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薛家媳妇一只手臂夹着一个木盆,盆里塞满了衣裳,应该也是要去井那里洗衣裳。
谢氏立在她的面前,显得娇小柔弱,见她挡住了自己的路,便强忍着恐惧说道:“你,你干什么?”
薛家媳妇二话不说,直接把自己的木盆塞到谢氏怀里。
谢氏手忙脚乱地接过木盆,一脸莫名其妙。
只见薛家媳妇一个矮身,挑着两桶水在桂花巷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走得虎虎生风。
谢氏这才明白,她是在替自己挑水,不禁感到惭愧,是自己小人之心了,便赶紧抱着盆子跟上她的脚步。
两桶水被抬回了院子,只见厨房的水缸里的水是满的。
“以后你就用这缸里的水。”翠娘指了指水缸。
“这多不好意思。”谢氏想说用他家水的话每个月给些钱,可是想着王朗现在生着病,官职保不保得住难说,每日还要花不少银钱,只能红着脸说:“我以后少挑点水,不重的,多跑几趟而已。”
薛家媳妇立在她面前,没有走。
谢氏站立不安。
薛家媳妇似乎挣扎了很久才说:“你家女公子呢?”
似乎是在攀谈呢,谢氏松了一口气,想如实相告女儿跟着人去学医了,又觉得女孩子学医是件不体面的事情,便说:“一个长者有事请她帮忙去了,说是过些日子回。”
薛家媳妇不禁有些急了:“过些日子回是多久回?”
谢氏一怔:“这个,这个她还真没有说。”
薛家媳妇脸涨得通红,她很黑,整个脸黑里透红。
谢氏不敢久留,赶紧把怀里的盆放在地上,拎起一桶水就要进屋:“今天多谢你了。”
薛家媳妇立在院子里没有动,片刻后叹了一口气端起盆里的衣裳,目光落在床褥子上的一滩红色血迹上,紧皱的眉头缓缓松开,嘴角也有了笑意。
她已经五年没有来葵水了,所以大夫们才断言她根本怀不了孩子。
可是,自从上次王家女公子给了她那一包饴糖之后,她日日用来泡水喝,喝了这半个月,两天前竟然来了葵水,这让他们夫妻二人欢喜不已,所以她迫切地想见到王家女公子,可是始终不见她的踪迹,好不容易今日寻着了机会问谢氏,没想到是这样的答案。
这时,薛统穿一身武将官袍走了进来,他连续当值了三天,困了就睡着监狱里,三日都不曾归家了。
“大清早站在这里干什么?”
本来在发呆的翠娘反应过来,黝黑的面庞有了一丝笑意,把他扯到木盆前面,让他看床褥子上的那块血迹。
薛统眉头微皱:“怎么,你受伤了?”
见他看见了,翠娘又把那块血印子遮挡了起来,声音轻快:“我来葵水了。”
这些年薛统带翠娘行医问药,也知道了些女人的病症,大夫们都说她没有葵水了,也就生不了娃,现在葵水来了,是不是就说明能生娃了,他双眼瞪得如铜铃一般,不可置信地看着翠娘:“你的病好了?吃的那个大夫的药?”
“这半个月我都没有吃药,只用了王家女公子给我的饴糖泡水喝。”
这下,薛统也不得不相信王家女公子的确有些本事,便往王家的屋里瞧了瞧:“那女公子还未归家?”
翠娘点了点头,眉头又皱成了一团:“我刚刚问了王家那位夫人,她说女公子有事去了,过些日子才能回。”
“那我们再等等,或者去找别的大夫瞧一瞧。”
翠娘却不敢轻易让别的大夫瞧,害怕别的大夫又断言她不能生孩子,便摇了摇头:“不用,我就等女公子回。”
“好。”
......
孙氏医馆里,长青早就给漱玉安排了一间屋子,且收拾得十分妥当,她睡了一夜之后,早上和长青去隔壁的馄饨摊子上吃了早食,也给孙大夫带了一碗回来。
漱玉本来想先回家一趟,离家多日了,也不知道家里什么情况,按说王朗应该回家修养了,谢氏一个人照顾一个病重的成年男子着实辛苦,可是跟师父说时,师父让她等等,说是郑医正让人传信,让他们留在医馆,宫里有赏赐下来。
“算了,我就不留了,师父不是让人藏拙吗?”早上院子里的太阳好,漱玉和长青一起晒药材。
“师妹为何要藏拙?”
孙大夫瞪了他一眼:“不该问地不要问。”
长青翻了一个白眼:“宫里的赏赐我替师妹领了。”
晒好药,漱玉扒拉了一堆药材,也不用油纸包着,就那样混在一起丢进药篓子里,整整一筐子。
长青在一旁急得跳脚:“好不容易择出来的药材,你又混在一起做甚。”
漱玉背起药篓子:“没事,我分得清。”
眼见漱玉要走,孙大夫拿出一张房契递给她:“这是为师府学巷的一座宅子,送给你了,抽空让长青拿了我的私印去换契。”
漱玉笑眯眯地接过房契,正反瞧了瞧:“师父真的送给我了。”
“送给你了。”孙大夫瞪了他一眼:“离桂花巷不远。”
“那多谢师父了。”漱玉冲孙大夫拱了拱手,把房契收了起来。
“行了,走吧!”
......
漱玉到家时正赶上谢氏灰头土脸地在厨房里做饭,她赶紧把手上拎着的吃食递了过去:“娘,别做了,我买了吃的回来。”
谢氏用布巾包着头发,锅里煮着鱼汤,这些年她卧病在床,厨艺并不精通,也就堪堪能做熟。
看着锅里碎成渣渣的鱼肉,漱玉盖好了锅盖,拎起旁边的炉子就要把吃食倒进去加热。
这时薛家的房门刷啦一下被打开了,就见薛家媳妇红着一张脸,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漱玉拿着油纸包着的吃食莫名其妙。
翠娘快走两步到了她的跟前,红着脸说:“我葵水来了。”
一旁的谢氏满头雾水,这薛家媳妇有毛病吧,虽然大家都是妇人,但是她来了葵水干嘛要跟自家女儿说。
漱玉眼神一亮,赶紧抓起她的手腕:“真的?”
“吃的,我天天用你给我的饴糖泡水,前两天来的葵水,今天还未走。”
漱玉给她诊脉之后,微微点头:“宫寒的确好了一些,只是你身子亏得太厉害了,现在就算能怀上孩子也是保不住的。”
喜悦的苗头一下子被浇灭了,翠娘感觉自己的身子晃了晃。
漱玉一把抓住她:“不过没关系,我带了药材回来,一定把你的身体调理好,到时候你再要孩子就没有问题了。”
翠娘缓缓吐出一口气,王家女子说话还带喘气的,真是要把人吓死了。
安抚好翠娘,漱玉拎着炉子进了屋,谢氏端着一钵米饭再她身后,脑中天人交战,刚刚女儿竟然在为薛家媳妇治病,果真是变成那位孙大夫的徒弟了,这往后的亲事该怎么办了。
王朗已经醒了,正用胳膊撑着身子要坐起来,漱玉赶紧放下炉子,上前两步扶住他,往他后面塞了一个大迎枕。
谢氏拿了一个小桌子放在床榻上,给他盛了一碗饭,上面盖了些漱玉买回来的肉菜。
“爹爹身体弱,可以吃些肉菜了,中午的药我来煎。”
王朗看着忙前忙后的女儿和妻子,心中发酸,见女儿消瘦了不少,便问道:“听你娘说你去给孙大夫当徒弟了,医馆这么忙吗?这些天都没着家,要不,还是不要做了。”
王朗这话说得没底气,自己这次元气大伤,差事还不知能不能保住,女儿认孙大夫为师肯定也是因为自己的病,只要染病,那就是个无底洞,以前自己有份差事能养家糊口,现在自己成了废人,只能让女儿在外奔波。
“爹爹放心,不忙的,以后都不会如此了。”漱玉擦了擦手,从怀里拿出那张房契:“师父在府学巷有一座宅子,让我们住,等爹爹身子好些我们就搬过去。”
“啊?”王朗一愣:“孙大夫这也太好了吧。”
谢氏却有些忧虑:“府学巷的间架税、污水税、夜香税都高得吓人,一年也要几百钱呢,我们一家三口哪里住得了三进的宅子。”
“也对啊,宅子太大,住着也空。”王朗在一旁应和道。
漱玉收好房契,笑着说:“等爹爹好了再说,你们就放心钱的事情吧,师父不会亏待我的。”
王朗欣慰挤了,一脸动容:“我家婉儿出息了。”
第15章 偏心
过了午时,西市突然来了一队御林军,御林军身穿直身山字纹锁子甲,头带尖顶凤翅铁盔,盔甲上五色的包边,骑在高头大马上拦住了西市的入口,威风凛凛。
冬日的午时是西市最热闹的时辰,被拦住去路的百姓们堵在西市门口,骂骂咧咧,但是又想着是不是有什么热闹看,便都踮着脚尖往里瞧。
这一堵就是一个时辰,直到另一队御林军拥着杜默白过来,众人看到他们身后是一架大红马车上堆满了用红绸子覆盖的箱笼,众人议论纷纷。
先行的御林军到时,宫中内侍就进了孙氏医馆,教授了孙大夫接旨的礼仪。
此时杜默白手持圣旨到时,屋里已经洒扫干净,摆好了香案。
“国之医者孙方云妙手仁心,无愧医者悬壶济世之美名,有当世华佗之能,朕心甚慰。兹以覃恩封尔为“国医”,望尔珍之重之,不坠国医二字。”
随着封赏的圣旨递到孙大夫手上的还有一张赏赐单子,单子密密麻麻,看得人目眩神迷,果然财帛动人心啊。
孙大夫从来没有接过圣旨,还是郑医正提前传授了他一些秘诀。
见杜默白传完圣旨就要离开,孙大夫赶紧从长青手上的托盘里拿出一个荷包递过去:“内侍人辛苦了!”
杜默白笑着止住脚步,没有接那个荷包:“孙大夫救了鹤拓王,也算是救了整个太医院,杜某虽只是内侍人,也感念您的恩情。圣旨已送到,您请留步。”
随着杜默白的离开,围在门口的御林军也乌泱泱地散去了,堵在门口的百姓瞬间涌入西市,整个西市又恢复了热闹。
孙大夫坐在内室的矮榻上,看着面前的敕牒与告身,心中百感交集,得以光复先祖荣耀让他心神激荡,但是这功劳是秦艽的,占了如此美名已经让他自惭形秽了,这些赏赐他是万万不能要的。
“明天你把这一车赏赐送到府学巷的宅子里去,然后去桂花巷找秦艽,和她一起去官府换契。”陛下封了他为国医,虽然隐瞒秦艽的功劳事出有因,但还是让他如坐针毡。
那一车赏赐已经被拿了进了,箱笼匣子堆了半间屋子,长青只看了赏赐单子,箱笼都没有打开,师父就让他把这些送去府学巷,他顿时有些不乐意了:“师父,你也太偏心了吧,虽说是秦艽陪你去的鹤拓王府,但是这赏赐也不能全给她吧,至少,至少让我瞧上一眼嘛。”
“没出息!”孙大夫冲他翻了一个白眼:“你也别觉得师父偏心,给秦艽宅子是因为他们一家和别人合住一个院子,多有不便,你放心,等你成亲那日,为师也送你一套宅子。”
这下,长青的气就顺了,殷勤地给孙大夫端茶倒水:“师父果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师父。”
“马屁精!”
......
天色一亮,漱玉就早早起床煎药,面前两个炉子,她却游刃有余,也不用方子,药篓子里一堆混合在一起的药材,她都不用细细辨认,拿起来就往药罐子里扔,看得一旁的翠娘心惊胆战的,女公子这手法怎么和其他的大夫不一样?
薛统今日休沐,早早地就去挑水,他人高马大的,不一会就把缸和桶都灌满了,眼见着翠娘蹲在王家女公子身边心神不宁,连早食都没做,他什么也没说,去巷口的食铺里拎了一罐子羊肉汤回来,外加一篓子饼。大冬天的,一碗热腾腾的羊肉泡馍下肚,浑身暖烘烘的。
漱玉端着碗吃得欢快,前世因为沧澜山庄严苛的规矩,她从小不能吃五谷杂粮,只能以药为食,导致后来身体根本承受不住五谷杂粮。
这一世,虽然阴错阳差也变成了药女,但是并不影响她吃饭,可见,沧澜山庄的方法也并不是完全对,难怪,百年间沧澜山庄以数以万计的活人造药女,也只成了她一个。
前世无法享受美食,今生漱玉格外珍惜,直到把一碗热腾腾的羊肉泡馍全部吃完了,她才舒坦了。
翠娘却毫无胃口,薛统毕竟是男人,吃了两碗,剩下的放在锅里热着,等王朗和谢氏起来了再吃。
漱玉见翠娘如坐针毡,整个人浮躁得不行,一碗羊肉泡馍都要放冷了,便提醒道:“调养身体最主要的一点就是好好吃饭。”
翠娘现在是把漱玉的话当成箴言,听她都这么说,就算没有胃口,也呼噜呼噜把羊肉泡馍吃完了。
一个时辰之后,药好了,屋里也有了动静。
这些天谢氏终于睡了一个好觉,不用赶早起床挑水、煎药、做早食。
“娘,早食在锅里,还热着,你拿进去和爹爹一起吃,等爹爹吃完早食一刻钟之后就能喝药了。”
睡好了之后,谢氏的脸色也好了不少,打开锅盖一看,是巷口早食铺子里的羊肉汤:“你又花钱了?”
“没有,没有,薛统买的。”
漱玉替翠娘治病,不收钱,薛统买些早食零嘴她也受着,这样彼此都舒服。
听说是薛统话的钱,谢氏就有些不好意思,站在灶台前犹犹豫豫。
“娘,快点去吃,待会爹要吃药了。”
“好好好。”谢氏脸红地拎起那一罐羊肉汤,端着饼就进了屋。
回到屋,便忧心忡忡地跟王朗说:“你说,往后婉儿就真的成为大夫了吗?你说治些夫人病还好些,万一,万一给男子治病,那怎么说婆家啊。”
“医者父母心,你怎么以常人的眼光看她。”王朗披着衣服坐起来:“要我说,只要有一技之能,能养家糊口就不丢人,你看看,孙大夫都挣下了两座大宅子,而我,枉读圣贤书,已过而立之年,却连片瓦都不曾挣下,不仅挣不了钱,连祖宅都给败了。”
“是我们母女拖累了夫君,如果不是为了给我们求医问药,也不致于要卖祖宅。”谢氏心疼得落下泪来,谢氏和王氏本是金陵城中大户,奈何金陵城百年间命途多舛,王家子嗣凋敝,到王朗这一辈,也就剩他一个,当初尚有薄产可以娶谢氏,哪成想谢氏生产时血崩,人差点就救不回来了,王朗倾尽家财,用了上等人参灵芝才救回她的命,可是女儿也从胎里带出了弱症,母女两几乎就是靠着药吊着命,王朗不得不变卖了祖宅。
王朗摆了摆手:“算了,说这些做甚,婉儿现在懂事得很,又拜了孙大夫为师,以后学一门手艺也不错,就算不嫁人也算不得什么,这些年,你还看不清楚吗?往前战乱,易人而食,最先被食得都是那家的媳妇。”
乱世苦,乱世的女人苦,不要说贫苦百姓家的女人,就是谢氏,当初产后血崩,王朗花光家产救回她一命,后来困顿得无米下锅,只得舔着脸去谢家打秋风,哪成想谢家门都不开,只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谢家儿女众多,嚼用也多,王朗理解,谢氏却为此哭得眼睛通红,月子都没坐好。战乱年间,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可是自己还在月子里,王朗已经花了所有钱财救了她一命,娘家人竟然连一袋粮食都不愿意给,真是让她寒了心,后来王朗在衙门里谋了一个文书的差事才好一些。
但是她们母女常年吃药,王朗虽有进香,但是入不敷出,最后只能卖掉祖宅,他也无脸呆在金陵,准备带妻女投奔琅琊王氏,总归是宗族的所在,虽然分宗几百年,但大家毕竟都姓王,多多走动总能糊口。
不曾想一路都是战乱,他们辗转多地,阴错阳差,王朗结识了一位将军的幕僚,在军中负责一些文书的差事,后来,也是那位幕僚的举荐,他才得了翰林院修撰的差事,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谢氏默默垂泪,也不得不认同王朗的话,女人嫁到婆家,生死就由婆家,万一女儿在婆家受苦,好些的娘家还会帮衬一下,凉薄如谢家,只会袖手旁观,当初但凡王朗对自己狠心一些,她都活不到如今,叹了一口气:“罢了,之前你命悬一线,我就向菩萨许愿,只要你能活着,我什么都不要,现在却想着给婉儿说一门富贵人家的亲事,也是我的贪欲,要不得要不得。”
王朗笑出了声:“你跟菩萨许愿了,我可是真的活了,那你要不要去还愿?”
“啊。”谢氏脸色一白:“哎呀,哎呀,你说说我,竟然忘了去还愿。”
“夫人别急,等为夫痊愈之后一起陪你去广仁寺还愿,我想菩萨必不会责怪于你的。”
“好好好,你到时候和我一起去显得诚心一些。”
第16章 内情
王家和薛家合住的这宅子统共就四间房,一家分了两间,院子里是搭了一个四面透风的厨房,勉强不用淋雨。
漱玉前世吃不了五谷杂粮,现在这副身子被自己调理好了,刚开始只能吃些米粥,蔬菜,现在倒是荤素不忌了。谢氏昨日煮的那份鱼汤着实让她不敢恭维。
此时,炉子上的药已经煎好了,她把炉子封好,转身去大灶台上忙活。因为王朗生病需要养身子,漱玉把买好的鸡剁成块,现焯水捞出,沥干水分,锅里倒油,放入葱姜蒜炒香,然后倒入鸡块,炒出颜色,放入凉水,大火烧开,然后把鸡汤舀进罐子里,再再里面加入一些药材,也算是一道药膳。
鸡汤的香味一下子在厨房里蔓延开来,早食吃得无滋无味的,翠娘一向食量大,不知道是不是刚刚喝了药的原因,闻到鸡汤味,肚子就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
鸡汤放在炉子上小火慢炖,漱玉也不闲着,坐在太阳下,拿了一个小炉子,上面搁着一个铁片,蜂窝煤只留两个孔眼,然后在铁板上摆满了各种药材,渐渐的,不大的院子里弥漫着药香。
药材烘烤之后,她又拿了捣药罐过来,把烘烤好的药材放进罐子里,细致地捣得细腻如面粉才罢休。
然后又寻了个小罐子,把粉末倒进去,大火煮开再调小火,直到最后那些黑黢黢的一团,然后在里面加入各种让人眼花缭乱的东西,等到鸡汤炖好的时候,翠娘看见院子的竹筛上摆满了黑色的药丸,药丸在阳光的照射下变得光滑。
鸡汤滚烫,漱玉拿来一个大海碗,烧了一锅热水,在里面煮了一锅面,然后把面捞出来摆入碗中,再往碗中舀入鸡汤,鸡汤的颜色呈棕色,上面覆盖一层薄油,她再撒上些许薄盐,一碗鸡汤面就好了。
面刚刚煮好,薛统就回来了,回来的时候背着一篓子药,之前他出去时什么都没有说,没想到去买药了。
那些药和漱玉的药篓子一样,都是混着放的,估计是跑了不少地方,他把药篓子放在漱玉的篓子旁边:“女公子给翠娘瞧病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不能让你再出药材钱,我不知道买什么,瞎买的,一样的都要了一些,够不够?”
漱玉探身看了一眼:“够了,够了。鸡汤面好了,你来吃一碗,大冬天的能暖身子。”
现在已经未时末了,吃午食已经算是晚的了,薛统几乎把所有的药房跑了个遍,也没顾得上吃饭,王家女公子说翠娘的病能好,他就像浑身充满力气一般,此刻回到家,闻到鸡汤味,这才惊觉饥肠辘辘。
一罐子鸡汤五个人分得精光,见药丸已经晒好了,漱玉拿了一个布袋子装药丸,总共两百粒:“薛婶子,这些药丸,你早中晚吃一粒,用来补身子的。”
漱玉已经把碗洗了,听到她喊,着急忙慌地接过那个药袋子,灰扑扑的一块布,针脚歪七扭八的,心里不禁笑了出来,这位女公子看起来好像无所不能的,没想到不善女红呀:“好,我一定好好吃药。”
“嗯,这药不能久放,你吃完了跟我讲,我再给你做。你的身子大概调整三个月就能好。”
这下不仅是漱玉,就是薛统也激动得双眼含泪。
“秦艽!”一个脑袋从未闭严实的门里探了进来,长青陪着孙大夫来过王家好多次,所以熟门熟路,刚到门口就闻到了香味,进了院子使劲吸了几口:“秦艽,你们在吃什么好东西,真香啊。”
“你怎么来了?”漱玉看到长青,突然想起了宫里的赏赐应该来了,他过来肯定是因为这些事,便笑嘻嘻地迎了上去:“好东西多不?”
长青却不回答她,径直往灶台走去:“忙活了一两个时辰,一粒米都没吃,你吃什么好东西了,还掖着藏着。”
“你忙啥了?”
长青冷哼一声,看见锅里空无一物,便不说话。
漱玉知道他肯定是来传好消息的,心中欢喜:“你还没吃东西啊,来得不巧,我们刚吃完,不过巷子口有一家卤味不错,我请你去吃。”
长青白了他一眼:“这还差不多!”
漱玉冲着自家屋子喊了一声:“娘,爹的药可以吃了,我出去一趟,晚点回。”
谢氏立马拉开门:“你去哪里?”
长青赶紧冲她一揖:“师父找秦艽有事,我们去去就回。”
经过王朗的那一番劝慰,谢氏已经想通了,女娘学门手艺也好,便笑着说:“行,我知道了,你们路上小心些老荣行的人。”
两人出了院子,漱玉领着长青去了卤肉店,现在并不是饭点,她点了三四样卤菜,浇在一碗面上,上面点缀了葱花,芳香扑鼻,食欲大振。
长青真的饿急了,埋头就吃。
漱玉把热汤往他面前推了推:“这么忙啊,连口饭都吃不上。”
“可不,御林军和内侍人都来了,我和师父忙着打扫屋子,摆香案,连饭都没吃上,内侍人一走,师父就让我把赏赐晕倒府学巷去,真是马不停蹄啊。”一大碗面条入肚,又喝了一碗热面汤,长青打了一个饱嗝,看了看天:“走,快,来不及了。”
长青急忙出了卤肉店。
漱玉还没回过神来,赶紧追上他:“你是说师父让你把赏赐运到府学巷的宅子里了?”
“当然,师父说是你应得的,他什么都没有留下,也没让我看一眼。”长青脚步很快:“你的符牌在身上吧。”
符牌必须随身携带的,出入城门,或者在路上也会有官差要查验,上面有此人的相貌特征和住址地,是个人的文书证明。
“带了,你捉急忙慌的要干嘛?”
“师父要我带你去衙门换契,赶紧快点,小心衙门的官爷下职了。”
“啊?这么急。”
索性两人走得快,趁着衙门大门没关,官爷没下职,换好了房契。
“你回去瞧瞧那些赏赐,我也跟着你去开开眼。”
漱玉收好房契,也是白爪挠心的,前世萧霆一箱一箱的战利品抬到她的面前,她也没有半分欢喜,因为她知道,自己其实和那些战利品没有区别。现在一堆赏赐下来,这些赏赐能给王朗买上好的药材,能让谢氏过得舒适,也能让自己不受穷顿之苦,这些黄白之物能让人在这样的世道活得干净体面,而如今她是人了,不再是谁的战利品。
府学巷果真住的都是达官贵人,巷子口竟然有衙门的官差值守,还不停地有官差巡逻。
长青冲她眨了眨眼:“我之前还担心你那宅子里放一堆赏赐之物不安全,现在看来,安全得很。现在有宅子了,有钱了,什么时候搬过来?”
“过些日子吧,我爹爹现在不便搬动,等身子好些再搬。”
果真是一栋三进的院子,但是不大,但是贵在小巧精致,和起来有十来间屋子,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漱玉眉头微挑:“师父这是怎么了?宅子都舍得给,却什么都没有。”
长青站在大厅里看了一眼,空阔的大厅里摆了那一堆赏赐之物,用红绸布盖着,他叹了一口气:“师父的事情我还没有跟你讲,不过现在你已经是我的师妹了,讲给你听也无妨。”
“什么事?”
“这座宅子本来是要给孙正瑞成亲用的,宅子不大,住他们夫妻两口子外加仆人正正好。孙正瑞是师父的独子,师父刚刚买好宅子,已经定了婚期,可是不知道哪一路兵马闯入京都,把年轻男子都绑走了,说是要上战场。孙正瑞从小跟着师父学医,哪里会打仗,可是那伙人哪里管这些,说学医正好,战场上用得着。这一走就是五年,直到陛下定了天下之后,才有人送了孙正瑞的遗书和遗物回来。”
长青叹了一口气。
“师娘受不住打击病了,师父拼劲全力才把师娘从鬼门关救了回来,可是师娘却去了城外,在广宁寺旁边赁了一座宅子,日日去广仁寺拜佛,晨往暮归,从不懈怠。”
“所以师父也不爱回家,常常就和我一起住在医馆里。”
原来还有这么一桩事,天下大定以前的确是各方人马厮杀,没兵了就抢,没钱了也抢,那些将军兵士和土匪流氓并不两样。
漱玉唏嘘不已:“所以师父不想睹物思人,就把宅子里的东西都搬走了。”
长青点了点头。
两个人默然了一会,情绪都有些不好。
调整了一下情绪,漱玉就和长青清点了一下赏赐之物,一通看下来,长青瘪了瘪嘴:“什么啊,我还以为是一堆金银财宝呢,这是啥啊,御膳房的点心、绸缎布匹,还有这么些药材,看来传闻国库空虚不假啊。”
漱玉也是哭笑不得,还以为真的掉下来一堆黄白之物,可见天下初定,陛下也不宽裕啊。
“哎呀,应当知足吧,买这些药材还得花费不少呢。”
“之前那赏赐单子那么长,我还以为不少好东西呢,没想到都是这些名头响亮却不值钱的东西。”长青无趣地摆了摆手:“走吧,走吧,天都快黑了,赶紧归家。”
漱玉倒是挺开心的,把箱笼重新关上,往屋外走去。
刚到门口,听到长青惊愕的声音:“吴娘子,你怎么在这里?你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