹娘把我嫁到这处来,早知是和家里比不得的。”
冯婆子哽咽,擦眼泪:“娘子在何家,还是受委屈了。”
邓巧君要强,在娘家人跟前,不爱说这些,她转移话头:“家里不是送了板栗来么,我想吃。”
冯婆子连忙说:“我这就去厨房弄些来。”
不多时,烤板栗的香味,从厨房弥漫开,飘散在家中。
家里大人还好,小孩们被馋得七荤八素的。
何小灵咽口水:“好香啊。”何佩赟吃不到,不敢闹,焦急地挠头。
老太太屋里,何玉娘正在玩竹蜻蜓,吸着香味,她咬住指头,看着怪可怜的。
春婆婆小声和何老太说:“是邓三的板栗,应当不会分来。”
邓巧君瞧不起何家人,那冯婆子也是,就是一点面子功夫也不肯做。
她们作为家里长辈,不好直接要。
何老太拍拍扶手,叫春婆婆说:“你拿一贯钱给老胡,让她去别人地里有收成的,买一些给大家解馋。”
于是,中午云芹去厨房,就发现又有了一袋板栗。
胡阿婆新买了七八斤的板栗,板栗个头又大又饱满,虽不如邓巧君的多,也够家里每个人吃满足了。
再看厨房里的山药、猪骨,云芹知道了:“中午做板栗山药猪骨汤。”
胡阿婆:“对,天冷了喝这个汤,最是滋补。”
云芹提议:“分点板栗出来烤?”
胡阿婆:“正该是这样。”
很快,大灶台热腾腾的,板栗分成两份,一份剥皮,另一份在每个板栗上切出一道缝隙,裹上油,连皮一起烤。
香气又一次漾满何家。
做完这些,云芹隔着蒸笼布抓山药,在水盆里削皮,厨房外,有个胖胖的人影,正鬼鬼祟祟的。
云芹认出是邓巧君的奶母冯婆子,她举着雪亮的刀,问:“你有事吗?”
冯婆子叫刀子闪了下眼睛,尴尬地笑了笑:“我就看看。”
云芹就继续削皮。
冯婆子和乌龟似的伸长脖子,往厨房里张望。
胡阿婆明白了,拉了邓巧君的板栗袋子:“你瞧瞧少了没,我们中午是老太太掏腰包买的板栗,没用你们的。”
冯婆子:“我又没说你们用了我们的。”
她嘴上这么说,亲眼见自己家的板栗没少,这才放心走了。
胡阿婆小声骂:“小心眼。”
这时,烤板栗好了,胡阿婆将一个个圆鼓鼓的板栗,摊在木盖上,捏了一个尝味。
她抓了一手烤板栗,叫云芹:“来吃。”
云芹洗了手,捧着板栗,吹吹热气。
刚烤好的板栗,香味勾得人食指大动,板栗肉十分软糯清甜,两人窸窸窣窣,吃了好几个。
末了,胡阿婆说:“悄悄的啊,老太太虽然不会小心眼,但叫家里别人知道,也不好做。”
云芹:“好。”
胡阿婆又说:“这也就是厨房的一点油水了。”
云芹嚼着板栗,懂了,油水就是好处。
中午,邓巧君房内去取午饭,就是一碗板栗山药猪骨汤,五六粒板栗,两个烤饼,一碟炒时蔬。
刚吃完,邓巧君没觉得如何。
但到了夜里,她翻来覆去,一直想那道板栗山药猪骨汤。
想那糯到粉的山药和板栗,想猪骨上沾着的鲜嫩的肉,想飘着薄薄油渍,又甜又香的汤底。
她和冯婆子一起睡的,叫醒冯婆子:“奶妈,我饿了,我好想吃板栗山药汤,我以前更爱吃烤板栗的。”
冯婆子打着哈欠:“该是肚子里的孩子想吃了。”
邓巧君:“居然是这样。”
怀孕会叫人改了口味,只是夜深了,这时候做汤不现实,冯婆子就去热点干粮。
邓巧君吃得很没滋味。
第二天,邓巧君立刻让冯婆子给她做汤,结果,汤是端上来了,却不是昨天那个味。
邓巧君调羹舀汤水,没什么食欲。
冯婆子折腾几回,邓巧君都不喜欢吃,冯婆子还要去外头买,邓巧君说:“不用了。”
她抚着肚子,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也得说:“家里就云芹做饭时,味道最好。”
冯婆子嘀咕两句:“她拿刀倒是有架势。”
又挨过一天,邓巧君还是没胃口,早饭的时辰,她就去了厨房。
云芹还以为她今天要做饭。
可她就站在厨房里,没有动作,胡阿婆疑惑:“三娘子你干啥呢?”
邓巧君忸怩,但想想几天没好好吃饭了,终于开口:“……云芹,我想吃板栗山药汤,东西我让奶妈去买了。”
云芹:“可以啊。”
她朝她伸出一只手,勾了勾。
邓巧君可太熟悉她这个手势了,问:“你要多少?”
云芹:“四十。”
邓巧君一惊:“你抢啊?”
她没来厨房做饭,早就按何老太定的份例,给云芹二十个铜板。
现在她加个菜,云芹居然要四十个铜板,可不就是抢?
下一刻,云芹:“……个板栗,”她才奇怪,“很多吗?”
邓巧君捂了下嘴,赶紧说:“就这么定了!”
这日,董二休整好了,终于又去找陆挚了。
私塾下学后,董二早早在门边拦住陆挚:“陆先生!陆先生稍等!”
陆挚已跑了几步,这回就停下来等人。
董二追上来,笑说:“先生走得真快,险些又赶不上了。我是县令老爷的管事,平时也替老爷跑跑腿带个话,诨名董二。”
陆挚抬眉,居然是阳河县官员找他。
他谦和地问:“不知县令大人找我,所为何事?”
董二拿出请帖,递给陆挚:“这事,还得县令老爷亲自和你说。”
陆挚扫了一眼请帖,字体清瘦,用语简洁,就是不见请他的具体时日。
董二讪笑:“不怕你笑话,老爷公务繁忙,分身乏术,你哪一日去找他,都一样,所以干脆没有日期。”
陆挚客套:“汪大人辛苦。”
董二:“依先生看,什么时候有空到县里,和老爷见一面?”
没有哪个官员专门来找一个白身的,汪县令使人送请帖,是给足了陆挚脸面。
陆挚并不觉得自己脸面值钱,只公事公办,道:“三日后,我正好也有事要去县里,届时上门拜访。”
董二笑着拱手:“有劳。”
辞别董二,陆挚踏上了回家的路,天色暗得早,他专注盯着地上石块小坑,跑近了,才发现一驾马车迎面而来。
马车在村里可是极为稀罕的物件,就是邓家,也用不起马车。
车把式朝陆挚吆喝一声。
乡道狭小,马车占据了整条路,陆挚往田垄上站,让出整条路。
汪净荷撩开车帘,暗淡的夕阳下,勾出男子清泠泠的轮廓,俊逸文雅。
身旁,婢女说:“这乡野间,也有这样俊俏的人。”
汪净荷摇摇头,放下帘子:“乱说。”
那婢女就闭上嘴。
汪净荷手里捏着一颗板栗。
今日她去查庄子,李娘子听说后,来找她给绣样,这李娘子绣工极好,况且样式新颖,和县城满大街的绣样不同。
汪净荷很乐意和她买。
当时李娘子身上有食物香气,汪净荷没忍住,问:“什么味,这么香。”
李娘子一愣,用手帕托了一个栗子,给她前还擦了擦,说:“夫人要是不嫌弃我们乡野人家的东西,请用。”
汪净荷看着板栗,不语。
许久,她剥开这个板栗,吃到嘴里。
板栗凉了,但火候充足烘出来的那股香甜,叫她些微发怔。
今日,何老太虽然没添钱,家里人还是各吃上了几个烤板栗,很是解馋。
何老太这儿分到了七八个,是何玉娘蹦蹦跳跳,双手捧着进来的。
春婆婆纳罕:“邓三怎么这么上道?”
何老太可十分了解她,道:“一看就不是她给的。”
何玉娘说了两个字:“云芹!”
何老太剥了一个给何玉娘,没说什么。
春婆婆瞧了眼何老太,故意装作惊讶:“云芹偷拿了邓三的?”
下一刻,何老太严肃沉声:“怎么可能,她是那种品性的吗?”
春婆婆偷笑:“对,对,不可能。”
何老太:“我没有夸她,只是实事求是。”
春婆婆:“是是。”
春婆婆其实最能体会,以前没得对比,就不觉得如何,如今方知,老太太这些个孙媳妇里,最实在的,只有云芹。
何老太吃了两个板栗,陆挚从外头回来了。
他来屋里问安,又说,汪县令请他,他打算赴约。
官府要起钱来,什么名目都有的,何老太皱眉:“没明说是什么事,就不要去了。”
陆挚吃了口热茶,说:“大人请到这,于情于理,都推拒不得。”
民不与官斗,哪能说不去就不去呢。
况且,何老太这才反应过来,陆挚早就能独当一面了。
她只好说:“若有不妥,你要谨慎。”
陆挚:“孙儿会的。”
何老太分了两个板栗给陆挚,说:“不知你媳妇哪儿弄来的板栗,孝敬到我这了。”
陆挚想到云芹,眉宇一松:“等我回去问问她。”
这话里的重点,倒不是“问”,而是“回去”。
回到东北屋,陆挚方见云芹,她就拉过他的手,语气神秘:“今晚有好东西。”
其实陆挚已经知道了,是板栗。
他由着她拉着自己大手,手指轻勾住她的手,只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还好奇问:“什么好东西?”
云芹“哼哼”笑了一下:“你怎么这么一会儿也等不得。”
陆挚:“嗯,等不得。”
云芹拉着他走快了,他们到了厨房,灶上盖着一个木锅盖。
她打开锅盖,果然,一堆金灿灿的板栗,在灶上热着,香味和水汽扑鼻。
她仰起脸,道:“看,厨房油水。”
几十个板栗的油水……这是陆挚没料到的,他忍俊不禁:“油水怎么来的?”
云芹:“我给三表嫂顺手多做个菜,跟她要的。”
陆挚:“那油水太清澈了。”
云芹笑道:“你就说是不是好处吧。”
陆挚拿起一个板栗,在手里颠着,没那么烫手了,他剥开半边壳,剩下半个,连肉一起递给云芹。
云芹吸溜走,眯起眼儿。
两人就窝在一起,煨着暖热的气,吃烤板栗。
陆挚也说了汪县令的事,云芹没有和何老太那样担心,说:“他是个好官。”
陆挚:“嗯?”
云芹咽下板栗:“前几年他来后,我家少交了税。”
文木花不避讳和云芹讲钱,她很早就知道家里的情况。
陆挚笑道:“那我知道了。”
他把玩着一个板栗壳,又说:“我原先也要上县里,问问床的事。”
云芹:“是得问问。”
银子都花了,这么慢。
陆挚缓声道:“床到了后,来主屋睡吧。”
作者有话说:陆挚:空虚寂寞冷(bushi)

一夜北风后, 初冬早晨,薄薄的圆日隐在云雾后,人晒久了,也不得暖和, 反而是风一吹, 就叫人打个哆嗦。
“感觉今年的雪, 会来得快啊。”
“这才入冬, 不会吧?好冷, 阿嚏!”
“……”
县衙宽阔的街道上,行人揣着手,一边摊贩等冒烟的蒸屉里的包子,一边讨论天时。
陆挚穿梭在人群里, 循着记忆,找到那家木匠铺。
时候还早, 铺面门板敞着,一个小学徒正在扫木屑, 得知陆挚是之前的客人,跑进去叫师父。
等了一会儿,木匠佝偻着出门, 他满脸疲惫,朝陆挚躬身作揖, 讨好地笑:“陆秀才,实在抱歉,你那个床我还没打。”
“不止你, 好多单子都没做,我本来想差人去长林村说一句,实在抽不出人手, 小森,倒个茶来。”
陆挚:“不必,我想问何时交差,如若太晚,我好换一家。”
木匠:“不瞒你说,月前,秦老爷突然要雕刻九九八十一座木罗刹,供在佛前,每一座都要栩栩如生,不能有丝毫瑕疵。”
“现在整个阳河县十处木匠,十处没空,所有人的单子都后推了,不到腊月时节,都做不来。”
他苦笑着:“陆秀才,员外老爷要我们赶工,我们哪有不赶工的道理,都是要吃饭的,所以……”
陆挚抿了下唇角,竟是这等隐情。
无法,他先从木匠那取走二两银子,划掉这笔订单,因他没强要违约的钱,那木匠又是连连作揖。
绕过木匠铺子,走了小半个时辰,陆挚去了县衙,找何大舅。
看门的几个小吏瞧他面貌,都挺惊讶,打听:“你是来找老何的?今日怎么不是邓大来?”
“嚯,老何家里还有你这样的后生!”
小吏们八卦,一个劲问不停,陆挚态度和煦,一一回答。
等到何大舅领了陆挚进县衙,小吏们一合计,才发觉,除了陆挚是何家外甥外,他们对他,其余一无所知,真是奇了怪了。
另一边,何大舅带陆挚进廨宇,做东似的说:“来,贤甥坐,吃茶吗?”
他提了下茶壶,里头是空的。
夏天那些小吏懒得烧水,冬天更甚。
他尴尬地放下茶壶,装作没问那句,还好陆挚也没追问。
何大舅前几日才得知,大人竟给陆挚下请帖,何老太托邓大带话,让他在县衙照顾一下陆挚。
何大舅还想再问问,但陆挚已然坐下,读起随身带的书,不大好搭话。
倏而一个时辰过去,陆挚便也读了一个时辰。
汪县令回县衙时,直接朝廨 宇走来。
何大舅正捧着文书打吨,听到外头问县令好的细碎声,他忙也跳起来:“老爷来了!”
汪县令戴襆头官帽,身着一套青色官服,束着腰带,衣裳浆洗多次,已经起球了。
他年四十五,蓄短胡子,面容深邃,双目精亮,步态豪迈。
何大舅赶紧凑上去,朝汪县令拱手作揖,奉承道:“大人万安。”
汪县令步伐一顿:“你是?”
何大舅:“小人何耀,建泰二十七年秀才,元年来县衙任职典吏……”
汪县令记起来:“哦,老何,是韩有德举荐你,我记得。”
何大舅笑说:“是,是韩保正举荐的。”
汪县令:“不错不错。”
他两三句应付了何大舅,再抬眼,只看在老何身后立着一位年轻男子,他身材挺拔,修眉俊目,风华正茂。
汪县令面上,浮出真切一些的笑容:“陆秀才?”
陆挚作揖:“大人。”
有了方才老何对比,汪县令心下更喜青年的仪态,像这般不卑不亢,装的容易,真要贯彻却难。
何大舅待的廨宇,乱糟糟的,人来人往的,不是说话的地方,汪县令请陆挚到他自己的廨宇。
只是汪县令那一间,不比前面的好,文书案卷挤在一堆,没有好好收拾过。
汪县令咳嗽一声,县衙的小吏、随从赶紧进门来,整理了下书卷,清出两张凳子,又端上两盏冒烟的热茶。
汪县令:“请,只是我这儿没什么好茶。”
陆挚:“请。”
茶着实不是好茶,是五文一斤的绿茶茶末,还沏得酽酽的,更难掩茶叶的尘味,还好是热的。
陆挚面色不改,吃下一盏,汪县令又笑了,夸到:“秀才十分勤俭。”
陆挚:“不敢当。”
汪县令似乎是想和他套近乎,两指并在一处,指了指陆挚手上,说:“你这护腕,看着还不错。”
陆挚眉宇微微舒展,回到:“是,荆室为我准备的,很暖和。”
汪县令心道,这话题倒是找对了,说:“我家夫人,也爱给我备这些。”
听起来是个珍爱妻子的,陆挚心防稍松。
就着这话题,如此又聊了几句,汪县令说:“秀才在县里比过了王学究,这事前阵子,可是沸沸扬扬。”
陆挚谦逊:“偶然得胜,不足挂齿。”
汪县令:“诶,年轻人,自傲点又如何?说来,我这有一门‘生意’,正适合交给你。”
陆挚清楚,汪县令套了这么久近乎,就为了这一刻,他放下茶盏,做一副洗耳恭听貌。
汪县令使了个眼色,心腹随从关上门。
汪县令说:“你如今有好名声,我想请你在河堤防固上,捐点儿银子。”
陆挚早有预感,说:“恐要叫大人失望,我如今身上有欠债,要养家,匀不出钱。”
汪县令:“话不是这么说的,这钱我出。”
陆挚深深看了眼汪县令。
汪县令解释:“我倒是想自己捐,只是家中夫人不肯,你也是有家室的人,定能懂手上钱让妻子管着的无奈。届时,我用你的名义,捐上十两银子,你在百姓中,既有文试名声,又有慷慨解囊的义气。”
“我想,对你三年后的正科大比来说,不是坏事,说不得多少增益。”
陆挚起身,作揖:“大人,恕我不能从。”
汪县令:“哦?”
陆挚摸了摸兔皮护腕,露出为难:“大人怕家中夫人,我又何尝不怕我家娘子?”
汪县令:“你长住长林,发生在县里的事,你不说,我不说,你娘子如何得知?”
陆挚委婉:“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他坚持拒绝,汪县令沉默了许久。
他方才的话刻意带着亲切,如今不说话,为官多年积攒的威势一涌而出。
若是个胆小的,就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得罪了县官,赶紧答应下来,还得感激涕零。
陆挚却依然不为所动,并未惴惴不安。
须臾,汪县令放声大笑,抚须道:“好吧,不承想,我们都是妻管严。”
陆挚也跟着笑了下:“大人说笑。”
事情没谈成,汪县令和陆挚聊科举,点拨了几句,陆挚临走时候,就又道了声谢。
中规中矩的。
衙门外,何大舅等了许久,发觉陆挚的身影,他赶紧追上:“如何?你们聊了什么?”
另一边,汪县令一口气吃了三杯酽茶,对心腹道:“忒滑!这小子就是一尾狡猾的鱼,如何都不咬钩!”
汪县令丝毫不怀疑,在他提出捐款后,甚至还没说这钱他出,陆挚就已经明了他的目的——
没错,他要借陆挚的名声,待陆挚“捐”了十两,他会到处张贴,做一张“阳河榜”,让人对比捐款数额。
如此一来,就能大肆宣扬:区区外县人,为了治理阳河,都捐了十两。
到时,阳河县的乡绅秀才们,都得掏腰包,没有个二两都不敢捐,否则都是丢人,比不过外县人。
县衙外,陆挚手心微汗。
以他的名声,逼乡绅秀才们捐钱,乡绅秀才们不敢怪县令,陆挚便成众矢之的。
汪县令不过需要一个出头鸟。
若陆挚孑然一身,他不怕任何攻讦,但他有外祖母、母亲。
还有云芹。
身旁,何大舅焦急而好奇,又问:“贤甥和大人,到底聊了什么?”
陆挚心口缓缓起伏一下,神色淡淡,只说:“一些科举的事,大舅想了解什么,策论么?”
何大舅连连摆手:“我就算了,再考不动了。”
陆挚笑了笑。
望着陆挚回去的背影,不矜不伐,俊逸翩然,何大舅回想方才,汪县令待陆挚的态度。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