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泗虽然搞不懂学校主任怎么都不清楚自己学生做出来的东西,还显得这么惊讶,但他也跟着附和,“确实好,也能解决不少麻烦。”
他说得麻烦是另外一种麻烦。
人活得久了,难免会遇到一些不讲理的人。
有些人用完脱粒机,最后看出粮口的粮食斤数不够,就嚷嚷着他们贪了粮食,有些好解释,有些还把派出所的公安闹来才消停。
讲道理,这倒入多少又能出多少,哪里是他们说得准的?
就算谷壳和谷子加起来称一称,但谁又能保证脱壳中途会不会有极少一部分掉入缝隙呢?
反正斤数还真没办法保证一致。
但现在就不同了。
有这个过滤网在,把里面的残渣扫出来加在一块称一称或许就能对得上,不过这得每来一个人就清理一次。
范泗倒觉得不是问题。
说是残渣,其实都是一些稻壳之类的东西,吃不得拿回去喂猪喂鸡都行,相信社员们很乐意自己清理。
虽然没表达出来,但范泗心里已经有决定了。
别的不说,光这么一个新功能他都觉得值了,更庆幸自己接了卢老师的电话后,毫不犹豫就应了。
他敢保证,这要落在任何一个公社手里,都恨不得马上搬回去呢。
“这台机器的外壳上一共开了两个口子,这边是在左侧,另一侧在右边。”江小娥绕了半圈,走到另外一侧,走动时视线忍不住瞟了一眼老师。
所谓的散热,真的不过就是随口一说。
手动式机器不比电动机器,除非把脚踏板踩出火花,不然哪里会有热度?
退一万步,就算有铁皮本身就有导热性,打不打开一个口子用处都不是太大。
但作为一个优秀的“销售员”,说话就得有技巧,“这边的口子功能就比较多。”
“还更多?”
江小娥点了点头,“散热不是它唯一的用处,你也知道这是一款两用式机器,除了常用的脚踏板之外,还配有一根拉绳,为了方便收敛,我们将拉绳的挂钩设计在内部,以防随意放在外面被人撞到或者绊倒。”
范泗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还有一点更方便今后维修的人员。”江小娥的小木棍点在几个螺丝钉上,为他们的失误找了一个很好的理由,“上回维护公社的机器,我们发现有一部分的配件得维修人员钻进去才能取下来,对于一些偏瘦偏矮的维修工来说不难,但个头大些就很费劲……”
多了一些修饰,直接将他们当时的失误换成另外一种说法就很不同了,“所以在制作这台机器时就考虑了这个问题,能直接在外机安装拆卸,今后的维护就会更方便一些。”
“发现问题解决问题,看来你们上回维护收获不小啊。”范泗有些感慨,最开始他对这群学生还抱有迟疑的态度,太年轻了,一个个脸上的稚气都还没消,总会让他想起家里还不懂事的小子。
虽然他表面上什么都没说,但总觉得有些不靠谱。
可没想到的是他认为“不靠谱”的学生们居然会让他大吃一惊,不管是上次维护还是这次制造机器,他们都是实打实认真地在干,不然他现在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大致的辅助功能就是这些,不过一些辅助功能再多最重要的还是它的主要功能。”江小娥对着三位小伙伴们微笑,“倒粮食动起来吧,争取两个小时内将这些粮食弄完,机器看的不是一时的效果,长时间运行才能看得出稳不稳定。”
说完,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一些,“所以同学们,你们加油哦!”
叫他们躲!
既然是自己找的任务那就自己扛着吧。
甭管是脚踏还是手拉,又或者是时不时扛着粮食袋倒进去,连着弄两个小时也不是一件轻松的活。
可怎么办呢?
自己的选择咬着牙也得坚持下去。
尤其是旁边的范泗不住点着头,“对对对,时间长一点才能看出稳不稳定,几位同学,你们要是觉得累换我来也行。”
三人抿着唇咬着牙,一脸坚强着,“不用,我们行……”
怎么可能说不行呢?
尤其是周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好多学生,一个个就像看猴似的看着他们,这时候可不得加紧干啊?
两个多小时说久也不算久,等一个两个踩得腿酸、拉得手酸后,最后一颗玉米粒总算落进了出口粮下方的筐子里。
范泗拿着一根光秃秃的玉米秆子,脸上的笑止都止不住,“可真够干净,一颗都不剩。”
他们公社除了那台自动式的脱粒机,其他机器多多少少都有些问题,就算维护过功能也没有原先那么好,一根玉米秆子上总会留那么几颗在上面,还得手动掰下来。
面前这台机器就不同,也不是说百分百干净,有那么一两根上面还是会残留一些,但这个比例已经很低很低了。
反正时间待得越长范泗是越高兴,见这边忙活完,他也不等卢老师几人开口提,就直接打开了随身带的公文包,“非常感谢几位同学们无私奉献的精神,为我们龚庄公社捐献一台这么好的机器,我代表公社授予你们‘五好社员’的荣誉证书,以及五十块钱的奖金和一些票据……”
虽说是捐献但他们也不能白拿人家的东西。
尤其是面对的还是五个没有毕业的学生,一个个看着家里条件也好不到哪里去,人家辛辛苦苦做出来一个能用甚至比他们公社来的还要好的机器,总不能真就嘴巴上夸夸。
来之前他就做好了两种准备。
一个随便奖励一些文具或者水杯之类的小物件,一个按照他们公社正常授予的奖项来安排。
可现在他都觉得自己带的东西有些少。
便低头跟身边的司机说了一声,让他把那些文具水杯也一并带过来,还说了一句:“这件事等我回去和主任好好商量商量,到时候一定在宣传栏上给你们贴一张‘无私奉献’的表扬通报。”
他这边刚一说完,卢伟志就上前握住了他的手,很是热情的道:“范干事您真是太客气了,小江他们几个本身就不是为了这些,你看看这又是奖金又是证书多不好意思啊。”
说是这么说可他还真没想过推脱。
巴不得人家给得更多。
甚至还偏向头对着旁边的人道:“您看看人家范干事多客气,某些人可得好好学学。”
“……”王主任不语。
这是在点他呢。
“哪里哪里,是公社该好好感谢感谢他们,如果不是他们还想着公社,这么好的机器又哪里能轮得到我们呢?”
这边一个客气一个感谢,两人显得那叫一个热情。
而在另外一边,五个人早已经激动得不行。
“五十块钱,五十块钱哎!”
“怎么办,一下子给这么多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花了。”
“嘘嘘嘘,小声着些,让人听见了多丢人!”
一旁的江小娥紧紧抿着唇,怕泄露出心里的激动。
五十块钱,看似不多但其实也不少。
将近普通工人两个月的工资,更是他们这群学生怎么赚都赚不到的一笔数目。
可对比金钱的奖励,那张两个手掌大的证书才是关键。
“五好社员”,绝对是特殊时期的护身符。
该证书证明个人思想端正,彰显根正苗红,影响自己以及亲属的参军、招工等机会,在这个时代很看重这种荣誉,这将是一个很稳妥的跳板!
在范干事来之前她就知道他们肯定能得到一些什么,但是没想到奖励内容会这么好。
不过想想她大概也能猜到一些。
国内实在是太急需这类机器,是奖励他们的无私奉献,又可以说这是一种鼓励。
鼓励类似于他们这样的人。
相信这个消息要是传出去,公社那边肯定会很热闹,只不过到时候就算有奖励也不会像这次这么丰厚了。
还是那句话,少才觉得稀罕,多就没那么重要了。
而此时,卢伟志提了一句,“范干事,不知道方不方便一起和脱粒机合照留个影?小江他们几个做了这么大的好事,学校也是打算在专栏上贴个表扬的通报,洗张照片出来也能让学生们看看这台新式的脱粒机是什么样子。”
范泗当然没意见啊!
表扬的通报还带上自己的照片,这种好事他怎么可能拒绝?
就这样来了几人将脱粒机一同搬到户外,一侧站着范干事以及王主任,另外一侧站着五名学生。
没几秒一台老式相机就将这一幕给拍了下来。
等拍完之后,卢伟志没好气瞪了某个人一眼,“你可真好意思!”
王主任知道他这是怎么了。
是嫉妒!
嫉妒他先前厚着脸皮去蹭了一张照片,而这个要脸的老卢却只能在边上眼巴巴看着,哪怕学生们极力邀请,他都舔不下这张脸来拍照。
而他不同,硬是在老卢冒着火气的双眼下站在了范干事身边。
可话又说回来了,他作为学校的领导也不是没资格站在边上的嘛。
像以往的照片,不也都是有学校领导的陪同?
“相机先别收,再拍一张。”
王主任回过神,顺从点着头,“拍拍拍,你们想拍多少张都行。”
而这一次,脱粒机边上只有五个人。
最边上是拿着一张红色证书的江小娥,她将证书举在胸前,双眼直视着镜头。
其他四人要么是站在她边上,要么是蹲在脱粒机下方,因为这张照片没有领导在,也就没有显得那么拘谨,等按下按钮时,一个个笑得牙都豁出来了。
高兴,怎么可能不高兴?
尤其是当证书和包着奖金的信封塞在他们手里后,那份喜悦是怎么都掩盖不了。
除了这些五个人还得了一本打着公社名字的笔记本,以及印着牡丹花的搪瓷杯。
等送走公社的人后,罗朗不知道从哪里打了些水,装模作样地喝了起来,喝一口还忍不住长吁一声,总觉得有些贱贱的,弄的方大牛几个上前捉弄他。
“别玩了,都过来。”
卢伟志对着他们招了招手,等人过来后他便道:“互助小组的事先不着急,具体细节等我和王主任好好商量商量,我想着尽量以学校的名义来安排这件事,也省得后续有些麻烦。”
会这么说倒不是为学校说话。
刚刚他就仔细想过这个问题,一来他们几个身为职工学校的学生,撇开学校反而有些站不稳跟脚。
再来学校多少沾了些光,那真有什么事总不能就这么光看着吧?
而且学校这边接收到的消息要比他们个人来的广,有舍才有得,不一定是坏事。
不过这些还得先由他跟学校讨价还价一番,不然这几个崽子拉不下这个脸,估计学校一说什么他们就答应了,“再等两天,等我这边谈好后再和你们商量商量,具体怎么样还得你们自己做决定。”
本想着说完就去找老王。
结果没想到被学生们拉着一起分奖励。
他卢伟志能要?
连张照片的光他都不愿意蹭,又怎么可能白拿学生们的东西?
都懒得推脱,白了他们一眼转身就走了。
走得身形那叫一个快,像是生怕会被拦住一样。
罗朗还真打算上去拦一拦,以前过节,姑姑心疼他一家吃不好穿不好,就想着给他们塞钱。
给爸妈,爸妈不要。
说是姑姑一家日子也不好过。
但姑姑又坚持要塞,不好塞给他爸妈就往他兜里塞,他当时也是像卢老师一样跑得特别快。
以前只有被塞钱的份,现在反过来往别人兜里塞,这感觉还挺稀奇的,搞得他很想追上去试一试。
只可惜被小娥姐难住了。
江小娥提议着,“所有东西都平分,每个人拿两块钱出来凑一凑,给卢老师备一份礼,过几天送到他家去,你们觉得行吗?”
“当然没问题。”
“除了钱还得凑一凑票,看到时候买些什么东西上门。”
“肉吧,老师这几天辛苦了,可得好好补一补。”
“补身子的话,麦乳精……不行咱们没票。”
信封里除了五十块钱之外,还有一些常见的票。
粮票肉票之类的,麦乳精的票还真没。
几个人凑在一块商量着买什么,没一个人觉得不舍得,他们谁都知道这一次会这么顺利,除了他们肯干又努力,还带着些聪明劲之外。
也绝对不能否认卢老师给他们帮了很多忙。
第一次带他们去公社的是他,向学校申请废弃仓库的是他,借道具给他们的也是他,还有很多很多很多很多……
能遇到卢老师,绝对是他们的福分。
即使知道卢老师不缺这十块钱的礼,但该给还是得给。
不过一时半会商量不出什么来。
决定周六的时候一同去供销社看看。
事情完美解决,那就各回各家呗。
江小娥挎着自己的小布包就往家里走,难得高兴又清闲,不知不觉哼起了歌来,刚刚经过一家门口,上面就冒出一个小脑袋,“小娥姐,你看起来很高兴呀?”
江小娥抬头,发现是隔壁的小杨采,便给他画了一个大饼,“高兴呢,等哪天小娥姐请你吃糖。”
兜里有钱又有票,不大方点怎么行!
挣钱的意义就是为了花呢。
“不用,我有糖。”小杨采跳下凳子,赤脚打开院门,掏了掏兜跟着往江小娥怀里一塞,“甜甜的水果糖,可好吃了!”
江小娥没客气,接过糖就拍了拍他的脑袋,“谢谢杨采弟弟,下回换小娥姐请你。”
“好!”小杨采笑眯了眼,不过又马上摆出一副懂事的样子,“不说了不说了,我还得给妈妈做饭呢,小娥姐,下回有空你来找我玩哈。”
“好,那你小心些。”江小娥知道隔壁家的情况,一个寡母带着幼子,家里都是小杨采掌厨,好几次弄不清怎么弄,急得爬上墙向她求助。
可惜,她最多也只会将菜烧熟,想弄得好吃基本没可能。
小杨采估计也没这个天赋,不是咸了就是淡了,但谢嫂子向来都是夸,总没有骂过一句,她一开始也以为小杨采厨艺了得,也是跟着尝过一次才知道的真相。
也不知道是不是请她这个邻家姐姐喝汤太高兴,为了表示多放了一勺盐,咸得她连灌了两杯水。
看小杨采进门,她忍不住提醒一句,“做菜少放盐。”
哪怕味道淡了,总比咸得发苦来得强。
告别小杨采后,江小娥回了自家院子,刚刚进门就见何阿姨一脸笑意,看着比她还要高兴。
她好奇问了一句,“家里是有什么喜事不成?”
“喜事,大喜事。”何泽兰笑得合不拢嘴。
一旁掰着橘子的江东阳说了一句,“华子的证明已经开好了,我明天跑一趟知青办,能不能成就看明天了。”
他嘴里的证明是从街道办开的一张条子。
证明他们管辖地的程华同志从小犯有口吃,并希望知青办予以特殊对待。
这张条子办下来可不容易,江东阳都不知道废了多少张嘴皮子,要是搭上些礼或许更容易办下来,但他宁愿欠人情也不愿意花钱。
人家都说,人情债不好还。
但这话不适合他这种没脸没皮的人,要啥啥没有,人家就算想要他还,他也还不了。
掏钱就不同了,掏出去那就真的掏出去了,他可舍不得。
他的原则就是,宁愿费点劲也不能掏兜。
“好事啊。”江小娥想了想,“我明天和你一块去。”
“你去干嘛?”江东阳没怎么在意,也就随口问了一句,跟着手里的橘子一分为二,他也没先吃而是递了一半过去,问道:“吃吗?”
“不吃。”江小娥皱着鼻子。
这还是前段日子从乡下扛回来的橘子,别说自己吃了,送都送不出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家放久了,个别橘子居然没那么酸了,但也得讲一个运气,说不准吃得那个就酸涩无比。
她婉拒,拒绝替大哥“试毒”,“我这里刚得了一样东西,或许有点用。”
荣誉证书,这不就派上用场了。
用处或许没那么大,但也是加分项。
不过奖金奖品能一分为二,证书就那么一张,分开之前五人就猜拳,按输赢轮着带回家。
江小娥运气不好不差,排到中间。
明天没轮到她,但正好能派上用处,也不是不能和小伙伴商量下提前。
“行啊,你想跟就跟。”江东阳不好奇她得了啥,重点落在手里的橘子上,“真不吃?”
“谢了。”江小娥掏出小杨采送给她的糖果,“我吃糖。”
江东阳有些可惜,妹妹弟弟都不好骗,他也就只能赌一赌了。
结果一踩一个雷,酸得他整张脸都皱巴了。
江东阳酸得呸呸几声,没好气看着对面笑弯腰的妹子,“啧啧,骗小孩糖吃的人,你还好意思笑我。”
江小娥笑着笑着就愣住了,“你怎么知道这糖是小杨采的?”
“还能为什么,我给的呗。”
江小娥有些惊讶,大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方了?居然有人能从他兜里掏到东西?!
范泗将脱粒机运回去后,不住寻人炫耀这台脱粒机有多好。
唯一遗憾的就是太晚了,炫耀没几句就到了下班的点,只能明天再好好和同事们介绍这台多功能的机器。
所以第二天一大早,他收拾收拾就出了门。
赶着最早一个到,正好自己也上手试试。
结果没想到,仓库门口有一个人比他来得还要早。
“罗朗同学?”范泗看到他很是诧异,龚庄公社离学校不远,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但这个点大巴还没运行,估计他天没亮就从学校走到这边来了,“你不会是走来的吧?”
“没多远。”罗朗呲牙笑着,“我回家比这里还要远呢,一个月得走好几回,一点都不累。”
“这……”范泗不好多说什么。
也不用问,看看这位罗同学的穿着就知道了,估计家里很困难。
估计也是不舍得花车费钱,他只是问道:“你来是有什么事吗?难不成是机器的问题?”
“不不不。”罗朗连连摆手,“机器没问题,好着呢。”
他生怕范干事误会,便捡起搁在旁边的一块铁片,不好意思道:“就是……就是上回我不是弄坏了一块隔板吗?那会我没钱赔不了,就、就昨天拿了奖金我就去买了一块,想着过来给重新装上。”
范泗有些惊讶,“就为了这件事,你大清早走了几个小时的路赶过来?”
这孩子……
范泗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少年那双明亮的眼神时,他鼻头都有些发酸, 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到底什么都没开口。
而是掏出钥匙打开仓库的大门,“先进来,你这一早上估计连水都没得喝, 你找个地方坐坐,我去给你倒杯热水。”
润润嘴,也能暖暖身子。
现在正是变季的时候,白天还好,晚上清晨就有些冷,罗同学一身薄衣, 这一路肯定不好受。
“范干事,工具我都带来了, 要不我先把隔板给换了?”罗朗却有些着急。
很急很急, 自打那天弄坏隔板后,他心里就特别不舒坦。
哪怕小娥姐想出了解决办法,哪怕公社的人没怪他, 甚至还觉得他们有本事,能想出其他办法处理, 又哪怕他承诺每半年都会来维护一次,但……
就是堵在心里, 上不来下不去。
其实那天回去后, 他就去打听了一下。
一块长一米五、宽半米的铁制隔板费用得三块二角。
他手里就上回拿得一块四角的维修费,再也掏不出更多的钱,他也不是不知道, 如果找其他几个小伙伴借,肯定也能凑到。
可谁家条件都那样,他借了又靠什么还?
回家找爸妈伸手要?
家里过得比他还不如,吃不用说了,从没吃过半分饱,弟弟妹妹更不敢同时出门,因为就一套打满补丁的衣服供他们两换着穿,一个穿着出门,另外一个只能躺在床上,无聊就盯着屋檐数蜘蛛网。
他哪里有脸向家里伸手?
唯一能做得,就是回避,都安慰他只要维修好就没事了,连他自己也是这么劝着自己。
可真没事了吗?
怎么可能,他是学这个的,又怎么可能不懂?
一块好好的隔板硬是断成两截,使用过程中,任何情况都有可能导致螺丝松动,松动会加重震动的频率,会引起异响,会导致与周边的配件碰撞……
什么可能都有,再怎么样,一块经过修补的隔板都比不上一块完整的隔板,说再多不过都是自欺欺人。
可他只能自己欺骗自己。
心里过不去也只能忍着,好几个夜里因为这个事在床板上辗转反侧,白天只想着更忙一点,让他忘掉这件良心不安的事。
直到昨天。
每个人分了十块钱的奖金。
一下子让他大大松了一口气,他几乎没有犹豫就决定今天过来,上午先去买一块隔板,因为学校的缘故,这类配件他们能在某位老师那买到,他早前就是跟这位老师打听的价钱。
买到隔板,就打算十来点出发,一路走过来刚好两三点能到,花一两个小时搞完,再赶回学校。
计划的很好,可昨晚他硬是没睡着。
那张大团结被抓在手里,又是激动又是紧张,脑子里胡思乱想了很多很多……
多到他也不知道怎么想得,一下子从木板床上爬起来,三更半夜就跑去敲了老师家的门,又是道歉又是道谢,好在老师也没计较,去仓库给他割了一块铁片。
再然后,他扛着铁片一路朝着龚庄公社走去。
累,也困,肚子还越走越饿。
但却是他这几天最舒坦的时候!
这一路他脸上的笑就没下来过,心里那股难受劲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彻底消散,只觉得浑身特别有劲!
其实罗朗现在很需要一杯热水。
解解渴、暖暖肚,嘴唇也不至于干裂着难受。
但比起这些,他更想马上冲到那台脱粒机面前,只有彻底将那块隔板换下来,他心里记挂的事才会彻底放下。
一分一秒都不想等了。
“行吧,那你……慢点慢点。”范泗在对方的恳求下不忍拒绝,结果刚开了口对方就一脸兴奋的朝脱粒机冲过去,搞得他都忍不住笑了几声,对着少年的背景喊了一句,“你一个人行吗?要不要我来帮把手?”
少年也回了一句,“范干事你放心,我一个人可以。”
范泗听后,便由他折腾。
这少年就是因为无意中弄坏配件,一直惦记到现在,那他现在敢一个人来,自然也是有能耐一个人修好。
他便去了旁边的小隔间,先是将煤炉燃起,烧了一锅子水。
紧跟着翻了翻抽屉,翻出两块饼子。
年纪大受不住饿,肚子饿就吃一两块。
正好这会儿能给罗朗填填肚子。
大清早赶过来肯定没吃早饭,说不准这会又饿又冷,想想自家小儿子也就和他差不多大,看着还是挺让人心疼的。
等水烧好,范泗就一手端着水杯一手拿着饼干走出了房间,这会罗朗已经将进粮斗给拆了下来,隔板处于中间的位置,他必须把上面的配件都拆卸掉才能将隔板换下来。
这个活不难,毕竟他先前就和几个小伙伴们一同把这里的机器拆完过,只不过一个人确实有些不方便,尤其是一些较大较重的配件得由他一个人弄出去。
本身就饿着肚子,再来个动力活脸都憋得有些发红了,可当范泗走过来问他需不需要帮忙时,他还是一脸傻笑着回应,“不用,这事我熟,很快就能弄好。”
他用起子拧开滚筒的螺丝,嘴上继续回应着,“范干事,仓库扫帚放在哪里的?我看里面又多了些残渣,干脆一并清理下。”
不多,但还是有。
想来这段时间仓库的脱粒机还是经常在用。
“有有有,我等会给你拿过来。”范泗跟着招呼,“你先别急着忙,先出来喝口水吃点东西。”
罗朗看到他手里拿着的饼干,连忙摆手:“不用不用?”
不过一个长辈真心要往小辈手里塞东西,一般情况下还是推脱不了。
几分钟后罗朗蹲在边上一会儿喝着热水一会儿吃着饼干,黑瘦的脸上有些发热,显得又不好意思又特别感激。
而这会范泗也从外面拿了一把扫帚过来,他没让罗朗起身,而是自己探身拿着扫帚清理着,“你别起来了,就这么一点点残渣我自己清理就行。”
手上一边扫着,嘴上跟着念叨:“还是你们昨天那台机器好,过滤网一装,想要清理里面的残渣就容易多了,不像这台还得把配件拆下来才行。”
罗朗顿了顿,他微微歪着头:“要不我明天问问小娥姐他们,看能不能在这些机器里安装几个过滤网?”
范泗眼睛一亮,“可以吗?”
罗朗也不确定,“可以试试,具体还得再讨论讨论。”
“行啊,那你回去了帮我问问。”范泗连忙说,“要是行材料费我们自己出,维修费……这也算是维修吧?不管了,就当做是维修,维修的费用我们也照给。”
江小娥可不知道,罗朗这会替他们接了一门生意。
这会她已经从外面回来了,将证书往小背包里一塞,就和大哥一同再出了门。
他们没把程华带上,虽说是当事人但他性子不适合闹事,尤其还是因为自己去闹,为了不给人添麻烦他一定选择妥协。
说不准当场直接在下乡表上签了自己的名字。
去的路上,江东阳没少因为这个在抱怨,“在外面怂的跟什么似的,就知道在我面前摆威风,偏偏还得让我帮着跑腿。”
嘴上说的很不耐烦,但江小娥可以肯定大哥要是真不想,就算是大开口他也不会去做,“那还不是因为二哥知道你会护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