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有如春风拂面,在这冬日里,叫人甚是心暖。
反之,汪县令与对他,就是全然的敷衍。
何大舅黯然神伤,宽慰自己,英雄出少年,谁让陆挚十四考上秀才,自己四十多才考上。
他一回到廨宇,还没坐下,就有个小吏叫他:“老何,县令大人方才找你呢!”
却说陆挚回家,取出二两银子,提了床的事。
云芹:“九九八十一座木罗刹?”
她有点惊讶,这是有钱没处烧啊。
陆挚也摇摇头,一样不能理解,秦员外到底为何,需要这么多木罗刹。
他吃了杯热水,椅子没坐热,就起来了,道:“我去问问外祖母,附近村里谁有好手艺的。”
只是,短时间内,大抵是找不到了。
保兴二年,县里要造船,村里有手艺的木匠,都搬到县里去了,剩下的良莠不齐。
前年还闹出了官司,是奉阳村一个蹩脚木匠打的床,人睡在上面,床板塌了,摔断了一条胳膊,为这事,闹去了县里。
不然,他们也没必要跑到县里打床。
他正要去老太太那边,云芹忽的说:“等一下。”
她指着两人在用的榻上小桌子,问:“你觉得这张桌案,如何?”
桌案打磨得细致,用料扎实,没什么花纹,但很实用,陆挚现在批改课业都用它。
这还是云广汉做的。
他心下忽的明朗,道:“我觉得很好。”
云芹眼神亮亮的:“那我得空,回家让我爹打一张床?”
陆挚与她一拍即合,笑说:“是我灯下黑了,那就有劳岳父。”
又说:“这次我们一起回去。”
至于县令找陆挚说的那些计划,他想,汪县令和他应当一样觉得,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他也不想让家人徒增烦恼,就连云芹也没说,遑论告诉何老太,只说县令找他,是为教授策论,谋科举。
云芹说:“还真是好官。”
陆挚不置可否。
眼看着天愈发冷,一直睡个木板也不成事,没几日,陆挚给私塾放了一日假,因姚益不在,他做好记录,等他回来再扣钱。
随后,他和云芹准备去岳家。
出发时,遇上今冬第一回 刮大风,天色灰蒙蒙的。
云芹披着兔皮披肩,陆挚给她戴一顶藏青绒线风帽,看她小脸藏在帽子里,他笑了下,顺手整理好她头发,
这帽子是前不久,李茹惠织给云芹的,很暖和。
云芹问陆挚戴不戴,他道:“我觉得还好,不冷。”
说着,他牵住云芹的手,手心果然干燥温暖。
两人一路走,一边小声说话。
陆挚:“县里似乎没这么冷。”
长林、阳溪是在阳河上游,阳河县在中下游,有山挡着,冷风没那么容易灌进去。
提到阳河县,云芹想起一件事,说:“对了,昨天韩嫂子说,她和大表兄要去县里住,佩哥儿要读县学。”
陆挚:“这倒是好事。”
云芹被陆挚牵着,嘿咻一下,跳过砾石,说:“邓嫂子又和她吵了一架,好像是因为,呼,冯婆子说了什么……”
想了好一会儿,她悻悻:“早知要讲给你,我就仔细听了。”
陆挚笑了:“这样就够了。”
云芹佩服陆挚,换做自己,要是有人给自己讲八卦,这么模棱两可,她宁可不听。
陆挚却不为完整不完整,只是想和她讲话。
翻过了这片洼地,隐隐看到阳溪村村头的老树,原来一个时辰的路,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远。
他们找到了云家,云家院子篱笆门半掩着,院子里没人,云芹推门进去,几间小茅屋也没人影。
云芹:“爹!娘!”
陆挚:“我出去找找。”
两人掩上门,刚要出去,云广汉和文木花缩着肩膀,揣着手,催知知和云谷两个小的:“快点走回家,快点。”
骤然瞧见云芹和陆挚,文木花欢喜:“你们怎么来了?”
原来,今天中午,云谷带知知上山找云广汉,云广汉回来了,他们还没回来,文木花赶紧叫上云广汉,去抓人回来。
文木花也不顾陆挚在场,把云谷骂了一通:“说好了午时回来,你耳朵叫耳屎塞了,听不见?”
云谷小声嘀咕,他就是想再摸点榛果子,才忘了时辰。
云广汉虚惊一场,心里也有气:“什么都别说了,罚一下最实在。”
云谷不服:“大姐每次上山,也没有在说好的时辰回来啊!况且山上情况复杂,误了时间,也是常有的嘛。”
云广汉:“那是你大姐,你怎么比?还是说你不服我,要你大姐打你?”
知知在一旁火上浇油:“打二哥,我几次喊他回来,他不肯!”
云芹淡淡捋袖子,道:“可以啊。”
顿时,云谷没了半点骨气,低头认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陆挚:“……”
为了不被云芹打,他顺从地被云广汉揪出去,罚去砍柴了。
文木花笑着叫云芹陆挚坐下,烧了个火盆,顺便埋了一把榛果,压上一壶水。
她问二人:“大老远走过来,冻坏了吧?”
几人伸出手,在火边烤手。
云芹顺听着外头云谷劈柴声,她有些疑惑:“最近村里发生什么了么?”
其实,云谷刚刚说的,也有道理,误了时间也不止一两次,怎就这次,文木花和云广汉这么着急。
文木花看了眼知知,知知黏在云芹身边,和云芹玩影子。
她犹豫了一下,反正过不了多久,这消息也会传开。
她叹口气:“唉,前几天,阳河渐渐冻起来了,王婆她孙子掉进河里,虽然救起来了,但今天……没了。”
“我还听说,是和县里那什么荣金堂荣兴堂有关。”
知知果然害怕了,抱着云芹的手,云芹轻抚她的脑袋。
陆挚蹙眉:“荣欣堂。”
文木花:“对对,荣欣堂。那不是意外,是人作孽,把人弄死的。这几日大家都怕,我想,不要怎么放知知和谷子出去好了。”
村里的王婆,就是原来给云芹说媒的,做了多年好事,促成许多姻缘。
但她孙子十四五的年纪,本来都要说亲了,给人推进河里,这样冷的天,就冻没了。
云芹和知知说:“这阵子,没事在家里玩,不出去。”
知知很听话,立刻点头:“好。”
水烧滚了,文木花忙也端起水,笑说:“不说这些了,来,喝点热水,榛子也好了,阿芹你拨一下。”
几人忙了起来。
云谷在外头也听云广汉讲了一点缘故,觉得还好自己识时务,认错早,不然还得挨云芹的打。
于是,他抡斧头更得劲,拿出月宫上吴刚砍树的劲,劈了一大堆柴禾。
中饭就在云家吃的,这次云广汉没和陆挚拼酒,两人浅酌几杯。
听说酒水能暖身子,云芹也喝了一杯,辣得吐了吐舌头。
文木花笑她,却看陆挚已经倒了水,给她漱口。
文木花:啧啧。
饭后收拾碗箸,云芹找到空,和文木花提了一下打新床的事。
果然,文木花一下敏锐察觉,审视地看着云芹:“你们没床?那你们之前睡哪?”
云芹:“唔,木板……”
文木花:“木板!”
云芹:“嘘——”
文木花放下碗筷,拉着云芹到角落,逼问:“你实话跟我说,光木板,你们怎么……行事?”
云芹戳戳手指:“还没。”
文木花:“啊?”
云芹声音更小了:“还没行事。”
文木花:“啊!”
作者有话说:文木花:陆振华表情包.jpg
云家地方小, 文木花后面“啊”的这一声,家里所有人都听到了。
厨房门口,陆挚和云广汉急急过来,伴随一声声询问:“发生什么事?”
“烫着了?”
云谷和知知也随在后面:“怎么了怎么了?”
屋内, 云芹举起一只手, 护着脑袋, 文木花叉着腰, 面上难掩惊讶不解, 双眼几乎要冒火。
不小心把众人叫来,她忙“咳”一声。
她平复心情,挥挥手,把几人都赶走:“去去去, 没你们的事。”
陆挚看向云芹,云芹悄悄点了下头。
厨房确实没什么事, 大家这才放心,散了。
这回, 文木花压低声音,对云芹说:“我要是不问,你是不是就一直不说了?”
云芹一手举着, 另一只手搅着盆里的凉水,她轻轻“咦”了一下:“原来要说的吗?”
文木花:“怎么能不说?我还盼着抱孙呢, 你们竟还分床!”
云芹不敢说话。
文木花恨铁不成钢,云芹生得这样好,女婿也俊秀得少见, 那他们的孩子,得多讨人喜欢啊!
天知道她有多盼着外孙!
不过说实在的,也不能怪女儿, 那家的情况,在出嫁前他们也清楚的。
兀自生了会儿气,文木花说:“打新床的事,你爹是可以试试,只是打不成县城那么好的。”
云芹:“我们不挑的。”
文木花“呵”了声。
眼看母亲似乎没了火气,云芹放心了,放下了手。
结果,文木花早就等这一刻了,立刻戳她脑袋:“缺心眼的!”
云芹脑袋晃了晃,还是逃不过文木花摧残。
算了,举着手也累,戳吧戳吧。
不多时,云芹和文木花烧了热水,泡了几杯粗茶,回到客厅,陆挚已然和云广汉提过新床,两人在商议样式。
县里那些大户人家,女儿出嫁,是家里出钱打的床,不过村里不讲究这些。
但得知能给云芹做一张床,云广汉很是兴奋,比划着:“我知道了,弄个祥云形花纹?”
陆挚:“是。”
文木花哼笑,恶狠狠瞪了云广汉一眼,蠢蛋丈夫,果然没发现女婿和女儿有猫腻,打猎打傻了!
她那眼风,顺便给了陆挚一记,木头女婿,读书读傻了!
陆挚、云广汉:“……”
末了,云芹和陆挚留了一锭五两银子,云广汉也没推辞,先收了。
他憨厚一笑:“山上那些木头太酥,不能打床,得买些木头,到时候剩多少再说。”
陆挚笑说:“岳父尽管用,不够我们还有。”
文木花:“哪就用得到五两,你们又不是皇帝老儿和皇后娘娘。”
云芹想笑不敢笑。
再吃一盏茶,小夫妻起身告辞,路上,陆挚问:“母亲是不是生气了?”
云芹呆了呆,说:“啊,还好。”
陆挚抬手,轻揉了下云芹脑袋。
回到何家时,何家门外停着一辆马车,两匹棕色高头大马,拉着绿檀木车厢。
何家小孩们头次见马,笑闹着拿干草逗它,马温顺地低着头,吃掉了。
这马车是韩银珠和何宗远去县里租的,今天刚牵来,租一天五百文,两天只要七百文。
要搬去县城的东西太多,要跑两趟,她咬咬牙,租了两天。
原先她计划只带何佩赟去县里,把何桂娥留下。
何宗远知道后,不认同:“就一张嘴的事,带上又如何,桂娥也大了,不用你操心。”
丈夫一说,韩银珠倒记起何桂娥的好。
当年,她生何佩赟,坐着月子呢,需要何桂娥帮忙跑腿,何老太却要养何桂娥。
韩银珠就教何桂娥,让何桂娥说自己不想何老太一起住,果然,何老太再不提这事。
这孩子如今大了,能做的事多,况且翻了年就十三,还能在县里给她找个彩礼殷实的人家,补足家用。
韩银珠这才决定带上女儿。
这日晚上,何宗远与妻儿,去了何老太房里话别。
何老太心中不舍,只是,读书艰苦,韩银珠从娘家那借了钱,她肯陪何宗远读书,也是有心。
她叮嘱二人:“逢年过节,都得回来。”
何宗远:“这是自然,就是搬去县里,也是暂时的。”
再吩咐几句,何老太累了,何宗远四口人从老太太房中出来。
韩银珠心情很好:“我前几天去看了,县城那住宅,真是哪哪都好,一个月也才一贯钱,佩哥儿,我们要去县城咯!”
何佩赟:“太好了,要去县城!”
何宗远叹口气,一贯钱怎么就“也才”了?
只是,他不事生产,钱又是妻子没问过他,同娘家借的,他就是想反对也无法,有点烦闷。
这一行除了何宗远,何桂娥心情也不好。
父亲还能叹气,她却半点不敢说,她想留在何家。
昨日,她鼓起勇气,去找奶奶说想留下,何大舅妈却说:“去县里好嫁人,你怕什么,你娘耽误不了你的。”
何桂娥就只能等着去县里。
一夜过去,第二日天还没亮,马车就满载了,韩银珠和何宗远,带着何佩赟,先去县里一回。
韩银珠还叫何桂娥:“家里我挪了不少东西,你先打扫干净了,晚上我再回来。”
何桂娥小声回:“好。”
于是,她独自在空空的小院子里,提着扫帚,扫着扫着,她抹了下眼泪。
妹妹们来找她玩,送她一些临别的礼物,见她眼圈红红的,小灵着急:“二姐别哭啊,县里多好玩呢。”
“是呀,我想去都没得去呢。”
“表婶来了!”
何桂娥一愣。
她抬起头,不远处,云芹溜达到了院子门口,她穿着一身藕荷色夹袄,面容清丽,就站在上次何宗远暴揍何佩赟的地方。
她朝何桂娥笑了笑,又招手。
何桂娥顾不得伤心,小跑上前:“婶娘,你找我?”
云芹:“给你个东西。”
何桂娥张开手,她手心里,多了一只毛绒绒的兔皮球,皮毛是白的,和婶娘的兔皮披风一样,雪似的干净。
她很惊喜,捏着软软的小球儿,爱不释手。
云芹提醒:“你看这个口子。”
沿着口子,取出芯,还可以充当香囊。
何桂娥惊叹:“表婶,这个小球可真好,怎么做的!”
云芹坦白:“不是我做的。”是上回她找文木花做的。
何桂娥破涕为笑:“我知道,婶娘不太会缝这个。”
云芹自信:“我以后会的。”
何桂娥吐了下舌头,她教过云芹编笠帽,当然知道这个以后多难说。
何桂娥身后那些姊妹,也都凑过来瞧,叽叽喳喳:“不公平,婶娘只给二姐!”
“就是,我们都没有!”
何桂娥怕被抢走,赶紧把兔皮球儿塞到怀里,贴着心口。
云芹语调慢慢的:“这是个香囊,你们也缝一个,等明年春天,我们去山上找些花草,装在里面。”
何小灵:“我要兰花!”
何月娥说:“笨,山上哪有兰花?我要凤仙花。”
云芹:“只有野花。”
几人:“……”
何桂娥笑了,天分明是冷的,她却似乎嗅到春花的香气。
她怔怔的,突然心中鼓胀,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催促、鼓舞着她。
春婆婆正和何老太猫冬。
何桂娥过来的时候,她们都有点惊讶,毕竟这小孩从来不声不响,也从未自己来找过太祖母。
何桂娥双手紧紧捏着,声若蚊蚋:“太、太祖母……我想,想留下来。”
这下更叫春婆婆和何老太惊疑不定。
何老太看着何桂娥瘦瘦的身影,韩银珠一直觉得她是个累赘。
她问:“是不是你娘让你说的?”
何桂娥:“不是,是我自己。”
春婆婆:“那,这是为什么?太突然了。”
何桂娥摇摇头:“我一直不想去的……我怕弟弟。”
春婆婆和何老太相视。
她们都知道,以韩银珠的偏心程度,何桂娥到了县城,又没有了老太太压着,只会比现在过分。
就算何宗远也在也没办法,他总归是要住州学读书,一个月能回五次县城的宅子,也不错了。
想通了这个关节,许久,何老太语气严肃起来:“你娘不会给你留房间的。”
韩银珠生怕谁去住西院贪了她便宜,打了一把大锁,把门锁起来了。
何桂娥一鼓作气,说:“求太祖母,我只要有一个屋檐就好,我想和太祖母一起住。”
何老太一愣:“你要和我住?”
何桂娥:“……是!”
何老太回忆起七年前,何桂娥五岁时。
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奶声奶气的,说着自己也不太能理解的话:“我不要和太祖母住,要和娘住。”
何老太厌极了韩银珠的教唆,迁怒何桂娥。
如今,这小孩有了自己的想法。
何老太似乎看到七年前的她,又似乎,看到七年前的自己。
终于,她道:“那好,你如果真想好了,我跟你娘说。”
何桂娥一喜:“谢谢太祖母。”
她离开老太太屋里,有些难以置信,原来这件事,竟然这么简单。
她小步疾走,没一会儿,狂跑起来。
傍晚,何宗远和何佩赟留在县城,韩银珠回到长林村。
她原定休息一晚,明天再走第二趟,只是,她一回家,就发现何桂娥没收拾。
她叫人:“何桂娥?人呢?死哪去了!”
春婆婆来了西院,对韩银珠说:“你先别急,桂娥在老太太屋里,你同我一起去吧。”
若说从前,何桂娥那性格主动找老太太,韩银珠怎么都不信,但有了投河那事,也由不得她不信了。
老太太屋里,何桂娥正给何玉娘喂饭。
韩银珠皱眉,只听何老太说:“你们在县里,多养个孩子也不容易,桂娥就留在我身边,我照看她。”
韩银珠大惊:“这……”她赶紧看向何桂娥,“你怎么想?”
不敢面对她的逼视,何桂娥低下头,但语气肯定:“娘,我想留下。”
何玉娘吃着东西,补了一个字:“留。”
韩银珠愣了愣,突然明白了,这何桂娥竟然不想和他们去县城,宁愿找阴晴不定的何老太!
她火冒三丈,只道不过是个贱坯子,冷笑:“也好,本来县里的宅子就不大,省得还给你留块地。”
何桂娥不敢吭声,赶紧又去喂何玉娘。
韩银珠话是这么说,心里还是积攒一股气。
她后知后觉,自己原先打的算盘,是在县城给何桂娥找处人家,如今岂不都没辙了?
她一晚上没睡好,越想越气,她明明是何桂娥的娘,叫她往东她哪里敢往西,指不定是何老太暗中教唆她……
没错,何玉娘就是个傻子,何老太再怎么也死在何玉娘之前,要何桂娥留下,不就是代替她,继续养何玉娘?
隔日天没亮,韩银珠嘴里生了个燎泡。
她心里骂了几句,洗漱过后,就去厨房。
今天她上午走,顺手做个早饭,再把十三文钱给李茹惠,往后就不用再在何家做饭。
此时厨房里,李茹惠和胡阿婆包着包子,韩银珠和李茹惠关系不温不火,便也无话。
片刻后,邓巧君那边的冯婆子来了。
如今邓巧君不止吃得多,想吃的花样也多,冯婆子常来厨房溜达,不过,她不怎么做饭,她只是来检查邓巧君出钱买的东西少了没。
遇到韩银珠,那冯婆子没话找话,说:“你今个儿走啊?”
韩银珠:“是。”
冯婆子:“不错,去县城享福了!”
韩银珠忽的说:“享什么福?哪里能比得上家里的大小姐,一把年纪的外嫁女,还有老太太给她筹划。”
李茹惠瞥了韩银珠一眼。
韩银珠自顾自道:“在老太太眼里,别说现在的孙子、重孙,就是邓巧君肚子里的重孙,也比不过女儿和外孙,是不是,茹惠?”
李茹惠丈夫在家中出的是苦力,忙那村东的土地。
不过,李茹惠觉得既然丈夫脑子不灵活,能帮家里管土地也不错,她知足了。
她不接韩银珠话茬,只说:“我倒觉得还好。”
韩银珠:“就你好性儿。”
忽的,冯婆子摔下柴禾,声音“咚”的一下,把厨房几人都吓一跳。
胡阿婆:“你打打摔摔做什么?”
冯婆子冷哼一声,没回。
韩银珠立时明白了,暗想,这冯婆子倒是上道,定会把她的话转达给邓巧君,到时候,邓巧君和云芹相互磋磨,而她去县城,真是享福了。
如此想想,她就觉出解气。
果然,冯婆子把那一番话听到了心里去。
她回去后,同邓巧君嚼舌根:“姑爷这家里也真是,一个外姓孙子,还这样白白养着!”
邓巧君也没好话,道:“可不是吗,人家是秀才老爷,可不一样。”
冯婆子又说:“老太太六十多的年纪,怎么这么糊涂,那么偏爱外嫁女,就怕娘子肚子里的孩子以后讨不到好。”
万没想到,邓巧君口风一转:“谁要讨好她?”
邓巧君说:“我看云芹就从没献殷勤,我凭什么献殷勤?还要我孩子讨好她?”
冯婆子:“可是,将来分家,那些钱啊地啊……”
邓巧君吃了几口包子,翻了个白眼:“现在还早呢,我都不急,二房就善宝一个儿子,到时候东西不会缺我的。”
出于好心,她又说:“我劝你少想,能不被老太太骂就好了,还讨好她呢。”
冯婆子:“……”
自打住在了这么宽敞的小院子里,邓巧君的心,也宽了不少。
或许也有怀孕的缘故。
她总觉得手里的包子不够好吃,到窗户处那偷偷瞧东北院,小声催冯婆子:“你快看看云芹在不在,我想吃馄饨。”
冯婆子嘀嘀咕咕,还是去敲了东北院的门。
如今,冯婆子一来敲门,云芹就像看到财神一样,弯起了眉眼,问:“三表嫂要吃什么?”
冯婆子:“我家娘子说要吃馄饨。”
云芹伸出手。
冯婆子解开身上的一贯钱,不情不愿,往她手里放了五个铜板。
云芹:“成交。”
除了劳作钱,云芹和邓巧君还说好了,除了邓巧君的份,她会多做一些,她自己、何玉娘和何老太都能吃。
那些肉、面粉和柴火,全都由邓巧君出。
云芹光明正大收“油水”,邓巧君倒也不介意。
反正就这么点东西,她又不是出不起——自打她怀孕,邓家贴补了五十两,这个数,还不算她生产后的。
她又没有哪里需要用大钱,房子都盖好了,只觉手头十分宽裕。
偶尔因那食物太好做,比如只是蒸个糕点,云芹只收三个铜板,邓巧君还会无理取闹地想,云芹是不是瞧不起她呢,她有得是钱!
而云芹既有东西吃,又有钱收,实在美滋滋。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东北院和北院的关系,竟进入一种微妙的平衡。
作者有话说:云芹:第一大冤种姚益,第二大冤种邓巧君[好的]
姚益、邓巧君:???
陆挚:为什么我不是第一[爆哭][爆哭][爆哭]
云芹:???
何宗远一家三口, 搬到县城的永和巷里,租住的地方不算大,但和在何家相比,倒也不差。
毕竟何家人口太多了, 他们在何家时, 四口人也只分到两间房。
没多久, 何宗远入州学、何佩赟入县学, 都敲定了, 一寸光阴一寸金,虽离年关也就两个月,也不能落下学业。
一切意想不到的顺利,韩银珠欣喜, 暗念“菩萨保佑”。
只是,脱离大家庭, 没了菜地田地供应,也没了胡阿婆和邓大这些人力, 韩银珠有些不习惯。
这日,她挎着篮子出门买菜,左右邻居有在门口择菜的, 有打水的,也有买东西回来的, 她们见到她后,都笑问:“是何娘子啊,买菜呢?”
“何娘子好。”
“何秀才去读书了?”
“……”
韩银珠不解, 不太自然地回了几句。
县里人家一户挨 着一户,她已来了个把月,和邻里关系一般, 今日他们怎么突然这般热络?
她没疑惑多久,一个邻居拉着她:“你还不知道吧!你家秀才上‘阳河榜’了!”
说着,两人走到巷子入口一块老旧的木牌。
阳河县多有这种木牌,从前是为及时传达战令,如今太平许久,木板也没拆撤,偶尔会张贴官府告示。
像今日,就张贴了一张“阳河榜”,韩银珠和那邻居都不识字,但先前有差役完整念过三遍,邻居知道上面写了什么。
邻居道:“今年阳河水位上涨,为巩固堤防,县令老爷号召各位老爷捐钱,你家老爷第一个响应呢!”
她指着抬头的“何耀”二字。
韩银珠还是清楚丈夫的名字的,立时摇头:“不,不是,我丈夫叫何宗远。”
这时候,有旁人插嘴:“对了,你们家两个何秀才,大何秀才,小何秀才!”
“所以这是你公爹,大何秀才?”
“这叫什么,叫书香世家!”
一句句夸耀的话,把韩银珠砸得晕头转向,就连看到“何耀”名字后的“十两”,她也不心疼了。
待晚上何佩赟回来,也说了县学老师点了他的名字,夸赞他祖父捐钱的慷慨之举。
韩银珠沉浸在巨大的欢喜之中,万没想到公爹出了十两银子,竟能让何家有如此好的名声。
唯一可惜的是,她没人能分享这种激动,恨不得能一口气到过年,好在邓巧君、云芹跟前炫耀。
另一边,何宗远感知到,同窗们态度的微妙变化,便也知道了“阳河榜”。
他去县衙找何大舅。
这几日,何大舅各种春风得意。
他幻想中自己中举,也不过如此,没想到,人到中老年,还能得县令老爷看重,还能这么风光!
这次儿子来找自己,何大舅拎了下茶壶,里头有满满的热水。
他朝茶杯注水,笑着对儿子说:“你是为‘阳河榜’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