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夫摇了摇头:“不是,这是正瑞生前研制方子的地方,这些都是他留下来的。他从小就有天赋,五岁就能认上千种药材,八岁就能开诊,十岁就能脱离医书,自己研制药方,制作药丸药膏。”
提起儿子,孙大夫掩藏不住心中的骄傲与悲凉,他的儿子那么有天赋,假以时日一定能成为开宗明义的医术大家,可是那些散兵游勇竟然把他抓上了战场,简直是牛嚼牡丹,天道不公啊。
漱玉能感觉到师父身上蔓延着的悲伤,赶紧扶着他出了暗室:“这些日子就让我一个人呆在里面,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再在开门。”
“那怎么行?万一你出了事怎么办?”
漱玉摆了摆手手中的《毒经》:“生死由命吧。如果被沧澜山庄的人找到,估计死得更惨!”
孙大夫哑口无言,沧澜山庄的药女一向都是要拍卖的,一般都是办一个“药女宴”,花了银子的人都得到一碗烹饪好的药女肉,有人怕破坏药性会选择生吃,药女全身皆宝,到后来连头发丝都不会剩下的,的确是惨绝人寰。
药女是不用吃五谷杂粮的,漱玉从百子柜里拿了好多药材进了暗室,从里面把门关上了。
她这才好好观察那些瓶瓶罐罐,每一瓶都看下来,竟然发现这里大部分都是毒药,真是天助我也。看来这个孙正瑞也是制毒高手啊。
《毒经》上并没有详细地记载如何变成毒物,但是漱玉知道如何变成药女,药女以药为食,大部分都是补药,如果想变成毒物,自然要食毒药,反正一点一点来,她坐在矮桌前,先拿出了几种毒药材,断肠草、番木鳖、红信石、砒石。
她拿出药碾子,把这些毒药材碾碎,然后用水送服,然后躺到床上。
果然,疼痛袭来,几欲灭顶,她果然太过高看药女的身子了。
疼得几乎在床上打滚,她拿起一块帕子塞在自己口中,几乎能闻到口中的血腥味,她拼命压制,和要喷薄而出的毒药对抗,和全身恍如筋骨断裂的疼痛对抗,突然她脑中一白,整个人昏了过去。
......
长青回来的时候没有看到师妹,便问孙大夫:“秦艽呢?又偷懒去了?”
“医馆里的药材不多了,我让她去乡下收一些回来。”
“这大雪天的,您让她一个女郎去乡下收药材。”长青不可置信地看着孙大夫,眼睛睁得大大的:“师父,你不是老糊涂了吧。”
孙大夫把拐杖在地上敲了敲:“你不是总说我偏心吗?我现在把最苦最累的活给秦艽,你又替她打抱不平了?”
“师父,这是一件事吗?况且现在天都黑了,万一出城之后找不到地方留宿呢?她一个女郎。哎呀,您真是的,往常收药不都是我去的嘛,哎呀哎呀,她什么时候出发的,我现在还能赶上她吗?她走路还是赶车?”长青一边说,一边去拿伞。
“你回来!”孙大夫呵斥了一声:“有件要事让她去做了,且等着吧,到了日子她自然会回来的。”
“师父不是让她去收药材?”
“不是!”孙大夫佝偻着背往内室走:“赶紧烧了热水进来给我洗脚,天气冷,早些睡。”
“哦!”
......
漱玉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醒的,桌子上的油灯已经熄灭了,她摸索到火折子点燃了,重新添油点灯,她这才看向自己,她伸出双手,皮肤上似乎覆盖着一层油脂,呈灰色,油腻绵密,她用帕子一擦,帕子黑了一片。除了身上脏了一些,身体倒是没有任何不适,她擦了一把脸,脸上也很脏。
很好,四种毒药都没有死,可以继续加大用量和毒性。
接下来是乌头、见血封喉、雪上一枝蒿、奎宁、情花。她丝毫不对自己手软,只怕不够狠,万一到时候没有效果,这些罪都白受了。
这一次,更疼了,她感觉有一把刀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剁碎了,有人用铁锤敲她的头,似乎生生被人剥皮抽筋碎骨,原来这么疼,她甚至想不如就这样死掉算了。
如此反复,用毒、昏倒、清醒。
当漱玉第十次从昏睡中清醒的时候,她身上如蛇一般褪下了一层皮,那些褪下的皮被她碾碎装在一个小罐子里。她感觉自己浑身上下轻盈无比,透过灯火几乎能看到皮肤下的血液在流动,她不知道过了多少天。
她从那些罐子里又拿了一些毒药出来,不仅有蛇毒,也有鸩毒,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把那些毒吞入了腹中。
她在等待疼痛的袭来,可是坐了大概一刻钟,没有任何的疼痛,她心中一阵狂喜,却还是不相信。
豚毒、蟾蜍毒、蝎子毒......她一种又一种的试。
可是这些毒不管是下肚,还是涂在皮肤上,甚至倒进眼睛里,都没有丝毫的疼痛与腐蚀。
她不停地试读,几乎把整个暗室里的毒都吃了一个遍。
终于门开了,亮光透进暗室时,她看到了门口那个佝偻的身影,声音有些哽咽:“师父!”
三月草长莺飞,庭中红花肆意。
孙大夫都是数着日子过的,从冬天到春天,每天都会来一趟,就在门外站一站,心中焦灼不安,又怕误了秦艽的事,日日在暗室外徘徊!
暗室里未点灯,漱玉坐在矮床上,门口的光线落在她的身上,竟然衬得她如一块玉一般。
漱玉起身走到门口,让阳光照在自己的皮肤上,不知道是不是这些日子不见阳光的原因,肌肤赛雪,细腻如凝脂一般。
孙大夫细细观察着她,见她没有变成自己想象中毒物的容貌,反而愈发美貌了,瓠犀发皓齿,双蛾颦翠眉,红脸如开莲,凝脂肤理腻,削玉腰围瘦,世间最美好的词语放在她身上都不过分。
漱玉还穿着冬日那件桃红撒花袄,但是那袄子现在已经看不出颜色了,就像在污泥里浸泡了一样,布满黑灰的污垢,可即使这样,也难掩她的容色。
两颊消瘦了一些,双目更明亮了,竟然显得她气质冷清寥落。
孙大夫想说什么,最后只说了一句“你瘦了!”
知道今日要开暗室的门,孙大夫早就把长青支出去了,歇业的牌子也挂好了,现在整个医馆就他们师徒二人。
漱玉拢了拢头发,发现头发都打缕了,身上也黏腻不舒服:“师父,我先更衣,再过来和你说话。”
“好,去吧,我就在院子里等你。”孙大夫有很多话和她说,想问她用毒的过程,想问她身体有没有改变,可是不知道为何,总觉得从暗室出来的秦艽更加凌厉了。
厨房锅里温着水,她拎了几桶水去自己的卧房,把自己浑身上下好好清洗了一番,可是身上太脏了,洗了好几遍水都是脏的,最后热水洗完了,她就直接用冷水洗,竟然也不觉得冷,直到全身上下干干净净的,她才穿好衣服出了卧房。
孙大夫把躺椅搬到院子里,旁边放了炉子在烹茶,一旁的小几上还放着茶点,见她出来了便招了招手:“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漱玉拿帕子把头发擦干,摇了摇头:“师父,之前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她从暗室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试毒。
孙大夫指了指廊下的铁笼子,里面关着十来只老鼠,已经饿得奄奄一息了。
“好,那我们开始吧。”
“好!”
孙大夫坐起身,把十来个茶杯在矮几上,然后拿出一个罐子,把里面的肉糜分装在茶杯里。
漱玉拿过来一个药碾子。
先取了自己一缕头发用火烧成灰烬之后放入装了肉糜的茶杯里,用一双筷子搅拌,然后在茶杯上写了“头发”二字。
十来只老鼠都单独关在一只笼子里,先把装了头发的肉糜放在第一只老鼠面前。
然后试指甲,她把指甲剪下来放进药碾子碾碎,和肉糜搅拌放在第二只老鼠面前。
汗毛、涕、涎、耵聍、眼眵、汗渍、血液、皮肉......
师徒二人从白天试到天黑,只死了两只老鼠。
一只是吃了带血的肉糜,一只是吃了带皮肉的老鼠。
孙大夫一直在纸上记录:“看来你的血肉确实带毒了,不过还是要多试一下,你最近先不要出门。”
“嗯。”漱玉也松了一口气,虽然希望自己带毒,但万一真的变成毒物,浑身皆毒恐怕会伤到身边的人。
师徒二人接着试毒。
除了老鼠,还有蚂蚁、鸡鸭、小鸟......
漱玉必须确保完全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
......
鹤拓王府,沉睡多日的鹤拓王蒙夜酆终于醒了。
此刻他坐在床上看着自己被脱光的身体,脸庞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谁?谁给本王脱的衣裳!”
纱帐外的婢女们跪成了一排。
一个婢女小心翼翼地上前:“媪娘亲自替王爷更衣的,也一直是她贴身照顾您。”
鹤拓王很多时候都是和颜悦色的,对身边伺候的人也很宽容,他性子跳脱活泼,婢女们都很喜欢他,偶尔也会和他打闹调笑,但是这位王爷唯一的逆鳞就是不让人看他的身体。平常沐浴更衣都是亲力亲为,虽然这些日子他命悬一线,但是谁也不敢触碰他的逆鳞,只能让从小照顾他的媪娘替他更衣。
蒙夜酆的脸色这才好了一些,从床头的架子上随意扯了一件袍子套在身上就下了床。
婢女们这才松了一口气,王爷终于好了。
蒙夜酆的父王是白族人,母亲是汉族,所以身材高大挺拔,脸庞却精致秀美,本来已经晒成小麦色的皮肤经久不见阳光竟然变得如美玉一般。
见他出来了,婢女们就开始忙碌起来,端茶送水,嘘寒问暖,耳边一时叽叽喳喳的。
“王爷!”其中一个婢女给他束发,见他依旧和往常一样神情柔和,便壮着胆子说:“王爷,有件事不知道要不要跟你讲!”
“说吧!”蒙夜酆随手从面前的桌子上拿了一块玉递给她:“你最乖了,可不要骗我哦。”
那婢女脸色一红,接了玉,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之前您病重,太医给您施针,是媪娘替您脱的衣裳。”
蒙夜酆眉头微挑,他知道自己胸口中箭,凶险异常,虽然他不让人脱自己的衣裳,但是这点逆鳞和生死相比倒不算什么,况且太医都是男的,被男的瞧了也无甚关系。
婢女见他没有说话,替他束发的手微微有些发抖:“不,我不是要说这个,是,是当时有一位医女进了内室。”
果然婢女话音一落,蒙夜酆浑身肌肉紧绷:“医女?”
“嗯,是国医的女徒弟。”
“她怎么敢!”这几个字几乎是从蒙夜酆齿缝中冒出来的。
屋里本在忙碌的婢女们又跪倒了一片。
这时一位穿着白族服饰,头戴银饰的老媪进来了,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椅子上的蒙夜酆,几乎是一个箭步冲了上去:“王爷,您醒了?没事了?”
似乎不放心,老媪把蒙夜酆前后左右都瞧了个遍,她脸上敷了很厚的粉,这又是哭又是笑的,粉扑扑直往下掉。
蒙夜酆身子往旁边让了让,眉头微皱:“让你少敷点粉,一大把年纪了。”
媪娘的眼泪流了下来,用帕子一抹,脸上的粉都花了:“我还不是为了王爷,这京都看着繁华,却是要吃人的。我不狠一些,这些女娘会听我的,您病得不省人事,不是我镇着,早就被这些人吃得骨头都不剩了,您还嫌弃我,我都是为了谁啊。”
四周跪着的婢女们把头低得更下了,当初蒙夜酆随陛下入京,身边只带了媪娘一人,被陛下封为鹤拓王后,整个王府都是交给媪娘大理。
媪娘性子执拗、脾气大、手段残忍,府里的婢女仆人换了一拨又一拨,很多人竖着进去,横着被抬出来,听说刚开始,鹤拓王府每日都弥漫着血腥味,路过的人都要捂着鼻子。
所以后进府的婢女越发谨慎了,即使蒙夜酆身负重伤人事不知,她们也不敢随意掀开那层薄薄的纱帐。
蒙夜酆眉头紧锁:“行了。听说我病重的时候有医女进来过?”
媪娘的双眼立刻如鹰一样扫向屋内的婢女们。
“是不是?”
“是的。”媪娘挺直脊背:“当时您已经喂不下去药了,那个医女进来的时候是我去验的身,如果您那一晚醒不了,她就当是给您陪葬了。没想到运气好,孙大夫治好了您!”
媪娘也有私心,王爷已经弱冠之年了,却被大齐陛下压着没有娶妻生子,万一真的活不了,也有医女能陪葬,让王爷在地下也有个伴,所以,当时她没有阻止医女进府。
蒙夜酆冷哼一声,没有作声。
媪娘跪地痛哭:“我以天神起誓,真的一切都是为了王爷啊。”
蒙夜酆嗤笑一声:“你的那个天神,不信也罢!”
媪娘顿时哭天喊地:“王爷不可对天神不敬,否则会被诅咒的。”
蒙夜酆懒得应付她,见婢女已经替他束好发,他自己重新理了理腰带,长腿一迈就要出门。
媪娘在身后大喊:“王爷身体刚刚痊愈,莫要出去吹了风。”
蒙夜酆充耳不闻,他要去天香楼瞧一瞧,花魁是不是被李家那个废物赢了去。
白族尚白,蒙夜酆骑着一匹白马冲出了王府,沉寂已久的京都随着他的马蹄声又掀起了波浪。
蒙夜酆赶到天香楼时,正看到李家那个废物带着一群人在楼下大骂。
“小夜花了那么多银子,好不容易蒙夜酆没功夫和我抢了,你竟然跟我说沫盈被赎身了,你且告诉我,到底是谁替她赎的身,她现在在何处?”李筠秽跳脚大骂,他皮囊也算不错,只是终日被酒色掏空了身子,整个人单薄得如一阵风就能吹跑。
蒙夜酆坐在高头大马上,一身湛蓝色的袍子与白马相映成辉,他身姿挺拔,面容俊美,嘴角一抹嘲讽的笑:“李筠秽,怎么?偷鸡不成蚀把米?”
听到声音,李筠秽回头看向蒙夜酆,更加生气了:“蒙夜酆,你没死啊!”
“嘿嘿,你全家都死了,我都死不会死。”
“蒙夜酆,你个王八蛋,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看小爷今天怎么收拾你!”
命悬一线的鹤拓王兀一痊愈就和李家的公子在天香楼的门口打起来了!
蒙夜酆单人独马,在长街上把李去秽一行人戏耍得团团转。
整个长街的人都在看热闹,有吆喝起哄的,还有捶胸顿足的,好不容易安宁了些日子京都又要被鹤拓王搅乱了。
蒙夜酆坐在白马上,手中的马鞭不时摔在李去秽的身侧,他躲躲闪闪,骂骂咧咧,可是他站在马下,身边跟着的随从也都是些废物。
人群乱糟糟的,蒙夜酆笑嘻嘻地看着李去秽:“李去秽,你要跪下来喊我爹,我就饶过你。”
李去秽狼狈不堪,他左躲右闪,可是蒙夜酆的鞭子就像长了眼睛一样,总能擦着他的衣裳落在地上啪的一声,他一边躲一边骂:“蒙夜酆,你有病吧,我招你惹你了。沫盈又不是被我赎身的,你找我发脾气做甚?”
“当日不是你在我的马上动了手脚,我的马怎么可能受惊往皇城冲!”蒙夜酆是来找李去秽报仇的,当日他和李去秽在御街上纵马,他心里有数,准备跑一里路就掉头,哪里知道马上了御街之后就不受控制,只拼命往皇城跑,还他被箭射中,马也被当场射死了。
“你血口喷人,我李去秽虽不是正人君子,但也绝对不会.....”
李去秽叉着腰要和蒙夜酆理论,可是话还没有说完,一支短剑不知从何处径直朝他射去,直击眉心。
李去秽睁着双眼轰然倒地,人群一下子就炸开了,这时李家的仆人突然大喊:“杀人了,鹤拓王杀人了!”
蒙夜酆坐在马上四处张望,随即翻身下马,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地抱起李去秽就跑。
天香楼在西市上,而孙氏医馆就在西市。
孙氏医馆门口挂着歇业的牌子,蒙夜酆却毫不在意,一脚就把门板踢塌了。
漱玉和师父已经连续试了三日的毒,两个人疲惫不堪,正裹着被子睡得正熟,外面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声音,等她穿好衣裳来到前厅时,看见前厅已经围满了人。
竟然还有官差。
李家的仆人抓着官差抹泪:“我家少爷就是鹤拓王杀的,鹤拓王诬陷我家少爷,说是我家少爷在他的马上做了手脚,害得他的马受惊才奔向皇城的。官爷,天地可鉴啊,我家少爷是端方君子,怎么会如此小人行径!”
巡街的官差听了事情的原委顿时觉得十分棘手,不管是鹤拓王,还是李家的公子,都是他们得罪不起的,他只能问得更细:“你亲眼看到是鹤拓王杀的李公子?”
当时李去秽在说话,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的身上。
仆人摇了摇头:“除了鹤拓王,还能有谁,我家少爷性子可好了,不可能有得罪的人。”
孙大夫人群挤在中间,蒙夜酆立在一旁,看着李去秽中箭的地方开始泛黑,紧接着,整个脸部都呈现了黑色。
“已经死了!”孙大夫上前诊治,在看到伤口时他就知道箭上有毒,探了探伤者的鼻息和脖颈,已经没有呼吸了。
蒙夜酆握紧拳头,木然地立在一旁,他没有想过李去秽会死,而且如此惨烈地死在自己面前。
李去秽中箭时,他立刻四处查看,并没有看到射箭之人。
箭上有毒,李去秽的死相很惨,浑身泛着紫黑。
人死了,衙门的人都来了,整个孙氏医馆被围得水泄不通。
孙大夫看到漱玉过来了,往身边让了让:“你看看,中的眉针箭,箭上有毒。”
“中了眉针箭就难逃一死,竟然还要在箭上涂毒,看来行凶者是要确保此人必死,是仇家?”漱玉上前查看了一番,眉针箭差不多三寸长,已经全部没入脑中,只余倒月牙铲形的尾部,眉针箭一般藏在袖中,多用于暗杀。上辈子萧霆的部下就有善用此箭者,曾用此箭射杀数名敌军首领。
孙大夫点了点头。
这时李家的人得到了消息,李洛娘穿一件簇新的藕色纱裙匆匆而来。
李家的仆人一见到她就伏地痛苦:“大小姐,公子,公子他死了!”
李洛娘是京都有名的贵女,此刻一张艳丽的笑脸惨白如纸,她双眼瞪得更大,似有莹莹泪光。
人群散到两侧,李洛娘两步就到了矮榻边,她一眼就看见了躺在榻上,浑身漆黑的幼弟,双腿一软,因为撑着矮榻才勉强没有摔倒在地,她不相信仆人的话,握着李去秽的手使劲摇了摇:“去秽,醒醒,醒醒,我是阿姐啊,你不是最听阿姐的话吗?醒醒!”
李洛娘一把抓住孙大夫的衣摆:“您是国医,求求您救救我弟弟,只要能救他,什么我都愿意给,求求您了。”
孙大夫于心不忍,但是逝者已矣:“女公子且起来吧,公子已经没有了呼吸,这是眉针箭,且涂了毒,但凡中此箭者,即刻毙命,难有活路。”
李洛娘腾得站起身,突然抢过一旁官差的刀,径直朝蒙夜酆的胸口刺去。
蒙夜酆愣愣地站在一旁,在李洛娘刺过来的时候竟然没有躲。
前些日子鹤拓王病危,陛下下旨如果鹤拓王死了,整个太医院都要死。
如果鹤拓王死在西市,今日在这里的官差恐难活命,一旁的官差见状,赶紧用自己的身体去撞李洛娘。
李洛娘的刀虽然刺中了蒙夜酆的胸口,但是被官差一撞泄了力道,她挥刀又要向他砍去:“蒙夜酆,你怎么不去死,你为什么还要活着。在陛下攻下南诏的时候你就该死,你在京都苟延残喘是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了我的弟弟,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官差一拥而上把李洛娘制止住了,这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西市令穿着官袍诚惶诚恐地跑了过来,他一见蒙夜酆的胸口在流血,顿时吓得一激灵,赶紧拉住孙大夫:“快点,先给王爷止血,王爷可是刚刚痊愈又被伤了。”
蒙夜酆双眼空洞,他什么都听不见,看不见。李洛娘说的没错,他为什么还没有死?南诏国都没有了,是他亲自献的城池,是他亲自出门投降的,他的母亲、父王、兄弟姐妹都死了,为什么他还活着?凭什么他还活着。如果这次他死了,李去秽是不是不会死?为什么死的不是他?
“王爷!”孙大夫真是怕了这位王爷了,上次就茶点死了,这次竟然又伤了同一个地方,真是伤上加伤。
“秦艽,扶王爷去内室,我先去准备药。”
“是。”漱玉上前扶住蒙夜酆,之前见他的时候,他都是紧闭双眼躺在床上,现在站着就发现他真的长得很高,身材高大,皮肤白皙,眉眼深邃,的确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蒙夜酆犹如提线木偶一般被漱玉扶进了内室,衣裳已经被血迹晕染了,漱玉让他坐下之后说:“我先替王爷看看伤口?”
蒙夜酆无知无觉,没有回答,可是在漱玉触碰到他的腰带时,他突然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力大无穷,几乎要捏断了她的脖子。
“王爷!”孙大夫拿着药进了内室,赶紧上前去扯他的手。
孙大夫根本扯不动,情急之下,操起一旁的水壶直接砸在他的头上。
蒙夜酆这才回过神来。
“王爷,何至于此啊。”
蒙夜酆这才松开了手,只见面前站着一位翡翠撒花洋长裙的女郎,此刻女郎捂着脖子一脸警惕地看着他,他从未见过如此白皙的女郎,宛如一个瓷娃娃一般,但是那双眼睛又清冷得如冬日的湖水一般,身姿窈窕,面容美丽,真正是一副好皮囊,可是那又如何,女人最毒似黄蜂。
“你出去。”蒙夜酆指着漱玉。
无故受了这一灾,漱玉心中气愤,径直出了内室。
大厅里的人都散了,李去秽的尸体也没有了,只门口留了两个官差守着。
这时,长青赶着一辆牛车出现在门口,看到官差的那一刻脸色都变了,正好看见漱玉,便喊了一句:“秦艽,出什么事了?”
“没事了,你回来了?师父让你干什么去了?”
“该我问你去干什么了吧。”长青把牛车从侧面的门赶进院子里。
漱玉去院子里帮他把车上的药材卸下来:“你去收药材了?”
“要不然呢。”长青翻了个白眼,扫了一眼她:“你干什么去了,怎么瘦了这么多?”
“没什么,走了一趟远路。”
“师父呢?门口为什么站着官差。”
两人卸完了祸,靠着柱子说话。
漱玉往内室扬了扬下巴:“鹤拓王在里面,师父在给他上药。”
长青一惊:“他怎么来了?出什么事了?”
“李洛娘的弟弟刚才在西市被人杀了,李府的人说是鹤拓王杀的,李洛娘就刺了他一刀。”漱玉言简意赅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啊?”长青瞠目结舌:“这个鹤拓王应该刚刚痊愈吧,刚痊愈就杀人?”
漱玉瘪了瘪嘴,伸出自己的脖子给长青瞧。
长青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斥骂道:“干什么?有没有一点女郎的自觉?”
“你没看到我脖子上的红痕吗?就是鹤拓王刚刚掐的,我明明是要帮他看伤口的。”
长青眉头微皱:“啊?这么凶残?人不会真的是他杀的吧。”
这时内室传来孙大夫的咳嗽声,突然帘子一动,蒙夜酆就出现在了门口,他阴沉着一张脸,双眼冒火:“人不是我杀的。”
多日不曾归家,重新回到桂花巷恍若隔世。
桂花巷两侧的灯笼很稀疏,照得路面深深浅浅,刚进桂花巷,漱玉就看到了前面一个身影,穿着官袍,身材高大,正是薛统,他身侧是一个矮个子男人,两人边走边说话。
“没想到今日能遇到你,我已经来京都好些日子了。”矮个子声音欢快。
薛统的声音有些低落:“你真的不准备走门路谋个官职?当初你在战场上可是屡立奇功啊。”
“哎呀,好汉不提当年勇。”矮个子摆了摆手:“你知道的,我们这些人其实已经死在了南诏。”
薛统还想再劝,矮个子一拳捶在他的肩膀上,笑嘻嘻地说道:“行了,知道你是为我好,我在京都已经谋了差事,主家人挺好的,比你当城门吏舒服多了!”
漱玉听了一耳朵,快走两步:“薛统!”
薛统止步回头,见是漱玉,一脸欢喜:“女公子,你终于回来了,怎地轻减了这么多?”
漱玉摸了摸自己的脸,看向矮个子男人:“没事,出了一趟远门,这位是?”
薛统赶紧介绍:“女公子,这位是我的同袍康悦,康悦,这是王家的女公子。”
漱玉这才仔细地看向矮个子男人,他穿着短衫,肌肉虬实,头上用布巾包裹得严严实实,一张脸布满皱纹。
双方寒暄了两句一起往回走。
刚进院子翠娘就迎了出来,看到漱玉时一脸惊喜:“女公子,今日家里做了杀猪菜,一起吃。”
“不了,我买了卤菜,好久没回来了,陪陪我爹娘。”漱玉冲薛统他们扬了扬下巴:“你家有客人,明天我找你说话。”
翠娘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好。”
谢氏已经听到了动静,推开门:“婉儿,你回来了?”
漱玉拎着卤菜快走两步。
两人进了屋子却没有看到王朗,漱玉不解:“爹爹呢。”
多日没有见到女儿,谢氏甚是想念,心中也埋怨过孙大夫让一个女儿家出远门,现在看到女儿,自是怎么看都不够的,见女儿轻减了不少,她心酸得直落泪:“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漱玉在谢氏面前转了一个圈:“难道娘不觉得我更漂亮了吗?师父和师兄倒是觉得我更好看了。”
这话逗笑了谢氏,她仔细瞧了瞧,虽然还是那一副容貌,但的确更美丽了一些,便笑骂道:“真是不知羞啊!”
谢氏还没吃饭,炉子上温着菜,这才说起王朗:“你爹身子刚好,就去了官署,说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可他一个病患,能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