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打算啊。”姜姮淡道。
姜妧听这话音,不知姜姮是刻意隐瞒还是果真没甚打算,想了想,直接说道:“听说卫国公要辞官,我以为你们有别的打算呢。”
“辞官?”姜姮没有听顾峪提起过一个字。
且顾峪如今日日往衙署跑,看上去比以前还忙,哪里有辞官的意思?
姜姮却也明白了阿姊邀自己前来叙话的目的。
她和秦王没有断,她这趟是为秦王来的。顾峪辞官,恐怕秦王是最不愿意的那个。
“我没听卫国公提起过,也不知他为何要辞官。”
姜姮没有同阿姊藏着掖着,直接了当地告诉她实情。
“你也不知,那真是叫人捉摸不透。”姜妧看看姜姮,想了想,拉着她手柔声说道:“你问问卫国公呢,或许他有什么难言之隐。”
姜姮自然也有此打算,点头应下,劝姜妧道:“阿姊,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除了秦王,其他好儿郎你仍旧是可以挑选的。”
姜妧听劝地点点头,没有与姜姮说太多。
······
才回到凝和院,姜姮前脚进门,顾青月后脚就跟了进来。
“嫂嫂,我哥哥为什么要辞官啊?”
好像顾峪要辞官这事,除了姜姮这位妻子,其他人都知道了,都比她更关心。
“你也是来为秦王问的?”
顾青月愣了下,面色滞怔片刻后才恢复如常,摇头道:“不是,秦王没有来找过我,是我听湖阳公主说哥哥要辞官,我想问哥哥为何要辞官。”
姜姮叹了声,“我也不知,我更是今日才知他有了辞官的心思。”
“嫂嫂,他们都说我哥哥勇冠三军,论军功,当朝没有能胜过我哥哥的,将来也不会有,你说,我哥哥会不会真是像他们说的那样,怕功高震主惹了圣上忌惮,所以才想辞官?”
顾青月来找姜姮之前,先找顾岑问了的,顾岑引经据典给她好一通头头是道地分析,最后得出这么个结论。
姜姮摇头说“不知”,“回头我问问他,咱们别猜了。”
姜姮示意顾青月在自己身旁坐下,一面亲自给她斟了盏茶,一面打量着她的神色。
顾青月虽还未过生辰,不满十七岁,但也快了,因为顾峪和秦王交好,许多人也曾经和顾青月一样,以为她一定会嫁给秦王,是以她虽早已及笄,但迄今为止没有人上门说亲。
姜姮那日在韦贵妃面前说的话,单纯是因为,如果顾青月不想嫁秦王,可以有个水到渠成的说辞,不会太突兀,也让韦贵妃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阿月,你想好了么,还要嫁秦王么?”
姜姮把韦贵妃的话说给顾青月。
“我本该告诉母亲,让她去做决定,但是我想,如果母亲知道了,大概会劝你嫁给秦王,多少会影响你的决定,所以我一直没有和母亲说,就是想你能有更多自由,更多为自己考虑而做出决定。”
顾青月低眸沉默许久,也与姜姮道出心中所想。
“嫂嫂,我真的不知道,你们不在神都这几个月,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可是我想不出答案,要我放弃,我不甘心,可是要我嫁给秦王,我又怕将来会受不了,会后悔……”
姜姮能理解顾青月,毕竟那是王妃的位子,将来还有可能是皇后,母仪天下,哪个女郎能唾手可得?但顾青月能,只要她点头,这个位子就会是她的,让她放弃,她怎么能甘心呢?
想了想,姜姮道:“不如,先相看几个,如果都看不上,心里依旧想着秦王,就做决定吧,不管将来怎样,至少当下你是遂愿了。”
顾青月迟迟放不下秦王的缘由大概还有一个,见过的郎君太少,早早的把自己的心思禁锢在一个男人身上了,这才纠纠结结犹豫不决,或许多见几个男人,多看些风景,就不稀罕秦王了。
顾青月也答应这么办。
姑嫂两人正说着话,顾峪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一个锦缎包裹。
他平常没这么早回来,都是天色昏昏才到家,今日才是后半晌,竟然就回来了。
“三哥,你拿的什么?”
顾青月好奇跑过去,就要接过顾峪手中的包裹去翻。
顾峪手臂后撤,将顾青月已经攥住的包裹一角扯出,说道:“小儿不宜,这不是你能看的。”
因着顾峪一向正经,几乎没有说过诳语,顾青月便以为包裹里的东西真是夫妻之间才能看的,羞红了脸,立即跑了开去。
顾峪把包裹放在姜姮面前的桌案上。
姜姮也当了真,不肯打开。现在才是后半晌,万一瞧了那东西,顾峪又起了心思……
那包裹很大,看着倒不是很重,放在桌案上,几乎占去了一半位置。
姜姮不禁有些好奇,什么东西只有夫妻之间能看,还做得这般阔大醒目?
那种东西一般不都是小巧便携,易于隐藏的么?
她不动,顾峪便当着她的面去解包裹,姜姮立即偏头不看,做一点都不好奇的回避状。
等顾峪打开包裹,姜姮才看出那是一件狐裘斗篷。
根本不是什么小儿不宜的东西。
“怎么,失望了?”顾峪看着她发呆的神色,故意这样问。
姜姮抿唇,瞪了他一眼。
“试试。”顾峪说道。
一般的狐裘斗篷都是一面原生狐绒,一面衬布,这斗篷却双面都是原生狐绒,一面白绒,一面红绒,皆是毛色纯正没有一丝杂质。
红狐比白狐更罕见,毛色纯正的红狐更是百年难遇,是以红色的狐裘衣往往价值千金,甚至有话云,千金易得,红狐难求。
这斗篷真是好看的紧,难怪方才顾峪不肯给阿月看,若是阿月看见了张嘴要,顾峪自然不能给她,少不得又要惹她不快。
是给她的么?生辰礼物?
“你记得今日是我生辰?”
怎会有女郎不爱好看的衣裳,更莫提这衣裳好看又贵重,姜姮心里自然是有些欢喜的,披在身上照了又照,穿完这面穿那面。
顾峪便知,这礼物没有选错。
从前他们没有为彼此贺过生辰,也常常不记得各自生辰,比如这回在永州城,他自己忘了生辰日,而女郎大概也没记得。前几日听秦王提起在给姜妧准备生辰礼物,他也才想起,姜姮的生辰也是这日。
他的生辰已经忘了,总不能再忘记她的。
房内还烧着地龙,暖和得很,这狐裘衣又是实打实的双层皮料,披上没一会儿,姜姮就出了一身汗。
她如今真是不比以前畏冷了。
姜姮脱下狐裘衣,命春锦好生打理放好,亲自给男人斟了盏茶奉上,在他身旁坐下,问道:“听说你要辞官?”
顾峪一面喝茶,一面轻颔首。
“为何呀?”
顾峪风头正盛,前途无量,只要以后没有谋逆的大过,只要没有改朝换代,他现在的军功可以保他呼风唤雨一辈子。
他这个时候辞官,真是叫人想不通,也难免叫人多番疑虑猜测。
“真是因为,怕惹圣上忌惮么?”
虽是这般问,姜姮却也知这猜测不合顾峪脾性,他不是杞人忧天的性子,不会因为还未发生且也不知会不会发生的坏事就放弃眼前的大好前程。
“不是。”顾峪语气寻常,“你不是说,不想在神都待了,我曾答应你,等回京复命,带你寻一处舒坦的地方住着。”
姜姮愣住,眼睫轻轻颤了颤,定在男人身上。
若非那是前不久他们在永州城吵架之后刚刚说的话,姜姮恐怕早就忘了。她当时说不和他回神都了,是在赌气,气不过他说一不二、完全不管不顾她的意愿。
她根本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更不曾当真。
却原来,他不是说说而已,他竟真的在做打算了?
他辞官,竟和这官场如何一点关系都没有,不是顾虑什么功高震主,什么激流勇退,只是因为,他曾答应她,不在神都住了。
姜姮收回看他的目光,低下眼眸不说话。
“我手头累积的军务有些多,得找合适的、能胜任的人,全交出去也还需一些时日,大约再有一个月,应当能办妥,到时恰逢春暖,正宜出游。”
概是怕她觉得他这连日在衙署忙公务,辞官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不是真的,所以,他又这般心平气和地解释了句。
姜姮不语,心里想,要是给人知道顾峪辞官是这么个理由,会不会骂她?
她又哪里想到夫妻吵架时,她一句气话,他一句哄人的话,他就当了真?为此还想辞官?
太荒唐了。
他果真辞官,带她游览四海,两人岂不是日日都要腻在一处,他会不会更没个节制,起了心思不分昼夜就要做那事?
姜姮不太想过这种让男人无所事事的生活,而今这般就挺好,他在朝中忙他的,她在家里管她的。
“你别辞官了,我觉得神都就挺好。”姜姮劝他说。
顾峪愣了下,看着她眼睛分辨真假。
她曾经不是想让燕回什么都别做和她远走高飞么?怎么现在是他,她就又……没那么迫切了?
顾峪的唇角不自觉微微压低。
但今日是女郎生辰,多问一句都可能再招致一场口角,他遂什么话都不说,沉着眉眼低头喝茶。
姜姮察觉他有了些情绪,虽然想不通因由,但念在他终是一片好心,没有放着他不理,转而说起顾家小妹的姻缘来,说了想给阿月相看郎君的事。
顾峪对这些事没甚兴趣,不打算多问,随口道:“你看着办吧。”
姜姮也没打算叫他多操心,但是这郎君的人选,顾峪或许能做个推荐,毕竟他在朝中为官,认识的郎君要比他们多,相对而言也了解多些。
“你可有合适的人选?”
顾峪没有多做思虑,张口便要说“没有”,看见姜姮,忽而想到一个人。
越想,越觉得此人合适。
“杜仲,我觉得他不错。”
顾峪始终望着姜姮神色,看她如何反应。
顾峪推荐杜仲, 看重他的才学品行自然算是一端,更深的思虑则是,他曾受过姜姮的恩惠, 对姜姮心存……权且说是感激罢。且杜仲年纪与顾峪不相上下, 至今未有婚配,谁知他到底存的什么心思?
“杜郎中为人沉稳,生得亦是一表人才,国子监出身,科举入仕,家世清白,阿月若能嫁他,当是桩不错的姻缘。”
顾峪从没有这般面面俱到地夸过一个男人,便是秦王也不曾让他用过这许多溢美之词, 杜仲算是头一个。
姜姮却从这罕见的一片褒奖中品出些狐狸和羊交朋友的味道。
顾峪明知道杜仲和燕回曾是同窗,她在南下永州前曾拜托杜仲教导燕荣, 燕荣对顾峪可谓恨之入骨,真叫杜仲做了顾峪的妹婿, 岂不是让人在这层层纠葛恩怨中为难?
国子监出来科举入仕、家世清白的年轻才俊又何止杜仲一个,顾峪刻意把杜仲拎出来, 安的什么心?
姜姮摇头,否了他的提议, “我觉得不妥。”
“如何不妥?”顾峪盯着她问,势必要她给一个正当的因由。
“杜郎中和你年纪差不多, 比阿月都快大十岁了,有些老了。”姜姮说道。
顾峪眉梢动了动,他这就算老了?
“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我觉得正值盛年。”顾峪坚持。
姜姮想了想,仍是不允,又找了诸多借口推脱,总之就是不肯让阿月相看杜仲。
顾峪板着脸,虽然不悦,终是没再多话。
第二日,顾峪便假借公务之名亲自到衙署找杜仲,先是象征性地说了些公务,再随口问起他的年纪,进而水到渠成地提了嘴他的姻缘,便说了自家有个妹妹正是适婚年纪。
“我夫人说,你一表人才,秉性沉稳,才学出众,家世清白,与我小妹颇为般配。”
顾峪神色平淡,从容自若,好像这些夸赞、保媒的话,全都出自姜姮之口,他只负责转述,没有半分作假。
杜仲愕然许久。
今日之前,他与卫国公几乎没有什么来往,只去岁仲秋后不久在国子监外碰过一面,彼时卫国公还凶狠严肃地告诫过他要守礼本分。
依卫国公的性情,断然不会有让他做妹婿的想法。倒是姜夫人宽厚温惠,约是会记挂着他的姻缘。
姜夫人一番心意,他若直接拒了,难免有些不近人情,就算要拒,也该见上一见,若觉不妥,当面与姜夫人说清楚才好。
顾峪见杜仲没有拒绝,便与他说了个日子,让他到自己府上做客。
邀杜仲来府的事情,顾峪并没有告诉姜姮,就那样和杜仲在待客的前厅坐了大半晌,期间叫顾青月出来见了一面,便算是相看过了。
“杜郎中意下如何?”顾峪这就管人要个答案。
杜仲虽未经情事,也看得出顾家小妹对他并没有多满意,他自然也听说了些顾家小妹与秦王的纠葛,虽不知其中细节,至少清楚顾家小妹原来是打算嫁秦王的。
他与秦王自是不能相比。
“你不必急着答复,好好思虑几日再做决定。”顾峪说。
杜仲颔首应下,没有多留,这便离了顾家。
······
姜姮是从顾青月口中知晓她相看了杜仲的。
不成想,顾峪竟还是叫了杜仲来,果真是对他满意得很,没有存什么坏心思?
“那你觉得如何?”
既然已经在顾峪的私自安排下相看了,姜姮也暂且按下其他猜测,问顾青月的意思。
顾青月一脸镇定,“没什么感觉,就是不好不坏吧。”
是姜姮早就料到的反应,她也没指望一次相看就能让顾青月生出什么情愫来。且杜仲那般性情,其实更适宜细水长流地过日子,没有诟病之处,亦没有让人一目倾心的惊艳之处。
“那可要再相看几次?”
顾青月摇头,“换一个吧。”
姜姮亦不再劝。
过了几日,杜仲这厢亲自上门答复,没有碰上顾峪,只见了姜姮。
“多谢姜夫人青眼有加,只是杜某自觉不堪与顾姑娘相配。”杜仲言语谦卑道。
姜姮听得生了疑惑?
谢她青眼有加?自始至终都是顾峪出面安排的这桩事,与她没有半点干系,怎么杜仲来谢她青眼有加?
莫非……是顾峪假借她名去和杜仲说的?
但这话,她怎么好去问杜仲,岂不是叫人笑话堂堂卫国公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地搬弄是非?
姜姮只能认下,就让杜仲以为是她的意思吧。
“杜郎中不要妄自菲薄,你正正经经科举入仕,真才实学,前途无量,将来定能谋得贤妻。”
姜姮亦说了些好听的客套话,彬彬有礼地把人送了出府。
夜中顾峪回来,姜姮便与他说了杜仲来过的事。
“他特意来找你说的?”顾峪的眉宇已经微微皱起,显然十分不满杜仲行径。
杜仲既无意聘娶自家小妹,不理会就罢了,他非要巴巴地跑到姜姮面前来说是何意思?好让姜姮觉得,他心中只挂着一人,矢志不渝?
顾峪抿唇,目光倏尔沉了沉,对杜仲的敌意愈发深沉了。
姜姮却未察觉男人起了何等心思,对他哼声道:“他来找我说不正常么,不是你告诉他,是我想叫他与阿月相看?”
姜姮真是稀罕得很,顾峪搬弄其是非来,不比他打仗的本事差呢。
“你为何非要杜仲与阿月相看?你存的什么心思?”姜姮嗔问。
顾峪面色也冷,“你又为何非不让杜仲与阿月相看,你存的什么心思?”
姜姮愣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目生怒色:“你什么意思?”
察觉女郎生气,顾峪唇瓣抿直,像被封住了嘴巴一样,再不说话了。
他借姜姮之名让杜仲和自家妹妹相看,自然不是无故为之,他就是要让杜仲以为,姜姮对他没有一丁点非分之想。
结果姜姮知晓后,又来怪他安排杜仲与阿月相看,也怪他借她之名。
还质问他存的什么心思,他存的什么心思,她看不清楚么?
她不知道杜仲在偷偷喜欢她么?不知道她自己不小心种下许多情根么?
他不过使了些无伤大雅的手段,替她斩断这些情根,以免这些情种又像燕回一样发展壮大不可收拾,他哪里错了?又很过分么?
还有那个杜仲,和燕回一样口蜜腹剑,表面温和君子,实则诡谲多端,明知姜姮是他夫人,还抓住一切机会来见她,来她面前暗戳戳表心迹!
姜姮怎么不问问杜仲又存的什么心?
心下百转,诸般怨忿,顾峪却是一个字都没出口,没与女郎言语之争。
不想,姜姮却较起真,不肯罢休了,再次嗔目对他追问:“你到底是何意思?”
“没什么意思。”顾峪不想战火蔓延。
这火不该烧在他和姜姮之间,该烧在杜仲身上,是他故意来挑拨离间。
“你既如此多疑,和离吧。”姜姮冷冷丢下一句话,没再等男人的回应,兀自离了厢房。
顾峪本来已经压下去的火骤然熊起。
怎么就是他多疑?
怎么就又是他的错?她清楚其中原委么?那个杜仲在偷偷喜欢她,板上钉钉的事情,他亲眼撞破的事情,怪他多疑?
他假借她名给杜仲说亲,都做到这地步了,杜仲还敢找上门来对她表心迹,杜仲这般做,如何能让他不疑?
姜姮为何只怪他多疑,不怪杜仲言行举止叫人生疑?
他才是她的夫君,那杜仲与她毫不相干,她为何只寻他的不是,一丝一毫都不言杜仲的错处?
顾峪亦抬步出门去寻姜姮。
牡丹园里有一处暖阁,姜姮不在凝和院主房,一般就是在那里待着,顾峪很轻易就找到人,但是门闩着,他叩门,里面没人应。
久叩不应,他下意识把所有力气贯在了脚上,这一脚下去,虽简单粗暴,却是最快捷的法子。
乌皮靴已然提起,蓄力待发,一阵寒飕飕的风吹过来,打在男人冷冰冰的脸上。
而今才是二月,寒气未消,夜中更是寒重。他这一脚下去,门扉必然断裂,要修好又得几日,那她这几日就来不成暖阁了。
暖阁地方小,地龙烧得足,比凝和院主房更暖和些,她惯喜欢冬日来此处避寒。
顾峪收脚,唤一个家奴来,要他不管用什么法子,把门叫开。
那家奴领命,立即对暖阁内喊道:“夫人,您开开门吧,主君等好些时候了,这天儿冷,冻人呐!”
“夫人,您慈悲,开开门吧,冻人呐!”
家奴才这般“慈悲”“冻人”喊了两声,春锦便开门把顾峪迎了进去,对那喊话的家奴道:“小声些!”
叫旁的顾家主仆听去了,还当她家姑娘如何铁石心肠不识大体与夫君耍脾气呢。
顾峪进门,屏退春锦,只留他与姜姮二人。
“我没有多疑。”他解释,神色庄重,“是杜仲不怀好心。”
姜姮只觉好笑,“都是旁人不怀好心,你揣着好心?”
“你不知前因后果,我不怪你,但是,杜仲不安好心,也非我多疑。”
姜姮哼道:“那你倒说说,前因如何,后果如何?”
顾峪沉默,姜姮继续道:“前因不是你私自去找杜郎中,说我对他青眼有加,让他相看阿月?”
“后果不就是杜郎中应你所请,照做了,来与我回个话?”
“你倒说说,杜郎中如何不安好心?”
顾峪的火又自心底升腾,她口口声声、字字句句都在维护那个杜仲。
他为何私自去找杜仲?就是因为他知道杜仲在喜欢着她,这许多年不娶,说不定又像燕回一样在为她守着!
她也知道自始至终是他在安排杜仲相看,那为何杜仲无意结亲不直接找他说,他在衙署,相见不是更方便?为何非要舍近求远跑到家里来和姜姮说?
她怎么就不想这些,就认定是他多疑,是杜仲无辜?
“到底谁是你的夫君,你为何处处替那杜仲说话?”顾峪重重说道。
姜姮滞怔,她怎么就是处处替杜仲说话了?她不是在和他谈论前因后果么?
再者,她明明是在和他讲道理,何曾有过任何偏袒?
他却非要胡搅蛮缠,抛开什么因果不谈,来控诉她偏袒着谁。
退一步说,她就算真的偏袒杜仲,有何不对?帮理不帮亲,这件事怎么看,顾峪都是理亏,难道还指望她睁着眼说瞎话,明知他理亏还来偏袒他么?
“不和你说了,不讲理。”
男人正在气头上,一心以为杜仲居心叵测,说不通的,姜姮也懒费口舌。
顾峪拳头攥紧,想暴捶桌案。
他领兵多年,自前朝至皇朝,半壁江山都是他打下来的,圣上不知赞过多少回,言他用兵如神,他麾下将士哪个不敬一句深谋远虑?
他会不讲理?
他怎可能不讲理?
明明是她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杜仲对她的心思,还责他敏感多疑!
甚至还因为此,又提和离!
她知不知道,杜仲就巴不得她和离呢?
······
顾峪离开暖阁,还在与姜姮堵着气,没有回凝和院的主房,而是去了自己书房。
姜姮竟然说他不讲理。
他怎可能是那等胡搅蛮缠的不讲理之人?
他不是无端揣测杜仲,是杜仲心思本就不单纯,可是姜姮根本不知道这些。
他也不可能叫她知道。
说不定她知道了,不仅不会怪杜仲心思不纯,还会责怪他明知杜仲心思却还故意借她之名去伤害杜仲感情。
反正她总是挑他的错处,根本不问他为何这般做。
“主君,您要在书房歇么?”成平来问。
书房没有火墙和地龙,歇息的话怕是要冷些。
顾峪微颔,说道:“我这几日都在这里歇。”
就让姜姮好生反省反省,她到底该如何对待他,如何对待杜仲。
“那我去把您的被褥搬过来?”
顾峪抿直唇,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示意。
要把被褥搬过来么?
搬了被褥,姜姮怕不是又该以为他要和她分房睡了,怕不是又要睡不着觉。
“不必,我一会儿自己去拿。”他这样说,打发了成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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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峪去到凝和院时, 姜姮还没有睡下。
桌案上放着一摞账册,旁边放着一张礼疏,再旁是她自己这几日为阿月挑选的郎君名录。
本该年前查核的账目因岭南之行耽误了, 她这几日才开始查。顾岑的婚事也有了眉目, 两家已经在商议定亲的吉日,定礼也需在这几日备下送往女家。而阿月的姻缘,韦贵妃还在等着消息,亦不能拖得太久。
桩桩件件,而今都是姜姮一个人在操持。
她坐在灯下,穿着一件浅绿色薄襦裙,外头罩着件单层狐裘衣,心无旁骛地翻看着账目,旁边备着纸墨笔砚, 以供她写写算算。
家务繁杂,但从没听她抱怨过什么, 便是阿月的婚事如此棘手,她本可以推给母亲去周旋处理, 可她也没有,她尽心尽力地想帮阿月找一个如意郎君。
她是在为谁做这些?
是为了他, 都是为了他。
她在本本分分、尽职尽责地做一个好妻子、好主母、好嫂嫂。
有那么多人觊觎她、偷偷喜欢她,又如何?她现在是他的, 她只会为他做这些,只会为他操持家中诸务, 旁的男人连肖想的资格都没有。
顾峪心下忽地海阔天明。
他也随手拿了卷书在女郎身旁坐下,却并不打扰她做事,就只是安安静静陪着伴着。
坐了会儿,夜色愈深, 将到子时中了,姜姮还没有歇息的意思,顾峪便先放下书卷,什么都不做,端端正正坐在那里看着她。
本意是想她能明白他的意思,把手头的事情暂时收尾,该睡觉了,可她不知是过于沉迷手中事没有留意他的举动,还是有意赌气不理,总之,好像没看见他一样,不给他一点反应。
文的不行,只能像从前一样来武的。
顾峪起身夺了她手中账册往桌案上一撩,抱着人便进了内寝。
女郎还是没有好脸色,嗔望他一眼,倒是没有再坚持继续看账目,兀自褪去裘衣襦裙,换上轻薄软缎寝衣,钻进被窝盖上被子,一副倒头就睡的模样。
顾峪亦在榻上躺下,望女郎转身背对着他,默了会儿,扯开她裹着的被子一角,将自己也盖了进去,在女郎推他出去之前翻身把人禁锢在自己身下。
他只是禁锢着她,并没有像从前开门见山长刀直入,望着她那张还在嗔怒置气的小脸,眉梢挑了挑,低头去亲她。
她躲开,他也并不强制,总之她避得开唇,也避不开脸颊、脖颈。
只一会儿功夫,她浑身就热乎乎的,想把被子踢开。
他大约也热了,掀了被子撂去地上。
骤然袭来的寒意让女郎不自觉缩了缩身子,整个蜷缩进他的怀中。
他身形高大挺拔,也的确完全可以做她的被子。
“我不是多疑,是介意。”
概因他低首伏在女郎肩上,唇瓣就贴在她耳边,说出口的话经了这亲昵晕染,把男人惯来的清淡冷漠遮去许多,听上去温润平和知书明理,哪还有半点不讲理的样子?
他继续埋在她耳边说:“你帮助过那么多男人,在他们最困难的时候不求回报施以援手,但凡是个有良心的男人都不会视而不见无动于衷,更何况……”
更何况她还这么好看,宽厚温惠又如此美貌,怎么会有男人抵得住不动心?
世人皆谓娶妻娶贤,所谓贤妻,没有能比过她的了。
一旦和离,不知道有多少男人等着盼着重新聘她。
她还动不动就要和离。
“你以后谁都不要帮了。”
她招惹的人已经够多了,防不胜防。
他打仗都不曾有过这种无法严防死守的危机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