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祈年还在试着摸索周围,“应该是,先前秦宴州拉着我们跑了好长一段,多半已回到了入口附近。”
说到这里,秦祈年心有余悸,“还好跑得快,不然得阴沟里翻船。话说,那究竟怎么回事,怎的突然就爆起一声巨响?我还看见有火龙直冲而上,可怖得紧。”
施溶月也不懂,“其中应该有什么玄机。小表兄,那个女郎是不是已经……”
秦祈年沉默片刻。
当初秦宴州走在第二位,过来是茸茸,最后是垫后的他。秦宴州一手拉一个,确实没有多余的手管最前面的人。
毫无疑问,范氏女是一枚弃子。观其先前的言辞,她多半被青莲教骗了去。
“那时顾不得她,待咱们出去以后再让人往里面挖,若她还有一口气就顺便把她救了吧。此女知晓不少青莲教之事,如果能活下来也好。”秦祈年叹了口气。
刚话毕,秦祈年明显感觉到他手侧的石头传来了动静。
“三公子!”
秦祈年瞬间来精神,“你们来了!快挖开。”
一刻钟不到,侧边开了个小洞,同时隐隐有火折子的亮光晕来。
待挖开后,胡豹才发觉他们三人缩在那条往下的通道的第一个转角里。
有一块石板从上往下倾斜,与墙壁形成一个小三角形将他们困在其中。那块石板已经压得很低了,最高点距地不过是五尺高。
胡豹吓出了一身冷汗,心道还好石板没压下去,否则少说得断几根骨头。
“你们托住上端,万万不可让它掉下去。方才那根长棍呢,拿过来支在下面撑着。”待安排好,胡豹对里面的人说,“三公子,你先出来。”
秦祈年看到亮着光的孔洞,一边把秦宴州拨过去,一边对施溶月说:“茸茸,你且先照看着秦宴州,我待会儿再接他出去。”
施溶月小声地应了。
秦祈年离开后,失去一半支撑的秦宴州往那边滑。
感受到异样的施溶月主动伸手,把人往回揽了揽,继续让自己当肉垫子。
秦祈年出来以后,看到那块石板斜成这样也吓了一大跳,赶紧道:“茸茸,你把秦宴州挪过来。”
些许火光映了进来,不知是火色还是其他,小女郎的脸颊和脖梗都有些红。施溶月躺在地上,用尽吃奶的力气把身上的青年费力往洞口那边挪。
没想到他看着高瘦,却这般的沉,施溶月只觉在搬一块硬邦邦的石头。
胡豹和秦祈年在外面合力接人。
外面的兵卒点了火折子,火光映亮了青年苍白的脸,他嘴角有血痕,身上的白袍也有血迹,但不算多。
胡豹心里咯噔了下,“三公子,我先送秦小郎君回府上,稍后再回来。此地交由你指挥,你看行否?”
秦祈年一口应下,“行,你快些回去,莫要耽搁了治疗时间!里面还有个小娘子,我领着人看能不能把她也一并挖出来。”
胡豹大惊,“里面还有人?那是何人,是施小娘子的女婢否?”
但后面一句问完,他又觉得不对。
方才路上他分明遇到了施小娘子的贴身女婢,那里面那个是何人?
秦祈年回答说:“是范兖州的女儿。你别管这些,快些将秦宴州送回去,对了,今日不是他针疗的日子,丁老先生不在府上,你得另外派人去请他入府。”
胡豹领命,先行带着昏迷的秦宴州离开。
秦祈年把施溶月从小矮洞里搀出来,正要说话,忽地变了脸色,紧张地看着她,“茸茸,你脸上有血,哪儿磕着碰着了?”
施溶月后知后觉地抹了把脸,她低头看着掌心的鲜红,浅棕色的眼睛映入火光和血色,像一块染血的琥珀。
小娘子缓缓摇头,“不是我的血,是秦小郎君的。”
秦府,正房。
黛黎向来有午睡的习惯,秋季天高气爽,气温正宜人,睡起觉来相当惬意。
黛黎睡到一半,突然被一声轰鸣惊醒,她猛地睁开眼抱着被子坐起,凝神感受。周围安安静静的,似乎方才那一声是她的幻听罢了。
外面有脚步声传来,黛黎看见了秦邵宗。
男人见她果然醒了,主动提起方才,“刚刚并非地龙翻身,可能是郡中某处屋舍年久失修倒塌。夫人继续歇息。”
黛黎垂眸看着素色的锦被,喃喃道:“不知怎的,忽然心跳得很快。”
“晚些让丁从涧过来给夫人号脉如何?”秦邵宗给她倒了一杯温水,顺带坐在榻旁,待黛黎接过杯盏后,顺势探了下她的额头。
黛黎侧头避开他的手,“没事,可能是突然醒来,纯粹吓的。”
随便喝了口茶,黛黎把茶杯塞回给他,毫不犹豫赶人,“你出去忙吧,我要继续睡觉了。”
秦邵宗拿着茶杯出去了。
黛黎抱着被子倒下再睡,惊醒过一回,重新入睡并不容易。就当睡意渐重,几乎要拉扯着她坠入梦乡时,黛黎听到了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好像是胡豹来了,在外面和秦邵宗汇报些什么。
黛黎抱着被子翻了个身,正打算继续睡,却听见有脚步声进来。
不知为何,黛黎心里打了个突,莫名不安。而这种不安感,在秦邵宗将她从榻上捞起时达到了巅峰。
“夫人,方才胡豹来报,秦宴州在追逐青莲教余党的过程中负了伤,如今昏迷不醒。胡豹已让人去接丁老先生入府,对方很快能到。”
分明是温度正宜人的秋季,但黛黎只觉斜斜映入窗内的日光也融不化空气里的寒气,冷风将之灌入她的肺叶,连指尖都是冰的。
“州州……州州如今在何处,是回了他的院子吗?”黛黎挣扎着从秦邵宗的怀里下来。
秦邵宗知她一遇到儿子的事就方寸大乱,上回初闻秦宴州的消息,她还在脚踏板上摔崴了脚。
男人箍着她的腰不放,把人定在榻上,“夫人先穿好衣裳,我再带你过去看他。”
午睡时黛黎脱了外裳,如今仅穿着杏色的中衣。衣裙随意搭在旁边的衣架上,秦邵宗长臂一伸将之拿过,扬开帮她穿好。
好不容易穿戴好,黛黎挥开秦邵宗的手,急匆匆往外走。
没回到渔阳前,秦宴州是跟着黛黎和秦邵宗一同住在主院的。他住在主院的偏房,他们住在正房。
后来随着秦祈年和秦云策的到来,秦邵宗嫌三个小子碍事,且主院唯有左右两个偏房,住不下三人。单独把哪个迁出去都不好,他索性三个一起赶出去。
于是秦宴州在这座府邸里也有了自己的阁院。
待黛黎来到时,今日恰在府中上值的丁连溪已经到了,正在给秦宴州号脉。
黛黎见儿子面无血色、一动不动地躺在榻上,衣襟上还有一抹鲜红,再看号着脉的丁连溪居然是眉头紧皱,顿觉一阵头晕目眩。
一只深色的大掌伸过,托住黛黎的后腰,将人半拥在怀里,秦邵宗问:“从涧,情况如何?”
先前丁连溪多番为秦宴州把脉,都未能把出个结果来,不过得祖父日夜指点后,他多少摸到了些门道。
如今切脉少顷后,丁连溪道:“君侯,某才疏学浅,只隐隐感觉赤胆变得更加狂暴。若是如此持续下去,恐怕当初祖父预测的最后期限会大大缩短。”
黛黎大惊,开口时甚至结巴了下,“那、那如今剩下多少?”
今日距丁陆英给出的收集药材截止时间还有八日。而五天前,所有药材已收集完毕,从收集期进入了制药期。
换句话说,他们追回了十三日的时间。但万一最后的期限直接砍半,甚至少更多,留给丁陆英制药和后续治疗的时间还是不够。
丁连溪满脸愧色,“具体剩多少,还需祖父来方知晓。”
黛黎又紧张地问:“除了赤胆受影响,我儿可还有其他负伤之处?”
“小郎君后背被重物所砸,受了些淤伤,不过并未伤及心肺,问题不大。”丁连溪见黛黎盯着青年衣襟上的红,解释道:“他之所以会口吐鲜血,皆因赤胆作祟。”
恰在此时,有马车车轮的咕噜声传入院中。正是卫兵将丁陆英载过来了,车驾直入秦宴州的阁院。
黛黎速速迎他入内,而后者为其切脉以后,摸了摸花白的胡子,神色居然有几分古怪。
“幸亏药材已提前收集完毕,如今赤胆为巨力所惊,虽说彻底狂暴,但却从腹腔内转移到表面,企图往心脉方向去。此时即刻除虫,反倒还比计划中要方便。而于小郎君而言,他往后的身体也会比预想的要健朗一些。”丁陆英如此说。
黛黎一愣,大悲大喜之下,脚都有些软了,扶着身旁男人的胳膊才勉强站稳了。
她连道几声好,“事不宜迟,劳烦丁老先生为我儿拔除蛊虫。”
确实事不宜迟,整个阁院在丁陆英发话后,立马高速地运转起来。
取药材的取药材,备工具的备工具。
黛黎看着忙忙碌碌的奴仆,一颗心逐渐安定,混沌的思绪逐渐冷静清明。
方才胡豹说,州州在追逐青莲教余党的过程中负了伤。
青莲教余党?
州州在郡中发现了青莲教中人?
上回发现了几个疑似据点后,州州不是还打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来着,是什么令他突然改变了主意?
难道他当时有新发现?
一个名字在黛黎脑中浮现——
州州可能发现了谛听的踪迹!
若是那般,黛黎完全能理解儿子为何中途变卦。因为一旦事成,得到的回报太大了。
谛听作为青莲教的“皇子”,其分量不可小觑。可以说如果能抓到他,就相当于拥有了和青莲教“皇帝”谈判的权力。
而渔阳是什么地方?
那是秦邵宗的老巢!
只要谛听的踪迹被发现,且州州将其咬住了,援军四面八方涌来,谛听到时插翅也难飞。
从儿子提出要给秦邵宗效力、当对方的车前卒那一刻起,黛黎便无比清晰地认识到:
她的州州长大了,已经是个男子汉了。他不想再像幼时一样躲在她身后,他想为她遮风挡雨。
青莲教对她的劫掠,秦邵宗难以还清的人情,乃至后来来到渔阳后、青莲教传信于她的威胁,他都沉默地看在眼里。
儿子不善言辞,黛黎无从得知在一个个夜里他是否恨得难以入眠,又是否一遍遍地设想如何报仇雪恨。
应该多少是有的,否则何以明明他可以袖手旁观,却仍坚定地追寻着谛听的踪迹。
十九岁的少年人,一腔热血未冷,或许有过顾虑,但也敢去拼搏。
黛黎理解他的迫不及待,却也心疼得无以复加,但也很明白,她改变不了儿子的想法。
青莲教一日不除,那些萦绕着的恨就永远不会散去。
黛黎把胡豹喊来, 问当时情况。
胡豹如实说:“黛夫人,其实具体情况我不是很清楚。我是最初收到了三公子的侍从传讯,让我带人前去支援。待我随他来到一个小面摊, 又遇一城卫,对方为我指路。如此接二连三, 最后来到了一间小屋前。但还不待我入内,陡然听闻一声巨响。”
胡豹说到巨响时,黛黎和秦邵宗都凝滞了下。
两人不约而同想起不久前的那一声轰鸣。
胡豹继续道:“起初我以为是地龙翻身,却见不远处火光冲天, 我便知猜测有误, 当即带人迅速入内。那小屋内有一条暗道,暗道有一部分已塌, 当时秦小郎君他们就困在其中。”
黛黎有一瞬以为是炸药。
这个猜测刚成型,又被她否定。
隋朝确定了火药体系, 唐代时火药才正式出现。
白居易在《除夜》里写“火销灯尽天明后,便是平头六十人”。这里的“火销灯尽”, 指的就是鞭炮放完了, 灯火也燃烧殆尽了。
而直至宋朝,火药才开始广泛用于军事,由政府牵头建造火药作坊,打造了火炮和火箭等一批火器。
就算蝴蝶翅膀再怎么扇动, 时间线也远不到那时。
再说了, 如果青莲教真掌握了炸药这样大杀器,他们何必藏头露尾?直接派人潜入各大雄主的府中,往里面好一通扔炸药,把他们通通炸死岂不省事?
黛黎拧着细眉思索,没想出个所以然。
而此时, 外面有两匹马疾驰靠近。其中一个驾马者,居然是施溶月。
施溶月在院门口勒停马匹,不用旁人扶,自己翻身下来。
出门时光鲜亮丽的小女郎,如今发髻是歪的,玉簪欲掉不掉,几缕青丝从她鬓角垂下,拂过她沾了灰的小脏脸。
不仅灰头土脸,她的裙摆也有不少地方被碎石又或者其他什么划破,靓丽的颜色蒙了灰。
看到秦邵宗和黛黎在院中,施溶月明显呆滞了一息,人懵懵的,但很快回过神来向二人见礼。
“二舅舅,黛夫人。”
动作很标准,若不看她身上的装扮,完全挑不出任何失礼的地方。
黛黎还在想火药一事,如今见施溶月狼狈不堪,知晓她当时一定在现场,当即喊她小名让她过来,“茸茸,你当时在场对不对,与我说说那时发生了什么。”
施溶月从最初秦宴州看到范木栖时开始说起。
说他们如何追人,如何随她进了一间看似无主的、但其中有暗道的屋舍内;又复述了范木栖的话。
“……我和小表兄当时建议她随我们入府来见您,她似被说动,舍弃用机关计杀秦小郎君。后来秦小郎君问她谛听是否来了渔阳,如今何在。范小娘子说他原先在书坊里,后面离开了,不过经那屋子的暗道,可抵达另一个地方,还说那里有另一位小头目的踪迹,对方在教内地位和谛听旗鼓相当。”她回忆着。
秦邵宗听到“书坊”二字,扬声喊来还未离开的胡豹,“你领一队兵马,即刻去将郡内所有书坊,以及先前秦宴州留意的那几个地方通通控制起来。今日提前封城,只进不出。”
话音稍顿,秦邵宗补了一句,“另派一队人前往郡中大小传舍,紧密关注今日午后于传舍落脚的旅客。”
胡豹拱手领命。
黛黎想到丁连溪说儿子被重物所砸,猜测他们几人进通道后,通道发生了塌方,这才致使儿子体内的赤胆加速狂暴。
只是,通道发生了塌方?
若是肉眼可见通道不可靠,州州几人绝不可能冒险入内。所以当初那条通道一定是非常结实,但如果炸药还未出现,到底是什么能把通道炸得塌方?
“你们在通道中遇到了什么?”黛黎皱眉问。
说起这个,施溶月如今仍是云里雾里的,“我们经石阶下去,那条通道里装有许多用于采光的小铜镜,借着镜光倒是勉强能看清周围。通道呈漏斗型,先窄后宽,后来我看到了许多空置的木架,尽数蒙了灰,也不知多久未挪过。”
黛黎红唇紧抿。
铜镜采光、室内放木架,这听起来都很寻常……
“除了木架,室内地上还有一众敞口的小罐,在中心有桌椅,桌上放着一盏蟠螭灯。”关于蟠螭灯轮动的几个画面,施溶月仔细描述了番。
“可有看清小罐内装有何物?”秦邵宗问。
“好像是一些白色的东西,但具体是什么,我未有特别留心,当时顾着看灯去了。”施溶月有些羞愧。
“……看见这盏蟠螭灯不久,不知怎的,秦小郎君忽然拉起我和小表兄转身就跑。后来他刚将我们甩到前面去,后面就传来好大一声响。顶上一块石板塌了下来,幸得那时我们已到了墙角,石板斜成一个小角,这才有了喘息之地。”
黛黎听得心惊肉跳。
秦邵宗也皱了长眉,“你们未在通道里看见其他人?”
施溶月摇头,“没有。当时除了那范家小娘子,唯有我、秦小郎君和小表兄在。”
一个模糊的画面忽地窜入脑中,施溶月忙道:“对了,当时我被秦小郎君拉走时,跟着转身的那一下,我好像看到了那盏蟠螭灯在缓缓腾空。不过,我也不知晓是否我看岔了眼,要等小表兄回来问问。”
当时救出秦小郎君后,小表兄第一时间将他送回府中医治。后来觉得那地方危险,可能有青莲教余党出没,遂也让她先回去,他则留在那里继续领兵挖掘。
“灯,腾空了?”黛黎喃喃道。
忽然她打了个激灵,“等等,茸茸,你说的缓缓腾空,是指整盏灯都腾空,还是指灯罩腾空?”
施溶月小脸皱在一起,“好像……不是整个腾空!对,只是灯罩升起来了,因为当时蟠螭灯上的画面都变得不怎么全,只剩下小半。”
当时那一幕太过诡异,若非施溶月自小受母亲熏陶,也不怎么信那等鬼神乱力之事,她都要以为碰到了妖怪。
黛黎闭了闭眼,一个个细小的节点被无形的丝线串连起来,“是尘爆,你们遇到尘爆了。如果我没猜错,当时通道里必定有风灌进来。”
施溶月眼瞳收紧了下,“对,确实是有阵风从后面吹来,我当时还疑惑地下怎的会有风。可为何有风吹过,就会令室内发出轰响,震得连顶上石板都落下来?”
一阵风罢了,这未免太大了。
秦邵宗也在看黛黎,“夫人,何为尘爆?”
“尘爆,也就是粉尘爆炸。当相对密闭的空间里漂浮有可燃性的粉尘,而这些粉尘在遇到明火后,局部温度会骤然上升,从而引发爆炸。茸茸,你先前看到的、被装于小罐内的白色粉末,其实是面粉。”黛黎解释道。
室内空间有限,满足相对密闭。蟠螭灯的灯罩升起,明火出现。
与此同时室内还被鼓入了风,几个条件都满符合,的确会引发粉尘爆炸。
施溶月听得一愣一愣的,这是她从未接触过的方面。
听黛黎如此说,秦邵宗倒想起一桩往事。
六年前,荆州内发生过几起“神迹”降临之事。最初有青莲教之人公然放言,指名某几个地方不为神明喜爱,神将放出地龙降罚于此地。
起初并非所有人都相信,直到“地龙”在某个地点翻动,精准捣毁房屋的同时,还一口将几人吞没。
事发后,布衣哗然,权贵色变。
当时他只以为是传言被过分夸大,毕竟过往这种事也没少出现,什么有虫食叶成文,什么篝火狐鸣,全都是被精心策划,目的是为上位者造势。
故而他听闻那几起“神迹”,只觉得多半是他们故意寻些摇摇欲坠的房舍,好叫后续“地龙”能顺利出现。
但如今看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那所谓的精准“神罚”,多半就是夫人口中的尘爆。
“这青莲教倒是诡计多端,若不清楚其中玄机,当真极易被诓了去。”秦邵宗轻啧了声。
黛黎想起施溶月和秦祈年都是被拉走的,她问起范木栖,“那范家小娘子如何,还活着吗?”
施溶月摇头说不知晓,“小表兄让我回来时,我还未见到她被挖出来。”
另一边。
经过先前的塌方,这条暗道已重见天日。不,也不能说重见天日,是上方的顶部塌下,将下面的空间挤压大半。
怕发生第二回 塌方,所有人都转移到最上面来刨土。
灰头土脸的秦祈年也转移到上面来,指挥道:“小石头能搬动,先搬小石块。你们去多寻些木桶和铲子来,用木桶装小石块方便些。”
士卒领命前去。
待他们带着工具回来,挖掘进度明显快了许多。
这一片都被围了起来,有好事布衣凑过来看。
“这不是老李家吗?怎的就塌了?”
“可能是太久无人住了吧,我记得老李都带着妻儿南下足有两个多月了,这房舍一无人住,就容易出问题。”
士卒挥手赶人,“各回各家去,别聚在此地。”
转眼一个多时辰过去了。
忽然有人喊道:“三公子,看到那小娘子的衣摆了!”
刚拿水囊喝水的秦祈年精神一振,拿着水囊一同过去。果真见不远处的碎石堆里,露出一片水蓝色的布料,他领着人去搬石头,第一块稍大些的石块方挪开,秦祈年便看到了有血迹。
他动作一顿,随即更加卖力搬运,“喂,你怎么样了,还活着吗?”
“还……还好。”
听到有回答,秦祈年更有干劲了,一边和范木栖说话,一边带人继续搬石头,“经此一遭,你总该相信青莲教没个好人了,他们不过拿你当枪使,利用你罢了。若非你我运气不错,今日还真得交代在这里。对了,你刚刚说的书坊,具体是哪家书坊啊?”
“城西那家来墨书坊。”底下有气无力,但比最初时好些。
秦祈年又问,“他们只有一处落脚地吗?除了城西那家书坊,你还随着他们去过何处?”
“我被安排在书坊落脚,谛听和白象另有别的住处。不过……”说到这里,底下的人咳了两声,咳得秦祈年心惊肉跳,生怕她忽然不行,没了后半段。
“不过什么?”少年追问。
“他们每回都乘驴车来。有两回我注意到驴车的车轮上沾几片桂花花瓣,他们住的地方附近应该有桂花树。还有……”
她声音居然高亢起来,“有一回我要寻他们,那奴仆得令去通传,约莫两刻钟后,我看到了白象。他们住的应该离书坊不远!”
清理掉周围一些石块后,秦祈年才看清原来范木栖是被一块不小的石板压着了。
石板没压着她的脑袋,只压着她腰部以下的位置。
“你们几个在那里搬,我和他们在这边搬。”秦祈年吩咐完,又对范木栖说:“你再熬一会儿,等出来了,我送你去医治,到时你再与我多多说些内幕。”
都是身强体壮的精锐,兼之有工具在手。很快,压在范木栖身上的石板被缓缓挪开了。
秦祈年大喜,正要说话,却见范木栖突然呕出一口血来,方才还精神抖擞的少女,此刻竟如同枯槁的花儿一般,迅速衰败下去。
秦祈年怔在原地,“你、你怎么了?”
后来回来的胡豹也在此地。
他随秦邵宗上过的战场远比秦祈年多,他记得有一回攻城后,可能是城墙年久失修,因此发生了小规模的塌方,埋了恰好在城下的几个士兵。
俘虏有价值,待一切平定自然是得救人。
然而当时还能回话的人,被搬开压在身上的石板后,在极短的时间内死去。
后来胡豹从丁先生口中才得知,原来血气不通畅会造成内脏坏死,和严重内伤无异。
“三公子,她怕是活不成了。”胡豹道。
第115章 和她的秋后算账
一匹快马踏着黄昏的余晖, 从侧门飞驰进入府宅。来者入内后,并不下马,而是一直驱马至某座阁院前。
“秦宴州他现在如何?”秦祈年骑于马上问侍卫, 边问,他还边探头往里看。
前方的房门开了半扇, 隐约看见其内有人在走动。那身影还相当熟悉,秦祈年认出来了,是丁连溪。
卫兵回答:“秦小郎君暂无性命之忧。不过从今日起,到往后的三日, 丁老先生都会日以继夜为其治疗。还请三公子勿在此时入内探访。”
“他没事就好。”秦祈年看不出个所以然, 只好调转马头往主院去。
“父亲!”
人未至而声先来,还在变声的公鸭嗓十分扎耳。
“父亲, 我方才骑马回来,经过一家书坊时看见有许多士卒正对其搜查。后来他们告诉我, 是您下令将全郡的书坊都控制起来。”秦祈年急吼吼地进来。
秦邵宗和黛黎都在长案前,渔阳的地图于案上铺开, 地图上有好几个位置放了一枚白色的玉棋。
秦祈年跑进来时, 黛黎拿着一枚白玉棋正欲放下。
“父亲、黛夫人。或许我们不用排查全部书坊,我收到消息,青莲教中人在城西的来墨书坊落脚。”
黛黎惊讶道:“这是范小娘子告诉你的?消息信得过否,会不会是调虎离山之计?”
先前施溶月的那番复述, 让她明白那范小娘子恨的可不仅是州州一人, 也有令她父亲兵败的秦邵宗。
她先前都能引州州他们入暗道,如今再撒个谎,似乎也不算什么。
“应该不会。她当时已知晓青莲教拿她当枪使,且多半也相信秦宴州是奉对方之命潜入范府当暗桩,她告诉我这些, 是恨不得我们和青莲教狗咬狗。”秦祈年一本正经。
黛黎:“……”这孩子。
秦邵宗面无表情,“秦三,待此事落幕后,你滚回君侯府,跟着米一帆好好读书,学会如何说话再出来。”
秦祈年晴天霹雳,实在没明白仅是个小汇报罢了,怎又和读书扯上关系。
他眼神涣散了一瞬,但强行振作起来,“父亲,还有一事。当时那范小娘子说,她留意到那个叫‘白象’的小教头所乘驴车的车轮沾有几片桂花花瓣。还说有一回寻他,对方约莫两刻钟后出现,猜测他真正的落脚点距离书坊不远。”
黛黎眼睛亮了,“乘驴车两刻钟,那就是单程一刻钟左右。”
她低头看案上的羊皮地图,方才已逐一标记过书坊,如今很快就寻到了这间“来墨书坊”。
来墨书坊地处城西,坐落于家有薄资的居民区旁。
毕竟纸张如今还不那么便宜,对其有追求的,都绝非那些每日奋力为餐食奔波的底层布衣。
以来墨书坊为中心,黛黎估算了下驴车的速度,圈出一个圈来,“他很可能就在这里。”
“父亲,事不宜迟,不如即刻带兵去将这一带围!”秦祈年兴奋道。
秦邵宗转了转玉扳指,“不急。”
少年愣住,不解问,“父亲,如今好不容易知晓了具体的书坊,还有他们大致的落脚地,为何不打铁趁热?”
“确实是打铁趁热,但不是现在。”秦邵宗转头看向窗外。
黄昏已至,天幕铺开大片的灿烂晚霞,如同名家最宝贵的绝笔画。
再过些时候,就该宵禁了。