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句,又点燃了老太太的怒火。
何老太指着邓巧君:“偷懒怎么了?人家偷懒偷得过你吗?”
怎么也没想到何老太会为云芹骂自己,邓巧君低着头,不敢说话。
何善宝:“奶奶别气,我们也就说说……”
何老太把手指怼到何善宝脸上,中气十足:“还有你,你爹娘把你宠成什么样,你媳妇为新屋出力出钱,你成天又滚去哪?”
“二十多岁了,成日就知道喝酒耍乐,一事无成的废物!”
老人家声音响亮,这又是在大门口,左邻右舍都悄悄出来瞧,指指点点。
何善宝和邓巧君好是没脸,心里直呼倒霉,看陆挚笑话不成,倒闹出这些事!
尤其是何善宝,一连被家中两位女性骂废物,他脸上是红一块,青一块,愈发不忿。
和何家门口的热闹不同,此时延雅书院四周,十分宁静。
在陆挚说出陪他之前,云芹已经想好了,今晚要做今天中午吃的鸡肉炖笋,她大概能吃出下了什么调料。
这道菜,沾着馒头和大饼吃,好香好吃。
等陆挚说完那句,很奇异的是,云芹脑海里那些香的咸的,都不见了。
她后知后觉地眨眨眼,原来从开始挽留,他就是要她留下。
陆挚赧然,轻轻咳了一声。
若非必要,他向来含蓄,可云芹一心要回去做饭。
静默了好一会儿,云芹脚尖点点地面,朝他走了两步,也小声问:“这样陪吗。”
陆挚看着她稚拙的靠近,轻笑:“进屋坐会儿。”
吃饭前,他就发现云芹的纸笔没动过,他以为她会涂点什么。
陆挚问:“待在这里,是不是很无趣?”
云芹摇头:“我睡着了,也就不无趣了。”
陆挚觉得好笑,也就笑了。
他是看着她笑的,弯起柳叶似的长眉,眼底湛亮,似高悬明月的皎洁色泽,似乎被他这么看着,就是独一份的。
云芹不合时宜地想起,两人的亲吻。
她立即低垂眼眸,摆好纸张,一手拿着纸笔。
她回想那些小孩如何拿笔,自己跟着拿,陆挚替她改了点错误:“这里改一下。”
云芹:“唔。”
端了笔,她就想试试写字,陆挚也拿来一张纸、一支笔,他写一笔,云芹模仿一笔。
她手很稳,摆腕不急,陆挚不需多加指导,也就几个字的功夫,她那架势,还真不比私塾的学生差。
只瞧,素白的纸上出现几个字:“雲芹,陸摯。”
陆挚指着两个名字,念出来:“云芹,陆挚。”
“摯”字比较复杂,云芹上半部分的墨渍,都糊在一起了。
她重新写了一个大大的“摯”字,了然了:“原来这就是‘执手’。”
陆挚刚想问,她如何知道这字由“执手”组成,忽的记起来,两人初见面时,他是这么告诉她的。
她竟记得这么深,陆挚心下一软,又看云芹写了两遍“芹”字,他问:“你喜欢这个字?”
云芹:“喜欢的。”
陆挚心神领会,替她把理由说出来:“因为好写。”
云芹斜看他,有些得意地哼笑一下:“猜错啦,是因为它看起来像斧头,这竖,就是斧头柄。”
擎着这斧头,可以把人犁出三里地外咯。
陆挚也笑,写了“斧”字:“这两个字,倒也有相似之处。栽花种豆,荷锄斧而归,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想来十分的惬意。”
云芹:“……”
她没好意思说,自己想的是如何犁人。
陆挚发觉她面颊泛着淡淡霞红,不由心念一动,对他刚刚所说的生活,又多出几分向往。
出于各种原因,两人便又静了下来,可这种静,又是如此闲适。
不一会儿,见云芹对写字兴趣愈发浓厚,陆挚拿出几张手抄装订的千字文,问云芹喜欢哪些字。
云芹眯起眼睛,努力不被这些字砸晕,终于挑出几个:日、月、果、菜……
陆挚将这些字写得大大的,顺手旁边画上它们的意象。
云芹顿觉有趣。
几张纸叠在一起,也有些厚度,她带着回家时,很小心,怕被风吹走。
接着,但凡陆挚有空,就会教她几个字,小半个月后,她就积累了一沓纸,用线绑了起来。
这成了她第一次能读懂的“书”,便是后来几经周折,她也从未把它弄丢。
这年的中秋,阖家团圆,何大舅、大表兄有一日假期,姚益也大手一挥,给了陆挚三日休假。
他多出来的假期,一日在中秋前,一日在中秋后。
中秋前的那一日,云芹和陆挚又去了一次县城,给家里添置点东西。
陆挚得多少钱,都是直接给云芹的,也从不过问她花得如何。
云芹管理着他们小家的钱,不算嫁妆的钱的话,手里有整整十三两银子,余两贯铜钱,这次出来,她就带了五两银子。
隔壁新屋快好了,邓何搬走后,东北院归他们,如今,主屋的床是邓巧君的嫁妆,她当然会带走。
所以,他们需要一架新床,选了梨花木,又请匠人打好,在约定的九月某日送到长林村何家,全数就是二两银子。
云芹心疼了一下,不过这是要睡觉的,不能再让陆挚摔下去,便也不心疼了。
接着,陆挚和她再扯两匹布,就去驿站寄信。
上次张先生回陆挚一封信,他不怪陆挚,只说“父母之恩,水也;子之报之,泉也”,陆挚为父亲不得不不辞而别,他有感于他的孝心。注
又贺陆挚新婚,盼陆挚早日振作,莫要拘泥于乡野。
其中情真意切,陆挚看完后,枯坐了半夜,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另一封,则是陆挚在盛京结交的朋友,朋友倒是不客气,先痛骂陆挚一顿,又说新婚贺礼,等他回盛京,他再给。
那之后,陆挚改了从前“隐士高人”的做派,渐渐和盛京的老师、同窗通信。
对此,何老太十分支持,还提出若要叫信差固定时间,跑一趟长林村收发信件,就从她房里支钱。
陆挚婉拒,还是习惯自己寄。
进驿站前,陆挚问云芹要了一贯钱,云芹给了,在外头撕着烤饼吃,这次二丫和刘婶婶塞了七个烤饼给他们。
她们只肯收个本钱,也就十几文。
不多时,陆挚出来,将一个厚厚的包裹递给云芹,她下意识接过,撕了一半饼给陆挚,就继续专心吃。
陆挚说:“你不看看,里面是什么吗?”
云芹停止咀嚼,她好奇地:“嗯?”再打开包裹,是半块墨、一把厚厚的纸。
她睁大了双眸:“这些,家里还有的。”
陆挚笑说:“你也在学字,要预多一点,以防不够。”
云芹挠挠脸颊:“我写着玩的。”
陆挚:“那也得买。”
他方才问她要一贯钱,她确实没想过,是为了给她买这些。
十几年的生活,她习惯围绕着柴米油盐,围绕着“吃饱”这件事,所以,一时没想到,能给自己买笔墨纸砚。
笔墨纸砚又不能吃。
只是,崭新的油墨和纸,有一股形容不出的香味,也是陆挚身上有的味道,云芹惊过后,心内也是一喜。
不为吃饱,也有点意思。
末了,云芹又去酒楼买了点绿豆饼,两人这便满载而归。
春婆婆在门口等他们,说:“今晚阖家团圆,老太太出钱治了一桌,大家都去正堂吃。”
原是何大表兄何宗远从县学回来了。
明天家里也有一场中秋团圆饭,不过,何老太明显是以防万一,让陆挚、云芹熟悉一下这位表兄。
这毕竟是何老太最得意的孙子。
陆挚二月来长林村时,这位表兄正好就去了县学,着实没见过。
待得傍晚,陆挚和云芹都洗过身,又穿上干净整洁的衣裳,到了正堂,堂中摆了一架三阳开泰红木圆桌,能够坐下十多人。
何家老小倒是有二十多人,于是,邓大忙里忙外,从库房搬出一套蟠螭纹桌凳,添在大桌旁。
这套家私不常用,保管得很是鲜亮,也是何家的体面。
几个年纪小的孩子,绕着大桌小桌嬉闹、捉跑。
何小灵差点撞到云芹,云芹手快,捏着她肩膀,给她调转了下方向,她脚上没反应过来,跑出了门外。
何佩赟撞的是邓巧君,邓巧君赶紧护了下肚子,何善宝把他搡开:“你要死啊!”
何佩赟:“呸!”
韩银珠听到这一声,对何善宝说:“三弟,这么欢喜的日子,就不要说这些话了吧?”
何善宝讪笑:“大嫂说的是。”
因何宗远终于回来,韩银珠今日气色很好,衣裳都换上鲜亮的梅粉色,笑声也多了。
不多时,正堂的嘈杂声停了停,春婆婆扶着何老太走到门口:“宗哥儿!”
何宗远和何大舅同时进的屋,他和何大舅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连嘴角的皱纹都差不多,就是年轻点,清瘦,有些文气。
何宗远大半年不见家人,也十分慨然,在祖母这儿拜了又拜,方见自己妻儿。
接着,何老太道:“你表弟阿挚和弟妹云芹,在家中住了也有段时日,今日总算见上了。”
何宗远老早收到信,因此并不惊讶,倒是对陆挚、云芹的样貌,露出些出乎意料的样子。
几人打过招呼,韩银珠张罗着大家吃饭。
何老太坐东向,往下是两个舅舅舅妈,再接着就是何宗远、陆挚两家人。
其余不够坐的,再去坐小桌。
满堂坐得挤挤,春婆婆、胡阿婆忙着上菜,见状,云芹和李茹惠搭了把手,很快,大桌也摆上数道佳肴。
何大舅问何宗远:“今年的院试,准备得如何?”
何宗远:“有九成把握。听闻表弟学识深厚,这两天,可否请教?”
陆挚谦虚:“自是可以,请教谈不得,表兄此回定能题名。”
桌上的寒暄,云芹不太上心,今天难得有“满汉全席”,她正专注吃着每一道菜,夹了其中一块脆藕。
这菜是何老太专门请的厨娘帮工做的,藕片切得薄,十分脆爽鲜甜,嚼起来爽口带劲。
她刚要夹给陆挚,韩银珠也喂何佩赟吃脆藕,何佩赟:“娘,我还要吃这个!”
韩银珠:“好好好。”
说着,她抬手把一盘脆藕拿到自己面前,当自己的菜了。
云芹的筷子就落了空,怔了怔。
何宗远还在说:“今年加了恩科,可惜表弟还不能参加……”
陆挚:“稍等。”
本来各自吃饭、说话的众人,听得他这么说,便瞧过去。
只看,陆挚按住要被韩银珠挪走那盘脆藕,原来那个“稍等”是同韩银珠说的。
他夹了两筷子藕片,放到云芹碗里,又对韩银珠示意,她可以拿走了。
韩银珠:“……”
若到此,大家可能也没多想。
然而下一刻,云芹用箸头分出两块脆藕,夹了其中一块,放进陆挚碗里。
她小声说:“这个好吃。”
这一下,何大舅几人面色有些不好,那二舅一家,乃至邓巧君都觉得,韩银珠真是霸道!
她儿子要吃什么,什么就成她儿子的了?其他人都分不得几筷子?
何老太的目光,立刻像一把淬了寒冰的冷箭,扫向韩银珠,何宗远也瞪了她一眼。
韩银珠后背发麻,缓缓把那盘脆藕放回去。
何老太清清嗓子:“好了,吃饭吧。”
这一声后,氛围稍稍好点。
桌子底下,邓巧君踹了何善宝,使了个眼色:还不快点夹点什么给我?
何善宝随便夹了个东西,又被邓巧君踹一下,才发觉他夹的是姜。
云芹见那盘藕片被回来了,两眼一亮,又伸筷,分别给自己和陆挚各自夹一次。
好吃,爱吃,多吃。
须臾,何宗远忽的问陆挚:“对了,你在延雅书院比诗的事,我们县学也有所耳闻,如今这延雅书院,可好进么?”
当日比诗, 果然扬了延雅书院威风。
陆挚从来不喜自夸,姚益也给王秀才情面,没有随意外传。
但当日围观的人多,足够宣扬此事, 更别说林伍、何善宝都是大嘴巴。
好在诗句具体的内容, 没人能逐字记得, 饶是如此, 王秀才在县学也抬不起头, 自吞苦果。
何宗远和何大舅一般,读过书方知其中艰辛,待陆挚都有几分敬重。
如今陆挚有佳名,正好何佩赟该读书了, 大舅一家有心送何佩赟去延雅书院。
何宗远甫一问书院,陆挚就猜到他的打算。
陆挚放下碗筷, 道:“表兄,书院话事人并非我, 我也是受雇于人。”
何宗远早在县学打听过,说:“员外秦老爷的亲孙子,想去延雅书院, 问到你这儿,也没过。”
何善宝想起秦聪的埋怨, 插了一句:“姚院长无二话,是表弟拒了的。”
陆挚:“书院教得慢,我怕耽误人家。”
何宗远:“那佩赟才启蒙, 学了点千字文、对韵诗歌,可是合适?”
陆挚看了眼何老太,何老太端着茶杯, 喝了几口茶,努力不作神色。
见状,陆挚笑说:“既然表兄信得过我,改日我同院长提一下,大抵没有问题。”
何宗远一喜,端酒杯敬陆挚:“那就麻烦表弟了,我一回来就惦记这件事,总算是能解决了。”
陆挚也跟着饮一口酒,又说: “只是,进延雅书院,便要按书院规章,我对表侄,会一视同仁。”
何宗远:“那是当然,佩赟,还不见过先生?”
何佩赟本不愿意去读书,何况是这个表叔的书院,娘亲在他面前,没少骂表叔表婶。
不过,何宗远是严父,他一声令下,何佩赟再不情愿,也只能有模有样地奉了一杯拜师茶。
及至此,何老太心情大好,乐呵呵笑说:“这就好,兄弟间互相帮助,多少家族就是靠此繁盛起来的!”
何大舅附和:“是啊,多亏了贤甥。”
老人家开心,众人又陪着喝茶、吃酒。
陆挚放下酒杯,他再低头,不由一愣,面前的碗里不知什么时候,堆了满满的各种菜,成一座小山。
云芹的无影筷,还往他的山顶,又添了一粒圆圆的豆腐丸。
她用手肘碰碰他,小声:“这些都好吃。”
陆挚真心地笑了下,夹起菜送到嘴里。
何宗远这次回家,也是拿些东西,以备八月末的院试,考完这一科,他就会暂时从县学散学,若考中了,就可以去州学。
阳河县有本州一所州学,不用跑去别的县,倒是好事。
只是为疏通这条关系,何家散了不少钱,家里人力也都退了好几个。
当晚,西院一个小屋内,韩银珠给何宗远试试兔皮护膝,何宗远不舒服,拆掉,说:“太紧了,不如护腕。”
韩银珠:“还不是你那好表弟,就送一张兔皮,佩哥儿要兔皮做的兔子,我分了些给他,你这边就短了。”
何宗远听出妻子的埋怨,说:“人本是好意,你怎么说得这样?”
韩银珠因桌上的小插曲,早有怒火:“这陆挚有什么能耐,你们就这么巴着一个秀才?是听不出人家不想收佩哥儿吗?”
“厚着脸皮也要把佩哥儿送去他的书院,就不怕他害了佩哥儿!”
何宗远甩下护膝:“这笔账还得我跟你算?”
“你若想送佩哥儿去县学,孩子还小,你也要去县里,租赁县里的宅邸,一个月没有一贯钱,租不到好的。”
可见,家里供不起两人在县里读书。
韩银珠支支吾吾:“你呢,你若中了秀才,也不比他差,教佩哥儿绰绰有余。”
何宗远:“那我不考举人功名了?我哪有心力教导孩子,正好表弟年轻,又吃这碗饭的,交给他未尝不可,那延雅书院在县里,可有些不错的名声。”
韩银珠这才明白,难怪那些县学学究,都是秀才功名。
何宗远继续说:“把佩哥儿送去延雅书院,既省钱,又省心,还是你就想让佩哥儿活成三弟那样。”
韩银珠不敢和丈夫犟,心里却依然委屈。
送自己孩子给陆挚管教,她就低了云芹一头。
云芹是那种不管说不说话,都能噎死人的,现在还有何老太护着,前阵子,邓巧君不过说了云芹一句懒,就被何老太骂了一顿。
韩银珠想不通,云芹一个外人,如何就在何家渐渐混开了。
第二日是中秋,早前,姚益提了在“山外有山”设了酒席,请云芹和陆挚吃午饭。
陆挚思忖,姚益是蜀地人,如今远在长林村,佳节难免思亲,就同意了。
然而此时,这位东家兼同窗,高高举着酒杯,以筷子敲桌奏乐,大笑:“哈哈,今年总算不用被老爷子拿着和旁人比了,爽!”
陆挚:“……”
他不管姚益了,看向廊外。
屋内的竹帘高高卷起,大片的窗户敞着,阳光熹微,连廊旁,一湾碧泉绕着屋子淌过。
云芹捋起袖子,手上抄着一张网,双目明亮,专心致志地盯着水面。
倏地,她甩开手臂,网进水出水的瞬间,一条比巴掌还大两寸的鱼,就困在了网里,挣扎着。
见她又捕到了鱼,几个小丫鬟纷纷发出惊叹,欢欣地围着她:“陆娘子好厉害!”
“好大的鱼!”
云芹把鱼放到水桶里。
鱼尾甩动,水渍泼到她眼睑下,她眨着一边眼,用手背擦掉水,面颊泛着红,腼腆地朝丫鬟们笑。
陆挚也弯弯唇角。
便听姚益说起正事:“你家那个表侄儿入学,你就看着办吧,左右是你的亲戚,我也不收钱了。”
陆挚:“劳烦你。”
姚益压低声音:“诶,我听说秦玥,哦就是秦老爷的孙子,去了县学的‘荣欣堂’。”
陆挚小啜酒水,问:“县学学童读的是荣合堂,荣欣堂是?”
姚益说:“我办书院前就知道,荣欣堂专收一些有钱,但无法管教的学生,二三十个哩,那秦玥去那,不就奇怪了?”
“于是,我托人探听了半个月,才知秦玥性子恶劣,去年他记恨学究罚他抄写,就放火烧掉那学究的家宅,连累了好几户人家。”
和村里门户间隔不同,县内地皮贵,人家是一户挨着一户。
秦玥蓄意放火,这事被瞒得死死的,知情者都讳莫如深,不敢多说,让姚益这个外来汉废了好一番功夫。
陆挚皱眉。
姚益抚心口:“果然事出反常必有妖,还好你当时拒了,要是收了那秦玥,我这山外有山不定要遭殃,不过秦浩然挺会做事。”
乍然听到这个名字,陆挚挑了挑眉。
姚益笑说:“他大抵料到我调查清楚了,怕我怪他,早早让人送了礼来。”
陆挚漆目冷淡,不置可否。
姚益晃着酒杯:“说来,他还送了我一套镶金红宝石头面,是盛京那的时尚,我妻儿都在蜀地,托人送去蜀地,也没必要。”
“我瞧弟妹从没戴点像样的发饰,不知弟妹可想要?”
陆挚面色倏地微沉:“不用了。”
姚益缓过来,到底是自己无礼了,要送头面,也该是他妻子来送。
他忙赔笑:“我有些醉了,你别见怪。”
陆挚原也不是因为他而不虞,便吃下一杯酒,不提此事。
云芹很喜欢这地方,有山有水有屋子,果然惬意。
她捞完鱼,担着渔网过来,立在廊外,问吃酒的两人:“弄了四条鱼,做烤鱼?”
两人没有异议,云芹又指不远处一株枯树,她馋那枯树好久了:“把那个砍了,当柴火应该刚刚好。”
姚益大惊:“姑奶奶诶,那是我五十两买的枯树啊!你就不觉得它枝条很美吗?”
云芹:“五十两?”
她回头看看树,又看看姚益,道:“秋冬山上很多这种树,你下次要买,找我。”
这好人东家,还是个大冤种。
姚益:“……”
他大笑道:“我突然发现,弟妹说得也没错,什么枯树能比得上天然的枯树?”
陆挚亦是展眉,笑了起来:“千金万金,都只是树。”
笑过后,丫鬟们去找来柴禾,烤了这四条鱼,给这顿饭收尾。
谈到考试,陆挚和姚益吃了不少酒,好几坛黄酒都空了,云芹担忧地看着陆挚,陆挚抬手,揉了下额头。
她问陆挚:“你醉了?”
姚益刚想笑说这人是海量,就听陆挚说:“有点。”
云芹扶住他:“那不喝了。”
陆挚垂眸看着她,从鼻间缓缓“嗯”了声。
姚益终于反应过来了,咬牙切齿,好你个陆拾玦,装醉竟是为和妻子卿卿我我!
好在他自认人品高尚,倒也没拆穿,只是,也勾出他心里对蜀地妻子的想念。
山外有山离何家大约要走一炷香。
云芹牵着他的手,记得文木花说过,醉了可不能跑跑跳跳,她就慢慢走着。
此时天空湛蓝,秋风拂面,细草叫日光烘出香气,令人心胸有种说不出的辽阔,陆挚握着她的手,也享受着此刻。
待他们磨磨蹭蹭回到何家,身上没出汗,云芹拧了巾帕,就只擦擦脸、手。
她清洗巾帕,准备拿给陆挚用,只看陆挚坐在榻上,正翻着她的妆奁,把每一样发簪耳环,都拿出来观察。
她悄悄笑了,解元果然是醉糊涂了,不然怎么会碰她的饰品。
她拿走他手上的银簪。
陆挚抬眸,温和地说:“我想给你买金银宝石头面。”
云芹借着他这个动作,用湿润的巾帕抹他的脸,一边敷衍:“嗯嗯。”
陆挚声音闷在巾帕下:“我不是说醉话。”
云芹:“嗯嗯嗯。”醉鬼都说自己没醉。
陆挚:“……”
她拿走巾帕,扶着他躺下,就看陆挚像做了什么决定,目光笃定。
他人本就是少见的俊朗,此时,双颊有酒热氤氲的红晕,掩了他身上的清冷,多了几分可爱可亲。
反正他醉酒后醒了会忘事,上回和她爹喝酒,就是这样。
云芹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捧着他的脸,“吧唧”一声,亲在他额上。
谁让他这么好看。
陆挚一愣,直直望着她。
云芹心虚,忙用巾帕擦他额头,哄孩子似的:“睡吧。”
陆挚:“……”
他抬手,按住她脖颈,云芹倏地一倾,半趴在他身上,他含住她的唇,小心翼翼地亲吮。
淡淡的酒气并不冲人,反而让云芹也晕乎乎起来,好像自己也喝了酒。
原来醉意是能传染的。
何佩赟顺利入学了延雅书院。
每天早上,陆挚顺便带何佩赟去书院,不过几日,何佩赟受不了了,因为陆挚每天要比学童们早半个时辰到书院。
到书院后,他就读书,也不休息。
他的威压下,何佩赟也不得不读书。
韩银珠得知后,很是生气,暗中骂:他还折腾起小孩了,什么做派!
于是,韩银珠主动和何老太说:“佩哥儿原来都是辰时起,如今要他卯时起,实在苦,我想他能多睡三刻,日后不用表弟帮忙,我自送他去书院。”
何老太:“谁家小孩读书不是寅卯起的,就佩哥儿娇气?”
韩银珠:“可小孩歇息不够,又如何学得进去?”
何老太知道,再和她扯下去,她也有百般的理由,到时候自己白白气一回。
她便道罢了,不让陆挚带,还少给陆挚添烦乱,他本也没有这个责任帮忙。
陆挚不必再带小孩前去,着实轻松。
何佩赟性子野,在路上,陆挚得狠狠钳住他,免得跑丢了,如今恢复寻常,他就继续边走边温习功课,查漏补缺。
于是,每日卯时二刻过后,陆挚早就走了,韩银珠就揪起何佩赟,亲自送去了私塾。
一开始也还好,没多久,韩银珠也累了。
尤其是轮到她去厨房的日子。
她让何桂娥去顶上,但邓巧君盯着呢,老是追问她,有没有按照二十个铜板的定额,给何桂娥七个铜板。
韩银珠窝火,叫自己女儿做事还得给钱,这是哪来的道理?
可她要是不给,邓巧君又有理由告到何老太那,闹得何老太又骂她。
于是,韩银珠干脆让何桂娥叫何佩赟。
何佩赟从不将自己胞姐放眼里,何桂娥性子也弱,如何敌得过弟弟赖床?
何桂娥叫不起何佩赟,怕被韩银珠打,就躲到何大舅妈那打络子、吃花生,假装不知韩银珠发火。
于是这一日,等何佩赟抵达私塾,竟比原定的时间,晚了整整一个时辰。
学童们都读了几遍书了。
他们面面相觑,心里明白,何佩赟是陆先生的表侄,不知陆先生会不会偏袒。
陆挚面色不动,对何佩赟说:“迟到,去外面站一个时辰。”
何佩赟瘪着嘴哭,顶嘴:“我娘都没这么罚我!”
陆挚拿起戒尺,淡淡道:“手。”
这一下,学童们耸然一惊,赶紧低头努力读书,果然是严厉可怕的陆先生,死眼赶紧看啊!
学堂里,何佩赟既被打,又站了一个时辰,攒了一肚子怒气委屈,回家就把手心给韩银珠看,又哭又闹。
韩银珠大怒,带着何佩赟,直接冲到东北屋里找陆挚对质。
云芹正在挂防风的毡帘,听到韩银珠的叫声,她探出脑袋。
韩银珠:“陆挚呢!”
云芹:“拿饭去了。”
韩银珠把何佩赟的手给云芹看:“你看看,你表侄不过说了一句话,你丈夫就打了他十下!哪有这种道理!”
何佩赟扯着嗓子哭嚎几声。
屋内顿时吵嚷起来。
云芹盯着那白白的手心。
念何佩赟初犯,陆挚只打了他左手十下戒尺,早上打的,到如今傍晚,何佩赟手心已不能看出痕迹。
云芹实在看不出惨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