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错—— by垂拱元年
垂拱元年  发于:2025年11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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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兄,你不必着急,等养好了病再北上,应当正逢陌上花开,你可一路赏春北行,说不定到神都,恰逢上林花似锦,你可以和九郎一起去看花。”
燕回听她的话,不觉温煦一笑。当年京城求学,每逢上林花开,他和姜姮都会去看,还写信与燕荣,告诉他神都的花有多好看,说了等他长大,要一起来看。
“阿久,我不打算去神都了。”燕回邀她来这里,本也是为告别。
姜姮愣怔一息,下意识问他:“为何?”
燕回却没有回答。
太多因由了。回朝见到那些旧日同窗,说起赵青,他不知该怎么告诉他们赵青是如何死的。他也还没有办法坦然接受这个降臣的身份转而去为齐朝效力。
或许有一日,等他完全释然的时候,他还会去神都,但现在,他不打算回去了。
他不答,姜姮也不再追问,转而问道:“卫国公允了么?”
燕回曾是镇南王近臣,按理说,顾峪不能由着他留在王府故地,不然将来对圣上也没法交待。
“允了,还说,待禀明齐帝,与我个官职,但我辞了。”
军职以外的官职须得朝廷任命,便是顾峪也不能私自做主,他允准燕回留下,本来也是不合规矩的。
“阿兄,你……你会好好活着么?”姜姮只有这一句话。
燕回笑了下,情难自抑朝她走近两步,伸出手臂想抱她,又及时收手,温温地望着她。
“会,我一定好好活着。”
她为了他能活着,求神拜佛,求卫国公,更在他重伤卫国公时数次放他离开,便是明知不可能与他一处的时候,依旧想方设法要让他活着。
她如此珍惜他的性命,他也该好好地听她的话。
“阿兄,那你,保重。”姜姮像从前一样,怕再多说一句又会让他两难。
“嗯。”燕回颔首,却不对她还道珍重。
“阿久……”
他异想天开地想问一句,她还愿意留下来么?
想了想,没有开口。
不能再留她,一直都是她来奔赴他,他不能再贪心了。
······
自梅溪回去,姜姮又坐在桌案旁好长时间,一直都那般呆呆地看着那封签好的和离书。
连顾峪早就站在身后都没有察觉。
顾峪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一定是听说燕回留在这里不走了,也动了留下的心思。
那封和离书就在桌案上摊着,顾峪一伸手就能拿到,而女郎在发呆,反应过来时,和离书已被男人抢去,高高举在手中,是她蹦起来都够不到的高度。
“给我。”姜姮瞋目颦眉,朝他摊开手掌。
顾峪不仅没有遂她的愿,还当着她的面,拿出火折子,把那封和离书烧了。
在一纸和离书完全化为灰烬前,顾峪一直高高举在手中,不给女郎任何灭火的机会。
火焰燎灼着他的手,他仿似没有知觉。
最后,他把那飘舞着的灰烬抓了一把,摊开递给女郎,“还要么?”
“不如,我再写一封给你?”他挑衅地望着她,故作大方,又道:“不过,时间得写今日。”
姜姮咬唇,攥了拳头。
他想写就写,想毁就毁,可曾真的动意放她走过?
怕不是都是他一时兴起,从来没有当真,从来没有真正在意过她的意愿。
“我不会同你回去了。”
姜姮坚定地告诉他,转身离开。
她走得急,男人比她走得更急,几步跨出去便越过了她,挡在门口,高大挺阔的身躯拦住了她的去路。
“姜姮,你可还记得,我告诉过你,在契书到期之前,你再敢动和离的心思,这约定就作废,我不会再给你任何和离的机会。”
男人冷眉冷眼冷声冷语,望着姜姮唯有理直气壮的震慑和强势。
姜姮险些被他气笑,她何曾说了要和离?
自他受伤以来,她何曾说过一个字与和离有关?
她方才的确在看和离书,可是,她有拿给他么,有说过一个毁约的字么?
明明是他不由分说抢了烧了,到头来又怪到她的头上,好端端的成她毁约在先了?
他果然阴谋连连,诡计多端,黑的也叫他说成白的。
姜姮懒与他争辩,仍要夺路离开。
不成想,他忽而将她扛起扔去内寝的榻上,扔下人之后,转身离开。
姜姮追出去时,门居然从外头锁上了。
隔着门能听到,他对家奴下令,要人把门窗锁死,看牢了她。
“卫国公,你放我出去!”姜姮拍门道。
顾峪当没听见,拿了自己惯用的长刀在院中操练起来,砍倒了一片竹林,尤不解气,提着刀去了燕回院里。
“你和她说了什么!”
他好心允他去和姜姮道别,他倒好,又趁机给他使绊子,竟敢挑唆姜姮留下。
明明姜姮已经很久没有同他置气,没有刻意慢待他疏远他,都是因为燕回,她又开始和他闹了。
燕回不答话,只是沉目望着他问:“你又对阿久发脾气了?”
顾峪也不答他的话,警告道:“你若不甘心,就跟我回神都,我陪你玩到底,不要躲在这里,使什么阴谋诡计拆人姻缘!”
“卫国公,你若始终对她不能放心,为何还要纠缠?”
当局者迷,燕回却看得很清楚,他的阿久当真再也不是他的了。是顾峪矫枉过正,时时处处以为,姜姮的心思一直都在他这里。
“不如,你放手呢?”燕回平静地说道。
“你做梦。”顾峪眉眼亦是漠然,转了下长刀收起方才还怒不可遏的攻击之势,微微扬起下巴,“我对她放心得很。”
他看向燕回,挑衅也坚定地说道:“从今往后,我会和她夫唱妇随,和和美美,白头到老。”
他扬了下唇角,复回了自己院子。
关着姜姮的房内早就没了动静,不知人在里面做什么,是不是又被气哭了。
方才,的确是他没忍下脾气,又对她强来了。
她为什么能对燕回念念不忘,不就是燕回从来不对她发脾气么?
燕回就发了一回脾气,姜姮就不要他了……
顾峪行至水缸旁,低头看水面上自己的影子,依旧有些凶巴巴的。
他四下看看,家奴家婢都在忙着收拾行装,没有人留意他在做什么。
他复转头,映着水面快速地按按唇角,把那不怒自威始终抿着些的唇角压出一个不那么冷厉的弧度,而后朝正房走去。
屏退看守的家奴,顾峪亲自打开门锁,见女郎在桌案旁坐着,看他一眼,又赌气地收回目光。
他克制着没有皱眉,在她身旁坐下。
女郎不欲和他同坐一处,他坐下,她便要站起。
顾峪还是没有忍住,强势地按住她手臂,不准她走。
“你若不想在神都待着,等我复命,我陪你找个舒坦的,不冷不热,没有蛇虫肆虐的地方,如何?”
姜姮诧异的眼神望过来。
他兀自解释,“我不是对你不放心,我是对燕回不放心,你心地良善,耳根子软,最易受人欺骗。”
“他没有骗我。”姜姮说道。
顾峪心底沉了沉,压下不悦,通情达理道:“那自是最好,是我想多了。”
他自她的手腕越过,将她小手攥在掌中,“阿姮,随我回去。”

自永州城北上归朝, 不似来时顺风顺水,且越往北去天气越冷,偶尔还遇风雪留人, 顾峪一行回到神都时, 已经是二月初。
刚刚向圣上复命事毕,秦王便邀他去府中叙旧,要赶着做另一件事了。
“承洲,你果然不负众望,父皇对你满意得很!”秦王自然也很满意,言语之间不掩嘉奖之色,与他敬了几杯酒,说道:“而今四海归一,民心初定, 父皇有意马放南山,与民休息, 往后,大概不会再有大动干戈的行军之事。”
“承洲, 我想调你入吏部,我们再一起做一件事。”秦王开门见山。
“不做了。”顾峪与秦王多年交情, 也不与他拐弯抹角,“我要辞官。”
“什么?”秦王疑心自己听错了, 忍不住问道:“你要辞官?”
顾峪点头,郑而重之地“嗯”了声。
秦王见他神色认真, 不似随口一说,又问:“为何?”
顾峪慢悠悠饮了口酒,淡淡道:“也没什么,就是累了, 想歇歇。”
秦王怎么可能信这个缘由?想了想,兀自开解他:“你别信什么功高震主,庸碌无能之辈才会怕镇不住自己的儿子臣子,我父皇对你对我断然不会有这般忌惮,你若是顾虑这个,想效仿先贤激流勇退,大可不必。”
顾峪摇头,“我没这个顾虑,就是累了,想歇歇。”
秦王仍是觉得顾峪一定有更深的思虑,好言劝道:“你想歇歇,可以告长假,父皇一定会允准,哪里需要辞官?”
顾峪道:“我已想好了,殿下不必再劝。”
秦王左思右想,想不通他辞官的因由,亦暂时不再追问,只邀他好好吃酒。
······
这日后,顾峪又马不停蹄忙了几日,有意把岭南军防诸务都交接出去,果真如他说的,有了辞官之意。
顾峪忙朝中事,姜姮这厢也没有闲着,回到京中才睡了几日大觉,又被韦贵妃以叙旧之名请去宫中赴宴。
姜姮虽是卫国公夫人,此前深居简出,与宫里的贵人们几乎没甚来往,哪里谈得上叙旧,想来韦贵妃另有所求。
“我记得阿月得有十七岁了吧?可许了人家?”
韦贵妃对顾青月心仪秦王之事自然早有耳闻,此前一直未提,也是觉得没到时候,而今顾峪凯旋归朝,功冠三军,这姻亲也该定下了。且她也听秦王提了顾峪辞官之事,虽然秦王说与儿女姻缘无关,但韦贵妃私心以为,当是有些干系的,大概顾峪对秦王与归义夫人之事还是有些介怀,这才会在荣宠之盛时辞官。
韦贵妃不希望秦王少了顾峪这只有力臂膀,邀姜姮入宫叙话,一来是想促成秦王的姻缘,二来,也有意探一探顾峪辞官的真正因由。
姜姮有些意外。
按说婆母尚在,韦贵妃要问儿女姻缘,应当直接找婆母来。
但韦贵妃既问到了她这里,姜姮便也只能答复,“我刚从岭南回来,有些事未及细问,但听说,在相看了,还未定下。”
这话与韦贵妃从女儿湖阳公主那里听来的完全不符。湖阳公主说顾青月眼里没有别人,只想嫁秦王一个,怎么顾家是这么个说法?
韦贵妃朝姜姮望来一眼,见她神色从容,不卑不亢,看不出真假虚实。
姜姮的话若是真的,也就说明,顾家没太想把女儿嫁进皇家,这是顾峪的意思?要与秦王彻底分道扬镳了?
“一家女,百家求,既未定下,我便也为我家五郎问一问,姜夫人,你瞧着秦王如何?”
韦贵妃心内百般思虑,面上仍作云淡风轻温和笑语,好似今日邀姜姮来只是闲话家长里短,没有其他用意。
她这般直截了当地问了,姜姮自不能再揣着明白装糊涂,也笑说:“秦王殿下风姿英朗,气度高远,自然是最好的郎君,只是,阿月的姻缘我做不了主,须得回去禀与母亲,请她来定夺。”
“该当如此。”韦贵妃通情达理地含笑说道。
“娘娘,秦王殿下来了。”宫人来禀。
不等韦贵妃说话,姜姮主动起身告辞,离了这处暖殿,方出殿门,碰上了秦王。
“承洲在含光门等你。”
姜姮与秦王见礼,听他这般低语提醒了一句。
至含光门,顾峪果然已经等在那里,两人一同登车回程。
马车上,顾峪才问起,“贵妃寻你何事?”
姜姮如实相告,末了道:“我不知阿月如今到底是何想法,总之,我没敢说太多。”
“是这事?”顾峪松了口气。
他还以为,韦贵妃召见姜姮是要说她阿姊归义夫人的事,这才一得到消息就搬秦王过去把人捞出来。
自姜妧去秦王府被湖阳公主撞破,韦贵妃便也知晓了这些秘事,听闻顾峪南下永州没多久,姜妧便也去了慈云庵。这几日,姜家为姜行办丧事,姜妧亦自庵中返家。
顾峪以为,韦贵妃也听到消息,召姜姮来是要让她去劝诫她的阿姊安分守己。
姜姮亦看出顾峪另有思虑,问道:“你当是何事?”
顾峪才不会和她说这些事,随便寻个托辞搪塞过去,打量她一眼,随口道:“怎么穿这么少?”便揽了人过来拢在怀中。
印象里,姜姮十分怕冷,往年冬日出行,她都会穿上好几层,厚实得有些臃肿,彼时他的手按在她腰上,从来都是见衣不见肉。但她今日穿的不甚多,外头只罩了件白色狐绒斗篷。
许是那些调理身子的药有了效用,姜姮而今确实不如之前怕冷了,一些从前觉得薄的衣裳,如今穿来又觉正好。
她扯了斗篷一角给顾峪摸摸厚薄,说道:“这个很暖和呢。”
顾峪本是随手一摸,忽而发现这斗篷双面不同色,外头是白的狐绒本色,里头是一层红绫衬布。
红色的斗篷?
顾峪把斗篷解下,翻过来,红色一面朝外,重新给女郎披上。
姜姮不知男人起了别的心思,只当他也是觉得这样穿暖和,配合地把斗篷系好,说道:“你也觉得这样穿暖和是不是?我也喜欢这么穿。”
顾峪望着她,眼眸动了动,“你喜欢这么穿?”
姜姮点头。
“这是你的衣裳?”
姜姮诧异,“是我的衣裳啊。”
皮料贵重,便如姜家这般人家也做不到年年添新,更不可能有了新的就扔了旧的,姜姮这件狐裘斗篷还是她及笄那一年添置的,那一年她就是这么反穿着回了姜家,还被家人笑话她一个斗篷都看不出里外,以至于她后来很长时间都中规中矩地将白色狐绒一面穿在外面。
她确实经常穿阿姊的衣裳,但这一件是她的。
“你是不是,从前见过我?”
顾峪越望她,心中那个影子便越清晰,六年前,不,又是一年春寒,该当是七年前了,七年前那个穿着红色斗篷,遥遥对姜行喊大哥的女郎,和眼前人严丝合缝地嵌合在一起,一样干净的目光,一样沉澈的笑容,没有任何复杂多变的割裂。
细想来,姜妧不是没有在营所见过他,但是从来都是礼貌地轻颔示意,不曾给他有多一分的教养之外的笑意。和那个含笑看人,在姜行面前为他说情的红色斗篷女郎完全不一样。
那个女郎不是姜妧,是姜姮,是姜行这个亲兄长都认错了的。
难道姜姮忘了,为何从来没有和他提过这事?
她一定早就见过他。
姜姮这才意识到顾峪让她反穿斗篷的用意,原是想起了那件事,要确认一些东西。
“我不太记得了。”
她当时的眼中没有其他男人,而顾峪彼时受罚,似乎赤着膀子,她更是有意避开不看的,只听他提起来,应当那时有过一面之缘。
“就是你,对不对?”
他神色忽而凝重,深深望着她,又说了一遍那日的情景,一遍遍问:“就是你,对不对?”
姜姮也确定了就是自己,只并不觉得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说到底,当时就算不是他受罚,是旁的男人,她也会出手相帮。
顾峪的眼角却浮上笑意。
他早该想到是她,只有她宅心仁厚,会不计回报帮助那些困境中的寒门子弟。
他一直盯着她看,看得姜姮有些不自在。
这里是马车上,真怕他不管不顾地起了什么心思。
“我们快到了,快该……”
他压过来的唇吞了她的话,千防万防,还是防不住他起了心思。
他从未有过的热烈,好像比任何时候都满意、中意她。
从前他这般时,多少有些男人本能的欲望在作祟,但这回,姜姮能清楚察觉,他的欲望起自于他突然浓烈起来的情绪。
概也是顾念在马车内,他并没有去解她的衣带,没有把欲望延展至别的更过分的地方,就只是按着她贴在车壁上,重重亲吻。
“快该下车了,你别……”姜姮怕他下一刻就失了控制,只能缓兵之计地央哄道:“等回去了,回去了你再……”
顾峪顿了下,望女郎一息,故意问她:“回去了,再如何?”
姜姮抿唇不语。
因为要入宫,她是画了唇的,现下被男人毫无章法地亲了一顿,唇脂都花了,顾峪的唇角就沾着一些。
待会儿下车给人瞧见了,岂不是都知道他在马车上对她……
姜姮拿出帕子,去给顾峪擦拭唇角。
男人一开始并不知她要做什么,但就是镇定如初,没有躲她伸来的手,好像她做什么都好,他都会顺从。
姜姮刚刚给他擦完,男人又低头过来要亲。
姜姮忙推他道:“回去了你再……”
顾峪停下动作,等着她的话,见她又只说了半截儿不肯说完,故意诱导:“再如何?”
她不说,他就又来亲,姜姮被逼无奈,只好道:“再做那事。”
“一言为定。”顾峪笑了下,总算安分下来。
姜姮总觉得怪怪的,怎么听来,像是她在主动邀请他做那事似的?
越思量越觉得有这意味,姜姮气得没忍住踢了男人一脚,他却仍是目光含笑,甘之如饴般纵容地看着她。
······
姜行的丧事办得很盛大,且他虽没有大的军功,到底死在南土,圣上看在姜家世族的身份,又念及顾姜两家姻亲,还是酌情加封赠官,以示恩荣。
但姜家并没因此消散多少悲痛,姜行之前的官职,说足了也就是六品,加封一级变成五品,至于赠官,都是些虚封,没有实际好处也不能惠及子孙,只名声好听一些罢了。
姜父没有办法忍受丧子之痛带来的就是这些,对姜行之死耿耿于怀,等丧事毕,又寻了姜姮来,问道:“你大哥究竟如何死的?”
他已听说了姜行的真正死因,知道是燕回动的手,但这些话是他听别人议论的,姜姮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个字。他要听姜姮亲口告诉他,她的亲兄长是死在何人之手。
姜姮仍道是遭了镇南王的暗算。
“到底是谁暗算他的!”姜之望拍案,横眉怒目望着姜姮,仿似看着的不是他的女儿,而是杀子仇人的盟友。
姜姮不语,姜之望没了耐心,啪啪拍案,怒道:“是燕回!竟然是燕回!你就看着燕回杀死你兄长,你就眼睁睁看着!”
“父亲,”姜姮缓缓开口,试图好声解释:“不管是谁暗算大哥,都是镇南王的人,两军交战,你死我活怎可避免?当初大哥百般坚持想随顾峪前去打仗,你就没想过会天人永隔么?”
“住口!”姜母王氏亦是声色俱厉,“你听听你说的话,像是一个姜家人该说的话么!”
姜姮默然片刻,继续说道:“当初大哥想方设法要做卫国公的副将,一心想要谋个军功回来,父亲为何不阻止?父亲也是领过兵的,难道不知急功近利是兵家大忌?又或者,父亲也和大哥一样心思,急需一个军功来维持姜家尊荣?当初,父亲若劝下大哥好端端在京城待着,哪里会出这样的事?”
“你还在狡辩!倒怨起你生身父亲了!”
姜之望拍案站起,“你为什么不杀了燕回为你大哥报仇!你明明有机会杀他,你轻而易举能杀他,为何不杀他!”
岭南的事情,尤其燕回杀姜行前后诸事,姜家打听得清清楚楚。
“是不是你劝姓燕的小子别来京城,你到现在还在护着他!”
姜姮而今无比庆幸燕回没有随他们一起回来神都,若不然,一定会被姜家想方设法追杀。
身为冠着姜姓的姜家女儿,她应当同仇敌忾,可是……她冠着姜姓,却几乎是长于燕家。
“父亲觉得,我该护着兄长,为兄长报仇,因为我与兄长一母同胞,骨肉相亲,那试问,我能对,自幼呵护我,陪伴我,教我写字读书,不是血亲胜似血亲的兄长,兵戈相向么?”
姜之望本来就在气头上,姜姮这般理直气壮认为自己没错的态度愈激起了他的怒火,巴掌重重扬起,未及落下,姜姮竟然伸手抓住了他袖角,阻了他的动作。
“父亲又想打我么?我如今的境地,这般选择,不都是因为父亲,”她看向王氏,漠然说:“和母亲么?”
是他们生而不养,弃她于别处,让她承了燕家的恩情。
“我若和阿姊一般,生于姜家长于姜家,自幼受父兄呵护关爱,不消父亲母亲厉声教导,我也知道谁更亲近,也会想方设法手刃杀兄仇人。”
姜之望听了这些话,不止没有半点愧疚,反更加愤怒,重重一挥衣袖,将人推翻在地,指着她道:“你而今富贵荣华,不是姜家给你的尊荣?你这副皮囊,不是我与你母亲给你的?你身上皮肉骨血,哪一点不是承自姜家?现在你翅膀硬了,敢来抱怨我与你母亲的不是了!好啊,我不打你,你别做我女儿!”
姜之望震怒之下,命家奴拿来一把刀扔在姜姮面前,“你别做我女儿,把该还的东西都还了!”
姜姮也不惧,拿起那刀递向父亲,“你们当初生我,没有问过我的意愿,而今想拿去,自然也该自己动手,没有让我自伤的道理。”
众人皆惊,堂内一时寂冷一片,像月夜下的坟场,没有一丝活人气息。
姜之望本是气话,没有想到姜姮会这样回他,口中连连说着好,去拿刀的手却是颤抖不已。
“卫国公来了!”家奴惊声来禀。
顾峪已踏着话音大步行来,迈过厅堂门槛,瞧见这幕,打量姜姮没有委屈之色,反瞧姜之望被气得发抖,急步而来的气势才稍稍收敛些,却也不插手,就站在姜姮身后,做她的后盾。
姜家人面面相觑,都盼着卫国公能把姜姮劝下带走的,不想他似乎没这想法,镇定地看起热闹来了。
姜之望颤抖着手,始终没能接过那把刀,最后一扬袖子,怒气冲冲地走了。
姜姮也扔了刀,转身离开姜家。
春寒料峭,马车里,姜姮拢了拢身上的斗篷,静静靠着车壁发呆。
很多次了,她都告诉自己,不要她的人,她也不要他们。
此去岭南,她想着再也不回来了,她与姜家就这般天南地北的淡漠下去就好,没有必要闹的骨肉反目。
却不想,最终还是走到了这步。
是她不够聪敏,没有更好的办法么?还是,她境遇如此,本身就没有更好的办法。
“你没错。”
顾峪在她身旁开口,平平淡淡,没有一丝她才与自己父亲反目了的顾忌。
姜姮望他,他又不知前因后果,怎么就这般确信她没错?
他进门时,刀可是在她手里,气得她的生父手都发颤,恐怕很快,她忤逆不孝的名声就要传遍神都了。
说不定一传十十传百,最后都要传成她拿着刀,要逼死她的生父。
她不理会男人,兀自靠着车壁发呆,顾峪却似看透了她在想什么,淡然道:“不用担心,这件事,姜家不会传出去。”
“嗯?”姜姮诧异看他,“你怎么如此确定?”
顾峪低眸,遮住目中笑意,唇角压不住轻轻扬了下,“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不过,她的胆子真是大了呀。
果然,纵容是有用的。

隔了几日, 姜姮并没有听到什么流言,而她自己也并没有想象中彷徨痛苦,没有如自己一直担心的那般, 总怕背上不孝的骂名。
甚至在她生辰日, 姜家破天荒的记住了,还遣人送来了生辰礼物。
一切正常的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好像不曾父女反目。
是因为阿姊也在京城,也要过生辰,所以想起她的生辰,送来了生辰礼物么?
“姑娘,是只玉手镯,成色瞧上去很好呢。”
蕊珠早年是伺候姜妧的,好东西见过不少, 能叫她说好的东西,自然是不差的。
姜姮淡漠地“嗯”了声, 只抬目晃了一眼,甚至没有接过来细瞧, 命道:“收起来吧。”
她心下依旧没有什么波澜,没有欣喜, 没有受宠若惊,亦没有太多疑惑思虑。
她早就过了期盼生辰礼物的年纪, 给与不给,给什么, 都无所谓了。
“姑娘,七姑娘说想见你,请您去茶楼说说话。”
姜姮愣了愣,忽然想明白了。
或许这生辰礼物不是姜家送来的, 只是阿姊送来的?
姜姮去了茶楼,来见她的确实只有姜妧一个。
本以为阿姊要劝她去和父亲母亲认个错,不想,自她进门,阿姊寒暄着问她在岭南过得如何,绝口不提她与父亲吵架的那桩事,好像全然不知。
她不提,姜姮也不说,同她一样做岁月静好的姐妹闲聊,亦问起她的近况。
“我也很好,慈云庵很清静,少了许多是非。”姜妧脸上并无哀怜神色,寻常说道。
姜姮这才知晓她这阵子一直在慈云庵,除夕都未能归家。
细想来,阿姊和秦王的事被湖阳公主撞破,又怎可能瞒得过韦贵妃,阿姊避去慈云庵,怕就是受韦贵妃所迫。
“秦王……打算怎么办?”
姜姮尤记得当初阿姊就是看透了这些阻隔的,而今,这些阻隔还是来了,不知秦王可有法子解决。
姜妧低眸,淡然笑道:“我这是去为先主持斋祈福,和秦王没有干系。”
姜姮诧异了下,想到她素来骄傲,不愿承认受制于韦贵妃也在情理之中,遂也不再多话。
“你呢,这次回京有何打算?”姜妧是替秦王打探消息来的,想问问顾峪为何辞官。
姜姮并不知阿姊的这层心思,只觉得她问话莫名其妙,还能有什么打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过日子呗?
若说打算,那也唯有一桩吧,从今往后,她要好好经营她的香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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