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鳞摩擦地面时, 辗过泥土, 行过草丛, 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这是一条巨蟒。
周雅人瞳孔紧缩,背脊发凉。
它好似在巡视自己的领地,庞大的身躯像一堵围城的砖墙,牢牢将这一处院落围绕起来。
周雅人心惊不已, 他撑起身下榻,踉跄着来到房门前,拉开门。
一股阴冷的凉风裹着腥膻气掀进屋。
巨大的蟒蛇忽地昂起头,碧绿的蛇目幽幽盯住屋内之人,居高临下地朝周雅人吐出猩红分叉的蛇信。
周雅人头皮发麻,难闻至极的腥膻气令他闭住呼吸。
它盘踞于此,腹尾处有一截膨大隆起,比屋檐还要高出数丈,像座高耸的山丘。
很显然,这是一条孕育中的雌蟒。
周雅人听见林木的声音隔着一道墙壁传过来:“是不是只要那条蛇产下蛇卵孵出仔蛇,小孩儿就活不成了?”
猛地,巨蟒张开巨口,颈部的黑鳞瞬间炸起,它嘴角撕裂般张到极致,露出弯曲如钩的尖利毒牙!
毒牙淌着湿漉漉的黏液,朝周雅人扑咬过来!
这是怀孕的雌蟒出来觅食进补吗?
周雅人头皮发炸,慌促后退,几乎能望穿它猩红的喉管深处,而那蛇喉收缩间,肌肉节节绷紧收缩,一口就能将他生吞下肚!
就在那条分叉的蛇信缠住自己的瞬间,周雅人猛地惊醒过来!
他睁开双目,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原来是个梦。
周雅人惊魂未定地呼吸急喘,只觉梦中蛇信缠住自己的当时,整个人都被定住似的,浑身无法动弹分毫,只能任由巨蟒将他吞吃入腹。然而巨蟒口中的涎液腥臭黏腻,那股冰凉黏腻的感觉却太过真实,即便梦醒依然如有实质,仿佛黏在自己身体上。
隔墙传来高高低低的泣音,于是他便伴着几人的谈话内容做了个噩梦。
周雅人缓了片刻,正当他想抬手间,蓦地僵住了。
因为被中有什么东西缓缓动了一下。
一股湿冷的凉意附在皮肤上,滑腻腻地从袖管中往上移。
周雅人那只胳膊瞬间起了层鸡皮疙瘩,并随着朝胳膊上移的触感,带出阵阵酥麻的痒意。
周雅人下意识转头去看枕边人,恰好对上白冤半睁的眼睛,而白冤另一只手正好探进了他的袖管中。
周雅人启齿:“你……”
白冤指尖虽凉,却没有那股黏腻的湿滑感。
周雅人猛然意识到什么。
并非是白冤在摸他,而是……
白冤从他袖臂中抓出两条细伶伶的小蛇!
细蛇在白冤指间扭曲绞缠,挣扎间张开蛇口咬向其指尖,被白冤狠狠甩出去,砸在门框上的同时,一道风刃将细蛇切成两段!
“砰”的一声,桌上的茶盏被风刃扫到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白冤蓦地掀被起身,一把撩开周雅人衣袖查看:“有没有被咬?”
“没有。”
周雅人的胳膊上没有牙洞,倒是有两条蜿蜒的湿痕,正是小蛇身上的黏液,并有两颗破开的蛋壳从他袖中落到榻上。
随着第三枚完整的蛇卵从袖中滚落出来,卵壳内传出细细的刮擦声。
“还有一只。”白冤俯下身,能透过薄薄的卵壳看见里头那只幼蛇在动,接着蛋壳表面顶起蛛网状的裂痕。
“噗”的一声闷响,一只灰白色的蛇头顶破裂隙,黏连着胎膜湿液的幼蛇缓缓探出了头。
幼蛇一出壳,忽见周围有生人凝视,于是它胆怯惧怕地又往那只破壳内缩。
与此同时,房门自外推开,林木首先闯进来:“怎么了?”
他们在隔间听见摔砸的动静,唯恐发生什么事,便立刻赶至。
林木一只脚抬在半空,未待落地,就在看到门槛内的场景时大叫一声,即刻撤了回去。
只见断成四节的细蛇,正在一堆碎瓷片中扭曲地卷动。
“哎呀,怎么会有蛇?!”
“什么蛇?哪里有蛇?”何长老紧随而至。
林木大步跨过去,指了指地上血迹斑斑的蛇躯让何长老看。
何长老躬身:“哪来的小蛇?”
林木见白冤醒了,立刻上前,刚要开口,赫然发现榻上散着几枚蛋壳,其中一颗卵蛋中赫然还盘着一只幼蛇。
“不是。”林木愣住,“这从哪儿来的蛇卵?!”
不怪他反应大,换谁在床榻上看到孵出幼蛇的蛇卵都不能淡定,况且他们上一刻还在隔壁聊小孩子走蛇胎的事情,正说到产卵孵出仔蛇后小孩就将丧命,下一刻就在听风知的床榻上看见了孵出仔蛇的场面,难免会给林木造成巨大的冲击。
白冤端详着那条不肯出壳的幼蛇,道:“之前捡的。”
林木震惊:“捡……你连这东西也捡?”
“捡什么不好,你们捡蛇卵。”何长老几步跨了进来,“居然还把它们给孵出来了,万一是毒蛇可就要了命了。”
不知道是否带毒,周雅人说:“不是随便捡的,这是痋蛇引孵出来的幼蛇。”
是他们当初入河冢时,从尸骨胎衣中捞出来的几枚蛇卵,周雅人一直随身携带,没想到今日居然在他袖中孵化了。
林木瞠目:“什么?痋蛇?”
何长老自然已经听林木说过:“啊,就那个害人的痋师?”
“对。”白冤问,“这里有没有陶罐之类的东西?”
“有。”林木说完立即奔去厨房,取了只瓦罐过来。
白冤轻轻捏住破开的蛋壳,和这只胆怯不出的幼蛇放进瓦罐中。
林木立刻盖上盖子:“这要做什么?”
“先养着。”白冤问他,“会养蛇吗?”
林木摇摇头,转而看向身边的何长老:“长老是不是会?”
何长老没少钻营深山老林,精通各种药植及蛇虫鼠蚁,毕竟这些对于医者而言,都是可以入药的东西。
何长老没有推辞:“可这痋蛇跟寻常蛇虫鼠蚁的养殖方法一样吗?老夫给它喂什么?”
白冤:“就按寻常蛇一样养着吧,养死了也没关系。”
“行吧。”何长老应承间,去接林木手中的瓦罐,寻思这痋蛇是否有什么奇效,能入药还是能泡酒,或者能解各类蛇毒还是能治什么疑难杂症?他得拿回去好好研究研究。
此刻,白冤有所察觉地转过头,就见林木立在榻前,正直勾勾盯着自己,她扬眉:“怎么?”
林木目光闪躲地撇开,神情顿时有些不太自然,他搜肠刮肚,才磕磕巴巴道:“你,你醒了。”
这不废话么,白冤“嗯”了一声。
“你,你好些了吗?”
白冤颔首:“好些了。”
他突然笨嘴拙舌起来:“那你,你,你饿吗?”
白冤盯着目光闪烁的少年:“我昏迷这段时间,你是闪了舌头吗,怎么看起来好端端的,突然变成口吃了?”
林木腾地红了脸,也不知是恼的还是怎么回事,被白冤这么一激,他杏眼瞬间瞪得溜圆,当即气势汹汹地反驳道:“你才闪了舌头,你才口吃呢!”
白冤笑起来:“这回好了。”
林木简直恼羞成怒,没等他原地自燃,白冤又道:“有点饿,有什么吃的吗?”
她总归不算愚笨,怎么会看不出少年那副扭扭捏捏的关心。
恼羞的少年当即熄了火,林木显然愣了一下,然后垂下头去,别扭地问:“你想吃什么?”
白冤并不饿,但她知道这小子光是煮锅粥都被长辈骂了个狗血淋头,然后守着周雅人啃外头买的炊饼,别的肯定也不会,于是问:“有粥吗?”
林木双目一亮:“有有,我这就去熬。”
然后风似的卷了出去,差点踩着门口的碎瓷片,何长老最看不惯这些臭小子风风火火,冒冒失失,轻则摔个鼻青脸肿,重则就得手脚骨折,又得麻烦他治,浪费药材!
何长老抱起瓦罐撵着林木咆哮:“臭小子,你给我慢点!等会儿,你给我回来,先把门口这堆碎片收拾了!”
待那一老一少跨出门去,白冤才敛了嘴角笑意,力有不逮地撑住床沿。
“白冤。”周雅人伸手扶住她肩膀。
他们之前捞出这几颗痋引时,还不确定埋了千年之久的蛇卵是否还能孵出来,而今倒算证实。
白冤道:“痋引是方仙道那群术士的死怨所指,绝非寻常,这痋师挖出来究竟有何意图?”
因为对痋术缺乏了解,他们很难猜出痋师究竟想干什么。
然而仅从痋师夺走阴燧这一点,白冤隐隐有了七八分猜测。
周雅人却突然心神不宁,他想到方才做的那个噩梦,按理说,这个梦应该是因为听了何长老说的“走蛇胎”,才会让他顺势梦到一只怀孕的巨蟒。可不知怎的,周雅人眉头蹙起来,心里隐隐感到很不安,好像某种不祥的预示。
痋师心狠手辣,杀人如麻,陆秉落到她手中,必然不可能好受。
可能因为联想到陆秉,周雅人的眼皮莫名跳了一下,潜伏于内的那股不安让他异常心慌,胸口咚咚猛跳起来,像突发了惊悸之症。
白冤抬眸,看出他面有异色:“怎么了?”
“心里突然有些不安。”周雅人压不住那股惊悸,胸闷如窒,“不知道陆秉现在怎么样了?”
话音刚落,室内突然闪过一道电光,将周雅人的侧脸映得苍白无血。
随即轰隆一声巨响,雷鸣自天际砸落,又在厚厚地积云中滚了一遭,像一座庞大如山的石磨滚动奔腾,朝着大河对岸的陕州砸去。
第132章 阳光下 “我这是在犯天条,本来就该遭……
雪亮刺目的闪电撕裂陕州城天幕, 爆裂的滚雷自裂云间猛扑而下,轰隆砸进一处偏僻宅院。
雷电犹如屠刀巨斧,径直斩向粗壮的树干。
原本站在树下的陈莺猛地闪开,眼睁睁看着香樟树上爬满电流, 像发光的蛛网细丝, 沿着皲裂的树皮缝隙疯狂流窜。
一阵噼噼啪啪的炸响之后, 树干枝丫寸寸爆裂, 焦黑的香樟树轰然倒塌,正好压垮一角砖墙屋瓦, 砸向逼至墙根下的陈莺。
陈莺赫然抬头, 已是来不及躲避。
突然一只胳膊及时伸出来,迅疾地将她拽到安全地带。
阴晴不定的陈莺反手就是一巴掌, 狠狠扇在那张冰冷的铁面具上。
后者没料到她突然翻脸,僵立着, 半晌没有反应。
陈莺发了狠,怒目而视。
铁面人松开她手腕退开一步,对她比划了几个动作。
陈莺阴沉着脸:“我这是在犯天条, 本来就该遭雷劈。”
无端遭受一顿怒火, 铁面人垂了双手,任她撒气。
正待彼此静默相对时,地下传出阵阵惨叫, 闪电将密不透风的地面辟出一道焦黑的裂隙, 声音便从倒塌的树根下漏了出来。
陈莺转身就走, 临近地窖石门前,涕泪横流的秦三猛地扑过来抓住她,嘶声问:“你做了什么?你究竟对陆捕头做了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害他呀?”
陈莺脸色铁青:“滚开!”
“你把门打开,求求你放过他吧, 不要再折磨他了。”
“有你什么事?!”她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陈莺冷厉道,“我叫你滚开!”
这么长时间以来,不管陈莺如何打骂,甚至剜陆捕头身上的烂肉,他都咬紧牙关一声不吭,这还是头一次,秦三听见陆秉如此惨叫。
到底是怎样痛苦的非人折磨,才会让陆捕头惨叫不止,秦三难以想象,只能来哭求这个恶毒的女人:“你放过他……”
赶来的铁面人不容秦三纠缠,大力将哭闹的秦三拖拽开。
陈莺本就恼火,此刻更是耐心全失,她头也不回地吩咐:“再闹就把她杀了。”
闻言,秦三骤然僵住,哭声霍地哽在嗓子眼,她当然清楚陈莺是说认真的,但凡她敢多哭一声,铁面人便会奉命行事杀了她,绝不手软。
她不能死,陆捕头必然会被陈莺折腾得满身是伤,到时候需要她来照顾。
她要照顾陆捕头,她还不能死。
秦三憋着哭腔,眼泪大滴大滴往下砸。
只听沉重的石门一开一合,陈莺消失在暗道深处。
地窖中格外阴冷,弥漫着浓浓的腐臭和腥气,陈莺踩着潮湿的地面,听着痛苦不已的惨叫声,缓缓走过冗长甬道。越到深处,她走得越慢,最后竟有几分迟疑。
陈莺停下脚步,犹豫不决地站在原地。
隔着一道厚重的石门,陆秉的惨叫声逐渐低下去。
她很想进去看看。
可是不行,她不能进去。
陈莺咬着指甲在室门前来回踱步,直到里头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后变成痛苦地呻吟。
她应该进去看看。
可是不行,她绝对不可以进去。
心里两股冲动来回撕扯,陈莺越发焦躁起来,她的视线在黑暗中无处安放似的,找不到聚焦点,甚至将食指指甲啃出了血。
她好像听见了低泣。
是陆秉在哭吗?
陈莺拿额头抵住石门,听见一阵起伏不稳的呼吸声,偶尔漏出两声泣音。
他哭了吗?
很疼吗?
是不是很疼?
因为太疼所以哭了吗?
他不是骨头很硬么?!
她就知道,面对这种折磨,没有人能受得住,即便多硬的骨头也会变成软骨头。
直到陆秉连呼吸声都弱下去,逐渐越来越虚弱,越来越虚弱,最后弱到几不可闻。
陈莺将额头贴在石门上,一直维持这个姿势站了许久许久,久到她什么动静都听不见了。
石室内静悄悄的,陈莺觉得脖子很酸,好像有些抬不起头来了。
直到身后响起脚步声,她才转过身,盯着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铁面,问:“他会不会受不了?”
铁面人无言而对。
她觉得这张铁面就像她此刻的脸,僵硬,麻木。
陈莺问:“他是不是死了?”
铁面人依旧无言。
陈莺问:“我是不是又失败了?”从来都是徒劳无功,功亏一篑,她早该习惯了,可是这一次,她好像没有往常那么坦然轻松。
铁面人对她打手势,意思是:你不进去看看吗?
不知何故,她突然不敢看结果:“如果他死了,不用我进去清理,青芒会把他吃掉。”
铁面人打手势,意思是:青芒没有吃他。
电闪雷鸣之后下了场大雨,等林木熬好米粥端来时,白冤已经沉沉睡了过去。
林木捧着粥碗站在屋檐下,透过半掩的窗扉望见同床共枕的两人时,就不好再进去打搅他们。
惯常没什么眼力见的林木,今日却在这处风雨瓢泼的屋檐下识了趣。
堂屋内有一角漏雨,须臾就淌了满地,何长老出来寻木桶接雨水,就见林木捧着碗粥直愣愣站在屋檐下,整个后背都被风雨浇透了,他却浑然未觉,只盯着面前那扇半掩的窗户走神。
“杵那发什么呆。”
林木回过神转头。
何长老迈出来,去到檐下拎木桶,他边走边说:“衣服都湿透了,缺心眼儿是吧,这么大雨还站屋檐下挨浇,受寒了别来找我。”
林木这才惊觉后背湿冷,只是捧着粥碗的掌心却滚烫:“长老,您喝粥吗?”
何长老掀起下垂的眼皮,先看看他手捧的热粥,又看看那扇窗,最后才把目光落到林木稚气未脱的脸上,严肃道:“端过来吧。”
林木立即端着粥碗跟进屋。
何长老放好木桶接雨,又吩咐林木换身衣服过来清理渗漏的积水。
这碗粥熬得可真黏稠软烂啊,俨然费了番心思掌握火候,比起之前这小子熬粥的水平,简直突飞猛进,非常适合他这种牙口不大好的高龄老人。
高龄老人心里明镜儿似的,当然知道这碗粥是熬给谁的,奈何便宜了他这老头子。
何长老吹了吹碗中热气,吧唧几口,觑一眼蹲地上汲水的少年,状似不经意地问:“你今年多大了?”
林木头也不抬,认真干活:“马上就快十六了。”
“十五六岁的小屁孩儿,屁也不懂。”
林木没想到何长老连这也要损,顿时不乐意:“长老,我什么不懂了。”
“我看你就是心性不定,从即日起,每日早晚到院中打坐一个时辰,默念心决。”
“什么?!”
“你们几个猴崽子,下山以后无人看管,必然偷懒懈怠。知不知道一日不练十日空,十日不练百日空的道理,你数数你空了多少日子。”
“怎么没练了,我们下山以后遇到这么多大阵,全是实操,比打坐念经……”
未允林木说完,何长老凶道:“还敢顶嘴,老夫让你练就得练!”
林木:“……”
行行行,不就早晚打坐念经吗,有什么难的。
于是他擦干地上的水,就在何长老的强权淫威下打起坐来,许是太久没有静坐了,月余来的历练多少致人心浮气躁,林木一时间居然很难入定。
何长老便会在一旁严厉呵斥:“摒除杂念!”
然后他终于在何长老左一句“清心”,右一句“静气”中入了定。
这场雨淋淋漓漓下了两日,泥土吸饱了水,滋养根茎,爬墙的藤蔓开满了花,煞是漂亮。
林木早晚打坐,煮粥熬药,成日被何长老使唤得团团转,难得有他空闲的时候,林木甚至怀疑老头故意找事。
他稍有抱怨会被骂:“这点苦都吃不了。”
稍有差错也会被骂:“干啥啥不行。”
林木简直不想干了,谁愿意伺候谁来伺候,再想想屈师兄整天在这老头的压迫下学医,过的究竟是什么猪狗不如的日子。
这天他正在何长老的使唤下劈柴,房门嘎吱一声被拉开,林木抬头望过去,就见白冤散着青丝迈出来。
“往哪瞅!”何长老暴躁的声音顿时响起,“往哪劈!”
林木一斧子劈歪了。
接着何长老一巴掌扇他后脑勺上:“让你瞅准,瞅准,瞅准木头,快劈!”
林木被他折磨得都快没脾气了,只得埋头劈柴。
何长老这才转过头,与白冤隔空对视。
白冤扬起嘴角,不愧是太行道闻名遐迩的大医,这把岁数还这么中气十足,训起小辈来一点儿不含糊。
何长老跟她不熟,端起一派长老的架子,只微微颔首,表示招呼,随即便去看炉子上的汤药。
雨后天晴,只有地陷处蓄着积水,林木埋头劈柴间视线一瞥,正好从镜面似的积水中窥见白冤的倒影。
她脸色苍白覆霜,步出房门站在阳光下,微微仰起脸,附着的那层寒霜便在日照中缓缓褪去。
林木忍不住望向她,鬼使神差地问:“是冷吗?”
白冤说:“暖和。”
“屋里冷吗?”
“不冷。”白冤不曾觉得冷过,而且屋里冷也是因为她,她这两日好像把周雅人给冻着了,由于自身的阴寒气无法收放,导致周雅人的手脚一直冰凉,于是白冤下了床榻,走出屋,“我看日头好,出来见见光。”
“那你到这来。”林木指着院墙,“这儿阳光足,而且花开了。”
白冤视线瞥过去,果然见了一墙绽放的花藤,她转而问林木:“这里还有多余的屋子吗?”
林木:“怎么了?”
白冤:“我住。”
林木怔了一下,因为她化伞的缘故,所以他们一直默认白冤和听风知同住。
原本空着两间屋子,安顿小媛兄妹俩住下来后,其实并没有空余的房间,但是林木说:“有。”
他可以搬去跟长老挤一间。
说着手里斧子一撂,就去收拾自己的包袱,把屋子给白冤腾了出来。
何长老坐在角落守着药炉,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蒲扇扇火,然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看着林木搬行李,等那臭小子再出来,跟打了鸡血似的,抡圆了斧头就开劈。
啪啪啪!
不一会儿工夫劈完一整捆柴,然后忙天慌地抱进厨房,开始生火做饭。
何长老不动声色,抬眼皮瞅瞅日头,这还没到饭点儿呢。
很快,臭小子就端着一碗稠粥出来了,眼珠子盯着藤椅上的白冤,半途深吸一口气,好像送碗粥还得鼓起勇气。
林木捧着粥递过去,硬生生憋出俩字:“喝粥。”
实在是,又殷切又拧巴。
何长老“啧”了一声,实在没眼看,心里暗骂:没出息的东西!
白冤闭着眼睛窝在藤椅里,胳膊懒懒地搭在扶手上,苍白的指尖无力垂下,借日头驱散身上那股阴寒气。
闻声她睁开眼,就见少年绷着脸递来一碗粥,冒着腾腾热气。
白冤接过来,笑道:“孝敬我的?”
孝敬这个词直接拔高了辈分,林木知道她是千年老妖怪,口气大得很。
林木嘴也硬:“我是看在你救我的份儿上,不想欠你的。”
敢情是来报答她的,白冤捏着汤勺搅了搅粥,不甚在意道:“那是你冲过来找死,我顺带手的事儿。不过,下次再遇到危险,记得躲远点,可别这么不知死活地往前冲。”
不知为何,林木每次听她说话就来气,正欲发作,就听白冤含糊道:“嗯,粥不错。”
于是林木忍了下来,君子当有气量,他不跟女子一般见识。
然后眼巴巴盯着白冤喝他熬的粥。
林木耳朵没聋,在听到何长老“啧”第三声的时候,终于忍不住转头质问:“长老,你在那啧什么啧。”
何长老偏过头,抬手抚上半边脸,啧声道:“老了,牙疼。”
“牙疼你去吃药啊。”
何长老双手撑住双膝,缓缓从矮凳上站起身,决定每日再让这小兔崽子增练两个时辰清心诀,免得他一天到晚惦记些有的没的。
十几岁的少年心性不定,懵懵懂懂,加上认知不健全,很容易滋生出某些不该有的心思和杂念。这种时候就需要长辈正确引导,而今林木师父不在,只能由他勉为其难替尊师代劳,给熊孩子讲讲道德伦常了。
-----------------------
作者有话说:来个小剧场:
这天晚上,何长老引经据典给林小木讲起道德伦常:巴拉巴拉巴拉巴拉……
林小木满脸疑惑:长老你在说什么?听不懂听不懂……
何长老说:巴拉巴拉巴拉……
林小木昏昏欲睡: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对牛弹琴的何长老暴怒,一耳刮子抽其脑门上:老夫叫你不要惦记别人家对象,狗东西!
林小木懵逼,随即天灵盖炸了:长老你疯了吗!一大把年纪,简直不要太荒唐!
很好,兔崽子知道此事荒唐,何长老老心甚慰。
第133章 别灰心 “我不信,我想试试。”……
周雅人独自仰靠在榻上, 饮尽一碗放置温凉的汤药,萦绕舌根的清苦味久久不散,他想他知道白冤为什么要搬去另一间屋子。
因为昨天夜里发生了一点意外,周雅人三更时被冻醒了。
他好像置身冰窖, 整个人躺在一张结了冰的硬榻上, 被窝中一丝余热也无, 充斥着阴冷至极的寒气, 浸皮入骨。
枕边的白冤如同冰塑,冷冽之气不断从她体内渗出, 已经溢满整间卧房。
冷霜悄然攀附上床帏, 木雕上凝结着薄薄一层霜白,然后沿着镂空雕花蔓延出去, 如同晶莹剔透的藤蔓延展,就连地面都铺盖上霜色, 漫上桌椅梁柱,窗台门框,严丝合缝地冰封住整间屋子。
与白冤同床共枕的周雅人未能幸免, 他被寒气裹缠, 蜷缩在棉被中微微打了个冷颤。
当白冤睁开眼时,看见的就是室内这片天寒地冻的景象,和身旁镀着寒霜的周雅人。
她没料到会变成这样:“怎么不叫我。”
白冤欲收敛住这股寒气, 结果发现并不能受自己控制, 她刚要起身, 一只冰冷的手拽住了她。
周雅人眉睫凝霜,呵气成雾:“无碍。”
明明畏寒却要硬撑,都冻成这样了还说无碍,嘴硬也不是这么个嘴硬法, 白冤道:“我出去。”
周雅人不肯撒手:“不用。”
“不冷吗?”
“没关系,我受得住。”
白冤莫名其妙:“受这个干什么,我出去了冷霜自然会退。”
周雅人望着她,突然很执着:“不用出去,我不冷。”
白冤看他青紫的唇色:“都冻成这样了还嘴硬。”
“我挺耐寒的。”
白冤扫了眼紧紧扣住自己手腕的指节,关节微微发白,是用了几分力道的,她忽然闹不太明白:“你较什么劲呢。”
周雅人不知道,原来他在较劲吗?
白冤说:“实在没这个必要。”
因为她,导致整间屋子浸在寒气里,白冤只是打算出去外面待着而已,又不是要离开远走,这种情况何必非要共处一室,让他在自己身边受寒受冻。
周雅人问:“你会觉得冷吗?”
“我本就是至阴之体,当然不会觉得冷。”
“你上次说,你捂不热吗?”
白冤一时间没想起来这话:“我何时说过……”
白冤话说一半,周雅人倾身靠过来,胳膊横揽至腰际,埋首抵住她侧耳。
“上次从河冢出来,我因为失血过多,浑身发冷,你说你也不暖和,并且捂不热。”周雅人说话间,呵出的热气正好缠绕在白冤耳边,他贴住白冤低声道,“我不信,我想试试。”
白冤被他贴首耳语似的一番话惹得半边身子发麻,并且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何时跟他说过这种话,毕竟她也不一定记得自己说过的每句话。
但是按周雅人的说法,应该恰有其事。
白冤想要制止他,妄图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我只是随口一说,别到时候捂不热我,反倒被我冻伤。”
然而周雅人不依不饶贴上来,有股纠缠的意味:“我想试试。”
白冤被他呵出的那口热气惹得耳背发麻,这不纯粹胡闹么,他连自己的手脚都凉透了,还能怎么捂热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